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的人各個焦急,尤其是李崇傲,在主廳與公主房間來回走了不知多少趟,就快把地給踩出腳印子了。
他很想出府,想立刻進宮,可是外頭御林軍守著,將軍府內幾個探子回報,稱一整晚京城到處都是官軍,盯每一個大臣的宅邸,包括李家,看來皇上就怕各大臣之間有往來。
老將軍還有夫人都勸著李崇傲忍著氣,告訴他,皇上再怎麼不好,慈雲好歹是皇上的姊姊,甚至慈雲還有先皇給的免死牌作為護身符,皇上不可能傷害慈雲。
「我就是擔心,不管如何,她一個女人,我沒有辦法不擔心……」這話他說得大聲、說得理直氣壯,就在眾人面前,甚至連郭倩倩也在場。
所有人看著他,眼裡出現一股莫名的興味,怎麼不過才幾個月時間,他就從如同勢不兩立的敵視,到現在充滿憂心與關切。
李崇傲沒發現眾人的關注,還是逕自想著,他知道他必須沉住氣,面對府外那近乎包圍般的監控,他必須忍耐;以往在戰場上,他可以忍,可以謀定而後動,可是現在,不知怎的,扯到她,他竟然完全冷靜不下來。
就在他跨出步伐準備去公主房看看時,外頭探子衝了進來,語氣裡抖落著振奮與開心,「老將軍,將軍,好消息,有好消息……」
李崇傲立刻上前,抓住那個探子,「什麼好消息,是慈雲回來了嗎?」
「不是!可是……皇上放了魏丞相,甚至還把魏家所有人統統都放了,皇上沒有大開殺戒。」
老將軍鬆了一口氣,「這太好了,老天!老天有眼,庇佑忠臣啊!」
幾個人都高興得互相擊掌慶賀,只有李崇傲雖是開心,但緊接而來有更深的憂心,他看著來人,「那長公主呢?」
「沒……沒聽到長公主的消息,宮裡幾個公公說,長公主昨夜亥時進了皇帝的寢殿就沒出來,聽說長公主跟皇上大鬧一場,外頭幾個奴才統統嚇到不敢靠近。」
老將軍沉思,「看來是長公主把魏丞相一家救下的。」
李崇傲抿唇,不發一語,心裡念頭一閃,立刻邁開步伐,出了主廳,循著早已熟悉的路徑,來到了公主房。
進了門,他立刻聽見了小青的聲音——
「公主,您沒事吧……」
「……」
「公主,您說說話啊!小青好怕啊……」邊說邊哭著。
李崇傲立刻進門,看見楊慈雲整個人連坐在椅子上都來不及,就這樣當場坐在地上,靠在床旁,小青則在一旁。
她的表情呆滯,身上還穿著長公主的華麗服飾;頭上的釵飾早已掉了滿地,遠看就可以知道她還在發抖。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關心,立刻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小青,你出去。」
「可是……」公主這樣,她無法離開。
「你出去!」
小青聽見李崇傲如此堅持,只能聽命,將公主交給將軍,自己乖乖站起來。
房內只剩他倆,李崇傲著急看著她,「慈雲?慈雲?你到底怎麼了?」
「……」
「慈雲……雲兒,說話,別這樣悶不吭聲,到底怎麼了?皇上傷害你了?打你了?」語氣焦急,連珠炮似的將關心的話語都放了出來。
他將她緊緊擁入懷裡,或許是感受到他懷裡的溫暖,軟化了她全身的僵硬,她靠著,開始喘息,開始發洩出心裡的壓力與恐懼。
深呼吸,聞到他身上屬於他的淡淡香氣,揉合了男性的剛強,以及他源源不絕傳達給她的溫暖。
「雲兒……」
「子謙,魏丞相暫時無事,接下來要拜託你,把他還有他的親人送離京城,不要讓他們在一起,分開送,送到天南地北去,別讓魏家人聚在一塊。」
「我知道,我立刻差人去做,朝中幾個將領還肯聽爹和我的話,請他們幫忙一定可行,你別擔心。」
「呼……」輕喘一口氣,卻放不下心中深深的憂心與恐懼,經過一夜,她知道自己幾乎快跟皇上撕破臉;但是她也知道她做了該做的事,倘若在此刻,唯一能拯救魏家的她不出面,任由好幾百條人命身首異處,這樣連她也會痛恨自己的。
一路上,她撐著自己,要做個稱職的長公主,強悍堅定、不容拒絕;可是回到這裡,只有她一人,她才知道自己沒這麼堅強,原來她還是有懦弱的一面。
現在靠在他的懷裡,讓她更加不能自已,無法掩藏自己的害怕與惶恐,終於她控制不了的流下淚,一滴滴都訴說著她內心的痛苦。
她只是個弱女子,很多時候她無力回天、她無能為力,一次還可以,下一次呢?往後的日子呢?
