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遠,找到小歆了!」
原本在打字的雙手突然停格在鍵盤上,蕭仕遠抬起深幽的大眼,無法相信自己聽見的事實。
「找到小歆了?」蕭仕遠喃喃重複著。
申東明揮舞著手中的相片,難掩興奮之情。「嗯,找到了。」
蕭仕遠站了起來,難掩激動,雙手微微顫抖地接過申東明手中的相片。「她在哪?」
相片裡的劉歆,一點都不像是劉歆,反而像是沒有化妝前的歐陽晴,蕭仕遠蹙起了濃眉。
相片的背景是在一處海堤上,日頭的餘暉,讓劉歆全身沐浴在金黃的光圈下。
她那一頭可以拍攝洗髮精廣告的烏黑柔美長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學生般清湯掛面的耳下短髮;她的臉頰不見消瘦,反而呈現豐腴的小圓臉;而一身的T恤、短褲、夾腳拖鞋,更是她從沒有過的裝扮。
「她在北海岸的一個漁村裡。」申東明補充說明。
「確定是小歆嗎?這年頭長得像的人很多。」因為申東明忙著替他找劉歆,而他忙著應付奶奶,所以並沒有告訴申東明他找了個臨時演員來假扮劉歆,反正歐陽晴就假扮到今日為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可能錯的。徵信社的人是我的拜把兄弟,他動用所有的關係,在北投這個地區,至少調閱了上百支錄影畫面,最後才確定劉歆坐上了捷運。」申東明又拿出了一片光碟。
「然後呢?」蕭仕遠看著申東明將光碟放進了電腦裡。
「你自己看,這些畫面是從錄影帶剪接下來的。」
影片雖然模糊,有些鏡頭因為角度的關係,並沒有拍到正面;但光是看劉歆的身形背影,蕭仕遠就能百分百的確定。
「她從書店走出來之後,接著坐上了捷運,然後出了淡水捷運站,再坐上往北海的客運。」
「然後呢?」蕭仕遠再問,因為畫面就停止在她上了北海的客運。
申東明解釋:「那個漁村只有在重要路口有監視器,所以沒有拍到小歆下車的鏡頭。」
「走,我要去漁村,我要去確定是不是真的是她。」蕭仕遠將光碟退出電腦,長腿一跨,就想要動身。
「仕遠……」申東明拉住衝動的他。「你得先想想,如果確定是小歆,她寧願在那裡也不回來,甚至連通電話都沒有,還讓我們去報了失蹤人口,你有辦法把她帶回家嗎?」
「我想不了那麼多了,我只想去確定是不是她,我只要她還活著。」蕭仕遠說得既堅定又苦澀。
一個多月的煎熬,他眼下的黑眼圈仍存在,蒼白的臉色中淨是落寞;就在他要放棄所有希望時,終於有了劉歆的消息。
於是,兩個男人,由申東明開車,飛車開往徵信社所說的漁村。
漁村位於北海岸,它是縣裡的一個鎮,鎮中的一個村,村莊三面環海,只有一條聯外的主要道路。
申東明的車子沿著路標,駛離了四線道的大馬路,轉進了屬於漁村的兩線道馬路。
道路的兩側,一邊是港灣,一邊是漁村裡所有店家的聚集地;蕭仕遠沒空欣賞漁村的風景,心急如焚的他,只想確定照片裡的人是不是劉歆。
申東明將車子停在港邊,馬路的對面是一間名為「喜樂」的海產店。「徵信社說,小歆在那裡當服務生。」
蕭仕遠搖下車窗。午後的海邊,太陽威力四射,簡直可以把人烤成魚乾。那海風迎面撲來,有股刺鼻的味道,那是鹹鹹的海水夾帶著濃濃的魚腥味;他無法想像,這麼愛美、愛乾淨的劉歆,可以待在這種地方。
「要下車嗎?」申東明問。
「等等。」蕭仕遠有著心慌;就像申東明說的,他該如何面對連通電話都不打,更不想回家的劉歆?
時間緩緩流動,他耐心地等著;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纖瘦的女人走出了海產店,蕭仕遠緊緊盯著她看,陽光灑遍那女人明顯剽黑的膚色。
她會是劉歆嗎?
