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臥在床,一臉酷樣,心裡卻暗爽,興奮地想——她會睡在他旁邊的陪病床,會親自餵他飲水吃藥,會扶他上下床。雖然自己來也可以,但他一點兒也不想逞強,這點小福利他應得的。
曦西從浴室出來,洗過澡,換乾淨衣褲,長髮烏黑黝亮,玫瑰唇色真美麗,他目不轉睛盯著看,看她過來,彎身挪動陪病用的沙發床,這舉措,使那寬鬆的粉紅T恤領口放低,小露一片雪白脯胸。張摩爾頓時沸騰如火,呼吸為之一窒。曦西放好床鋪,轉過臉來,他趕緊移開視線,假裝研究牆壁上的漆。
曦西甜甜地笑問:「需要幫你做什麼嗎?」
幫我……他頭暈,她的身材令他血脈賁張,而她的笑容令他目眩神迷,他希望她摸他……再想下去,就要請她煮綠豆湯消火了。他的安慰獎,嗚嗚嗚,要好好利用。
「我的背,背有點癢。」他說謊,癢的是心。
曦西過來服務。「哪裡啊?幫你抓,可是不能太大力喔,你的背會痛,這裡嗎?」
「左邊,左邊一點。」
「這裡?」
「右邊順便一下。」
「右邊也癢啊?這裡?會不會太大力?會不會痛?」
「不會痛……」他偷笑,喵喵叫,就算燙傷一百次也甘願。
多美的夜晚,她指尖輕輕抓搔,他熱血沸騰,痛苦又快樂,正陶醉地享受,忽然門推開,有人闖進來,這人一來,摧毀美麗的夜晚——
值夜班的小護士胸們,正經歷白衣天使生涯中最大的魔考,張摩爾的急救鈴,平均十分鐘響一次。而急救鈴被按響的原因,令奔去處理的護士不堪聞問,令旁觀的卓曦西不敢相信,更教躺在病床上的當事人不想理睬、不敢苟同、不能忍受、更不堪其擾。
陳麗麗問護士:「你看我兒子,他眉頭皺著,好像很痛,是不是止痛藥不夠?」
護士說:「我們不能亂開止痛藥,醫師給的藥量應該是夠的。」
又有一次,陳麗麗說:「你幫我兒子量體溫,他發燒了,你看他的臉好紅。」
「前一個小時才量過,很正常。」
再來一次,陳麗麗說;「我兒子手好冰,需要再添一床棉被。」
「……」護士敢怒不敢言,偷罵髒話。這女人一來就搞得大家兵荒馬亂,疲於奔命。偏偏她進護理站時,帶了一批黑衣兄弟,陣仗嚇人,他們在病房外守著,害護士們惶恐不已。
事實上,張摩爾皺眉,是因為看到媽媽光臨:面孔漲紅,是因為媽媽緊張兮兮,害他尷尬。而手足冰冷,是聽見曦西說——
「既然伯母來了,醫院規定只能有一個人陪病人過夜,我先回去了。」
嗚∼∼不准!張摩爾差點就不顧背痛,下床攔阻。
「卓小姐,」陳麗麗對她很不爽。「我兒子差點沒命,你應該第一時間通知我,結果你讓我自己從新聞看到他出事,你瞭解一個做媽的心情嗎?你知道我多害怕嗎?」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是我要她不要通知你。」張摩爾看曦西收拾東西要走,擺臭臉了。「喂,你去哪?」
「呃,回去啊!」快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不是說要留下來照顧我。」說話不算話。
「這裡伯母在就夠了,所以……」
「媽!」
「是,乖兒子。怎麼啦?喔天啊天啊,氣色看起來好差,你臉色發青你知道嗎?很不舒服對不對?該死的,一定是很痛對吧?」在張摩爾還來不及制止時!
急救鈴第八次響起。這急救鈴經過來回多次摧殘,沒燒掉真是品質夠優。
「我走了,Bye!」曦西想跑,連她都對護士感到不好意思啦!