李崇傲發現了她的淚水,心中大驚,老天!她竟然哭了,該死!她在宮裡發生了什麼事?皇上對她怎麼了?「該死!雲兒,你不要只是哭,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她的淚水竟莫名的燙,每一滴都像能穿石一樣,讓他看了只能六神無主的亂竄,抱著她,不管自己的心意究竟為何,更不管自己到底怎麼想,只希望止住她那礙眼的淚水。
他看不慣她哭,她可是堂堂的清平長公主,瞧她這一身打扮,威風凜凜的,所到之處,所有人都要俯首稱臣,連他娶她那天都要下跪,她怎麼可以落淚?
「子謙,我好怕,真的好怕……」
李崇傲將她抱得更緊了,「別怕,什麼都別怕,有什麼好怕?不管如何,我都在這裡,你是我的妻,說什麼都有我在前面撐著,別怕……」
他不能理解她在怕什麼,不能理解她心中那種對天下存亡的恐懼,皇上無德,百姓受苦,她有最大的責任,卻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含著淚聽著他的話,竟然笑了,他的話真的安慰了她,很多時候,她真想就讓他在前面就好,不用自己出頭,可是她不能讓他還有李家的人受到攻擊與傷害,現在她在李家,她就會保護李家的人,老老少少每一個人,她都不能讓他們受到一點傷害。
她已向自己許誓,如果一介弱女子如她救不了天下人,那至少讓她保住她……最心愛的男人,還有他的家人。「子謙,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裡陪你,別怕,我會擋著,別怕。」
她笑了,開心的笑了,淚水卻不斷滑落,緊緊抱著他,甚至情不自禁的貼近他,想要尋求一丁點溫暖,靠著他,讓他也感受到她身上的體溫。
「雲兒……」他難以抗拒,面對她這樣的示好與誘惑。
她在索求,在這樣的脆弱時刻,她想索求一點安慰,得到一點溫暖,就從她愛的他身上得到她奢望好久的一切。
她主動獻上了吻,給了他,在此刻,她再也掩藏不住自己幾近瘋狂的眷戀,她想讓他也知道她是多麼喜歡他,從見到第一眼就是如此,這些年下來,揉合著思念不斷醞釀,到了今天成了這樣的瘋狂迷戀。
李崇傲沒有躲避,事實上,他知道自己可能無法躲避了,看著她那雙迷濛的眼,眼裡竟然看到了自己……
她的眼裡似乎只有他。
貴為長公主,卻百般順著他,討好著李家每一個人,甚至默默接受了他的納妾……想到此,縱使至今納妾仍是有名無實,他仍感到歉疚。
他不能否認,他對她是有感覺的。
「夫君,妾身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片真心向著夫君、向著李家,天地可鑒……」她輕聲說著,卻說得李崇傲五內俱熱。
如果再有什麼懷疑,此刻也無了,他主動吻住她,承認自己的感情已經在莫名時刻投向了她。
他抱著她上了床,將她輕輕放下,自己也進去;他放下了床幔,將床內與床外,隔成兩個世界。
這本就是他該做的,不算冒犯,更不算僭越,李崇傲這樣想著,也這樣說服自己,反正就是為他從冷淡到親密的轉變找個好理由。
在這個小世界裡,沒有李將軍,沒有長公主,只有他們夫妻倆,成婚至今數個月,他只是做他該做的事,得到他本該得到的的。
夜幕低垂,清風透窗襲來,也帶來了窗外庭院內的香,幽幽飄散在房內,陪伴著有情人,進入陌生的情愛世界。
她永遠會記得這一夜,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候,有他陪著,有他的撫慰,一切都會過去,烏雲也會散去,雲開便能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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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數個月,他們終於成為真正的夫妻,儘管兩人表情故作鎮靜,但楊慈雲的臉上難掩嬌羞與喜悅,李崇傲則是意氣風發,不知怎麼,就是開心。
公主房突然間就像是熱了起來,李崇傲常來,幾乎夜夜都在這裡過夜,這是當然,她是他的妻,此後軟玉溫香,他何必獨守空房?