女人拿起店旁的水管,扭開水龍頭開關,對著熱氣騰騰的地面潑灑水注;她笑得白牙燦燦,好像很享受做這麼簡單的事情,那是他從來沒有在她臉上見過的風情。
她不是劉歆,劉歆從來不會這麼笑!
劉歆向來不喜歡溫泉的硫磺味,為什麼可以忍受海邊同樣刺鼻的腥味?
「你在車上等我。」蕭仕遠交代著充當司機的申東明,然後緩緩走下車。
兩線道的馬路,距離並不遠;僻靜的漁村,更是沒有什麼來往車輛,他站在車前頭專注地看著她,以他一·二的好視力,他想在她身上尋找一點屬於劉歆的痕跡。
女人穿著無袖背心、超短熱褲,那雙修長的美腿,對男人而言,有著野性的致命吸引力。
那會是一向端莊的劉歆嗎?
他凝看著那女人,那女人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他,然後,那金光一閃,他看見了女人脖子上那條白金項鏈,項鏈的墜子是特殊的星星造型,尾端還夾著一顆流星,就跟她的名字有著類似的諧音。
不會錯的,那條項鏈是她大學畢業時,他送給她的禮物;她離家的那天,這條項鏈確實掛在她的脖子上,她的的確確是劉歆!
就在他想橫過馬路時,一輛機車騎過他面前,停在了他的車尾。
「小歆!」男人對著對面的她喊,並且揮了揮手。
「阿威!」劉歆也大聲喊著,笑容如同那艷陽下的太陽花。
「我待會忙完去找你!」男人大聲說。
「好。」劉歆也揮揮手。「我煮麵給你吃!」
男人點點頭,才把機車往前騎走,而劉歆則繼續朝地面灑水。
她沒有看見他,她的眼裡只有那個名叫「阿威」的男人;他跟她之間的距離明明這麼近,卻像是隔了一整個港灣。
他看著她關緊水龍頭,再把水管收妥,然後走進了店裡面,而他居然沒有勇氣上前一步。
那樣的聲音明明是小歆的,可是那樣爽朗的音調卻又不像是小歆會有的。
申東明下了車。「怎麼了?到底是不是小歆?」
「我們回去吧。」蕭仕遠轉身坐上了前座。
申東明只得趕緊坐回駕駛座,急急問著:「她到底是不是小歆呀?」
「她是小歆。」蕭仕遠回答得很肯定。
「那你幹什麼不進去找她?」申東明完全無法理解蕭仕遠的做法。
「就像你說的,她連通電話都沒打,也完全不管我和奶奶,大概是不想被我們找到,才會躲到這個地方;」
「你找她找到都快瘋掉,現在看到她的人了,幹什麼還婆婆媽媽的!」申東明很氣悶。「至少要進去問個理由呀。」
「你沒看見她笑得很開心嗎?那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小歆。」蕭仕遠露出一抹苦笑。「開車吧。」
「你不去,我去!」說著,申東明就要打開車門。
「東明!」蕭仕遠喊住申東明。「別去。只要她過得好,我就可以放心了。」
「也許她有難言之隱,也許她是被拐來這裡的,也許她無法脫身!」申東明舉了種種例子。「我們得去問清楚。」
「她那個樣子像是有難言之隱?!像是被拐到這裡?!像是無法脫身嗎?!」蕭仕遠再也忍不住地咆哮出聲。
這麼久以來的恐慌,就害怕她會發生任何意外,而今看到一個活蹦亂跳、開心大笑的她,他應該是要慶幸,然而他卻只有滿滿的憤怒。
「這……」申東明無言。
「如果找回她的人,卻找不回她的心,那我找她回來做什麼?!如果她可以拋棄將近二十年的感情,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再過四個月,他就要和劉歆結婚了,而他的新娘,此刻卻為了別的男人綻放他從沒有看過的笑顏,甚至為別的男人下廚……