張摩爾臉色青筍筍,護士咚咚咚跑進來,喘著,汗飆著,瀕臨失控邊緣。
「這次是怎麼了?又怎麼了啊?」天啊天啊∼∼曾當選模範護士的張護士只差沒腿一軟,跪下來拜陳麗麗求饒。
陳麗麗指著張摩爾,跟護士說:「你看他,我兒子痛到臉色都發青了!」
張摩爾指著陳麗麗,對護士說:「請帶她出去!」
曦西驚愕,張摩爾怎麼這樣對媽媽?
陳麗麗難堪得漲紅面孔,對兒子說:「你要我走?可是你一個人——」
「你回去,卓曦西在就可以了。」
陳麗麗驀地淚潸潸,曦西尷尬地呆在一旁。
「好……」陳麗麗哽咽。「我走。」又看向卓曦西交代;「卓小姐,我兒子拜託你了。」說完扭頭就走。
「等一下,等一下啊伯母?」曦西追出去。
伯母淚奔而去。「這裡不需要我,我們走!」她帶兄弟們走了。
曦西攔不住,回病房,不吭聲,繼續收東西,外套、毛巾、帶來的書……通通收進行李袋。
張摩爾問:「幹麼?」
「收東西。」
「為什麼?」
「要回家。」口氣冷淡疏離。
「我媽回去了,你又走了誰顧我?」
「放心,傷得不重,只是擔心發炎。有護士在,還有急救鈴,在這裡很安全的,沒人陪你也沒關係。」
沒良心!「好,晚安。」他冷酷道,拒絕哀求她。
好像她很無情似的,曦西甩了袋子,挽起袖子,瞪住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為我才受傷,我不該這樣,但我真的生氣。」
「幹麼氣,我又哪做錯了?」
「誰都看得出來你媽多疼你,你卻對她那麼過分,什麼叫!只要我留下來就好,要她回去?你沒看見她多傷心嗎?」
「過分的是她!」張摩爾的大少爺脾氣發作。「你沒看她多煩啊!」
「煩?」曦西火大。「就算她神經緊張也是因為擔心你,你就算不高興也可以好好講,幹麼態度那麼差?那是你媽啊!」
「換做你,你媽這樣子,你不會煩?從小就緊張兮兮,你不抓狂?」
曦西凜著臉,不吭聲。
「你回答啊!」
「不知道啦。」
「當然不知道,你沒有一個混黑道老叩叩、後來又翹掉的老爸,也沒有一個當人家情婦的老媽,你沒經歷過她動不動就為你遷怒別人,更沒有一個總是想幫你關心你,卻總是將事情搞大令你難堪的媽媽。你可以說不知道,你可以罵我不孝,因為當那個人的兒子的,是我不是你!」
曦西不吭聲,看著他的眼光很嚴肅。
張摩爾又說:「想像一下,就會覺得我沒發瘋已經是奇跡。」罕見地對人訴苦,大概內心的委屈,渴望有人理解,而如果有人瞭解,但願那個人是最愛的卓曦西。
曦西聽完,沒安慰他,只說:「你知道嗎?我沒辦法想像這個……」
張摩爾看那見甜美柔潤的臉兒,出現他從未見過的寂寞表情。他在那愛笑的眼睛裡,看見某種晦澀的情緒。
卓曦西凜著臉說:「我媽在我兩歲的時候就死了,所以……很抱歉,我沒辦法想像這個……」聲音很輕,但擲地有聲。
一個人孤伶伶趴在病床,張摩爾忍著背痛,還捱著心痛。
可惡,他的戀情莫非受詛咒?說不定是因為死去的老爸混黑道,業障深,感情路才這麼坎坷啊!這麼厲害,隨便都可以踩到她地雷。拜託,誰知道她媽死了,他不是故意的啊!
