靜靜躺在結婚證書上
唯有那筆跡不會變
我倆永遠是一雙
恆春,方家大宅。
僕人們服侍冷靜沐浴、穿衣之後,便恭敬地退下。
「謝謝。」冷靜很感激她們的服務,因為現在的她,實在虛弱得不可思議。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她疲倦的身體卻還是無法進入夢鄉,眼前充滿了這兩天的種種情景。
當方可烈救起她時,他依然那麼熱情如火,但那恐怕只是一時激動,現在還會是如此嗎?方可烈會怎麼對待她、對待蘇奇康呢?她又該拿自己的心情怎麼辦呢?
她原來以為自己睡不著的,但十幾分鐘以後,一股突如其來的昏眩感襲來,她就這麼沉沉地陷入夢鄉,有如陷入大海。
房外似乎有什麼事情騷動著,但她太累、太累,一點也不想去那是什麼。
傍晚時分,傭人們叫醒了她,她還頭昏腦脹的,就莫名其妙地被架起來化妝、更衣。直到她終於睜開眼,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才發現身上穿的是新娘禮服。
這太荒謬了,怎麼她要結婚了,自己卻不知道?甚至新郎是誰也還不曉得呢!
一陣敲門聲,是張進忠和孫震東探進頭來。「大嫂,準備好了嗎?」
「這是怎麼一回事?誰說我要結婚的?」她冷冷地問。
孫震東鞠躬道:「大夥兒都在等了,請大嫂出來吧!」
「是方可烈的意思?」不用問也該知道的。「請他來見我。」
孫震東一臉為難,張進忠忍不住開口了。
「大嫂,為了奇康,請你無論如何和大哥結婚,否則奇康的地位就很難。他是為大局著想,冷靜一聽就懂了;如今要撇清她和蘇奇康的暖昧,就只有和方可烈結婚一途了。
想起蘇奇康為她做的犧牲,她咬牙點頭了。
一路走到大廳,兩分都是怒放的鮮花,彷彿這是一間茂盛的花房。客人們都到齊了,冷靜甚至看到巨業集團的王總裁,不知道方可烈是如何擺平他的,居然還能邀請他來觀禮?
新娘子的來到,讓大家都轉過頭去,因為冷靜的絕美,愣了半晌,隨即才熱烈地鼓掌歡迎。
「哇!真是每次都會看呆!」阿亮拍拍自己的額頭說。
阿亮一看旁邊,勇仔還在發呆,便拍拍他的肩膀說:「別看啦,口水快流下來了!」
「哈哈……」勇仔抓抓自己的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笑。
方可烈一身正式的黑色禮服,逕自向她走來;不知怎麼的,他的每一步,都讓她心頭愈來愈沉重。
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挽起了她的手,往台上走去。
證婚人是蘇奇康,他還纏著繃帶,臉色蒼白,立正的姿勢看得出是硬撐出來的。冷靜看了,猛然加快心跳,詫異這樣刻意的安排。
司儀透過麥克風說:「各位來賓,現在就由大家一起來做見證,方可烈和冷靜的婚禮即將開始。證婚人是蘇奇康,現在請新郎、新娘在證書上簽名蓋章。」
方可烈飛快地做完這工作,看冷靜還站著不動,低聲道:「你不簽也無所謂,就算偽造文書我也要娶到你。」
冷靜看了蘇奇康一眼,他是那樣平靜而坦然,她突然拿起筆。
「這是我的婚禮,我自己會簽。」
她鎮定地寫下名字,重重蓋上章,告訴自己這是她償還欠蘇奇康的債。
「禮成!」司儀說道,底下爆出歡呼和鼓掌。
幾個黑、白兩道的大老闆都上台致詞,包括海軍總部的黎司令,他以感性的口吻說:「我是看著可烈長大的,他的氣魄和膽識都不必我多說,大家都很瞭解。但我第一次看見他臉無血色、全身發抖,是在今天下午。因為冷靜落海,他立刻跳海去解救,抱起冷靜時,那種絕望和希望交織的臉孔,我雖然是個不懂浪漫的軍人,但看了,卻對他們的愛非常感動。我相信可烈和冷靜會是最恩愛的一對,我由衷地祝福他們。」
聽那掌聲不斷,冷靜心裡不知該做何感受。
致詞過後,晚宴正式開始,大家吃喝、拍照,都顯得樂在其中。
坐在方可烈身邊,她一點胃口也沒有,方可烈似乎也是,只一徑地喝酒。許多人都來向他們致酒,方可烈都代她喝了。
蘇奇康在張進忠扶持之下,也拿了一杯酒走過來。「大哥、大嫂,祝你們白頭偕老,我先乾為敬!」
他把烈酒一飲而下,臉上藏不住一段落寞,但又浮現安慰的笑容。
「好好養傷,別喝太多!」方可烈乾杯以後,拍拍他的肩說:「白沙幫需要你,我也是。」他這話等於是重申蘇奇康在幫裡的地位,和過去一樣,絲毫沒變。
蘇奇康點點頭,轉向冷靜說:「大嫂,大哥真的很愛你,請你珍惜。」
冷靜僵硬地點了點頭,她必須如此。
婚宴持續了幾乎有一個世紀久,冷靜換了三套衣服,分別是傳統旗袍和兩套晚禮服,分別是Channel和YohjiYamamoto的品牌。
