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就像陳凱妮說的那樣,他回到熟悉的工作領域,說不定更能幫助自己記憶恢復。
這天,關品妍出門上班後,他便打了通電話到公司,想跟人事部門的主管談談復職的事情,沒想到電話竟直接轉到大老闆手上。
他有點納悶自己何德何能,只因這種小事就要跟大老闆碰面,硬著頭皮約定了碰面時間後,他換好衣服便搭著捷運、轉乘公交車,輾轉來到任職的遊戲Tomato公司。
聽關品妍說,這是他退伍後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截至目前唯一的一份工作,她說自己以前常常飛車外送晚餐來給他和他的組員一起享用,而每次來這裡,五次有三次會被拉去打電玩、被迫提供使用心得,好當作開發新遊戲的參考。
「想想我真虧,送飯給大家吃,還得提供我寶貴的心得。」那時她擠眉弄眼,很不滿的說。
「所以你想怎麼樣?」他笑問。
「當然是要收費。以後誰再拉我打電玩、提供心得,我就收費,一次五百。」
想起昨晚睡前她說得一臉認真的模樣,於睿修忍不住搖頭輕喝,同時不可思議自己怎麼會那麼喜歡一個人,對於她的一擎一笑都深感喜愛。
此刻,距離交通號志路口不到五十公尺處,他站在人行道上,暗付待會沿著路邊走過一個ㄇ字型就抵達公司了。他隔著馬路,看著對面大樓醒目的遊戲Tomato專屬招牌發愣。
忽地,一道刺眼陽光灑下,令他本能地抬手遮檔。就在那瞬間,整整停啼兩天都不曾再跳出畫面的腦袋,突然快速地跑過更多的影像,像是一道強烈電流猛然竄過般,他突然負符不了,腦袋驟地抽緊劇痛,他抱著頭整個人跪了下來,不住的喘氣著。
太多了,大量的資料重整彷彿翻痛了他的海馬區,強烈的痛楚侵襲了他。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冷汗濕了一身,不敢貿然移動自己,就這樣單腳跪在地上許久。直到痛楚緩解、思緒回歸平穩,他才緩緩的抬起頭,嘗試著準備起身。
目光不經意觸及一隻毛茸茸的長毛狗在綠燈結束前的幾秒橫行過馬路,可愛的身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只見一個男孩忽然掙脫了媽媽的手,一心一意的追著前方奔跑的小狗。
精向綠燈結束,直向綠燈亮起,一輛搶燈貪快的小貨車從前方巷子急速宕轉而來,眼見貨車即將就要撞上孩子了,於睿修無暇考慮自身,就像是身體本能的反射,他當場衝了出去,拚了命的只想搶在貨車撞上孩子前一把抱住小小的身軀--
吱!
貨車緊急煞車,輪胎磨擦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音。
於睿修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孩子,一連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停下來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察看懷裡的小男孩,不知是受到太大的驚嚇還是渾然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小男孩只是瞪著黑漆漆的大眼睛看著他。
於睿修鬆了一口氣,方纔還靈敏異常的四肢跟著放軟,他仰躺在大馬路上,兩隻眼睛向上看著天空--
好籃,就像斯里蘭卡的天空,好籃……
然後,似乎有什麼感覺回來了,有點模糊,像是隔著毛玻璃般,霧濛濛的教人看不清楚。他記得自己好像要說什麼話,好像是要說這片美麗的堪藍,跟心裡的人說……
當他仍被困在毛玻璃砌成的迷霧裡時,耳邊響起了女人的尖聲叫喚,他回神看向前方,見到赤裸裸的擔心。
「天啊!佑佑,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裡痛痛?」
倏地,他懷裡一空,小男孩被抱走了,他想這女人大概是男孩的母親。
「先生,你還好吧?」
「有人幫忙叫救護車了嗎!」
「……先生,你聽得到我們說話嗎?」
接下來同時有好幾道聲音朝於睿修落下,他有些茫然的看著前方,許久後喃喃應道;「我沒事,沒事。」
他撐著雙手坐起身,然後在大家的攙扶下緩緩站起來,一股暈玄襲來,令他身子晃了一下。須臾,暈玄感過去,他心裡冒出了問號--
他怎麼會在這裡?
