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囉,怎麼都來了啊?」曦西笑盈盈招呼著:「嘿,我最近沒打算策展喔……」唉,沒想到久未策展,還這麼被注意。
高個的女記者說:「我們來是因為——」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跟曦西報告一下,各位先用點心喔——」殷秀蘭奔來,大手一架,將曦西拖入會議室。
「OK,我了。」曦西左手摸著牆,右手插腰上,女強人表情,唉唉唉歎。知道她們為何而來了。「我知道我頹廢太久了,自從張摩爾後,大家都好奇我下個展覽,很多新人也希望讓他們加入,可是,難道我不能休息一下嗎?藝術圈就是這麼需要我,唉。」身為頂尖策展人,一直玩果然是不行的。
「你放心,你不止能休息一下,恐怕得休息幾百千下。」
「啊?」
「今天還沒看報吧?」
「怎麼?有大新聞?」
「今天報紙有你的新聞,還刊了照片。」
「我?難道我不策展,也要拿來當新聞報?會不會太誇張?」
「不是這個是——」秀蘭翻白眼。
「等一下?」她搜起會議室,到處翻找。「在哪?報紙在哪?用哪張照片?美不美?」
「美斃了。」
「呼∼∼那就好。」放心了。
一把抓住曦西雙臂,秀蘭狂吼:「不好,非常不好!羅總裁花五百萬買畫的假交易曝光了,媒體已經知道他只花五塊錢買畫。更糟是;羅總裁不想趟渾水,被問後已經透過秘書澄清,這一切都是你拜託的,他只是被動地幫你炒熱張摩爾的名氣。」
「噢……」曦西傻住。
「噢?噢?這時候不能只是噢吧?」這下,曦西的好名譽毀了。
「可是,他們怎麼知道?除了我們和張摩爾,沒人——」
「管他們怎麼知道,現在有三個記者就坐在大廳,等你解釋。」
「沒關係,沒問題,不要慌,沒問題。」
「真的沒問題?」
「你管真的假的。」
「那你說沒問題!」
「唉唉唉,沒問題是我的口頭禪。」
「那沒關係是?」
「沒關係是我的座右銘。」
「我想掐死你!」秀蘭吼;「快想辦法,快啦!」秀蘭暴躁地來回踱步,苦思解決辦法。
曦西納悶著,誰講出去的?此刻她六神無主,腦子一團亂。
「要怎麼跟記者說?」秀蘭急得團團轉。「不好好處理,以後你怎麼在這行混?以後你卓曦西講的話還有人信嗎?」
曦西跌坐椅子,掩住臉,覺得好丟臉。果然歹路不可行,只是無傷大雅的小謊言,沒想到也會被拆穿。
秀蘭唉聲歎氣。「一些藝術家也跳出來講話,唾棄你的行為,說你破壞藝術圈風氣,連白御飛都出面表態,說他沒辦法認同你利用媒體的炒作手法,還說以後不再跟你合作。」
曦西聽了,背脊一陣寒涼。虧白御飛有臉講出這麼正義凜然的話,他自己呢?對了,對了!
「我知道誰講出去的了!」曦西跳起來。「是白御飛。」她跟白御飛說過這個策略,白御飛還讚她聰明咧,現在竟出面詆毀她?這虛偽噁心男,一定是記恨張摩爾找他打槍的事,一定是他故意放消息給媒體。
「現在不管誰說的,要趕快滅火。從早上開始,就接了一堆打來罵你的藝術家,包括常贊助你的日笙企業的貞夫人,她罵你騙子,還說差一點就被你騙去買張摩爾的爛畫。你快想辦法,快啊,記者們在等咧。」
「我不知道……」曦西又軟坐下來。「我不知道怎麼解釋。」
秀蘭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能不知道,如果你垮了我怎麼辦?我也要失業了,不行,我來想辦法。你絕對不能承認,那些藝文界的人都罵你投機取巧,說你聰明用錯地方,如果你承認了——」
曦西忽然嗤笑。
秀蘭愣住。「這種時候還笑?」
曦西無辜道:「我只是想到以前他們嫌我只有美貌,現在卻誇我聰明,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秀蘭眼角抽搐,快要抓狂。「都這種時候,還想那些幹麼?」
這個老闆真是少根筋,只會闖禍,不懂善後,要是沒有她這個好助理,卓曦西要怎麼辦喔!