喀,門又被推開。
「曦西?」張摩爾驚喜。
「別高興,是我。」
是老媽的聲音。
陳麗麗過來,扔了皮包坐下,雙手抱胸,瞪著兒子。兒子頭髮敲,下顎冒青髭,看起來好狼狽。
張摩爾側著臉,也覷著母親。她被他惹哭,妝容盡毀,皺紋在淚水洗滌後,變得很明顯,媽媽今晚看起來特別憔悴。
「是卓曦西叫我回來,她說兒子受傷當然讓媽媽顧。剛剛我被你氣得半死,很不想理你,可是她又不留下來顧你,我是不得已才來的。」陳麗麗罕見地,以嚴厲的口氣跟愛子說話,這還是第一次,實在是灰心了。
張摩爾不吭聲。
陳麗麗抿了嘴,眼眶泛紅,又說:「趁這個機會,咱們好好來喬清楚,這麼多年,你到底在不爽老娘什麼?身為一個媽媽,我做的不夠嗎?就因為我是人家的情婦,所以連生的兒子都看不起我嗎?但你摸摸良心,我對你的愛,可是一丁點也沒有少啊,這樣不夠嗎?」
「不是不夠……」而是太多。看媽媽傷心,想到曦西說沒有媽媽的神情,遂對母親緩了臉色,張摩爾罕見地,主動要求她;「媽,我想喝水。」
兒子的口氣很溫柔,那帶點撒嬌的口吻,登時教麗麗的憤怒委屈煙消雲散了,她忘了正在跟兒子嗆聲,忘了正在計較兒子對她壞,她馬上跳起。「水嗎?好,我馬上幫你拿水。馬上——」說著又要按急救鈴,張摩爾及時制止。
「媽,水要自己去茶水間倒。」就說他沒瘋是奇跡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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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吃夠?太誇張了你。早上到現在,嘴巴沒停過,是不是病了?不要再吃啦!」是暴食獸嗎?
也難怪曦西抗議,殷秀蘭的桌面像被颱風掃過,滿佈巧克力棒、蝦味仙、香蕉蛋糕、菠蘿包,更過分是還有曦西最愛的甜甜圈。
一整天看殷秀蘭狂嚼她的最愛,曦西打冷顫直冒汗,她也好想吃啊,可是會肥∼∼這工作室,被殷助理變成女人的阿鼻地獄,墮落哪!
殷秀蘭嚼著甜甜圈,填寫要給保險公司的損失報告,懶洋洋瞄曦西一眼,看她盯著甜甜圈的饞樣。「怎樣?想吃?來啊?」拿一塊給她。
曦西嚥了嚥口水,不拿。「喂,你不是在減肥嗎?」
「我看開了,這次差點死翹翹,讓我頓悟到能吃就福。」搖著甜甜圈,呼喚曦西。「吃嘛!」
曦西直後退,急著遠離惡魔的呼喚。「快把零食收起來,少害我,嗚。」
「卓小姐?」有客人來,那人站門口微笑,右手牽著女兒。
曦西過去,順便搶走殷秀蘭整盒的甜甜圈,秀蘭唧唧叫。曦西笑瞇瞇打招呼:「呀,嘉嘉,你好嗎?來,甜甜圈給你吃。」
嘉嘉接下就吃,穿著白洋裝的她,可愛得像棉花糖。「謝謝阿姨,。」
「其實我不是阿姨。」曦西笑著揉揉她的頭。
「噢?」
「應該叫姐姐啊,曦西姐姐還很年輕是不是?才剛滿三十歲嘛!」
殷秀蘭到角落去吐,三十歲還逼人家叫姐姐?嗯∼∼
嘉嘉拿著甜甜圈,大聲說:「好地,謝謝姐姐。」
陳淑美聽了直笑。「嘉嘉,你忘了還要跟『姐姐』說什麼?」
「謝謝姐姐火災的時候救了我。」
「不客氣喔。」
陳淑美問:「那位先生的傷勢好多了嗎?」
「別擔心,燙傷的地方沒發炎,後天就可以出院了,也不會留疤,頂多一陣子膚色比較不一樣。」
「那就好。」陳淑美鬆口氣。
寒暄一陣,曦西送她們出去。她默默注意著,越看越覺得嘉嘉的輪廓,跟白御飛很像,方臉、大耳、濃眉、寬額……
「我們回去嘍,嘉嘉,說掰掰嘍!」
「大姐姐掰掰。」
「呃,請等一下——」曦西跑過去,鼓起勇氣說:「冒昧地問一下,嘉嘉的父親……是不是白御飛?」
陳淑美聽了臉色午變,嘉嘉則是眼色一亮。「咦——」
「嘉嘉!」陳淑美瞪一眼,嘉嘉不說了。
看見嘉嘉的表情,曦西更懷疑了。「那天,我聽她喊白御飛爸爸……」
陳淑美笑了。「怎麼可能?她爸爸早就死了。小孩亂說,怎麼能當真?」
糗了,果然是自己誤會。「對不起,我隨便問,沒別的意思……」
「我們走嘍,再見。」陳淑美帶女兒離開。
曦西揮手目送,看她們走在夕陽染黃的街道。陳淑美走著走著,忽停步,轉身看著曦西。曦西上前關切。「怎麼了?」
陳淑美打量著曦西。「卓小姐,為什麼你會想問我這件事?」看曦西面孔漲紅,慌慌張張,陳淑美心裡一陣忐忑。
「噢,沒有,就、就好奇嘛。」大概被以為很愛八卦吧?