喔,想起來了,他要來跟大老闆談復職的事情。
大老闆……復職?!
一抹身影跑了過來,推開團團包圍住他的人群,「於大哥,發生什麼事了?於大哥?」
看著喊他「於大哥」的女性臉孔,他心中更為納悶,「Cat?」
她怎麼會這樣喊他?她不是都喊他Fox的嗎?他想起他們一起到斯里蘭卡準備執行任務,所以不假思索的問:「大力人呢?」
Cat瞪大眼睛,「你、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想起什麼?
於睿修皺眉發愣,顯然在消化Cat的話,她既然問他「是不是想起什麼」,那是否就表示他曾經忘記什麼?
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在她扶著他慢慢走向路旁的時候,接獲通知的汪大力和Wolf出現了。
「你知道他們是誰嗎?」他啞然失笑,「Cat,你在玩什麼遊戲?是大力跟Wolf啊。」他覺得這問題問得古怪極了。
「……你、你想起來了?」汪大力不可置信的低囊,滿臉驚喜。
「我怎麼了嗎?」
「還是先回公司吧。」Wolf當機立斷,和汪大力一左一宕的接手扶持著於睿修,四人一起邁步往遊戲Tomato走。
位於遊戲Tomato公司的雷鳥核心基地裡,駱應鈞急召來腦科權威方醫生,正在幫於睿修進行一些初步檢查,他也是之前駱應鈞所提及的人類腦部記憶醫療研究計劃的主持人。
「我怎麼覺得我好像睡了很久?」於睿修自我解嘲道。
「再睡下去,你就要被老大送去當白老鼠了。」一旁的汪大力搭腔。
於睿修敞開身上的衣物,他頭部、身體的幾個重要部位都貼著醫療用的傳輸線,好將腦部與身體的細部反應傳輸到儀器上。
剛剛在等待醫生到來之前,他休息了一下,也順便整理了自己顛三倒四、前後錯置的混亂記憶。他靜靜的想了想,總算從中理出了一些脈絡。
斯里蘭卡的任務失敗,他因傷重而動了腦部手術,之後陷入昏迷的他被醫療專機送回台灣,然後兩個多月後醒來,他失去了過去所有的記憶,卻幸運的多了一個老婆--
關品妍在他昏迷的時候嫁給他,和他成了夫妻。
很好!簡直太好了!他在心裡暗讚。
沒想到剛剛不顧一切衝出去搶救小男孩,會使他以為一筆勾銷的記憶奇跡似的恢復,而且令他慶幸的是,不只舊的記憶回來了,他還同時保有他和關品妍新婚生活以來的點點滴滴回憶。
和他們過往猶豫著不敢跨越的困窘情形對比,這段宛若兩人關係新生的婚姻生活委實甜蜜得過分,那些他過去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都在這陣子裡一一被滿足了,現在想想仍是令他興奮不已。
似是為了呼應他的情緒,儀器上突然出現波動,方醫生納悶的看了他一眼,他則是淡笑不語。
沒辦法,想到關品妍,他就是會心跳加速。
「怎麼樣?」駱應鈞問。
「目前看來沒什麼問題,腦波反應一切正常,但因為腦部有過落差極大的現象,先是重度昏迷又奇跡醒來,而原本喪失所有記憶,卻又因突發事件忽然恢復,因此我建議還是持續追蹤比較好。腦部畢竟是一個結構很精密的器官,它有太多的可能性,也有太多不確定性。這幾天還是要小心注意,一有什麼問題就得馬上回診。」方醫生十分嚴肅地看待這個奇跡。
「我知道了。方醫生,謝謝。」
方醫生走後,於睿修逐一扣起衣服上的鈕扣,「說吧,關於我脫隊的這段時間,你們有什麼樣的進展?找到「先生」了嗎?」
「找是找到了,有好有壞,你要先聽哪一個?」駱應鈞問。
「都來吧,好不全然好,壞也未必全壞,反正都得知道。」
