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是心急,她那微微自然卷的短髮就越是不聽話,不是這邊翹起來,就是那邊不服貼,好像是故意跟她作對似的,不論怎麼梳,那頭鬈發就是不願意乖乖馴服。
停下動作,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幾乎要急哭了。
她知道自己一向不是以外貌取勝的人,可在今天,她多麼希望自己可以由醜小鴨變成天鵝,可以變得跟自己的姊妹一樣,擁有美麗動人的外表。
沮喪的垂下雙肩,她的視線停駐在自己身上。
鏡中的她,只有那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算得上順眼,但是由於第一次換上隱形眼鏡,不習慣的感覺,讓她老覺得有種異物感而頻頻眨眼。
一向沒有打扮自己的習慣,卻在今天嘗試的化上完整的妝容。
她的肌膚白皙通透,可在上了粉底之後卻顯得一片死白,藍色的眼影在上眼皮暈染成一片,感覺好像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兩頰桃紅色的腮紅看來好似唱戲的花旦,明顯得刻意。
而那塗滿紅色唇膏的雙唇,更是因為技術不良口紅超出了唇線,豐厚得像兩條香腸。
原本以為,像其他同學一樣點上胭脂、稍作打扮,她也可以讓自己脫胎換骨,但現在看著鏡中頂著一頭亂髮、臉上像個調色盤似的人兒,她知道那始終只是個夢想。
她開始後悔起幹麼這麼不自量力的以為自己可以改變。
懊惱的抽起面紙,她胡亂的在臉上一陣亂抹,像是要把自己可以變身成美女的奢想給擦掉似的,一下一下的加重了手勁。
「嗶嗶--」鬧鐘的聲音響了起來,讓她的動作驟的停止。
時間到了嗎?
連忙低頭看了一眼腕表,已經十一點半了……
這代表她已經「打扮」了五個小時,如果再不出門的話,肯定會遲到。
而她絕對不願意在他第一次約她的時候就「不識相」的遲到,即使必須頂著這半花的妝容。
顧不得自己看起來有多滑稽,溫柔急忙的抓了件薄外套就往外頭沖。
比起得到學校頒發的獎項及實驗得到成果,今天這個約會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
一直以來,她總是只敢默默的躲在暗處凝望著他,從來不敢奢想有那麼一天,自己也可以成為他生命中的一個角色,即使只是短暫的出現,她也覺得不枉此生了。
我很喜歡妳,12:15的地下鐵見……
握了握手中這讓她雀躍不已的告白情書,溫柔的唇畔喜悅的飛揚了起來。
他那英俊得宛若希臘神像的臉部線條一如往昔般,佔據了她的腦海。
匆匆的加快腳步,她纖細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之中,直奔她夢想的所在--有他等候著的地下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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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醫生,妳又來啦,今天不用動刀嗎?」顏艾兒朝著走進海廚房的溫柔綻出朵燦爛的笑容。
溫柔微微扯動著唇角,照例坐在老位子上,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顏艾兒機伶的問道:「老樣子對嗎?」
她點點頭,視線隨即瞟向窗外的紫荊樹上。
她還記得第一次站在那棵樹前的自己,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那張紙簽。
凝望著掛在枝頭上泛黃的紙簽,紙簽中的一字一句都還是那樣清楚的烙印在她的腦海--12:15的地下鐵見,我們t起回家……
呵,都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可即使是現在想起那天漫長孤獨的等待,她的心還是會忍不住緊緊的揪了起來。
那張俊挺的容貌還深深的烙印在她腦海中,那宛如雕刻般完美的五官與臉部線條,就算已過了這麼久,還是讓她的心悸動不已。
他是校園王子,身為美式足球校隊隊長的他,不但擁有出色的外表與健碩的體格,學業成績更是名列前茅。
他跟她就像是白天跟黑夜一樣,一個是活躍在人群中,受到眾人愛慕景仰的白馬王子,一個則是躲在角落,即使失蹤也不會有人在意的醜小鴨。
呵,這樣的天壤之別,她又怎麼能期望他會認真的對待她?
那封寫著地下鐵之約的情書被她妥善的保存在家中的某處,對她而言,那封情書是如此的珍貴,但卻也是她再也不願意去碰觸的傷口。
有誰會知道,那個被感情遺棄、青澀而毫無特色的女孩,如今會成為了一個冷靜、成熟的知名外科醫生?