他無法在此刻做出任何決定。他該出面帶她回家?還是就讓她留在這裡?他得好好想想,他需要冷靜的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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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蕭奶奶的身體狀況不太好,原本還可以靠著枴杖走動,但因為不小心在浴室裡跌了一跤,雖然沒有骨折,卻也讓高齡的奶奶吃盡苦頭,走路的步伐更加蹣珊,如今只能靠著輔助器才能緩慢移動。
原先蕭仕遠計畫要提出劉歆到南部去玩的事情,剛好遇到奶奶跌了這麼一跤,也就打亂了他的計畫;他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繼續請歐陽晴扮演劉歆。
跌倒之後,奶奶的身體狀況是一日不如一日,不僅活動力變差,連失智的情形也越來越明顯;之前只會忘東忘西,現在卻是記憶錯亂的顛三倒四。
今日,蕭家爸爸從大陸回台,晚上在蕭家熱熱鬧鬧的席開了一大桌,唯一缺席的是蕭雁妮;她因為晚上有客人指名一定要她親自保養,所以她還在飯店裡忙碌。
而蕭家爸爸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跟劉歆長得很像的歐陽晴,更在蕭仕遠的解釋下,暫時認了這個臨時演員。
「小歆呀,你大學什麼時候畢業呀?」餐桌上,奶奶問著。
歐陽晴一愣,還是機警的回答:「奶奶,我早就畢業了。」
奶奶擰了一下眉頭,用力想了想。「什麼時候畢業的,我怎麼不記得?」
歐陽晴心裡微酸,她最不會應付這種情形,只好看了蕭仕遠一眼。
「奶奶,小歆已經畢業兩年了。你吃看看這個紅燒豆腐,很好吃哦。」蕭仕遠轉移話題,夾了一塊豆腐給牙齒不好的奶奶。
奶奶吃了口豆腐,露出滿足的笑容。「這豆腐真的很好吃。」
氣氛看似歡樂,卻有著一些些的傷感;歐陽晴沒有多話,只能小小口的吃著飯。
今天的她還是一身屬於劉歆的裝扮,在面對第一次見面的蕭家爸爸,她有些尷尬,更是小心翼翼。
「小歆呀。」奶奶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
「奶奶。」歐陽晴應著。
「好久沒聽你彈鋼琴了,你彈首歌給奶奶聽聽好不好?」奶奶充滿著期盼。
「我……」她這粗糙的十指,哪會彈鋼琴呀。
「媽……」蕭家爸爸出面打圓場。「小歆才剛上完鋼琴課回來,你就讓她的手休息休息,我講我去大陸的事給你聽好不好?」
老奶奶又被轉移了話題。「去大陸呀,你爸爸不是也去了大陸?」
「媽。」蕭爸爸就坐在老奶奶的身邊。「爸已經過世很多年了。」
「是嗎?他什麼時候過世的,我怎麼不記得了?」奶奶一臉迷惑。
「媽,五年了。」
「唉,他一直想要抱曾孫都沒抱到。」奶奶幽幽歎了口長氣,面帶愁緒。
「媽,等仕遠和小歆結婚,你就可以抱到曾孫了。」
一提到曾孫,奶奶開心了。「我要抱曾孫了。小歆呀,你懷孕了是不是?」
「奶奶,沒有啦,我跟仕遠哥又還沒結婚。」歐陽晴感到非常尷尬。
「那就趕快結婚呀。」奶奶無法理解。
「奶奶,你忘了哦,我們的婚期訂在十一月。」蕭仕遠在解釋的同時,又站起身來,夾了青菜放到奶奶碗裡。「奶奶,今天的波菜很嫩,你吃吃看。」
不過這招不管用了,奶奶突然精明了起來,乾脆擱下筷子。「仕遠呀,那時間也剩不多了,怎麼都沒有見你在動作呀?」
「媽,要做什麼動作?」蕭爸爸插了話。
「房子要重新裝潢呀,婚紗得去拍,喜帖也得去印。你這個當爸爸的不用心,想當年你要娶仕遠他媽媽時,我可是前半年就開始替你們準備新房、替你張羅東張羅西的。」奶奶捨不得罵孫子,卻怒氣沖沖地罵起了兒子。
「媽,我讓仕遠立刻去準備,你別生氣了,小心血壓。」
「唉,年紀大了,不管用了,我想我的日子也沒多久了。」奶奶歎了氣。
「奶奶,你別這麼說,我和小歆一定會生個曾孫給你抱的。」蕭仕遠牽起歐陽晴的手,並且看了她一眼。