大家看得是賞心悅目,冷靜卻有如受罪一般。最後終於要送客了,冷靜的雙腳已經累得快要癱掉。
方可烈擁著她的腰,不讓她倒下。直到最後一個客人走了,夜已深,他於是橫抱起她,一步一步往主臥房走。
他們今晚幾乎沒有交談,緊張的氣氛令人心情十分沉重。
方可烈把她放在大床以後,便進了浴室去沖澡,冷靜聽著那嘩啦的水聲,一時想不出該做什麼好。最後她打開衣櫥,發現那一打睡衣都性感得太罪惡,脫下繁複的禮服以後,只好換上一件還算含蓄的米色睡衣。
坐在窗邊,當真是一點也不曉得要想些什麼,就那樣任憑風吻過她的臉,花香傳來,她有點昏沉沉的了。
方可烈走近她身後,拉下她肩上的一根帶子,輕輕撫摸,讓她顫抖了一下。兩人早有過肌膚之親,但此時還是不禁會緊張。
「盧風死了,消息傳出去了,沒有人敢再動你。」
冷靜僵硬地點個頭,甚至說不出一聲謝謝。
「你沒有話對我說嗎?」他聲音裡是抑制的怒氣。
「你要我道謝?」花香好濃,她莫名地虛弱起來。
他的手繼續在她身上遊走,來到了敏感的地帶。「為什麼離開?」
「因為我想離開。」
方可烈幾乎忍地可忍了。「我做了什麼有讓你離開的理由?」
她嘲諷地牽起嘴角,不想提起十年前那醜陋的回憶,那會讓她每次想起,血液都為之凍結。
見她避而不答,他又逼問:「為什麼簽名?」
「我對不起奇康,所以我簽名,就是這樣。」因為眼睛不是看著方可烈,所以她能流利地說謊。
「你對他是什麼感情?」他在她腰上的力道加重了。
「不需向你報告吧。」
她終於被用力轉過去,方可烈瞪住她說:「你簽名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你的丈夫!憑著這一點,我就可以向你逼問!」
「逼問出來的,不一定是實話。」她冷冷地說。
這讓他想起新愁舊恨,一個有關謊言的回憶。「那天……你是故意鬆懈我的戒心,讓我以為你終於心甘情願嫁給我了,否則平時的我,怎麼可能讓你溜出我的懷抱?你可知道,為了愛你,我和奇康幾乎反目成仇、我動用所有的關係找尋你,我一天一夜都不曾合眼,當我看見你掉進海中,我覺得我已經死了一半,這些感受你能懂嗎?」
聽著這些嚴歷的指控,冷靜心中陣陣抽痛。他是吃了苦,但她又何嘗好過呢?她咬了咬下後,決定把一切豁出去。「我就是不懂!為什麼你十年前做得出那種事,現在又能說你愛我?」
她不能容忍有一絲污蔑的愛情!
「十年前!?」他瞇起眼睛。「那跟我們現在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她哼了一聲。「還記得周詩淇這個名字吧?」
他愣了一會兒。「詩淇,你認識她?」
果然、無風不起浪!冷靜痛徹心扉地說:「放暑假的前一天,你接到她的電話,不是立刻衝出去找她了?我知道你去做了什麼,你帶她去墮胎!」
「天!誰告訴你的?」他瞪大了眼睛。
看他不做否認,讓她更是傷懷。「是王若綺,舞會中她打翻飲料在我身上,到洗手間時,她拿出你們的照片,並且告訴我這件事。我本來不願相信,但是你一接到周詩淇的電話就衝出去,而且我在床下發現一張婦產醫院的名片,還寫著周詩淇的名字,讓我不得不信!」
「沒錯!事實是如此。但你為什麼生氣?」他還是不懂原因。
「無恥!」她甩了他一巴掌,氣不過地說:「你怎麼可以一面說愛我,一面讓別的女孩懷孕,還帶她去墮胎!王若綺說,這種事你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聽了這些話,方可烈整個人都僵硬了,直直看住她,片刻才恢復言語能力。「原來……原來你想的是這麼一回事,我終於弄懂了!沒想到你心中,我竟是這麼不堪的人!哈哈!」他說著,居然還仰天大笑。
「我不覺得好笑。」她心痛如絞。
方可烈停住了笑,正色道:「但是你可知道,周詩淇是我的表妹,因為她男朋友始亂終棄,才來拜託我幫她忙?因為她要求我對此保密,所以我不敢告訴你!而王若綺暗戀我多年,她是為了破壞我們才如此設計的。」
這些話有如子彈,穿過了冷靜的腦袋。「我不相信,是你在狡辯!」
「你對我的為人就這麼沒信心?我是怎麼對待兄弟們的?我是怎麼對待你的?你說呀!為什麼光憑別人的片面之詞,就可以定我的罪?」
「我只知道,你真的是帶她去墮胎,我相信我所觀察到的!」
他不想再辯論下去,只是歎口氣,臉色略帶著哀愁說:「我好像作了十年的夢,突然醒過來一樣。我所做的一切一切,對於你而言竟是如此微不足道,我到底都在做什麼呢?不管怎樣對你付出,換不來你對我的信任又有什麼用?」
看到他認真的神色,她不禁開始懷疑起來。「怎麼可能!?真的是她騙了我!?」冷靜仍然無法接受這事實,那十年來她的離開和恨意不是都白費了?