陳淑美點點頭,盯著曦西,眼色犀利,像窺見什麼秘密。她反問曦西:「我也想冒昧地問一句,卓小姐跟白先生很要好嗎?還是……白先生有在追求你嗎?」
「沒,就朋友,朋友。」曦西心虛地胡亂敷衍。
不止朋友吧?曦西慌亂的神態,陳淑美全看在眼裡。她凝眸,更大膽地問:「你……該不會是和他在交往吧?還是,你喜歡白御飛?」說完,眼看曦西困窘臉紅,陳淑美心中一緊,肯定了自己的懷疑。她彷彿遇見另一個自己,一個被愚弄的女人,這麼好的女孩,不能讓那個混蛋糟蹋!陳淑美猶豫著要不要提醒曦西,正要說什麼,一輛Lexus車趨近,停在她們旁邊。
淑美看白御飛下車,瞟她一眼,送來警告的眼色。嘉嘉膽怯地躲到媽媽身後,討厭失火時不救她的壞爸爸。怕麻煩,陳淑美趕快帶女兒離開。
「卓小姐,我們走嘍,再見。」
「噢,掰掰。」
「新朋友嗎?」白御飛笑著走來。
曦西呆望陳淑美她們。「是火災時和我一起困住的孩子,特地來謝我的。」回眸看著他問:「怎麼有空來?」火災後,白御飛每天都打電話,三不五時約她見面,態度積極,跟以前差好多啊。諷刺的是,她對他的感覺,也跟以前有好大的落差哪!
「到附近辦事,很想你,就過來看看。」白御飛研究她的表情,懷疑她是不是知道什麼。
這女人,以前迷戀他,火災後,因為當時他沒救她,她開始冷淡了。原本迷戀他的,一旦疏遠,他反而更渴望。過去曖昧很久,就為了延續最後得到她的喜悅,為了一旦滿足,快樂會更強烈。這美麗迷人的卓曦西,根本已是他的囊中物,所以當時才不急著得到,而是享受愛情遊戲。現在她要疏遠,他難忍受,內心沸騰,好像到手的鴨子飛了,更瘋狂的非要得到不可。
「晚上一起吃飯?」她說著,手,很自然地就去握住她的手。
曦西被握得忐忑,奇怪自己的改變,已經知道是誤會,可是見到他的喜悅快樂呢?心跳加速的感覺呢?都到哪去了?為什麼回不來?
