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京本蒼來說也是如此,十二月的台灣簡直就像是日本秋末般的涼爽,尤其在報了之前的醬油瓶之仇後,他更覺得舒服爽快。
這幾天,他的心情顯得特別的好,他此刻坐在沙發上,隨意的翻閱著村上春樹的《國境之南》,室內流洩著唐麥可林的「Vincent」。
白井勤奮的為屋內清潔做最後確認,原本的鬼屋經過他這幾日的打掃,已經完全煥然一新,空氣中飄散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和諧與舒適。
仔細檢查完,連沙發底下都沒有任何一絲灰塵後,忙碌了數天,一向嚴肅的白井,臉上露出了一抹難得的滿意微笑,整理了這麼多天,這嚇人的屋子總算像點樣了。
「小少爺,我已經把屋子都打掃好了,請您檢視一下是否還有什麼地方您覺得不滿意的。」白井必恭必敬的走到京本蒼身旁,中規中矩的鞠了個九十度的躬,開口請示著他的意見。
聞言,他自書中抬起頭來,目光往四周的環境梭巡了下。「沒有,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現在想想,也還好當初白井硬是要跟著他來台灣,不然今天打掃這間屋子的可就是他了。
「那……關於我之前在您房間發現的那些書籍和海報,請問該怎麼處理?那些……呃……應該不像是老爺會買的東西。」對於那些火辣辣的情色書籍,向來保守的白井以著最含蓄的字眼陳述。
「書?」聽到白井提到書時,京本蒼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突然想起隔壁芳鄰偷摸進屋那天所說的話—我只是來拿我的書的,呃……不是不是,我是來撿棒球的。
「那些先幫我收到書房放好。」
「啊?」對於小少爺所下達的指令,白井顯得有些訝異,但隨即意會到自己剛剛的反應似乎有些不合宜,立即又謙卑的低下頭。「是的。」
「還有,幫我去準備點卷壽司,我想拿去隔壁。」他繼續交代。
「小少爺,您上次不是已經去拜訪過隔壁鄰居了嗎?」白井疑惑的抬起頭。
「這是我要打好關係套消息用的。」隔壁的江氏夫婦對他十分的喜愛,上次他在江家吃了頓晚餐,一點小回禮自是必然的,更何況他還可以藉此打探一下江家女兒的資料。
「是的。」
「嗶嗶——咕——咕。」一陣奇異的聲響突然傳來。
「噢!該死的,它竟然咬我。」京本蒼整個人驚跳而起,連忙將兩隻腳都縮到沙發上頭。「Shit!流血了,這傢伙居然又來咬我。」
「小少爺,您要不要緊?」白井緊張的湊上前關心。「這可是彌紗小姐送給您的心頭肉,為了小姐,不管再怎麼樣,都希望您忍耐啊。」他極力制止京本蒼將手上厚重的精裝書往下砸的衝動。
「我不是交代你把它關起來了嗎?」真的是痛死他了。「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怎麼會養這麼凶暴可怕的東西?」
「我有關了啊。」白井一臉無辜。
「那它怎會跑出來?」
「我……我……那個……它自己會開門。」這是彌紗小姐的貼身侍女櫻子偷偷告訴他的,聽到他要接收照顧「可愛」,負責照顧它的櫻子還用著感激又同情的眼神看了他好久。
現在想起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你是不是常忘記給它吃飯,所以這傢伙才每次都餓到發昏的來啃我的腳。」這是京本蒼唯一想的到會被攻擊的原因了。
「小少爺,您覺得白井像是這種不負責任的人嗎?」白井恭敬的站直了身子,一臉不容污蔑的問。
「我……沒、我沒這個意思,剛剛是我說錯了,現在麻煩你幫我把這傢伙給關進籠子裡好嗎?」即使身為少爺,他也不敢得罪在京本家已經任職超過四十年的白井,尤其是在需要他幫忙的時候。
「好的。」白井看了小少爺一眼,領命的彎下身去抓可愛。
說也奇怪,他發現可愛似乎對小少爺特別的看不順眼。
「記得在它門上多加個鎖。」京本蒼在白井欲轉身離去前,又補了句。
「嗶!」兇惡的動物叫聲再次響起。
白井不禁的想,或許他知道原因了。
☆☆☆
「你是跟屁蟲轉世是不是?」前兩天才想著要好好的教訓某人,沒想到今天那個人就自動出現在她的眼前了。
騎著五十CC小綿羊的映月,一臉兇惡的雙腳蹬地,氣勢十足的轉頭瞪著停在她旁邊的銀色保時捷駕駛。
這個傢伙要是再敢跟著她,她保證會當街抓狂給他好看。
媽的!沒瞧過壞人是不是?
