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語「香格里拉」是「心中的日月」,天上人間「理想家園」的意思。
而在香格里拉居民的心目中,是山皆為神山,是以哈巴雪山亦在神山之列。
當人遙望著哈巴雪山時,總會覺得它已竄入了天際,在它週遭的藍天白雲則是襯托出了無盡的靈氣,予人「白雲無心若有意,時與白雪相吞吐」的雪生雲、雲弄雪的感覺。
在這裡有著完整的植被垂直自然景觀,也有古冰川的遺跡,冰瀑、冰川,角峰處處可見。
若是站在四千一百公尺左右的哈巴雪山冰磧湖邊,天地萬物俱靜止,若你圈嘴大喊,雨雪瞬時飄落,甚至還有可能會出現傾盆大雨,這種「呼風喚雨」的奇特效應,正是獨屬於哈巴雪山的奇觀。
在這變幻莫測的雪山冰川間,精靈之說時有所聞,能看見他們的人都說他們個子不大,不怕冷,穿著輕薄夏衣,自在地飛舞在積了雪的林梢、在湖心結冰的湖畔。
精靈們靈巧來去,不容易見到,但若能有幸見到了,那可是會帶來福氣的。
而現在就在那掛著冰屑的針葉林木樹上,有一抹纖巧人影坐在上面。
是精靈嗎?
不!那是童顏。
她懶懶的坐在枝頭上,卻絲毫沒法像往日一般以欣賞的眸采,去讚歎造物者的神跡。
她看得見了,也能夠飛了,她的隱形翅膀找回來了,但怪的是她卻快樂不起來。
那個叫做快樂的東西,被她不小心遺落在別的地方了。
下一瞬枝頭顫了顫,童顏身畔一左一右坐著兩個人,一個年老,一個中年,正是她的爺爺和阿叔。
只見他倆各自咬著一根水煙袋,啪嗒啪嗒的吸得又是滿足又是響亮。
「幹嘛沒精打彩的,小乖?」
來了半天只被人視作空氣,湛家爺爺終於忍不住開了腔。
「沒啥……」童顏沒看人,嗓音淡淡的回應,「我只是想不通一件事情。」
「想不通啥?」
另一旁的湛家阿叔放下水煙袋,很開心自己能有件事可做,就是幫侄女解惑。
「人,活了一輩子究竟是為了啥?」
「那還用說嗎?」湛家爺爺沒好氣的斜睨孫女兒一眼,「當然是為了成仙囉!」
「那成了仙後呢?」
「再去成佛呀!」是湛家阿叔理所當然的回答。
「那咱們祖宗裡究竟有幾個是成了仙或是成了佛的?」
呃,答案不可考,無法作答。
童顏繼續發問:「其實所謂的想成仙成佛怕多半是為了想逃避現實吧?好,就算真能成仙成佛,那麼再然後呢?又能做什麼?」
湛家兩位長輩再度被問傻,只好一致的低下頭用水煙袋搔了搔頭髮,沒作聲。
「我說小乖呀……」安靜了半天後,按例又是湛家爺爺先忍不住開口了,「妳這次回來後,變得好怪。」
「不但怪……」湛家阿叔接口,「而且妳的心……」
「不許偷看我的心!」勃惱的轉頭,童顏甚至變了臉色,「別忘了祖規,除非對方同意,否則自家人絕不許偷看自家人的想法。」
「還需要看嗎?」湛家阿叔聳聳肩,沒好氣的又啪嗒啪嗒的抽起水煙袋。「世上所有的女娃兒若會有那樣失魂落魄的表情時,多半是談戀愛了。」
「我沒有!」
童顏大聲反駁,卻無法控制的紅了臉,也不知是被冤枉氣的,還是心虛讓人給說中了。
「好好好,沒有沒有,沒有就好!」
湛家爺爺嘴裡說著哄孫女兒的話,還沒忘了呵呵笑兩聲。
「沒有最好,否則日後妳可不能再同咱們一塊飛越雪山縱走,飛越三江並流,甚至也不能再同咱們一塊這樣坐在樹上納涼抽水煙袋了。」
「我不抽煙的。」童顏悶悶提醒。
「遲早妳要抽的。」湛家阿叔陳述一項事實,「像咱們那些個沒嫁人的姑姑、姑奶奶、曾姑奶奶、太姑奶奶,哪個到後來不是人手一根煙的?就因為日子過得逍遙,太閒,甭為生計奔忙,又甭為丈夫孩子操煩,不抽點煙,不找點事做,還真是日子難熬。」
「所以說……」童顏翹首望著遠方,像是問人又像是問自己。「就算真能當上神仙也不一定保證就能夠永遠快活?凡人的生活雖說會被柴米油鹽等現實問題包圍住,但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能因此而找到生活目標,甚至是藉以感受到存在價值的方法?雖然,會活得比較辛苦一點。」
湛家阿叔探頭,越過童顏看向湛家爺爺,「阿爹,您聽得懂嗎?」
「不懂!」湛家爺爺翻翻白眼搖搖頭,「一點也不懂。」
「小顏侄女呀!」湛家阿叔出聲勸人了。「妳幹嘛要整日這樣東想西想,自個兒鑽進死胡同裡?妳回家了,特異功能恢復了,妳姆媽也不生妳的氣、不趕妳走了,那妳幹嘛還不快點回歸到原來的生活軌道裡?還妳原本的清心自在?」
是嗎?