他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如果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不相信我,我也無話可說了。我覺得好累,十年來的分離,居然是因為這樣荒謬的謊言,而你當初不問我一句就這樣離開,你說我還能怎樣?」
「烈……」她已經有些動搖了。
他的神色黯然。「別再這麼叫我。面對敵人的千軍萬馬,我都能無所畏懼,但是面對你,我終於想放棄了!」
放棄!這兩個字在冷靜腦裡晃來晃去的,她一時之間卻無法真正懂得。
方可烈對她的感情,有激動、霸道、佔有和熱情,但從來不包括了放棄……「你這是什麼意思?」冷靜咬緊下唇問。
他看也不看她,也不管身上還穿著浴袍,直接就打開門說:「我不會再打擾你了,我去書房睡。」
「碰!」房門被關上了,冷靜瞬時陷入無邊的孤寂裡。
隔天,冷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蘇奇康來。
花園的涼亭下,冷靜無意識地摸著一朵玫瑰花,蘇奇康從對面緩緩走來。「大嫂,有事嗎?」
「抱歉,突然叫你過來,你的傷還好吧?」冷靜看他仍未完全恢復。
「還撐得住,請放心。」他不敢坐下,直挺挺站著。
冷靜明白他的顧慮,從現在起,他們一切都得做得不落人口實,以免影響幫裡的氣氛。
她以盡量平淡的口吻說;「我想問你,你認識周詩淇嗎?」
「周詩淇?」蘇奇康回想起來了。「哦,是大哥的小表妹,她很早就嫁到法國去了。」
這是真的!方可烈並沒有騙她!那麼是她受騙!?「是嗎?」冷靜握緊玫瑰。
「那…你也認識王若綺嗎?」
蘇奇康皺眉道:「她不是一個風評很好的女人,曾經糾纏大哥一段時間,現在聽說在高雄的酒店做小姐。大嫂,你問這個有什麼原因嗎?大哥並沒有和她往來過,你可不要誤會了哦!十年來,大哥一直都只惦念著你,我們都可以作證。」
聽到這裡,冷靜幾乎無法再言語,只能默默點個頭。
「大嫂,你的手流血了!」蘇奇康突然驚道。
她低頭一看,花刺已扎進她的手心裡,流下一滴鮮紅血液,但她卻毫無感覺。
「你怎麼了!?」他忍不住心疼地握起她的手,細心幫她拔掉花刺。
冷靜呆了一下子才收回手。「沒事的。」
突然,方可烈冷不防地出現在她身後,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大哥,剛才大嫂在問我周詩淇和王若綺的事。」蘇奇康連忙解釋。
「是嗎?」方可烈閃過一抹悲傷,又問:「那你握她的手做什麼?」
「她是被玫瑰花刺扎到了,我--幫她拔出來。」蘇奇康說得有些不自然。方可烈拉起她的手,親吻了一下。「這種事我來做就好。」
「是!」蘇奇康鞠個躬,轉身就離開了。
冷靜抬起頭看問他,嘴唇顫抖起來,因為就在這一瞬間,她十年來抱持的信念全垮了,她該怎麼辦呢?
方可烈只是輕輕吸吮著那傷口,而後看了她很久。
「你該注意自己的言行,無論如何,你還是白沙幫的大嫂。」
「我還是嗎?」她不太確定。
他眼中流露著冰冷的決心。「不管你有多恨我,我要的東西還是不會讓給別人。你絕對別想逃,也別想再誘惑我的弟兄,否則我不會原諒你的。」說完後,他便大踏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