都過了這麼久,是早該忘記那段年輕時的慘痛記憶了。
只是每次這麼告訴自己時,她其實清楚的知道,那個站在地下鐵內流淚的女孩,其實還隱身在現在這個看來獨立自主的女人之下,依然盼望著那個身影的出現
微風吹過店外的紫荊樹,晃動著枝頭上的點點白色紙簽。
溫柔將視線停駐在其中一張早已泛黃的紙簽上,黑色的眸底閃過一絲黯然。
紙簽雖已泛黃,但記憶卻依然這麼鮮明。
她真不知道是該為自己超強的記憶力感到驕傲呢?還是感到無奈?
「妳又在想他了?」
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她的視線自紙簽上收回,揚起長睫望向眼前盈盈淺笑的女子。
她苦笑的搖頭,轉移話題道:「將軍怎麼沒跟在妳身邊?」
「牠跟蕬蕬在外頭。」湛薇薇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長長的波浪鬈發往後撥了撥,充滿了女人的韻味。
溫柔望向外頭的花海,只見將軍正在半空中盤旋,除了湛蕬蕬外,還有幾個年輕的小女生顧客正開心的逗弄著牠。
「海廚房的生意一直都是這麼好。」看著嬉鬧著的年輕女生,她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只不過那時佇立在紫荊樹前的自己,臉上從來不曾有過笑容,只有黯然神傷。
「是因為傳說吧。」湛薇薇自嘲道。
「何只傳說,還有妳這位美麗的老闆娘跟精緻可口的餐點啊。」她微笑道。
湛薇薇彎起唇角,凝視著眼前的她,「妳變很多。」而唯一不變的是眼底那抹試圖掩藏,卻總在不經意中流洩而出的淡淡愁緒。
「是啊,都過了半年了,是該改變一些。」溫柔自嘲道。
「半年了啊,時間過得真快。」她沒說,湛薇薇都不知道日子流逝得這麼快。
「過了二十五歲,時間就像是用飛的一樣了。」溫柔跟湛薇薇相視而笑。
「不會啦,時間哪有在妳們臉上留下痕跡?妳們看起來根本就比我還年輕好不好!」顏艾兒端著盤子走過她們身邊,讚美起眼前的兩個美女。
不是她在拍老闆馬屁哦,眼前這兩個女人各有不同的韻味,一個充滿神秘成熟的風情,一個則是幹練冷艷的冰山美人。
兩個各有特色的美女坐在一起,要讓人不注意都難。
「看來我該給妳加薪了。」湛薇薇淺笑的說。
「沒啦沒啦,我可沒那個意思啦。」顏艾兒揮揮手,趕緊將餐點送去給其他客人。
溫柔微笑的看著兩人的互動,這間店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的溫馨,所以她成了海廚房的常客,也跟大家成了好朋友。
在緊張的工作之後,這裡就是唯一可以讓她放鬆一切,讓自己暫時卸下冰冷防衛,沉浸在過去的地方。
「讓妳看笑話了。」湛薇薇輕柔道。
「不會,艾兒很可愛。」年輕就是本錢,當初她要是也能像顏艾兒這樣大方活潑的話,或許結果就會不同了。
「是啊,不過蕬蕬老是嫌她不會打扮。」她那個任職雜誌社編輯的妹妹,最討厭看到不會善待自己的女人了。
「那她應該看看以前的我。」溫柔自嘲道。
「是嗎?我以為在美國唸書的學生都很會裝扮。」畢竟資訊流通,西方女性又早熟,耳濡目染之下,該是很時髦的。
「我就是那種所謂的『怪腳』吧。」想到那時的自己,連現在的她卻覺得汗顏。
「這跟妳在紫荊樹上綁的許願紙簽有關嗎?」她想起溫柔初來,那站在樹下石碑前的虔誠身影。
溫柔的眸底閃過一絲黯然,不過很快的讓冷靜掩蓋了脆弱,微微揚起唇角說:「都過去了,實在沒什麼好提的。」
湛薇薇瞭解似的輕輕頷首,每個人都有一段不想讓別人知道的過去,就跟她一樣,不論回憶是苦是樂,都是自己專屬的寶藏,不想跟別人分享的私藏。
「姊,妳們在聊什麼?」湛蕬蕬不知何時自外頭跑了進來,將軍也跟在後頭,然後停駐在湛薇薇的肩頭。
「閒聊罷了。」湛薇薇輕描淡寫的笑道。
「一定在聊有關『回憶』的事情對吧?」湛蕬蕬大刺刺的坐了下來,直言道。
「蕬蕬的判斷分析能力一向這麼強。」溫柔笑著回應。
「那當然嘍,當採訪編輯的人就是要對事物判斷精準犀利啊。」湛蕬蕬說得可自傲了。
「嗯。」將軍突然發出一個人類作嘔的聲響。
「元帥,你對我是有什麼意見?」湛蕬蕬佯嗔道:「當心晚餐沒著落喔!」
「啐。」將軍斜睨了她一眼,一副不屑的模樣。
「大帥,瞧不起我喔?當心我把你烤來吃喔。」她繼續對牠恐嚇。
這次將軍索性把頭撇開,看都不看她一眼。
「蕬蕬,牠是叫將軍,不是什麼元帥、大帥的。」湛薇薇輕撫著肩上的鳥兒,像要牠別介意似的。
「哎呀,反正都差不多嘛。」湛蕬蕬揮揮手道。
「差多了。」將軍開口抗議。
「好啦好啦,至少我沒有叫你烏鴉吧。」她打趣的又說。
「巫婆。」將軍丟下這一句話,沒等湛蕬蕬反應,便振翅飛了出去。
「好啊,你就不要被我抓到,要不然我就把你的毛給剃光。」湛蕬蕬氣得追出去。
這隻畜生敢看不起她,她就要牠好看!