她回家了嗎?
童顏心一抽,猛地想起了阪本慶太的話——…
有我的地方才是妳真正的家,而不再是那個香格里拉!
就是因為這樣,她其實並沒有回到她真正的「家」,所以她才無法快樂,也無法再和從前一樣,清心自在的過活?
「說起妳回家的這檔事呀,侄女今兒個能安安妥妥的坐在這裡賞風景,阿叔的功勞可不小啊。」湛家阿叔得意的笑。
「若非那時候我偷聽了妳姆媽的心音,知道了她和那板凳小子私下聯絡過幾回,居然還答應和他一塊瞞妳,不讓妳知道危機已解除,不讓妳知道那幫壞蛋早已改行去賣牛肉麵了,她甚至還從人家瑞士銀行裡拿了一筆聘金,咱們可都不知道妳一個人瞎了眼,孤零零的在與咱們僅僅一海之隔的台灣,還當妳還在賭城呢!」
「是呀!是呀!」提起那一回的大冒險,湛家爺爺笑得嘴都快咧到耳邊了。「所以我們偷渡去了台灣,又再將妳給一塊偷渡了回來。」
沒錯,偷渡!這正是她回家的方法。
那天晚上她和阪本慶太鬧翻,他苦尋她不著,事實她卻是躲在公園裡的樹上哭了一個晚上,可到底哭些什麼,她其實也不太懂,只是很慌、很怕。
那時他的示愛來得太過突然,表達得又太過激烈,她一時之間不但不能接受,甚至還會害怕。
她怕那個樣子的阪本慶太,更怕那個受到了他的影響,而變得陌生的自己。
她躲在樹上哭泣,最後不是阪本慶太發現她,而是她已經恢復了一半的感應力將恰在同一座城市,搭著漁船偷渡過來找她的爺爺和阿叔,給吸引了過來。
然後,她跟著他們回家。
然後,她的眼睛和特異功能都恢復了。
然後,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去了。
那一夜之後,她沒再見過阪本慶太。
那一夜之後,她對他的思念卻像滾雪球一般,與日俱增著。
最可笑的是,她雖然思念他,思念的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像,但看不看得清楚其實無所謂,因為更重要的,隸屬於相思的因素是他的大笑、壞笑、玩笑,以及那瘋狂到叫人害怕的深吻。
這些都是她根本不需要去看清,就能夠感覺到的。
偶爾她會用手指梳著自己的長髮,閉上眼睛,想像成那是他的手指,在藉著這樣的觸碰,來與她談情說愛。
也是在那時她才明白他為了她,去辦了兩支手機的用心。
原來在思念著一個人的時候,一個按鍵壓下就能聽到對方的聲音,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呀!