楊慈雲開心,這夫妻的生活讓她的心甜蜜蜜的,整個人整天想的念的就是夫君吃飽了沒、穿暖了沒、睡夠了沒;天冷了,得多添件衣裳;夫君愛吃什麼,愛讀什麼書……
凡此種種,她統統放在心上,在這公主房裡本來就沒有駙馬,現在連長公主都沒了,只有夫君與妾身,只有子謙與雲兒。
雖然身處府中,楊慈雲還是關心大事——她問過李崇傲,得各幾個將領秘密護送,將魏家的人拆成六伙,往不同地方送,免得湊在一起,遭到奸臣追殺。
皇上罷了魏丞相的官職,沒殺了他,便是在她的逼迫下,不得不做出的決定——她揚言如果不放了魏丞相一家人,那她只能前往太廟請出家法,當面訓斥皇帝!
而顯然,皇帝不想丟這個臉,只得勉強接受。
但也因此,皇帝跟長公主之間的梁子結得更深了,但無論如何,領了先帝免死牌的長公主根本殺不得,加上楊慈雲深受一干老臣愛戴,動了她難平眾怒,於是皇帝只能咬牙忍耐。
至少暫時朝中相安無事,能延續多久,沒人知道,幾個有才幹的大臣眼見苗頭不對,趕緊辭官歸故里;深受皇帝寵幸的奸臣則是持續坐大,沒人知道,這樣的局面還能維繫多久?
至少在將軍府中,楊慈雲目前是個幸福的新婚妻子,這樣的幸福讓她暫時放下對家國大事的憂慮,一心一意全都放在丈夫身上,愛著這個男人,她心裡每個角落,眼裡每道視線都念著他、都追著他。
可是也就在此時,楊慈雲知道這個丈夫終究不完全屬於自己。
李崇傲與楊慈雲的感情如膠似漆,進展迅速,也因此他很想趕緊將倩倩的事解決,可是他問過倩倩,那女孩給他們夫妻倆的回答是——「將軍,長公主,倩倩……也愛了將軍好多年,如果倩倩真能選擇,倩倩願意做個奴婢陪在將軍身邊,倩倩不敢爭,請長公主恩准……」
楊慈雲歎息,她就知道,眼見李崇傲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甚至還說——
「倩倩,你要想清楚,真要在我身邊做個妾,或者說我可以幫你作主,找個男人……」
「倩倩說過,為奴為婢,倩倩都願意。」
楊慈雲站起身,來到她身邊,牽起她,不讓她跪了,「別跪了,既然娶進門就是李家人,從今而後,我們就一起服侍這個夫婿,我知道其實如果沒有我,你才是子謙的妻,對你,我有滿滿的抱歉……」
「雲兒……」他不愛聽她這樣說。
他弄懂了自己的心意之後,才知自己喜愛的是雲兒,自然感謝這椿婚事,就算皇上一開始別有用心,此刻他所有的怨懟與不滿早已煙消雲散。
倩倩惶恐,「長公主,倩倩不敢……」
此後,郭倩倩的地位已定——就是李崇傲的二夫人,就算李崇傲心裡無法接受,但也無計可施。
因為連楊慈雲也同意與倩倩以姊妹相稱!