「將軍還真的會說人話呢。」第一次聽到將軍開口時,溫柔詫異了好久,不過之後就漸漸習慣牠這神奇的「技能」了。
「誰也不知道牠是在模仿,還是真有自己的意識,而我寧願相信是後者。」看著飛出店外的將軍,湛薇薇的眼神很溫柔。「我先去忙一下,妳慢用。」
點點頭目送湛薇薇的身影離開,溫柔還記得她似乎說過,將軍到來那天也是「他」離開的那天……
雖然她沒有明說「他」是誰,亦不再提起任何有關「他」的事情,但溫柔明白,將軍對她來說,一定具有某種特殊的意義,而不只是一隻鳥,一個陪伴。
就跟自己一樣,心中永遠存在一個特別的「他」。
唉,真是的,不是已經打算要徹底將他鎖在記憶深處的嗎?
為何又老是輕易的讓他竄出腦際,影響自己的心緒……
就像現在,她耳邊似乎老是聽到他那熟悉的聲音,只是比起那時的青澀嗓音,此際迴盪在她耳畔的這個聲音卻多了種成熟男人的低沉磁性。
「妳決定就好。」
呵,真是太神奇了,這聲音簡直就是栩栩如生。
「可是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啊。」
不過,另一個聲音怎麼也這麼熟悉?那嬌嗲的特別嗓音,分明就是蜜雪兒才有的獨特聲調。
蜜雪兒是她大學時期最親密的好友,在那段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年輕歲月,只有同是台灣來的蜜雪兒願意當她朋友,分享她的喜怒哀樂。
只不過,在她回到台灣之後,她們就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聯絡,她的電話變成空號,而蜜雪兒也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她。
「我沒意見。」那多了份冷酷的熟悉嗓音又再度響起。
不可能,這聲音是如此的清晰,不是自己的幻覺……
「Waitress,我點的餐點怎麼這麼久還沒上來?你們的服務也未免太差勁了吧!」女子咆哮的聲音尖銳的揚起。
「對不起,馬上就來。」顏艾兒道歉的聲音隨之而起。
不對,若是記憶中的聲音,怎麼可能跟顏艾兒對話?
「對不起就好了嗎?叫你們老闆來,我要問問她是怎麼做生意的。」蜜雪兒的聲音高亢得再寫實不過。
「只過了三分鐘。」男子的聲音冷冷的道。
「你不是對我的任何行為跟決定都沒意見嗎?」蜜雪兒賭氣的回應。
他沉默了下來,不再吭聲。
雖然店中充滿客人們交談私語的聲音,但那兩人的沉默卻好像隔絕了所有的事物似的,將她包圍得幾乎窒息。
鼓起勇氣,溫柔將視線緩緩的朝後方移去--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夠成熟、夠冷靜到可以面對所有的突發狀況與驚愕,然而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原來還是那個膽怯沒用的女孩。
同樣的看到他就心跳如擂鼓,同樣的緊張得顫抖。
沒錯,真的是他--何書亞,那個終結了她少女時期所有美夢的男人。
眼前的他依然是那般的俊挺,甚至更多了份成熟男人的性感。
他修長的手指不耐煩的輕撥過落在額前的黑髮,黑色的瞳孔有如無底深潭,叫人看不出他的思緒。
天!都過了這麼久,為何他還是可以這麼輕易的就勾動她的心弦?