不像過去,只要他一約,就撇下私事,曦西說:「今天不行,我要去醫院看張摩爾。」
在醫院裡,張摩爾癡癡地等。
他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窗外滿天的紅霞,被深藍逐漸吃掉了。對面大樓,燈火啊,逐一亮起了。他因期待而躁動沸騰。從剛剛接到曦西電話,知道她要來,就高興著。從她愉快的口氣聽來,她已經不氣了。
曦西問他晚餐吃了沒?他說沒有。曦西問他想吃什麼?他說想吃麥香雞、大薯、蘋果派、麥克雞、熱巧克力。
她聽了嘖嘖道:「都是沒營養的垃圾,另外幫你帶一份水果色拉好了,這樣才健康。」
他想,如果能常看到她,他願意餐餐吃噁心色拉餐。掛上電話,看向坐一邊的媽媽,老媽自動站起來。
「OKOK!這些好料我帶回去自己吃喔,我知道你想吃卓小姐帶的。」陳麗麗打包帶來的餐盒。「她來,我走,行吧?寶貝。」朝兒子眨眨眼,笑問:「這樣有愛我嗎?」
嗯,贊!張摩爾酷酷地點點頭,湊身,主動握握老媽的手,表達感謝。
陳麗麗愣住,淚飆出,好窩心,兒子主動握她捏。
「唉,不管你跟卓小姐怎樣啦,媽希望你知道,就算你一輩子要單戀,媽都支持你!」陳麗麗摟摟兒子才離開。
經過這次,把話講開,母子感情大躍進。陳麗麗答應以後做任何為他好的事,都先尊重他意見。張摩爾也答應,會試著體諒老媽的心,跟她分享心事,讓她瞭解他真正想法。
是因為知道曦西沒有母親,聽她的話,讓這位大少爺反省自己。他過去一直想掙脫母親,不讓她接近,是因為長久不愉快的經驗造成的疙瘩,是很多的挫敗造成的無力感,使他擅於隱藏情緒,不讓母親窺探。
可是,有天,他像曦西一樣失去母親呢?
這假設使他心驚。想搖脫的關係一旦消失,他竟會好恐懼又很崩潰。一直盲目反抗反對反叛,而原來抗爭的另一面,他同時巨大的愛著這個不斷魯莽干涉他,又不瞭解他的母親。理解到這個,對母親的種種不滿也釋懷了。
張摩爾感覺到真正的輕鬆自在,很好笑,這竟是曦西給的禮物,也只有曦西敢教訓他,教會他愛的深度。如果他可以花十年去追逐一個女人,為何不能花更多耐心去修補和母親的裂痕?沒想到在愛著某人時,他的世界也更加地圓滿了。沒想到愛情沒成功,卻帶給他一些美好的改變。
他慢慢接受曦西不愛他的事實,這很悲哀,可是,張摩爾看著窗外大樓,黑暗中一一亮起燈火。在失戀的黑暗中,靠著想像她,也是很溫暖快樂的,他並沒有要收回已付出的感情,他還是,想不斷地給予……從他誕生到這世界起,就擁有超多資源,享受超多關愛,得到的東西應有盡有,可是……那些都比不上,比不上他對曦西付出感情,追逐愛情的那種快樂啊!
卓曦西笑瞇瞇地走進病房。「哈囉,很餓了吧?你媽沒來嗎?」
張摩爾穿著綠色病人服,在床上裝可憐。「她有事,她沒空來看我……」等一下——先前的可憐相消失,眼色憂鬱起來。因為他看見白御飛隨曦西進來,手上拎著兩大袋食物。他、馬、的他來幹麼?!
張摩爾表情的轉變,曦西是看在眼裡的,知道他不爽白御飛,可是,唉,不是故意要帶白御飛來刺激他啊,是白御飛主動說,也想來探望張摩爾的嘛,她不知道怎麼拒絕嘛。
白御飛放下袋子,到病床前關心他。「好多了嗎?我買了鱸魚湯,對病人很好。」說著,手很自然搭上曦西肩膀,對曦西說:「快把湯倒出來,冷了不好喝。」
這個死芭辣!張摩爾心情很惡劣。「我怕腥,不想喝。」沒胃口了啦、X!
白御飛優雅道:「放心,魚現殺的,沒腥味。」
張摩爾冷冷回:「魚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人。」靠北。
又來了,幼稚。曦西打圓場。「呃,吃漢堡吧,有你最喜歡的搖搖薯條喔!」
「呵,搖搖薯條啊。」白御飛刺刺地笑,這小子還沒轉大人。
X!笑屁。張摩爾昂下巴,斜覷著曦西。「哦,是我最愛的口味『咖哩恰恰』嗎?」裝親密。
呵,曦西翻白眼,覺得這裡即將很「香辣森巴」。「是哩,是咖喱恰恰口味。」
張摩爾誇張地強調:「噢,原來你還記得我最愛咖哩恰恰。」示威啦!