秀蘭深吸口氣,說:「這樣吧,你就說張摩爾的作品是真的很好,只是缺乏名氣,你為了提拔新人,所以使了點小伎倆……你一定要堅持張摩爾真的很棒,這樣才能守住你策展人的名聲。」
「嗯嗯嗯。」合理。
「就我知道的,資深策展人劉香蕙和張偉明,也有用過類似的手法,只是沒曝光而已,大家都嘛有聽說,你就跟記者說,你只炒作了一次,不過分。」
「噢噢噢。」對對對,把別人拖下水,模糊焦點。
「而且你跟那些策展人的目的不同,他們捧紅藝術家,買賣藝術品都有抽佣金,有時還跟藝術家拿紅包,你呢?你一毛也沒跟張摩爾拿,你純粹為了推廣好藝術家,否則你有必要為了新人,冒險賠上自己的名譽嗎?你又沒拿任何好處?你沒有那個自私的動機嘛,是不是?」
曦西瞠目結舌,看秀蘭越講越激動,講到面紅耳赤,慷慨激昂。甚至掄起拳頭,高呼口號——
「藝術,藝術,這全是為了藝術啊!」
曦西聽著聽著,熱血沸騰,拍桌叫好。「沒錯!我真的是一直為了藝術而努力,為了提升人們的品味,豐富人們的心靈而奮鬥,我不過做錯那麼一次,罪不該死,是不是?那些手段逼我下流比我卑鄙的有的是,他們都沒事兒了,我一直這麼用心認真,為什麼我要被批判?不公平不公平!」
「沒錯,沒錯!」秀蘭拉曦西出去。「你就這麼說,理直氣壯去回答他們,GO∼∼」
外面,三大記者歪在沙發閒話家常,點心嗑完了,紅酒乾掉兩瓶,打開電視,看起曦西收藏的DVD。不是故意耍大牌,而是早就被策展人藝術家們寵壞,習慣被捧得高,吃香喝辣,佔便宜。一看見曦西出來,她們彼此交換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微笑著看曦西戰戰兢兢來解釋。
「其實——」
她們嗤笑出來,揮揮手,要曦西別說了。
「知道啦,你要說你這麼做都是為了藝術嘛,是吧?」
「你想說你是為了讓新人有機會出頭不得已嘛!」
「你想說,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在藝術圈很多人都這樣,對吧?」
秀蘭跟曦西怔在原地,枉費商議大半天,這些記者大姐們精成這樣?把她們想說的話都說光了!危機危機啊,曦西工作室面臨開業以來最大的危機。
三大記者啜著紅酒,嗑著點心,搖晃長腿,懶洋洋地瞅著曦西跟秀蘭。她們說:「這樣吧,平常你對我們也不錯,反正你怎麼解釋我們怎麼寫,放心啦,就算你不解釋,我們也會幫你寫得好聽一點。」
「我們不會讓你難看啦!」
記者大姐們,果然不是第一天跑江湖的,三兩下將曦西落落長的解釋打發掉,省卻不少時間。她們老油條地反過來幫曦西脫罪——
「我看這樣吧,擬一封澄清信給我們,我們照著登,真相是什麼,Whocare?這種新聞有什麼重要?」
高個記者笑呵呵。「沈君鈞說得是,什麼藝術大師啊,還不都我們媒體捧出來的?那些畫真的值那麼多錢嗎?」
「貞夫人罵曦西騙子我才覺得好笑,誰不知道貞夫人沒藝術鑒賞能力,收藏名畫只是為了買給人家看的。」
「常玉的作品也是啊,那也是炒作出來的吧,哪值得那麼多錢?」
「哈哈哈,哈哈哈……」秀蘭哈哈大笑,馬上回座位掃出更多私藏零食,拆給記者大姐們吃。「說得真好,各位還要不要喝酒?香檳呢?晚上有沒有活動?曦西做東請大家到君悅飯店吃飯。有這個榮幸嗎?」
記者大姐們交換個眼色,她們笑嘻嘻,跟秀蘭很麻吉,大家一起臭罵那些膚淺的收藏家跟名過其實的藝術家。
曦西怔看著,聽得膽顫心驚。
她們將歷來著名的藝術品批得一文不值,她們對藝術家們非常不屑,曦西忽然心頭一緊,血脈沸騰,臉孔也漲紅了,打斷她們的話!