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深深撼動著她的靈魂,讓她陷入了愛戀的地獄,從此再也沒有翻身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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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啊--」
書本掉落在地的撞擊聲與驚呼聲同時響起。
「妳沒長眼睛嗎?走廊這麼寬,妳就偏偏要跟我作對,非撞我不可嗎?」一連串的英文流利的開罵。
「對、對不起,我、我沒看到妳。」戴著厚重眼鏡的女孩低垂著眼瞼,戰戰兢兢的道歉著。
「四眼田雞,妳要是看不到就不要出門嘛,礙手礙腳的,讓人看了就討厭。」另一個打扮時髦的高姚洋妞斜睨著眼前發育不良似的東方女孩,滿臉不屑。
「是嘛,真搞不懂,東方人就安分的待在亞洲就好,跑來美國湊熱鬧幹麼?」那個和她相撞,身材有點魁梧的金髮女孩又罵道。
低垂著頭,原本就個頭嬌小的東方女孩在她們面前似乎顯得更加的渺小了。
「對,對不起……」除了對不起,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是白癡啊,只會說對不起嗎?」
「我看她根本就只懂得這句英文,八成也是捐錢進來想混個文憑罷了。」
我不是……而且剛剛是妳自己撞到我的……溫柔滿腹委屈,但全梗在喉頭,怎麼都沒勇氣說出口。
自從她國小時跟著父母親還有兩個姊妹一起到美國之後,這樣被欺負的日子對她來說早就不算陌生了。
剛開始她還嘗試著想要跟這些充滿白人優越感的人說道理,然而卻只是惹來更多的欺凌與排擠。
所以,原本就內向少言的她,也就更加的沉默了。
而更加沉默的結果,就是與週遭益發的疏離與冷淡。
她就像是個毫不起眼的紙屑,連讓人撿起來扔到垃圾桶的慾望都沒有。
「陰陰沉沉的,叫人看了就討厭。」
「妳啊,乾脆滾回去算了,像妳這種東方人,根本只是來降低我們白人的優秀水準罷了。」
兩個女生妳一言我一語的奚落著溫柔,越罵越開心,越罵就越上癮。
「東方人又如何?」
忽地,一個男孩的嗓音淡淡的揚起,讓兩個女孩霎時怔愣了住。
原本尖酸刻薄的醜陋面容迅速的換上甜美的笑容,眼睛發亮的直視著眼前高壯的東方男孩。
「妳們似乎對東方人很有意見?」他皺皺眉頭,英俊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
「不,你當然不同,她跟你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是啊是啊,你是我們的王子,沒人可以比得上你。」
兩個女孩幾近崇拜的凝視著他。
「我也是東方人。」男孩的聲調還是一樣的平淡。
「呃,你、你不算。」
「對!你是足球校隊隊長,學校成績最好的學生,就算是白人男孩也只能對你俯首稱臣。」
他冷冷的扯了扯唇角,沒有吭聲。
「對了,如果你還沒有決定的話,可以讓我當你畢業舞會的舞伴嗎?」
「嘿!這是我要問的耶。」
「先說先贏。」
「妳太不夠朋友了喔。」
「只要能當王子的舞伴,誰還需要朋友啊。」
兩個女孩顧不得形象,為了爭取那全校女生夢寐以求的位置,針鋒相對的吵了起來。
「閉嘴。」男孩冷冷的道:「妳們以為自己有那個資格嗎?」
「呃--」
「我、我們哪裡不好?」
他嘲諷的扯扯唇,「我看不起那種看不起東方人,卻又發浪想討好東方人的白種人。」
兩人聞言面面相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想開口反擊,然而面對全校女生的白馬王子,可是一句難聽的話都說不出口。
無視她倆的尷尬與難堪,男孩當兩人是空氣似的越過她們,幫忙將掉落在地上的書本拾起,遞給溫柔。
溫柔怯怯的接過書本,抬起藏在厚重眼鏡下的長睫,和他面對面的相視,想要開口道謝的話語,卻因為那第一眼的強烈撼動而被遺忘在喉頭。
不是因為他俊帥到不像話的外表,與昂藏挺拔的身材,而是那雙直視著她的深邃黑眸,彷彿可以看透她的靈魂似的,叫她忍不住輕顫。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看著她,真正的把當她成一回事的看著她。
說不出心口翻滾的是怎樣的情緒,只知道那是股自己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滋味,直到不久後,她才知道這種感覺就叫作喜歡,叫作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