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陌的麻醉退去以後，他看見的便是子夜蒼白的小臉。子夜還在睡著，每次的發作過後，他總是疲累不堪。
「子夜是去找你了呢，沈先生。」一個護士進了門後，對陌說著。
一邊熟練地換著藥，護士繼續說著。
「可是，跑沒有多遠，子夜就又發作了。唉，真是讓我們急的。」
經過了一天的折騰，陌有種錯覺，在這世上，只有自己是與子夜相依為命了。
「……我們之前真的擔心太多了……這次的交接也很完美……完美到……唉，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說。反正，你出去了以後就會知道。」碧華說著，然而依舊帶了點疑惑。
「怎麼？」陌替子夜削著蘋果。
子夜依舊不肯跟他說話，只是，原先那種怨恨的表情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種絕望過後的平靜。
「你不覺得……這跟一本書很像？」
「哪本？」陌沒有抬起頭。
「……塵最喜歡看的那本……嘖，書名我忘了，我只記得他一直拿裡頭的故事作白日夢……」
「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有印象了。」陌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小的幾塊。
「怎麼樣？像吧……我是在想，如果塵真的沒死，這件事，他又參與了多少？」
子夜抬起了頭看著碧華。
「哎呀呀，看啊，小小的子夜對這也有興趣哪。」碧華笑著，摸了摸子夜的頭。
能不能不要加「小小的」。子夜嘟囔著。
陌拿著叉子，叉了塊蘋果送到了子夜的嘴邊。子夜張開了口，吃了下去，面無表情地嚼著。
「我看他好像沒在生氣了。」碧華小聲地說。
「我看他是因為累壞了，等到了明天，也許還要發頓脾氣呢，對不對啊？」陌朝著子夜輕輕笑著。子夜只是瞪了他一眼。
「真是個不曉得報恩的小鬼，人家陌哥哥可是從避難所一路走來找你的。」碧華敲了敲子夜的頭，輕輕的。
「找我做什麼。」子夜別過了頭。
「當然是因為他擔心你啊。」碧華無奈地說著。
「……跟我比起來，小陌比較喜歡葉如風還是我？」
「真是個小鬼頭。」碧華偷偷笑著。
「當然是子夜了。」陌回答得倒還乾脆。
碧華是有點驚訝，然而，她也沒說什麼。
「那麼，跟塵哥哥比起來呢？」子夜回過了頭，期待地看著陌。
陌是遲疑了一會兒。
「……怎麼樣嘛？」子夜拉了拉陌的袖子。
「我……我不知道……」陌低下了頭。
「那麼，如果跟今天一樣，塵哥哥跟子夜在不同的地方，你會先去找誰？」
「……子夜吧。」陌笑了笑。
「那，如果塵哥哥跟子夜之間，必須要死一個呢？」子夜低聲問著。
碧華跟陌都是吃驚地看著他。
「……我是比喻啦，比如說，塵哥哥跟我都不會游泳，掉到了水裡……」
「塵會游泳。」碧華插著嘴。
「我是比喻啦！」子夜嚷著。
「好好好，我閉嘴。」碧華縮了縮脖子，朝陌無奈地搖了搖頭。看吧，寵個人小鬼大的孩子，這下子看你怎麼辦。
「……我……還是會先救你吧……」陌說著，低聲說著。「然後……我陪塵……一起死……」
聽說你又發病了？
嗯。
這次是因為什麼？
強光。
……要不要回來，我們替你做個詳細的檢查？
……不用了，才發作兩次，小心點避開就好。
……我是擔心小陌，不曉得他會怎麼想。
我跟他說過了，這是我從小就有的毛病，他沒懷疑。
……我看了看你的身體檢查資料，他們說你的免疫力有下降的趨勢。
這只是暫時的，等身體養好一點，就會恢復了。
……你也是專家，我就不插手了。不過，你還是要注意點，不然，小陌可能會因為失去你而……
我曉得。
上次你還沒跟我說的事情是？
你竟然還記得？
這也是個難聽的笑話。
唉，是個誤會。葉如風跟小陌求婚，我氣壞了。
……小陌有接受嗎？
沒有。
那你氣什麼？
我……我就是吃醋啊！你不在現場當然不曉得！