「對不起,我還是要解釋,聽著,這是假交易,沒錯。我也不是為了宣揚好藝術,張摩爾的畫不怎麼樣,不,不是不怎麼樣,是爛透了,他沒畫畫的天分!」
記者們愣住,秀蘭駭住,秀蘭給巧克力糖噎著,劇烈咳嗽。
曦西又說:「我這樣做沒什麼高尚的理由,我只是想證明我很厲害,我可以把不紅的爛畫家捧紅,你們照實寫,不需美化我,還有,我會寫一封道歉信,坦承我的錯誤,拜託你們照實註銷來。」
「你確定?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沈記者好驚愕。
「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想毀了自己的前途嗎?」陳記者納悶。
王記者說:「我們沒說不幫你,幹麼承認你捧紅的畫家爛?」
她們被曦西的行為弄糊塗了,曦西忽倒抽口氣,掩面,哭了。
「這不是我當策展人的目的,不能因為這樣害好的藝術家也被質疑。我真笨真差勁,我做錯了啦……」曦西痛哭失聲,良心不安,她毀了人們對藝術策展人的信任,她不要狡辯,她寧可承認錯誤。
苦情姐妹,眼神渙散,暴飲暴食,一起盤坐在沙發,在零食殘骸中墮落。
曦西徒手挖黑森林奶油蛋糕往嘴裡塞,紅葉的黑森林蛋糕真是人間美味,雖然甜在嘴,心還是苦,眼淚汩汩淌。
「我果然證明了,嗚,證明我只有漂亮,我不配當策展人,我沒實力,我笨到玷污藝術的美好!」
推開曦西的手,秀蘭直接端起蛋糕啃,粗暴道:「我不管了不管了啦,你這個笨蛋,你腦子有問題,你變態,害我們倆都混不下去,對啦對啦,除了漂亮你還有什麼?都幫你想好了結果你亂講,笨∼∼」
「拿來,我要吃。」曦西搶走蛋糕。
這兩人吃的雙手沾滿奶油,嘴巴油油,正自暴自棄,門推開,一道夕光,隨來訪的人映入工作室,同時映亮她們眼瞳。隨這道光踱進來的是,張摩爾。
他穿著皮夾克,牛仔褲,英姿颯爽走進來,像賽車手,隨時跨上機車要逐風去,跟沙發上那兩個廢人形成強烈對比。
張摩爾停在曦西面前,看她正張嘴往蛋糕啃,因為他出現而愣住,她還很下雅地嚇得啊一聲。
慘,就這麼邋遢暴露在這很喜歡她的男人面前。
秀蘭呢?也好不到哪去,秀蘭披頭散髮,流著眼淚鼻涕。跟曦西一樣,兩人臉龐衣服都沾著奶油跟蛋糕屑。
張摩爾沒見過這樣邋遢的曦西,頭髮蓬亂,眼睛紅腫,好像已痛哭過,瞅著他的眼神可憐兮兮。唉,他怕的就是這個。
剛才在公司,一接到在報社朋友的電話,知道他的假交易曝光,他立刻放下工作趕來。他才不在意別人對他的報導,他畫畫本來就不是為了名利,而是為了追求伊人。他只怕曦西受打擊,只怕曦西會難過,眼前看來,曦西的情況確實不OK。
「你來幹麼啊?」曦西懊惱,抹去臉上奶油。好糗,要來也不先打電話,真會挑時間。
張摩爾定望著她,思索道:「有事拜託你。」不管,先設法轉移她的傷心,他立刻想到自己難過時必做的一件事。
「呃!」曦西打個飽嗝。「什麼事?」
「星期五我跟隊友要去比賽,有人臨時不去,少一個人就不能參賽了,你可以來嗎?」急中生智,這借口多贊哪!