李崇傲再也不能每天都到公主房,至少每隔幾天要進倩倩的房間一次,這些都是楊慈雲要求的。
她說:「就算一開始是錯,女人的名聲不容反悔,只能錯到底,況且夫君說過,只要倩倩願意,就要給她一個正常的家庭,讓她成妻、成母、有子,慈雲……只是幫夫君守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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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楊慈雲安靜的坐在書桌前看著書,心裡一陣感傷——今晚也不知子謙要上誰的房,這等待的日子竟是如此難熬。
前一夜,李崇傲終於肯上倩倩的房,還是她好歹勸說。誰知她心如刀割,難過與不怨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也不能說出來。
這時小青奔進房,「公主,將軍來了。」
楊慈雲站起身,李崇傲已自己走了進來,兩人四目對望,有話卻難言;小青趕緊退了出去,留下寧靜的空間給兩人。
楊慈雲走上前幫夫君卸下披風,「冬至了,天寒地凍,夫君要多穿一件,免得受寒,夫君身強體健,但還是要注意。」
點頭,聽著她的叨叨絮絮,任由她體貼的幫自己卸下披風,看著她溫柔的在身邊忙和著,嬌小的身影穿梭來去,他只覺得一陣目眩,心頭一陣暖。
突然他伸出手緊緊抱住她,她只是安靜的接受,甚至是喜悅的享受,夫君的擁抱,強健的臂膀、寬闊的胸懷,好聞的陽剛氣息……
「慈雲以為夫君今晚不過來了……」撇開身份,她還是說了這麼一句略似嫉妒的話。
「不都說過了,叫我子謙。」
「子謙……」
「說到這事,不都是你要我這樣做的嗎!」語氣裡似是抱怨。
「慈雲只是想,倩倩也是可憐人……」
李崇傲滿足的抱緊她,「好!你們都有話說,一個可憐人,一個委曲求全,就我成了負心漢。」
「夫君絕對不是負心漢,慈雲知道的。」
「可我還是想抱怨,在倩倩那好難熬,我一晚都睡不著,動都不敢動,說句有點偏心的話,在你這,我還輕鬆些。」
楊慈雲笑了笑,卻還是勸著,「慢慢習慣!倩倩是個好女孩,還是要好好照顧她。」
「你不怕我愛上她嗎?」
「真要有那一天,」楊慈雲苦笑,「那也是慈雲的命,怨不得別人,慈雲自己心裡有數。」
「傻瓜!」打橫抱起她,「不准再胡思亂想,睡吧!」
上了床,楊慈雲在內側躺定,看著丈夫坐在床沿,卸下裡衣,裸露出健壯的胸膛,脫下腳上的靴。
房內爐火燒得旺,溫暖了整間房,反倒顯得有點熱,李崇傲上床躺定,拉上被褥,將妻子抱進懷裡。
「子謙……」他偷吻了她的頸項,引來她一陣嬌喊。
「今晚可以好好睡了。」李崇傲又是笑,又是歎息,「你不知道昨兒個我在倩倩那繃得要死,動也不敢動,就怕碰到她。」
她當然相信,夫君是個莊重的君子,雖是武將,但謹守男女分際,想到這,她心裡甜蜜,夫君若非對她有感情,怎能這樣與她親密擁抱親吻,發生屬於夫妻之間才能有的行為。
「在想什麼?」
看著丈夫俊朗的臉孔,一雙濃眉挺挺有神,「慈雲好感恩、好知足,能有夫君這樣值得依靠的丈夫。」
「這話動聽,你多說。」
兩人笑了,氣氛很是溫馨,楊慈雲伸手撫摸丈夫的臉,碰了碰那濃眉;李崇傲只是安安靜靜的任由她碰觸。
「說真的,雲兒,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斂了斂眉、歎了歎氣,「我跟倩倩在一起……說真的,別說是你,我自己心裡就難以克服,倩倩就像是個妹妹,現在要我跟妹妹在一起,我真的很為難。對!我說過,只要她願意,我願意給她一個正常的家庭,可是那是在你還沒出現之前啊……」
「其實慈雲介意,也好嫉妒!可是慈雲知道此刻夫君的心在這裡,」摸了摸丈夫的胸口,「這就夠了,此刻夫君只想著慈雲,沒想著別人,這就夠了。很多事情我們身不由己,只能求個兩全,而現在,留下倩倩,就是兩全。」
他看著她,聽著她說著心裡的話,一字一句說著理,卻也訴著情,忽而他緊緊抱住她,緊到她幾乎感到疼痛,卻不吭聲,任由他抱著。「雲兒,我愛你……」
她震動了,雙目淨濕,晶瑩閃爍,她緊緊靠在他胸口,聽著他的誓言。
「我愛你……雲兒,聽清楚了,這是我的誓言,有違此誓,我李子謙願意遭到天打雷劈……」
「別亂說,」嬌嗔阻止他,「好險冬不震雷,總之夫君別亂說!」
他親吻著她,帶著她進入更深的世界,帶著她飛越高山河谷,體驗絕無僅有的感受。
她沉淪著、自溺著,也甘心不醒。
她沒告訴他……就讓倩倩留下吧!因為她其實一直好擔心終有一天,那個身不由己的人會變成她!
到了那一天,至少還有一個郭倩倩陪著他,成為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為李家開枝散葉。
就怕有那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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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日子總是嫌短,太平盛世如此,亂世更是如此——楊慈雲與李崇傲新婚燕爾的生活就在皇帝一聲令下的格殺中,徹底驚醒了!