接收到蕭仕遠的眼神,歐陽晴連忙說:「對啦,奶奶,又不是一要結婚才能生小孩嘛,沒結婚也可以生的……」話一出口,她才感到自己說錯話了。「不是,我的意思是……」
「小歆呀。」奶奶從愁霧中看見了一道曙光。「沒錯,你都跟仕遠在一起十八年了,那你趕快跟他生一個孩子呀。」
老奶奶在此時,不僅精明,還算對了數字,說得歐陽晴啞口無言,蕭仕遠只好替她解圍。「奶奶,生小孩不是說生就能生,你不要給小歆壓力。」
奶奶對著兒子交代:「讓仕遠先搬去小歆的房間,然後請個師傅來替仕遠的房間裝潢,要把新房弄漂亮點,我們不能對不起小歆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否則我以後沒臉去見他們。」奶奶喃喃說著,一下開心一下感傷。
「媽,沒問題,一切都照你的意思。你先吃飯吧,飯菜都涼了。」蕭爸爸使了眼色,要兒子聽話。
奶奶這才甘願地拿起筷子。「你們可別騙我呀,以為我老了,看也看不見、走也走不動,就隨便唬瞬我。」
「奶奶,我們不會騙你的。」蕭仕遠連忙承諾。
「小歆呀,以後你就天天陪奶奶吃早餐,不吃早餐身體會不好,身體不好,怎麼生小孩呀。」奶奶還是很執著於曾孫這件事。
「我……」歐陽晴不敢答應,她看著眼前的茄子,三天兩頭餐桌上就會出現這道據說是劉歆最愛吃的菜,吃得她可是痛苦萬分。
「媽,我會天天叫小歆起床,讓她陪你吃早餐的。」蕭爸爸哄著老媽媽,實在沒辦法跟一個有些失智的老人家說太多道理。
奶奶這下終於吃起了碗裡的菜,不過奶奶的胃口並沒有很好,吃沒半碗飯就吃不下了。在半哄半騙下,奶奶喝了湯、吃了藥之後,就讓她回房間休息。
客廳裡,歐陽晴面對著蕭家爸爸,有些無措地坐在蕭仕遠的身邊;雖然跟蕭仕遠比較熟悉了,可是對於他不愛笑的模樣,她還是存在著敬畏的心。
「你真的長得跟我們家小歆很像。」蕭爸爸看著歐陽晴,不由得厭歎著。
「是因為蕭小姐化妝的技術好,我要是沒化妝,就不像小歆小姐了。」歐陽晴說得很客氣,客氣中有種不自在的怯懦。
「仕遠呀,你說找到小歆了,怎麼不把她帶回家呢?」蕭爸爸不解地問。
「爸,小歆有自己的想法,她要是不想回家,我們不要勉強她。」在得知了劉歆的消息、看見她安然無恙後,蕭仕遠鬆了口氣,同時脾氣也執拗了起來。
「可是,奶奶怎麼辦?你們就要結婚了,萬一她都不回來……」蕭爸爸急了。
「爸,如果到結婚前她都不回來,那是不是表示她根本不願意結這個婚?」蕭仕遠也問進自己心裡的無奈。
「那你去問問小歆呀,總不能這樣一直拖下去。」蕭爸爸面露不悅。
「爸,再給小歆一段時間吧。」
「那你奶奶已經快沒時間了。」蕭爸爸口氣嚴厲,方正的臉上,完全不留情面。「你就是這麼寵小歆,把小歆寵到無法無天,都已經要結婚的人,還鬧什麼離家出走!」
歐陽晴感到很窘迫,這樣的場面讓她完全不知所措,連話都插不上。
「歐陽,你願不願意繼續假扮成小歆?」蕭仕遠問著坐在身邊的歐陽晴,眼裡帶著濃濃的懇求。
「我……」歐陽晴皺眉,猶豫著。「我得回去問問我男朋友……」
在得知劉歆還活著的消息之後,她還是不曾見他笑過;他的痛、他的苦,她真的能感同身受,因為劉歆居然是選擇逃避的方式處理兩人之間的愛情。
她很同情他的處境,很想幫奶奶的忙,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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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星子很燦爛,是典型的夏季好天氣;歐陽晴無心欣賞夜色,她踏著疲憊的步伐回到租屋處。
她這兩天都在想著蕭仕遠對她的請求,她的內心很掙扎,到底該不該繼續幫下去?