「什麼比賽啊?」秀蘭問曦西。
曦西問張摩爾:「你是說生存遊戲?」
「唔。」
「不行不行,我沒玩過我不會,我沒運動細胞,我不喜歡曬太陽。」
「很容易,我教你。」對對對,帶她打生存遊戲,她一定能忘記傷心。
「生存遊戲?叫曦西玩生存遊戲?哈哈哈!」秀蘭爆笑。「她幾百年沒在運動,一天到晚跌倒,她弱雞呃,肉腳呃,玩生存遊戲?笑死人。」
不怪秀蘭笑,曦西也覺得不可能。平時最大運動量,就是穿美美,笑瞇瞇地在冷氣房逛展覽,叫她拿槍去廝殺,不可能。
「你找別人吧。」她很有自知之明,而且現在心情惡劣,不想出去。
但是,張摩爾抱定主意非她不可,他眉一揚,目光一凜,看看桌上挖爛的蛋糕,再看看曦西沾滿奶油的雙手。「為什麼不要?你很忙?」
對於一個雙手還抓著蛋糕,坐在佈滿零食的沙發,要理直氣壯說「我很忙」,還真需要一點勇氣。曦西小小聲說:「我是怕拖累你們,我去參加,你們會輸。」
「只是拿槍做做樣子,跑一跑運動運動,頂多兩小時結束,很容易。」
「很容易?」
「很容易。」
「還是不行,不想去。」
「幫幫忙!」
「可是……」
「拜託——」
「好……好吧。」再堅持下去,好像很沒義氣。再問他一次:「很容易噢?」
容易——個屁!
「啊——」
艷陽當空,水杉震顫,雀鳥撲飛,藍天底,曦西正尖叫。可憐她小個頭,戴面罩,穿軍服,拽長槍,孤軍逃避敵軍追殺。
曦西隸屬張摩爾的紅軍,任務是搶藍軍軍旗。是說,這不是玩笑的啊,因為實行打不死規則,每個人都好殺啊,都想打到對方叫媽,一碰上敵軍,就火力齊發。曦西抱著機關鎗,林間亂竄,藍軍不斷冒出來射擊漆彈,攻擊她,耳朵轟轟作響。
曦西臥倒,連滾帶爬。「啊!」她翻身,仰躺,扣扳機,朝敵軍開火,嗒嗒嗒嗒嗒,曦西邊噠邊叫;「啊!救命啊,張摩爾張摩爾!」死小孩還不出來擋?!
右邊灌木叢,跳出三名藍軍,左邊單地,跳出兩名藍軍,五名全高頭大馬,身材魁梧,一起衝向曦西,舉槍瞄準,嘿嘿冷笑,這下子,準備打到曦西叫媽為止。
曦西躺在地,寡不敵眾,但反應夠快,馬上指向左邊嚷;「有豬!」沒人上當,曦西朝右邊指。「蛇啊!」還是沒人理,嗚,真不捧場,裝都不裝一下,只好——
「我是菜鳥,各位大哥哥饒了我好嗎?」她眨眨眼,三十歲了還很會裝可愛。
不饒!他們目光一凜,準備扣扳機。
曦西身子一抖,擁槍啜泣,淚汪汪覷著他們。「我怕痛……」
呃……男人們呆住。美女落淚,五名大漢頓時失神,不忍扣下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
張摩爾追來,一陣噠噠噠噠噠噠,噠到其中兩名抱頭撲倒亂竄喊媽,另外三名渾身被打到全是紅漬。
「贊啦!」曦西叫好,張摩爾衝來,拽起曦西就跑。他威風凜凜,命令老師:「走!」大隊長命令,小隊員曦西跟著跑。
杉木的暗影篩落在他們身上,小野兔蹦出來,看見他們就溜。松鼠彈上水杉找果實,曦西被張摩爾拉著跑很久。她跑得喘不過氣,穿過草徑,踏過小溪,奔進深林。毛細孔流汗,髮膚被汗濡濕,握一起的手,也被兩人的汗浸濕。爬上草坡,曦西腿軟,往草地倒下,張摩爾被她這一拉扯也跌下來。
「不行不行了,我胸口好痛……」曦西躺平,上氣下接下氣。身體陷入濕濡的草堆,心怦得像要跳出來。