曦西笑出來,某方面,這傢伙真的還沒轉大人,面對情敵,表現相當「純真」。
白御飛笑笑地,他也要示威,示威的方式是摟住曦西的腰。「既然他不想喝,你喝吧。我喜歡你多喝點魚湯,皮膚可以一直這麼好。」
曦西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從病床投射來的殺氣。她嘿嘿笑,捧著花瓶出去。「花快爛了,我去換水喔。」這兒太嗆啦,閃先。
病房剩下兩個互相敵視的男人。
「聽護士說你後天就可以出院了,恭喜啊。」白御飛慢條靳理地拆餐盒。
「唉,要不是火災時逃得沒你快,也不會受傷,幸好曦西沒事。」
白御飛盯著他。「你在暗示什麼?」
張摩爾揚揚眉。「你見過槍嗎?」
「沒有。」
「被槍打過嗎?」
「當然沒有!」
哼哼哼,曾經的「黑道之子」跩起來。「我見過槍傷,不同一般的受傷,任何槍傷都會造成感染。所以醫生處理槍傷時,會採取開放性醫療,不會把傷口縫合,而是刮或挖或剔除掉壞死組織,方便處理隨後而來的化膿。」
「聽起來滿痛的。」
「不是滿痛,而是會痛死,尤其對怕死的人來說,槍傷超痛,所以被槍打到不好玩的。」
「請問,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白御飛不耐煩了。
張摩爾鬼鬼地笑。「如果你敢占曦西便宜,就要小心挨槍。」
真會說渾話!白御飛明白了,張摩爾非常喜歡曦西。男人的競爭心被挑起,他回擊道:「你很喜歡卓曦西吧?可是,怎麼辦?很遺憾,她喜歡的是我。不管怎麼樣,都要謝謝你救了我白御飛的女人。」
X!最好是你的女人!張摩爾笑笑地說:「你最好不要把我的話當屁。」
就當屁,嗟!好笑,才不放在眼裡,一個爛藝術家能對他怎樣?白御飛冷笑。
不怎樣,但可以講話氣他,張摩爾問:「有沒有看電視『全民大悶鍋』?」
「沒有。」從槍傷到大悶鍋,這個張摩爾講話莫名其妙。
「你……為什麼長得那麼像裡面的諧星白雲?」
諧星?把他比做諧星?白御飛怒瞪,發誓一定要把到曦西,就衝著跟這臭小子拚。
她想,最好遠離他,就從現在開始,不要再跟他見面,電話都不要接。
茶水間,日光燈映白了卓曦西的臉。她站水槽前,右手握花瓶,水籠頭正澎湃嘔吐,吐出水流,嘩嘩淌。她呆怔地看著左手握的手機,忘了右手瓶裡,等喝水的花。
曦西驚愕,她剛收到簡訊,是陳淑美傳來的——
白御飛是嘉嘉的生父,但是我們沒有結婚,他不想負責。也幸好他沒娶我,否則現在就得跟他扛兩千多萬債務。他過去窮怕了,成名後講究排場,揮霍無度,連給女兒的教育全都付不出來。他這個人只有表面好看,你們沒交往最好,不要像我被他糟蹋。他有很多女朋友,不要被他欺騙了。要不是念在他是嘉嘉生父,不想做得太絕,早就出面揭發他。我祝福你,卓小姐。
卓曦西關上水龍頭,止住奔流的水勢,而這幾年付出的感情,全部被浪費。沒想到,她竟被這種人迷惑……
少了嘩嘩的水聲,茶水間安靜下來了,而曦西的眼睛,下雨了。
寒流來,天灰灰,氣溫冷到十三度,連日雨綿綿,雨聲哀怨,自黑夜滴到天明,滴滴答答滴滴答。
會議室掛鐘也滴滴答走,暖氣嗚嗚運作,大家排排坐好,等老闆開會。企劃部、行銷組,全等著跟老闆報告三大促銷案,趕著農曆年跟便利商店合作,大賺玩具錢。等啊等,老闆呢?還不來?