她甚至想起了喬舞曾經說過的話,然後終於想通了是他,一直都是他在包容著她,在改變著她,在試圖融化她。
以胡鬧掩蓋真心,用玩笑粉飾真情,用習慣接受來敲碎她的玻璃心?這些全都是他在表達著愛她的方式。
而她,更是早已如同失去羽翼的仙子一般,忘記了飛翔,遺留了心,愛上了他。
「對了呀,阿爹!」湛家阿叔突然開口,「您讓我帶您來找小顏侄女,是為啥來的?」
「對對對!瞧我這老頭的爛記性!」湛家爺爺用水煙袋敲敲腦袋,看著童顏說:「是妳姆媽讓我來找妳回去的,她說為了幫妳慶生,特地從外頭請了戲糰子來家裡演出戲,聽說還是個洋戲碼……」
「爺!」童顏涼冷出聲,「我的生日在兩個月前就過了。」
「那那那……」湛家爺爺也不確定了,「怕是幫妳姆媽做的吧?」
「她的生日還有兩個月。」
「那那那……那爺就真不知道是為誰辦的了。」
湛家阿叔插話出聲,「會不會是幫阿珠?它昨兒個夜裡生了一窩小豬……」
一個煙水袋飛來砸中頭,打斷了湛家阿叔的聲音。
「你這個笨兒子,說話沒有沒經過大腦啊?哪有人幫豬過生日還演戲的?尤其我那春蠶媳婦兒又是個多會精打細算的主事者,怎可能做這種事呢?總之小乖,妳姆媽叫妳快回家,說再過一會兒好戲就要開鑼了,戲名叫……叫啥來著?好像是叫『慶慶王子與痛痛公主』的吧……」
猛一聽心一動,童顏半天沒能作聲亦無法動彈。
「阿爹呀!」湛家阿叔忍不住又開口,「不是我要說您,年紀大了就要服老,記性差就要用寫的,您去翻翻所有章回小說、稗官野史、鄉野傳奇,哪有這種怪戲名的?還什麼親來親去、痛來痛去的王子和公主的……」
「我哪有這麼說?你耳朵是關上的吧?」
身旁人打來鬧去的聲音都沒能傳進童顏的耳裡。
她的心,只是沒來由的、失控的,跳得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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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癲、再狂都比不上那正在臨時搭建起來的戲台上,演著戲的一群「怪咖」。
爺爺的話沒傳錯,貼在戲台旁的紅紙上寫的戲名正是「慶慶王子與痛痛公主」。
童顏回到家時,台上的戲剛開鑼,才演不到十分鐘,底下的人已個個抱著肚子,笑得東倒西歪。
她沒作聲,雙臂環胸站在遠遠的角落。
她曾經去過西方國家,也看過一些舞台劇,她當然看得出這齣戲若是換掉主配角的名字及背景,幾乎就是莎士比亞的著名舞台劇「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翻版故事。
在台上的故事裡,慶慶王子和痛痛公主分屬於有著不解宿怨的兩個國家,在某次舞會中,他倆一見鍾情,並在公主家的陽台上立下海誓山盟,甚至決定要私奔,可後來公主卻在她父王的威逼下,答應他嫁。
在婚禮前,她喝下了好心的神父為她準備的詐死藥,使婚禮變成了葬禮,她也被送進墓穴裡。
但送信的神父未能及時將公主的信送到王子手裡,讓他誤以為愛人已死,於是他去買了一瓶毒藥,想要死在愛人身邊……
別以為東方人比較沒有同情心,將一出悲劇看到了笑嘻嘻,只因台上所有的演員壓根就像是來鬧場兼搞笑的。
公主出場時,跟著她的兩個侍衛像是臨時匆匆忙忙被推上台的,一個忘了穿長褲,一個戴錯了帽子,頓時讓侍衛成了廚師。
神父出場時,手上拿著的不是聖經,而是一本閣樓雜誌。
演到在陽台私會時,公主站著的陽台突然崩塌,將公主埋在裡面,大喊救命。
更別提在公主準備詐死時,先喝了一口詐死藥,接著全數噴了出來,大喊著「這不是我要的!我只要沛綠雅!」之類的搞笑片段。
笑著鬧著演著,可演到後來故事有點感人了。
尤其當慶慶王子舉高匕首欲刺進自己心口,同時高喊著:「親愛的童童!我是真心真意愛著你的!相信我,沒有你,我也不想活了!」
台下那些三姑六婆及老嬤嬤們也沒在乎王子是不是喊錯了人名,紛紛落下了淚來。
童顏不是老嬤嬤,但她也被騙出了幾滴淚水,她甚至還伸出微顫的手摀住嘴,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哭出聲來。
