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她說得對,長此下去,終有一天我們會互相埋怨。畢竟我們的感情始於遺棄。正確一點說,是她對我的感情始於被遺棄,而我在被遺棄前早巳愛上她這回事,無補她不愛我這個事實。
愛情不是一個人可以玩的遊戲。
「我走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牽一牽嘴角;然後送她到她的妹妹家去,跟她揮手道別。回家途中,我思前想後,尤其是那段在街角等她下班,然後一起走路回家的日子,忽明忽滅,曖昧但滿足。
我低下頭,臉上不禁泛起微笑,這些記憶,正如路邊那間小店的咖啡,苦澀但窩心。
是的,我很早以前已愛上了夏心桔,只是她一直沒有愛上我,這個我是知道的,雖然我們幹著愛人才幹的事,但她的身體卻一次又一次利用和我最親密的接觸,對我說:「我不愛你。」
該怎麼說呢?我愛的人要離開我,我還可以說什麼?跟她表白只會令我成為她的負擔,我才不要當她心頭的一根刺!我愛她,我想她快樂,就此而已。既然她覺得跟我一起不快樂,既然她認為要離開,我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她留下呢?
回到太子道的家,我逕自走到床邊,和衣躺下,嗅著彼此殘留在白色床單上的氣息——
那是混和了汗水和淚水的氣味,是她的汗水和著我的淚水。我再一次在這張白色的床單上哭了,而且哭得呼天搶地。以眼淚哀悼我對夏心桔的愛。
也不知哭了多久,我昏昏沉沉的睡去。
翌日,我離開了太子道,搬到酒店的服務式住宅去住,那裡只有千篇一律毫無個性的裝修和傢俱,以及含漿燙味道的床單被窩,一切都只有形象、味道,絲毫不涉及感情,冷酷得令人打哆嗦。
這樣可以減輕我第二次被遺棄的痛苦嗎?
我不知道,我真想將自己放逐到天之涯海之角,淹沒在某個山巒之中,跟野狼一起生活,隨它們嚎叫。
以後的日子,我像很多失戀的男人一樣,將精力全花在事業上,令上司眼前一亮,令同事恨得牙癢癢。
不過,成功的事業並不如外人所說,可以治療淌血的心。
我的事業再如日中天,都沒有最愛的人和我分享。我幾乎想在手臂上刻字發洩。
一天晚上,當我喝得半醉的從酒吧坐的士回酒店時,收音機傳來夏心桔醉人的聲音。
我清醒了,張開嘴,想請司機轉台,但終於沒有作聲,因為我心裡捨不得,我其實很渴望聽見她的聲音,或者跟她見面。我一直沒有追隨狼蹤,原來是因為我不想離她太遠。
下車後,我飛快的奔上房間,扭開收音機,聽見她說:「相對於被遺棄,被人拋棄已算幸運,他一聲不響一走了之,那種痛苦才比死更難受。」
夏心桔說的每一個字,都經過空氣觸及我的皮膚,然後隨血液流竄,進人我的心房,令它收縮、抽著,我像患了心絞痛,痛得死去活來。
這一次,我在漿燙的床單上哭了。
我取過電話,打到電台,節目的接線生問我的姓名,我隨口稱自己為阿浩,然後他著我稍等。
「下一位聽眾是阿浩,你好嗎?」
電話筒傳來她的聲音,我激動得霎時間答不上話。
「阿浩,你有什麼想跟我們分享?」
「我……我想聽一聽你的聲音。」
「嗯?」
「對不起,我沒有什麼想說,再見。」我掛了線。
自從夏心桔說要走那刻開始,我便變得無言以對,我怕自己一開聲便是叫她不要走;我怕只要向她表白,她便會親口對我說出:「我不愛你」。
我試過被遺棄,亦試過被拋棄;但痛苦不在於此,而是在於失去深愛的人。
隨著收音機傳來醉人的《LoveisTender》,我的電話響起來。
「喂。」
「喂,剛才那個人是你嗎?」
我止住了眼淚,啞口無言。
我看了看電話筒,什麼?這不是夏心桔嗎?我的神經開始錯亂,不知如何是好;我的心開始劇跳,像要從口腔一躍而出。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你終於打電話給我了。」她溫柔地說。
「我……」
「還有十五分鐘我便下班,我們去喝杯咖啡,好嗎?」
「……」
「我在電台門口等你,待會見。」
我掛上電話,呆呆的坐在床上。我聽見自己的心在說:「聽從你的心。」
於是,我取過車匙證件,到停車場取車,直奔電台。快到達時,我看見夏心桔在路旁開心的朝我揮手,我看見她臉上的笑容,像她等了多時,終於等到我了。
我回報她一個微笑,但那笑容在剎那間凝住,因為我的車子不受控制,撞到路旁的電燈柱,車上的安全氣袋悄然彈出,但仍救不了我撕裂的身體,血液從我的口腔溢出,給車頭玻璃噴了一抹深紅,控訴世事的荒唐。
我的靈魂飄上半空,看見夏心桔高聲尖叫,她拚命地走近我的身體,企圖將它拖離那堆廢鐵。
她抱著我的臉,不停叫我支持下去。
她說她還未喝她的咖啡,她還未點她的lastorder……
對,雖然是lastorder,但仍趕得及order。
可是我卻猶豫不決,白白錯失了order的最後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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