蕭仕遠要求她住進蕭家,這樣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奶奶,直到劉歆回家。
可是,她怎能住進蕭家?她是有男朋友的人;就算她肯,她男朋友也未必會同意;況且她有能力把劉歆的角色扮演好嗎?
她拿出鑰匙打開家門,這是她和同學一起租的房子,同學丁文琪和她當室友的時間超過十年,兩人的感情比親姊妹還要親。
租屋處不到二十坪,卻還是隔出了兩房一廳,讓她和同學都有自己獨立的小房間;若有朋友來訪,也還有個小客廳可以招待。
今天,她一踏進家門,就看見了坐在屋內唯一一張沙發上的男人。
「歐陽,聖元等你很久了。」丁文琪對著剛進門的歐陽晴眨了眨眼。
「聖元,你怎麼來了?」歐陽晴有著驚喜,她在男友身邊坐了下來。
「你們慢慢聊,我回房間去了。」丁文琪很聰明地立刻閃人,不打擾兩人的恩愛。
「歐陽,你吃過了沒?」王聖元柔柔地問著。
「吃過了。你呢?」歐陽晴回問,兩人之間客氣到不像是交往兩年的男女朋友。
最近,不知道是王聖元忙,還是她忙,算一算,兩人已經有半個月沒有碰到面,真的是激情過後,就變成平淡無味的白開水了。
「吃過了。」王聖元站了起來,微微咳了咳。
「你怎麼了?感冒了嗎?」她關心地問。
「沒有,歐陽,我……」王聖元一副吞吞吐吐、想說卻說不出口的模樣。
「我倒杯溫開水給你。」歐陽晴站了起來。
「不用了。」王聖元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她看著王聖元怪異的舉動。「你有話要說,是不是?」
王聖元大她三歲,是她在之前工作的餐廳認識的;他當時已經是餐廳裡的主任,兩人算是日久生情,自然而然的就走在一起。
王聖元很努力,念觀光科系的他,英文能力很強,在經過兩次跳糟,以及不斷進修下,目前已經是一間五星級飯店的經理。
兩人年紀都不小了,她曾經有意無意跟他提過結婚的事,或者帶他回高雄去拜見她的父母,他都以等事業有成為理由推拒。
難道他今晚打算開口跟她求婚嗎?
「歐陽,我想……」王聖元停頓了一下,在她滿心期盼下,他才又說:「我們分手吧。」
「啊?」她愣住。
「我們分手吧,這樣拖下去,對你對我都不好。」最艱難的話一旦說出口,接下來的,王聖元也就沒有什麼好顧慮了。
「為什麼?」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事實,她甚至用力揉了揉雙耳。
「我們不適合呀。」王聖元又站了起來,無法面對她哀傷的眼神。
「交往了兩年,你現在才說我們不適合?」她鼻頭微酸,眼眶泛起了薄薄的水霧。
「就是因為我們交往了這麼久的時間,我已經夠瞭解你了,才發現我們彼此不適合。」王聖元與她隔了一個小茶几,他雙手握拳,臉上表情很無奈。
「哪裡不適合?」她忍住激動,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
「你不求上進,整天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我告訴過你好幾次了,你要多念點書,至少再去讀個二技,這樣才不會一輩子都當最下層的服務生。」王聖元開始數落她的缺點。
「我不喜歡唸書,就算念到了文憑,那也只是混來的。」
「就算你不喜歡唸書,也要努力向上工作。你工作十年,還是個服務生,難道你不想往上爬,一輩子就做這種讓人呼來喚去的工作?」
「我……做個服務生,有什麼不好的,又沒有壓力。」她囁嚅的說。
「你是沒有壓力,但我有壓力。我希望我未來的老婆能夠跟我一起奮鬥,能夠跟我一起成長,而不只是個沒用的人。」王聖元忍不住說了重話。
含在眼眶中的淚水忍不住掉了下來。「我只希望嫁人之後,可以在家裡煮飯帶小孩。」這是她這輩子最微薄的心願。
「這年頭,要買台北市的房子,不吃不喝,奮鬥三十年也買不起;養一個孩子到大學畢業,至少要花掉五百萬;而你還在做著少奶奶的春秋大夢,你以為我一個人的薪水就可以養活一家人嗎?」
她明白,這些話王聖元跟她說過很多次,要她再去補英文、日文,要她利用假日再去上進修的課程,至少要混到大學文憑;要她力爭上游,不要只是當個一個月只賺二萬多塊錢的服務生。
可她就是沒有動力,她只想要平平凡凡過日子;她再怎麼念還是念不好書,她根本沒有勇氣再進學校。