倒不是故事有多感人,或是演員的演技有多生動,而是她知道那是他,是阪本慶太,他在藉機對她做愛的告白。
故事果然走的是搞笑路線,因為當台上的王子如此高喊時,詐死的公主竟然轉醒了過來,眨了眨媚眼,嬌滴滴的對王子說:「王子,您快別死了,因為我也沒死,我們終於可以雙宿雙飛,天長地久了。」
沒想到王子無情的推開一心想要黏過來的公主,站起身,甚至還喊了侍衛過來。
「把這個女人給我押入大牢。」
「可是王子……」侍衛傻眼了,「她是痛痛公主,是您最愛的女人……」
「這個女人是冒牌貨,我的痛痛公主性情又冷又冰,固執盲目,沒心沒肝,她才不會說出這麼肉麻的話,卻偏偏很不幸的……」王子苦笑,「我就是愛慘了這個樣子的她。」
「可王子!王子……」
侍衛們還想再說話,卻見王子已撇下其他舞台上的演員,瀟灑的跳下台,目光灼熱,跨著大步逕自朝著童顏的方向前進。
他撥開人群朝她前進,像個披荊斬棘、威風凜凜的神祇。
童顏無法言語,依舊是一手捂嘴一手撫胸,強捺住心跳加速的情緒。
原來這就是……他!
他比她曾有過的任何想像都還要……好看!
也許因為她是先「認識」了他這個人才「看見」了他的長相,是以不論好不好看,她早已在心底為他偷加了分數。
而所謂愛情,本來就是盲目的,不是嗎?
「老婆……」
原是威風凜凜的大男人,一站到童顏面前,立刻換了個表情,變成了愁雲慘霧般的可憐棄犬,哀哀求饒了。
「跟我回家好嗎?」
險些被他的表情給逗出了笑聲,童顏咳了咳,按按胸脯,終於將笑意壓下。
「為什麼?」她淡淡的問。
「因為院子裡的花都快枯了,因為夜裡的蟲都不叫了,因為我無法工作、無法睡覺,因為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著妳,想得快要死掉。」
「還有呢?」她仍是一臉正經的問。
「還有我的手……」阪本慶太抬高手掌,悲傷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一個沒救的癌症末期病患,「它想念著妳的髮香。」
童顏點點頭,突然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再張開。
「很好,妳沒有說謊。」
「不會吧?!童童!」阪本慶太受不了的叫出來。「你居然不相信我?你居然還偷聽我的心音?」
「不行嗎?」抬高下巴,她冷冷的問。
他咬咬牙,一臉豁出去了的神情。
「行!可以!由著妳!妳要怎樣都隨妳,只要妳肯跟我回家,當我一輩子的真老婆。」
「你真要跟我在一起?你不怕再被海扁?也不再怕痛了嗎?」
他歎口氣,目光真摯的看著她。
「如果和妳在一起就注定了要承受肉體上三不五時的痛楚,那我也只能認了,自從妳走了之後我才知道,比起身體上的痛,心口因思念而凌遲的痛楚,那才是真會要人命的。」
她被感動了,低下頭好半天沒吭氣。
「童童!」見她不作聲,弄不懂她想法的阪本慶太不禁又慌了,「妳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童顏抬起頭,定定的看著他,「是考慮的意思。」
「考慮?考慮什麼?」
「考慮要再去偷聽幾次人家的心音,再去痛快飛幾回才要跟你離開,專心當你的妻,因為那些都是我為了選擇你而必須捨棄的東西。」
這次換成是眸光大亮、神情激動的阪本慶太說不出話來了。
「走吧。」
她若無其事的伸手拉他往外走,全然不顧後頭看熱鬧人群的嘻笑及議論聲。
「上哪兒去?」
「上次是你帶我飛,這次換我,趁我那雙隱形的翅膀還在時,我要帶你去好好的飛一場,我帶你去游三江,去看雪山冰川。」
「呃……妳抱得動我飛嗎?」
「怕嗎?」她朝他下挑戰書,「怕就別去了吧。」
「不怕!」他笑著搖頭,反手主動握住她。「這世上唯一會讓我怕的,只有妳不肯跟我走罷了。」
話說完,阪本慶太拉著她,像是兩個急著去玩的孩子,大笑著往前拔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