「誰跟著你了?路又不是你家開的,我都沒說是你跟著我了,你反倒先說我跟著你。」太陽眼鏡遮住了京本蒼帶著笑意的眼神。
今天的運氣真是不錯,一早就讓他碰著了這可愛的小芳鄰,上次那個小小的惡作劇讓她恨他恨得牙癢癢的,卻也更加深了他對她的興趣。
老實說,她比他印象中的台灣女生可愛N萬倍,不只是因為她像極了洋娃娃的可愛外表,更因為她在他面前總是毫無做作的率真,看她氣得吹鬍子瞪眼、臉頰紅鼓鼓的樣子,他就覺得很開心,但那張臉如果是羞紅著面對情人時,不知道會是怎番的風情?
他已經開始忍不住期待了。
「我跟著你?!」聽到他的話,映月氣得只差沒當場吐血。「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跟著你了?」
「哪只眼睛?我有兩隻眼睛,如果要看當然是兩隻一起都看到了才對,除非那個人瞎了一隻眼,不然不會只有一隻眼睛看到,你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怪的,我的眼睛很正常,兩隻眼睛都看得到的……」她真想一棒子敲昏他,「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大吼。
「不然你是哪個意思?」京本蒼一臉無辜,他有說錯什麼嗎?明明就是她問他哪只眼睛看到的嘛。
「我的意思是……唉!你這傢伙連這麼簡單的中文都不懂,到底是不是中國人啊?」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
唉!氣死人了。
「我是日本人。」京本蒼立刻發表嚴正聲名,反駁她剛剛的話。
啊!對喔,前兩天他在自我介紹時好像有說一個日本名字,加上他說中文時聽起來有些怪怪的,的確是外國人的口音。
「那你去問你的中文老師好了,我可沒義務和你解釋這麼多。」映月硬是把答案掰過,試圖推卸責任。
「你……」
「拜拜,我趕著上課,別再跟著我了。」小綿羊絕塵而去,後車輪帶動柏油路面的細塵與機車排放的廢氣形成灰色煙霧,模糊了遠去的車影。
「找我的中文老師是嗎?」自口袋中拿出一張課程時間表,他精銳的眼眸閃過一絲興味。
☆☆☆
「喔,謝天謝地,江大小姐你終於來了。」站在語言中心辦公室門口的蔣昭樺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明顯鬆了一口氣。「來,你的學生資料和上課教室,從沒見過第一次當中文老師這麼散漫的,到上課前五分鐘才知道學生姓名和教室。」
「沒差啦!人家這兩天感冒不舒服,所以才拜託你幫我拿學姊排的課表嘛,反正學姊在電話裡有跟我說過,她這次幫我排的是一個零起點的日本學生,換而言之,我不用備課也無妨,反正第一天都是教ㄅㄆㄇ嘛。」而且兩個小時也不可能把三十六個注音符號全教完,光是教發音她就可以教兩個星期了。
「原來你都事先探聽好了,難怪你一點都不急,零起點的學生的確用不著備課,好羨慕你喔,我的學生是高級班的,學姊說他希望我可以替他講解《易經》,真是要命!我自己都看不太懂了,居然還要教人,害我這兩個星期為了備課跑去中文系旁聽。」蔣昭樺苦著臉十分哀怨的說。
真的是滿慘的,別說是好友不懂了,恐怕抓一把中文系的出來,也沒有幾個是真正懂《易經》的吧?
「你別這麼喪氣嘛,還沒見到面之前,事情都很難講的,搞不好我的學生沒有想像中的容易,你的學生也沒有想像中的困難啊,不一定的啦!」映月只能如此安慰著好友。
當——上課的鐘聲在此時響起。
「希望如此。」蔣昭樺聳了聳肩。「OK,我們得趕快去上課才可以了,對了映月,你今天的日本文學史又被點名了,最近八寶齋已經點了你兩次,放話叫你小心點了,我想你最好還是別再蹺課比較好喔。」舉凡對漫畫或卡通有點研究的人都知道,八寶齋是亂馬1/2里的偷內褲怪老頭,而他們日本文學史的教授長得簡直就像漫畫裡走出來的八寶齋,個子像、臉蛋更像,也因此被學生們偷偷取了這個外號。
「啊……居然被他注意到了喔?倒楣!」映月懊惱的皺了皺眉頭,「謝啦,我知道了,下課後我們辦公室門口見,一起吃個午餐吧,拜拜。」手上拿著中文初級課本,映月急急忙忙的便往指定的教室跑去。
她的學生名字叫京本蒼,怎麼她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熟悉?
「早安……」映月拉開教室的門,打了聲招呼,接著臉上的表情則當場僵住。
她想起來她是在哪邊聽到這個名字了!