「休息一下好了。」張摩爾放倒機槍,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曦西鏗地扔了槍,踹他一腳。「騙人,他們來真的,一副殺人的樣子,哪裡容易?!這是打仗,是真的打,什麼叫跑一跑就好?亂講亂講,恐怖死了!」剛剛是裝可愛,現在是像小女孩在耍賴。
「不這樣說你怎麼會來。」他咧嘴笑,她氣得補踹一腳。
一隻鳥啁啾著,飛過他們上空。「你看——」張摩爾指著鳥兒方向,它闖入水杉枝伢間,找到另一隻,一模一樣黑白羽毛的鳥兒。他說:「是喜鵲。」
日光在枝丫間閃爍,兩隻喜鵲互啄羽毛,挑逗著彼此,愉快地歌唱。
「聽說看見一對喜鵲,會有好事發生。」張摩爾說。
「是嗎?」曦西失神地瞧著喜鵲。
好事來了,好事就是——
「上啊——」敵軍忽然全衝過來,群起攻之。
張摩爾跟卓曦西兩個笨蛋,來不及拿槍,被突襲的漆彈打得滿地滾。
曦西拉張摩爾擋,叫:「快叫媽叫媽叫媽啊!啊!好痛好痛——」
藍軍隊長率隊友們火力全開,近距離噠噠噠噠噠噠。「還不叫媽還不叫媽還不叫媽?」
曦西哀嚎:「張摩爾;」。
張摩爾護住曦西。「好啦全停火!停火!我叫媽叫媽,夠了喔。」
「哇哈哈哈哈哈,你們出局了,兄弟,走!」藍軍隊長朝隊友們比個手勢,放過兩個笨蛋,去收拾其它紅軍。
曦西脫掉面罩,覷著一身濕答答的藍漬。「噁心……」又看張摩爾,他也好不到哪去,頭髮衣服全中,想到剛剛兩人齊聲叫媽,曦西拿面罩K他。「好玩?好玩?嗄?嗄?!」但是格格地笑了。
張摩爾乖乖挨打,傻傻笑。她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他無法移開視線。
曦西索性往後一倒。「這下好啦,可以大大方方地休息。」看著藍天白雲,愜意啊!
張摩爾也往後一倒,陪曦西望白雲。
曦西看白雲飄著飄著,又看那一對喜鵲枝上跳著,是不是因為流太多汗?身體虛脫,可是心裡好輕鬆,感覺輕飄飄,暈眩著……
她轉頭,望向一旁的張摩爾,他瞧著天空望,他的睫毛好長,他的側臉為什麼這麼好看?
「張摩爾?」
「嗯。」他轉過頭,望著她。
她感歎。「你覺不覺得當小鳥很好,可以自由自在,愛看多久的雲呢,就看多久的雲,每天在樹枝上歌唱,真逍遙。唉,我八成得了職業倦怠症,最近都不想工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都不想理了。我現在啊,現在想啊,像小鳥那樣,在樹上看雲唱歌,啥都不做了。」
張摩爾站起來,手伸向她。
「我們來爬樹。」
「啊?」
「爬樹啊,起來。」他拉起曦西,帶她去找可以爬的樹。
張摩爾挑中一株低矮的老樁樹,三兩下,就將曦西拽上樹幹。兩人攀上頂端樹枝,坐在上頭,置身樹頂,不管遠處隊友們正廝殺較勁,他們躲在密林裡休息。
太陽照耀著,高空的風吹拂著,樹葉在光中跳舞,暢快流汗後,再暢快地讓陽光曬,讓清爽的風吹。他們默默欣賞搖晃的樹葉,聽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這麼平靜安逸,彷彿與世隔絕,人都有些恍惚了。
「我覺得很開心,跟你來是對的。」曦西說。「運動後,好舒服啊!」