傻瓜，你忘啦，葉如風從以前開始就對小陌有好感了。
嗯，我知道。我不會再犯了。
原來你的脾氣比我還大。
彼此彼此。
「……輕業城區行政權轉換完成只花了約莫半小時的時間，十月一日凌晨零時三十分後，市中心大樓宣佈解除戒嚴。居民回到了家中，對於新政府的效率以及友善態度感到不可思議……」
眼睛連眨都沒眨，子夜呆呆看著面前的電視。
「來，嘴巴張開，啊？」陌繼續做他盡責的代理爸爸。
陌一小湯匙一小湯匙地舀著，子夜是飯來張口。
「喜歡看新聞？」陌笑著。
「嗯。」子夜點了點頭。
「……對於新城區一而再、再而三的改革，一些自治城區昨晚發出了聲明，希望中央政府輔導他們完成如同新城區一般的改革，然而在今早的說明會上已經被駁回。中央政府表示，這種行政作業體系還有若干有待改進的地方，不宜現今就全面推廣……不過，我是不曉得有什麼地方還要改進的啦。」
子夜關掉了電視。
「吶，小陌，你覺得現在的城區怎麼樣？」子夜有點像是得意洋洋地說著。
陌是不曉得他到底在高興什麼。
「……你是說，新政府上任以後？」
「嗯！」
「……我現在還不太敢相信，簡直是太棒了。」陌說著，帶著點懷念。「有效率的政府體系，直接對中央負責、有著極大權限的地方單位，簡直是理想國了。」
子夜拉著陌的手臂，臉頰摩娑著。
最近，他常常喜歡撒嬌呢。陌把子夜抱了起來，讓他摟著自己的脖子。
溫馨的生活裡，只有一件事情讓陌不得不擔心了。前幾天，碧華去找塵埃的家，那兒已經因為失火而燒成了平地。子夜的家人究竟是到哪兒去了呢？他不敢跟子夜講，也希望子夜不要問起。
而他自己，卻只希望他們永遠都不要再出現。
然而，從醫院回來一個禮拜之後，陌就發現了不對勁。不曉得是不是感染到了最近流行的感冒病毒，子夜終日昏昏沉沉的，飯吃不下，臉色也蒼白了不少。
子夜說他不想再打針，鬧著不讓陌送他去醫院。而這一點，也是陌心中的痛。
從醫院回來後雖然子夜肯讓他幫他換衣服了，可是，他手臂上那新扎出來的傷口，還是讓陌心疼不已。
只是，如果是平常的針劑，不會留下這樣的針孔……子夜是不是輸過血？還是輸些血液製品？為什麼呢？
想到了不祥的地方，陌把懷裡的子夜抱得更緊了。
從醫院回來後，子夜就不肯自己睡了。
也許，他該跟院方談上一談，知道他是什麼樣的病。如果國內治不好，就算是送到國外醫也是好的……
對於塵埃他們的不聞不問，一方面陌感到氣憤，一方面，卻是慶幸。
所以，當院方表示要通知他家人時，陌因為沒話可說，所以就掛斷了電話。
讓他們去找吧，反正也是找不到的。
事實上，只要打開電腦，也許塵埃就會出現了。
可是，陌不曾再開過自己家裡的電腦。他把它送給了一個學生，然後就再也沒過問過。
請了長假，陌守著子夜，沒出過門一步。
碧華慌了，每次送食物過來就是苦口婆心地勸著。只是，陌只是靜靜聽著，然後，在子夜喊他的時候，就飛奔到了他身邊，不再理會碧華。
看著兩人的互動，碧華只覺得一陣寒意竄上了背脊。
「葉如風，你到底在忙什麼？快回來啊！」
終於找到了葉如風，碧華對著話筒哭著。
「怎麼了？我才剛出差回來……」
「小陌不對勁……他守著子夜，就像是守著自己……自己垂死的孩子，上次，我只是想幫他把子夜扶下床，他竟然……他竟然把我推到地上！葉大哥，快回來吧，我已經心力交瘁了。」
「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碧華，你先回去休息，我先去小陌那裡看看情形，明天再去找你，好不好？」
「……對了，我去找塵埃，找塵埃把他自己的弟弟帶回去！」
「等一下，碧華，這一點你要先跟小陌商量一下……碧華？」葉如風看著手上的話筒，也是一身的冷汗。
……你是？
我是小陌的朋友，我是容碧華。
……小陌最近在做些什麼，他一直沒上來找我。
你弟弟人不舒服，他在家裡照顧他。
……家裡也會有電腦，他可以上來找我。
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塵埃，你快把你弟弟帶回去！