老闆還在辦公室,蹲在牆角,對著落地窗外,襯著灰色雨景,跟曦西講電話。
「真的,最近我真的很愛吃生菜色拉。」他表情嚴肅,口氣認真。「晚上我們去SUBWAY?」。
「好冷哦,懶得出去。」
「我買過去給你?」
「嗯……不用啦,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咧。」
「不麻煩,反正我也要吃。」
「哦?SUBWAY有很多分店,你那邊也有吧,這麼冷,不用特地過來。」
「沒關係,我——」
鈴∼∼
那邊鈴響,一陣慌亂,曦西倉促道:「對不起,我有電話。Bye嘍!」
關上手機,張摩爾托著臉,頹喪地瞧著雨痕。
他出院一個多月了,沒再見過曦西,曦西用各種理由拒絕和他見面。打電話給她,她的口氣總是客氣疏離。嗚∼∼他的女神,要永遠走出他的世界了?就這樣?他的暗戀被終結,他好像看見兩個大字在眼前——
TheEnd!
「這招用爛了吧,哪有人每次都用這招來結束電話?五次了吧?張摩爾不覺得奇怪嗎?每次打給你沒多久就有電話在響。」剛剛殷秀蘭故意狂打另一支電話,讓曦西有借口結束和張摩爾的電話。
曦西歎氣。「沒關係啦,唉,雖然覺得他可憐,我真殘忍,我果然是個壞女人,嗚——」她丟開手機,往沙發倒,拉好毯子,打呵欠。「我睡一下。」
「睡?還睡?會不會睡得太過分?」難怪殷秀蘭抗議,自從曦西知道白御飛真面目,她就不工作,誰拜託策展,全拒絕,連原先訂的工作也取消。然後每天要死不活,一到工作室,就賴在沙發看電視或睡覺,睡到頭昏腦脹還要睡。
秀蘭搖頭嘖嘖道:「你這樣跟廢物有什麼兩樣?」塞一大把花生糖到嘴裡嚼。
曦西瞟她一眼,懶洋洋道:「嘿,你就能靠吃東西發洩,我不能靠睡覺來安慰嗎,有什麼關係?嗚……我這幾年到底在幹麼?愛上那種爛人?」她擋掉白御飛電話,也避不見面,每天都哀歎自己愛錯人。
秀蘭翻白眼。「拜託,這有什麼,比我好吧?我沒戀愛談,連暗戀的都沒有!你還有『發哥』……」嘿嘿嘿,沒忘記曦西總是說白御飛長得像周潤發喔。
「現在看照片,覺得他還挺像諧星白雲。」
「噢……這不是張摩爾說的嗎?呵!」秀蘭怪叫,拿甜甜圈過來坐沙發邊,安慰她。「沒關係,聽說情場不順,工作很順噢,這下你可以化失戀為鬥志,好好在事業上打拚!因為張摩爾,現在外面每個人都說你超厲害的。還不乘勝追擊?」直接將一整個甜甜圈塞進嘴裡。
草莓甜甜圈∼∼曦西看它被好大的嘴摧毀,而自己食慾不振,連甜甜圈都誘惑不了她。
「唉,我現在對策展這件事,很沒勁。」她想到這就有罪惡感。
捧紅張摩爾後,更多人拜託曦西辦展,實力被認同,心裡卻空虛,因為手段不大光明,覺得這成功實在惡爛。騙過別人,騙不過自己良心,沒成就感沒成就感哪!失去目標失去目標啊!沒鬥志,沒有鬥志了啊!嗚,還是睡覺好。
門鈴,在黑黢黢的午夜時,猝然響起,曦西剛躺下準備睡,趕緊抓睡衣披上,穿過客廳,看著對講機。
「曦西,是我。」
是白御飛。曦西愣住,看時鐘,一點?「很晚了,有什麼事?」
「能不能跟你聊一下,有話想說。」
「可是……」
「拜託。」罕見地,以一種哀求的口氣求她。
曦西心軟,開門讓他上來,沖熱茶招待,白御飛看來心事重重。曦西坐在一旁,越看越覺得面前坐著的是諧星白雲,她的發哥呢?迷戀白御飛時,那種好似迷戀發哥的情景怎麼消失了?嗚,沮喪。