疑?這樣啊……張摩爾露出得意的笑。嘿,終於做對一件事,逗她高興了。
他這個紅軍隊長,見色忘友,不管隊友死活,竟很不長進地說:「你愛坐多久就坐多久,休息夠了再下去。」
曦西沉默了會兒,望著他,目光閃動。「你說……你這個人,是不是好奇怪呢?都說不可能喜歡你,可是你還是對我很好……」曦西感動著,又覺得困惑。「難道這十多年,你沒更重要的事值得去努力嗎?」
張摩爾想了想,說:「我爸爸靠著打打殺殺鞏固了在黑道中的勢力,過程煎熬又痛苦,他終於成功,意氣風發,連娶四個老婆,可是沒多久,一次腦溢血,半邊癱瘓,沒多久就死了。反正人最後都會死,換做我,我寧願花時間努力在能讓我感到快樂的事情上頭,我覺得很值得。」
這樣啊!曦西微笑,揶揄他:「我以為只有女人才這麼重視愛情。」
他瞟她一眼。「你以為男人只想交配嗎?」
「喂!」曦西臉丕紅,瞪回去。「講話文雅一點,OK?」
挨罵了,他笑笑,不以為意,被罵都高興。
曦西又問:「喂,你老實說,十年這過程,難道沒想過放棄?」很難想像暗戀能持續這麼久。
張摩爾望著枝丫間閃爍的光影,看著不遠處正嬉戲的喜鵲。他目光一沉,說:「我可能是絲蘭。」
「絲蘭?」
「你知道絲蘭嗎?絲蘭這種花,只有絲蘭蛾這個傳粉者,沒絲蘭蛾,絲蘭花寧願枯萎,也不肯延續後代。」他轉頭,熱絡看著她。「對我來說,你就是絲蘭蛾,其它我不要。」是偏執,但就要她,沒變過,想都沒想。就像絲蘭,想都沒想就要絲蘭蛾。
曦西心頭一震,覺得自己被什麼逮住了,她慌了。
「我要下去。」說著就往下爬,腳沒踏老。「啊∼∼」驚呼,人往下摔。
張摩爾急著撈她,也失了平衡,一起跌下去。兩人一前一後,跌落草堆。
張摩爾立刻俯過來,搖著她。「怎樣?曦西?」
曦西睜著一雙大眼,凝視著他,定看著他焦急的模樣。
「我頭暈……」
「是不是摔到哪?」急著檢視她後腦,又察看她手腳,忽地愣住,她軟軟的指,觸到臉邊來。
張摩爾望她,她充滿感情地撫他的臉。他看見她溫暖的眼色,她攬他下來,臉貼近,兩雙眼,注視彼此,瞳眸裡,有彼此的臉,彷彿真化作一對,絲蘭花與絲蘭蛾……曦西微笑,為他這感性的說法而笑。
她目光閃動。「你知道嗎?也許看見喜鵲,真有好事發生。譬如……你喜歡的人……她這樣……」她輕拍掉他臉邊泥土。
張摩爾眼睛暗下,心悸著,因為他的絲蘭蛾,好溫柔地湊上來,唇觸上他的嘴。
他蟄伏的情慾被吻醒了,激動得雙手一摟,拽住她,銜住柔唇,輾轉反覆熱吻,身體親暱磨蹭。
他們緊緊抱住,纏吻起來。
白蝶在身旁翩飛,飛蠅草中亂竄。在親吻中,有甜美的呼息,有泥上的芬芳,有兩人毛細孔滲出的熱汗,情慾正芬芳……
曦西一時心軟,恍惚著忘了理智。她柔軟下來,享受他熱吻,被他緊錮著,在他身下顫抖著。
這一切,激起張摩爾好強烈的感覺,使他忍不住隔著衣服,愛撫這軟燙的身體。
曦西好暈,被他炙熱的吻,吻得酥麻柔軟,而有把火,從深處燒起來,皮膚滾燙,兩人吻得難捨難分。
她恍惚中一直想著——好了好了,該阻止他了,該喊停了,可是身體違背大腦,她在他的親吻和撫觸中,歡愉顫抖,忘記反抗,貪圖著親吻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