那天,李家人還是在主廳談著事情,遭到剝奪兵權已近一年,這段時間,朝廷還是繼續給李家俸祿,但顯然就是要李家勿再管事,說不定若非李家六代立下汗馬功勞,現在早遭殺盡。
老將軍憂心說著,「朝廷的忠臣漸少,魏丞相一事之後,敢於進言的人更少,皇上就這樣被幾個奸險小人包圍,清流難近,這該怎麼辦?」
李崇傲的一個弟弟說:「爹,大哥,總要有人進言的,不能人人都怕死,不如我們說去,憑爹跟大哥多年立下的功勞,皇上總該要聽的。」
李崇傲在一旁冷冷說著,「連慈雲進宮對皇上的勸戒,皇上都當馬耳東風,何況是我們?別忘了,抓魏丞相一家那一夜,將軍府外多少御林軍,顯然隨時準備抄了將軍府……老實說吧!我不認為皇上是一個聽得進去諫言的皇上。」
老將軍清嗓咳了咳,還是不免要提醒,「子謙,此話在這裡說就好,至少……別在長公主面前說。」
「爹可以放心,雲兒不會去通風報信,雲兒不是那種人。」他為妻子辯言。
「我知道,只是……」
就在此時,一名下人衝了進來,氣喘吁吁加慌慌張張,一進廳就跪倒在地,「不好了,老將軍,將軍,大事不好了!」
老將軍急問:「怎麼回事?」
這時楊慈雲來到主廳外,聽到廳內喧嘩,不敢進去,就在外頭等著,也聽見了下人說的話。
「皇上……皇上把定遠侯給殺了,現在屍體還懸在城門,還派出御林軍抄了侯府,把府上所有人全都押往東市說要處斬。」
李崇傲大手重拍桌子,怒極,「無道昏君!怎可如此妄為……」
此刻眾人憤慨,無人在乎李崇傲的口無遮攔,事實上,大家都怒極——定遠侯與李家素來友好,多場戰役一同出生入死、肝膽相照,那定遠侯忠肝羲膽,見朝政紊亂,敢於諫言,竟遭昏君殺害。
李崇傲再也忍不住,「我進宮去找皇上理論!大不了一死,豈能再做縮頭烏龜!」才到門口就看見楊慈雲,李崇傲的怒氣本來已是微斂,卻聽見她說了一句話,怒火不消反漲。
「夫君請冷靜,此刻不要進宮,不要自招危難。」
他大怒,拳頭緊握,「此時此刻,我還怕什麼危難?!今天是定遠侯,明天就是我們,你以為我是這種貪生怕死之徒嗎?我在你眼裡是這種低劣小人嗎?」
他大吼,楊慈雲滿眼是淚,知道他憤怒至極,幾乎無法扼抑憤怒,因此遷怒於她,自己有苦難言。
她不敢攔,內心的哀痛遽增。
看著幾個弟弟攔住他,甚至連老將軍都罵他,老夫人哭他,要他為全家著想,不要衝動惹禍,自招危難;楊慈雲下定決心,轉身離去。
半個時辰後,小青哭哭啼啼跑了過來,「將軍,將軍,公主進宮了,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公主去太廟請家法了……」
李崇傲心一驚,立刻拋下家人,此刻他更有理由進宮,他不能讓雲兒一個人去面對宮內詭譎多變的情勢。
果然,楊慈雲搭轎,先前往供奉列祖列宗的太廟請家法——家法乃先皇所賜,為一「馭龍杖」,依情況而定,馭龍杖可打龍袍,也可打龍身。
拿到了家法,楊慈雲進了宮,此時的她又是盛裝,又成了長公主!很多時候,她寧可自己不是這個身份,寧可自己沒有榮華富貴。
但她也知道,寧可只是自欺,而自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進了宮殿,還是上回的景象,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得來第二次,皇帝楊翊淳還是美女環繞,酒肉腥臭傳滿整個寢殿,昏暗到彷彿天下世道幾乎難有澄清的一天。
她眼一冷,死命瞪著,手裡握杖幾乎在發抖。到這一刻,她幾乎確定,天要亡我楊家了……
看見了她,皇帝笑了笑,「皇姊姊這一回……來晚了啊!哈哈哈——」
大怒,「其他人給本宮出去,離開前,把寢殿大門全部開啟!交代下去,擊鼓鳴鐘,通令朝野。」