怎麼了？
怎麼了？你讓小陌照顧你弟弟這麼久也不會擔心的？他到底是你的弟弟不是！？
他是啊，不過，他上次說他喜歡跟小陌住，所以我也就隨他去……小陌不是也很喜歡他嗎？
把他帶回去！你那該死的弟弟快死了！
什麼！？
把他帶回去！再這樣下去，小陌會跟著他死的！把他帶回去！
冷靜一點，碧華，這是怎麼回事？
該死的，子夜一天比一天虛弱了，光是我看見的，他又發作了好幾次，把陌急得頭髮就要白了，你們既然知道他有這個病，為什麼就不把他鎖在家裡！
……我知道了，我們會立刻過去。
「小陌？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搬出城了呢。」
陌才剛打開門，塵埃就朝著他大笑著。
「怎麼樣，我弟弟有沒有給你惹麻煩？」塵埃探著頭，陌卻是關上了門。
「……怎麼了？」塵埃似乎是有些吃驚。
「不，沒什麼，你爸爸媽媽在嗎？」陌問著。
「他們在樓下等……怎麼了？」塵埃還是笑著。
「我要收養他。」陌說著。
「……為什麼？」
「我很喜歡他，我……我不能沒有他的，求求你，把他過繼給我，我會好好照顧他的。」陌哀求著。
「……我們聽醫院說了，他生病了。先讓我帶他去找醫生，醫好了我們再談。」塵埃還是笑著。
陌沒有說話。
「大人的事情，不要讓小孩子受苦了。你該不會是擔心我們會搶走他，所以才不讓他去醫院？」
陌沒有說話。
「說句公道話，他總是我們家人，我們不可能就這樣讓他離開我們家的，對不對？再者，看到他生病你不心疼？這樣吧，等我們把他的病控制好，再來談這件事情？」
「小陌？」
身後的門打開了，子夜探出了頭來。見到是塵埃，蒼白的臉簡直就要沒有血色了。
塵埃蹲了下來，用著溫柔的微笑。「走吧，你生病了，等治好了病再來找陌哥哥玩，好不好？」
「……不……不要！」子夜尖叫著，牢牢抱著陌的腿。「不要！不要讓他們帶我走！不要！」
「……小陌，你說呢？」塵埃笑著。
「……我跟他談談，你們先回去，明天再過來。」
「……這樣也好，那麼就明天見吧。」
「……他們說你一定得去醫院的，你說呢？」跪在地上抱著子夜，陌低聲問著。
「不行……不要送我過去，我去了就回不來的！」
「……可是，你現在的病也不輕……」
「我寧願死在你身邊！」
「子夜，別鬧脾氣了……我……我覺得你哥哥說的沒錯，與其讓你這樣病下去，不如賭上一賭，讓醫院治看看……」
「小陌，不要，不要相信他們，你只能相信我……別讓我離開你的視線，就算是一分鐘也不行，如果我被帶走了，就回不來的。他們不會讓我再回來的。」
「他們不讓你回來，我可以去找你。」
「……不行，你找不到我的……真的……」子夜摟著陌的脖子，低聲說著。「帶我走，小陌，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不要待在這個城區。」
「那你的病怎麼辦？」
「治不好的，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他們之所以要帶我回去，只是要把我當研究對像而已……小陌，你也是研究這個領域的，你該知道……我不要當白老鼠……我不要……」子夜哭著。
「你在發抖……」
「我好怕……」
「……別怕，我不會離開你的。」
「……輕業城區以及之前十個城區的成功，讓C計畫的負責人信心大增。據瞭解，國防部已經申請了專案的經費，對於這龐大預算的批准與否，國防部發言人今日表示，他們極有把握。這是個劃時代的革命，他們說著，這項計畫，會讓本國成為領導世界的第一強國……」
「子夜，走了。」把電視機前的子夜抱了起來，陌只帶了現金和飲水。
陌關掉了電視。
「不要坐計程車，租沒有衛星導航的車子。」子夜低聲說著。不曉得為了什麼，他好疲累……
「好，你先睡一覺，醒來了以後就是在飛機上了。」陌輕輕拍著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