眼前坐在位子上的,是一個她再眼熟不過的男子,而且今天早上才剛見過面,要她忘記也很難,那張俊美的臉蛋還有那雙精銳的眼眸,很明顯的正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某人。
「你你你你……」她指著京本蒼的鼻子,訝異的說不出話來。
「我我我我,我怎麼樣?」他的笑容既無辜又可恨,甚至還得寸進尺的拋給她一個飛吻。
今天如果換作是其他少女看到他這麼做,或許會興奮得臉紅尖叫,但是她不會,畢竟她並不偏好這型的男人,而且他們之間還有過節。
「你在這裡幹麼?」努力深呼吸平穩自己的情緒後,她這才得以完整的說出一句話。
「我來這裡,當然是來上課的。」他眼中滿是笑意。
他笑得好耀眼、好開心、也好……欠扁,映月真恨不得一巴掌揮掉他臉上那礙眼的笑容。
「你是我的學生?!」天啊!她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是。」京本蒼毫不遲疑的點點頭。「前兩天我在拿到課表時就知道老師是你了,怎麼,你不會到今天才知道我是你的學生吧?」她就是到今天才知道的,翻了個白眼,映月從沒像現在這麼後悔自己的偷懶。
「是又怎麼樣!」她嘟起嘴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真是該死的!她最近的運氣怎麼這麼差,不管怎麼樣,老是會和這個傢伙碰在一起。
「依你的中文程度,我覺得你根本可以不用來上課才是,要是我會猜到我的學生是你才有鬼……啊!你說謊,你謊報自己的程度,你居然敢跟學姊說你是零起點的日本人!」零起點就是連基本發音都不會的程度。
「因為學中文是拿台灣長期居留證最簡便的方式。」他一臉不是我的錯的聳聳肩。「只要接觸時跟他們說英文,沒有人會發現我會說中文的。」要當京本家的繼承人,自然要會耍些小手段。
「那你幹麼謊報程度?」沒這種必要吧?
「因為學這個最輕鬆。」京本蒼懶懶的趴在桌上,「我可沒興趣跑去高級班跟你們上國際新聞還是什麼詩、詞、曲的。」要命,她跟學姊千求萬求,居然會求到這個傢伙!
映月覺得自己沒辦法再跟這個倭寇談下去了,基本上,她是很崇日、很喜歡日本的東西,對日本的男人也很有興趣沒錯,可是她喜歡武士型的酷酷男人,不是這種漂亮到像女人而且還會欺負她的日本人。
「你等我五分鐘,我去辦公室一下。」丟下這句話後,她像一陣風似的直奔出去,往辦公室的方向沖,她可不想整整一個學期都和他一對一的上課。
她要告訴學姊,不管怎樣她都要退貨,她不要教這個日本人!
「學姊!」映月一打開辦公室的門,便直接往櫃抬衝去。
「怎麼了?」負責安排課表搭配的學姊抬起頭。
「你幫我排的那個日本學生京本蒼……」
「學姊幫你安排的那個人不錯吧?」映月話還沒說完,那個學姊便笑著打斷她的話。「中心有很多老師一看到他的照片,都說好想教到他,不過都被我拒絕了,我可是排除萬難,特別把他排給你的,怎樣,人不錯吧?你這樣急忙的跑來是想跟我道謝的吧。」
道謝?!
看到學姊洋溢著笑容的臉,她原本到口的話又全數吞了回去,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學姊,她其實是來要求換學生的,尤其當初還是自己千拜託、萬拜託人家幫忙,排一個零起點的日本學生給她。
「對……對,我就是因為看到他太興奮了,所以就想先來跟學姊說聲謝謝。」到了這個節骨眼,她對自己本來的目的根本完全無法說出口了。「那……學姊我要趕快回去上課了。」嗚嗚,她實在無法對學姊說出退貨的話啊!
「嗯。」學姊應了聲,笑笑的目送她離去。
三分鐘後,映月繃著張臉回到教室。
「怎麼了?幹麼一臉垂頭喪氣的樣子?」看到她苦著張臉走進教室,京本蒼好心的問。
和她見過的這幾次面裡,他看過她很多種表情,不管是哪種表情出現在她那粉嫩的小臉上,他都覺得很可愛,但他不喜歡她這種像是鬥敗公雞的失望表情。
「沒。」她悶悶的應了一聲,在他旁邊的位子坐下。「來上課吧。」看在有薪水領的份上,該做的她還是得做。
「上什麼課?」他一臉好笑的指著她放在桌上的ㄅㄆㄇ字卡。
啊!對喔,她都忘了這些他早就會了,她懊惱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都是你的錯啦!沒事幹麼謊報程度。」她根本沒備課,要怎麼教啊?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來這邊本來就只是為了要拿居留證的。」看到她又要對他發火,他有耐性的安撫著。「關於我們今天要上什麼,我來幫忙想好了。」
「你想要上什麼?」他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耶!
「很簡單啊,首先,你先告訴我,『哪只眼睛看到的』意思是什麼?」
「嘎?」映月愣了下。
「是你叫我找我的中文老師問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