白御飛呷一口熱茶,放下杯子,凝視她,深情款款。「你為什麼不理我了?」
因為你是大爛咖!曦西衡量著該怎麼說:「我……我最近累……所以不想見人,請你體諒……」顧及他面子,不想把話講開。
「是因為張摩爾吧?自從他救了你,你對我的態度就變了。曦西,人在危急時,容易產生移情作用。你不能因為他救了你,就覺得自己愛上他了,那不是愛,那是錯覺。」
「不是這樣。」我才沒愛上張摩爾咧,頂多覺得張摩爾越看越順眼,比你更順眼。
「那麼,為什麼,忽然避不見面,這麼冷淡?其實火災時,我也很努力找你啊,我擔心你,你知道嗎?換作我,我也會不顧一切去救你。」
「沒關係啦,唉,你沒義務救我,我們其實不算有在一起對吧?我們是普通朋友,你沒義務救我啊。」之前他怎麼說?吻了她,然後說大家還是當朋友。現在想想都是屁話,說什麼他受過感情傷,害她同情得要死。其實,是他傷害別人,連女兒都不認。
白御飛又來了,歹戲拖棚,故作憂愁狀。「怪我以前受過感情的傷,一直不敢接受你的感情,讓你沒安全感,是因為這樣你才遠離我。」他湊近,握住她的雙手。「現在不一樣,我再沒有疑惑了,卓曦西,我愛你。」
我想吐!曦西抽手道;「別說這個好嗎?很晚了,你該回去了。」
可是「徐志摩」還沒演完「人間四月天」,他再次抓住她手,眼泛淚光。「相信我,噢,相信我,曦西,我瘋狂的愛上你,這陣子看不到你,我快瘋了……」說著堵住她的嘴。
曦西驚呼,推開他,自己卻跌落沙發。他又湊過來,壓住她,又想吻——
「不要,別這樣。」曦西尖叫,他充耳不聞,像個可怕的陌生人,重重壓住他,不斷想吻她。
「唔……」曦西閃躲,昏心。「別這樣,別這樣啊不要不要!」
「我愛你,我愛到瘋狂啊!」白御飛一把扯開她的睡袍。
她慌了,吼他:「你忘了你的女兒嗎!」
白御飛震住了。
「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曦西喘著,被壓在身下,胸部劇烈起伏,呼吸不順,氣得聲音顫抖。
「誰跟你說我有女兒?是誰胡說八道?」
「火災時,你明明看見我們,她還喊你爸爸,你也聽見了,你要假裝沒這回事嗎?陳淑美是誰?你也要裝不認識?」
他臉色一凜。「我可以解釋……那個女人是瘋子。」
曦西震住,這下流的瘋子,他還想強辯?張摩爾也說過他和墨霓的事,難道大家全都亂講,那麼現在他這行為又算什麼?是正人君子該做的?
曦西凜著面孔,厲聲道:「你起來,你滾出去。」
白御飛沒起來的意思,反而不爽地挑起一眉。「滾出去?卓曦西,你以前不是很喜歡我嗎?」他冷笑著。
「別人亂說幾句,你就不要我了?我請你吃的那些晚餐,可都不便宜,你都不感動嗎?我是鼎鼎有名的大藝術家,你是美舅聰明的策展人,我們是天生一對——」說著,又要吻。
曦西咬他一口,趁他痛得鬆手,爬起來就往外跑衝出去。
白御飛這才驚醒,曦西是真的不要。他追出去,嚷著對不起。
曦西沒回頭,她一路倉皇逃逸,逃出門外,離開大廈,闖入夜幕中。
她站在空蕩蕩的街道喘息,整排楓香樹在夜裡像長髮鬼,今晚沒月亮,沒閃亮的星,是暗透的夜,暗到彷彿黑入骨子裡。
曦西呆站著,一直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