駱應鈞了個眼色,大夥兒便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把關於吉布斯,傑斯羅的野心都說給於睿修聽。
聽完後,於睿修表情沉重,「所以,他極有可能就是當年促使我父母和其他研究成員相繼死亡的真兇?」
「目前看來,可能性極大。」
「Fox,他一定會有所行動,而我們必須阻止他,若是讓他成功破解菌種大量繁殖的秘密,情況肯定會很糟。」Cat擔憂道。
「他拿不到的,早在出發前往斯里蘭卡前,我就已經銷毀了我手上的資科。」
「啥,那你為什麼還要冒著生命危險,積極的跟那個宣稱握有部分研究資科的『愛慕者』接洽?」汪大力不懂,這個任務可是幾乎送掉於睿修一條小命。
「因為Fox也想誘出幕後黑手。」駱應鈞代為解答汪大力的疑問。
「老大,你知道?而且你還放任他以身犯險?」汪大力跳腳了。
「不這樣,Cat又怎麼知道該從何下手去追查幕後黑手?」
「Fox,你這次未免賭得太大了。」Cat也不認同的皺起眉來。
「抱歉,沒跟大家說是因為知道你們一定會阻攔我。」因為大伙可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於睿修很瞭解他們。
「好了,總之事情就是這樣。然後,我們的生意上門了。」駱應鈞丟出了新任務,「FBI那邊傳來消息,吉布斯於兩天前就已經出境,這群聯邦調查局的老大哥們在新加坡跟丟了人,我想,他現在應該已秘密抵達台灣了。」
「FBI不會是想要我們幫忙抓人吧?」於睿修問。
「不只FBI,CAI跟CIS都想要逮到這個壞傢伙。總之,人我們要先抓到,至於要給誰……」駱應鈞沉吟思索。
「價高者得。」大夥兒異口同聲道。
「唉,真不愧是我的好夥伴。」駱應鈞毫無愧色的開心道。
「等等,你們都忘了一個人--關品妍。你們想,如果吉布斯已經鎖定Fox就是他要找的人,那麼在Fox身邊的關品妍,勢必也會是被鎖定的對象。」Cat冷靜提醒。雖然實在看她不順眼,可她畢竟是Fox心裡很重要的人,她也不想她出事。
她才不是擔心她,只是不希望關品妍拖累他們抓人拿賞金,就這麼簡單。
「不如也找她加入我們雷--」
「不可以!絕對不許把小妍捲入這件事情裡。」想要廷攬新血的駱應鈞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於睿修已經斷然否決。
她的世界還是很單純的熱血正義,他不想讓她知道真正的黑暗世界有多污濁,身為她的丈夫,他有義務為她做到這一點。
再者,他也還沒想好該如何讓她知道,現在這個完全超脫在她既定認知之外、屬於Fox身份的他。
「大力,你去找幾個人滴水不漏的跟著她,在我們順利抓到人之前,別讓吉布斯的人有機會把主意打到她頭上。」駱應鈞交代。
「沒問題。」汪大力拍拍Fox,要他放一百二十個心。
於睿修投給夥伴們感激的眼神,突然有點期待看到關品妍。
這段日子他都是用一個全新的自己在跟她相處,而恢復記憶後的他,覺得自己「新中帶舊」,有了這陣子勇敢去愛的勇氣,也有過去那個只敢在心裡愛她的遲疑。
唉,今天晚上要怎麼面對她呢?要是她知道他恢復記憶了,會是什麼反應?想到她知道後可能會當場瘋狂大叫,他忍不住笑了,笑得一臉傻氣。
「Fox,你這表情很不nice!」汪大力十分不習慣,狐狸不都是精明狡猾的嗎?這位仁兄怎麼笑得如此憨傻?
他還是狐狸啊,只是是一隻找到愛情的狐狸罷了。於睿修笑著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