楊翊淳開始有點不安,「你要做什麼?」
其他人不敢多留,紛紛撤離,遵從楊慈雲的指示,將皇帝寢殿的所有門全部開啟,登時冷風吹滿整個寢殿,布幔飛揚,景況看來煞是嚇人。
「為什麼要殺定遠侯?」她冷冷問著。
皇帝滿不在乎的說:「伍宗漢告訴朕,定遠侯密謀造反!反正寧可錯殺,不能錯放。」
「荒唐!伍宗漢自己強擄民女、私賣軍糧,還敢說人密謀造反?皇帝不辨忠奸、識人不清,任由小人牽著鼻子走……」誰不知道,伍宗漢是要定遠侯手中的兵權。
「大膽!朕是皇帝,你敢這樣說朕……」
舉起手中的家法,「楊翊淳!脫下龍袍!」
「你要做什麼?」
「本宮領先皇令,必要時要勸戒皇帝,今天請出家法,本宮要杖打龍袍,楊翊淳,脫下你的龍袍!」她手捧龍杖,高聲說著。
「楊慈雲,你要造反嗎?」皇帝一臉的緊張。
「先帝有命,本宮可以這樣做!難道皇上認為先帝是在造反嗎?」楊慈雲雙手緊握,舉起龍杖,「楊翊淳,脫下龍袍,領受家法。」
「賤蹄子!你瘋了嗎?」楊翊淳開始在寢殿內奔跑,楊慈雲追,「朕是皇帝,朕隨時可以殺了你!」
「脫下龍袍!」楊慈雲追逐著,眼裡淚水直流,她真不想走到這一刻,真不想承認眼前她的弟弟是個別人口中的昏君,是個無道昏君。
濫殺忠臣、不理民怨、游畋作役、貪色享樂,這不是昏君是什麼?
楊翊淳縱情聲色,日夜顛倒作息,體力竟如此不濟,繞過幾根大紅柱子,竟然真的被楊慈雲追到,跌倒在地,頓時受了幾杖。
「混帳!楊慈雲你瘋了嗎?讓朕這樣丟臉,朕是皇帝,是皇帝!」
「皇上丟臉,那定遠侯是丟了人頭,天下百姓丟了命,不教訓皇上,本宮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天下百姓。」對著皇帝的背部揮杖,「皇上不脫龍袍,本宮就直接杖龍身。」楊慈雲揮動馭龍杖,一下打過一下。
楊翊淳一時反應不及,躲不過,不停哀號呼救,甚至高喊,「救駕,有刺客,有刺客啊!」
外頭侍衛奔進殿,這一下果然讓皇帝丟足了臉,所有下人都看到了!
楊慈雲還是有停的打,邊打邊流淚。「先帝百年基業,皇上一人短短一年就敗到無可復加的地步,這怎麼對得起先皇?怎麼對得起先人?皇上……」她哭喊,手勁絲毫不減。
就在此時,李崇傲也進了殿,進宮後的他發現宮裡頭一團混亂,本來還擔心妻子的安危,現在卻發現——他的妻子、他的長公主竟然拿了家法正在教訓皇帝,這讓他簡直不敢相信,一時之間也僵在現場。
眾侍衛不知如何是好,是要救駕,還是冒著傷到長公主的罪名,將人拉開?
就在眾人僵持成一片的此時,李崇傲率先上前,抓住了妻子的手。「雲兒……」
楊慈雲淚流滿面,抬頭看了看夫君,淚更洶湧;李崇傲滿是溫情的看著她,直到這一刻,他終於知道她苦,她好苦。
苦到無處訴說,苦到跟別人說別人也不懂,只能自己將所有的苦都嚥下去。他心疼她,他好心疼她……
「夫君……」
「別打了,夠了,真的夠了!」他說的夠了是指她做得夠多了,盡了人事,之後只能聽天命,是興是亡、是榮是辱,都與她無關,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她已經盡力了,怎忍再苛責於她?怎能讓她承擔連男人都擔不下來的重責大任?
夠了……真的夠了……
他心疼她……愛她……
她看著他,夫妻心靈相通,她知道他的意思,知道他心裡對她的疼愛,知道他已經完全懂了,懂得她的痛苦與無奈。
「回府吧!」
他的溫情以對換得她宣洩出來的痛苦淚水,終於有人懂她了,縱使他無法辦擔她的痛苦,至少他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