「哭,你動不動就只會哭!哭能解決事情嗎?!你難道不能冷靜的溝通嗎?!」王聖元氣到飆高了音量。
「我……我不是故意要哭的……你要我怎麼做,我都改……」她那抽抽噎噎、努力想忍住眼淚的模樣,讓王聖元看得更是心煩氣躁。
「你要是可以改,早就改了。對不起,我無法再跟你繼續下去,我們分手吧,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王聖元說得很痛苦,也顯示他的情斷義絕。
「聖元,你別這樣。我唸書沒什麼天分的,我知道我很沒用,但是,我們是真心相愛呀。」她苦求。
「愛情重要,麵包更重要。我不要我的老婆只是個靠男人吃飯的沒用女人,我希望我的老婆能夠幫我減輕經濟壓力。」王聖元只能將話說得更狠更白。
「你……」好不容易才稍稍止住的眼淚,又被他這麼嚴苛的話給逼了出來。
「還有,你看你,老是這種打扮,穿成這個樣子,我帶你出門都覺得去瞼,我當初怎麼會喜歡你呀!」
「我……」她的心像是被萬針扎刺著,痛到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話。
「口口聲聲說愛我,可是每次在床上,到最後卻是怎麼都不肯給我,這叫愛我嗎?我是男人,我也會有我的慾望!」
連這種話都說出口了。要分手,果然沒半句好話,所有錯都是她的錯,她就像是罪該萬死的罪人!
這時,丁文琪打開房門走了出來,惡狠狠地瞪著王聖元。
「王聖元,你這個王八蛋,你還是不是人呀?!你想要分手,什麼樣無情無義的話都說得出口!你當初是看歐陽單純又可愛,才會喜歡她,現在你當上經理了,就看不上歐陽!」
「文琪……」歐陽晴拉住丁文琪的手猛搖頭。
「虧你還幫他作牛作馬的,只要有空就去幫他洗衣服、整理家裡,他說東你從來不敢說西,結果呢?這種爛男人分得好,你也不要再浪費青春在他身上!」丁文琪氣得破口大罵。
歐陽晴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來到王聖元眼前。丁文琪的話很有道理,其實她對這段感情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只是她從來不願去面對:若她再哀求下去,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既然你跟我在一起讓你這麼沒面子,那我們就分手吧。」她死心了,眼淚不停地掉;她也是因為讓父母沒面子,所以才離家遠遠的。既然這樣,她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服自己繼續對這個男人付出感情?
王聖元看著歐陽晴可憐兮兮的臉,再看看丁文琪這隻母老虎,不耐地說:「你別再來糾纏我,我們好聚好散,你自己多保重。」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文琪,我真的很糟糕,對不對?」歐陽晴緊緊拉住了好友的手。
「誰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你要是連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你要別人怎麼看得起你?」丁文琪的眼眶也微紅。「那種爛男人早就該分了。他要女人下得了廚房,又出得了廳堂,天底下哪有這麼好康的事!」
歐陽晴哭進了丁文琪懷裡,努力點著頭。
「你一定會找到比他好一百倍、一萬倍的男人!你一定要過得比王聖元好,讓他後悔甩了你。你要是越淒慘,他就會越得意,你千萬不要為了這種男人尋死尋活的,你一定要過比他好!」丁文琪大聲地安慰著她,就伯歐陽晴會做出傻事。
歐陽晴大聲地哭。她不會去尋死的,像她這種沒用的人,根本沒有勇氣去尋死。
在她幾乎喪失鬥志、痛心難過的這個時候,出現了一道救命的曙光,她想起了蕭仕遠和老奶奶。
奶奶需要她,蕭仕遠也需要她,她還能幫助別人,她不是一無是處。
王聖元那字字帶刺的話,刺得她的心好痛,但她絕不會讓自己向下沉淪,她對自己發誓,那絕對是奮發向上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