颼颼的涼風自園子裡的桃林穿過,撲在繪有蘭花的紙窗上惹得窗面啪噠啪噠地響。
周家大院裡,眾人約自都已進了夢鄉,唯大廳西翼最末一間房,也是周家主子——周梵天及其夫人鄔麗君的寢房,仍滿室通明,間歇猶有輕語媚笑傳出。
「喲!看你這一身份出誘人的肌膚,還有這紅艷飽滿的小嘴,真是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我真是不明白你那個只曉得工作的丈夫怎麼會放你這絕世美人在一旁不管,整日埋在在堆中打滾,莫非他有什麼隱疾?」
如果他真有隱疾也就算了,起碼她能夠理性地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偏偏他不是,這簡直叫她氣憤極了。他有一副不僅讓男人羨慕、更教女人露出最原始的慾望的好體格。鄔麗君渾身又禁不住泛起一絲悸動。
「別提他了,那混帳!」她不耐煩地低呼一聲,又將身邊的男子拉近一些。
那男人偎近鄔麗君低頭便狠狠湊近她的胸,惹得她滿腔慾火。
「你可不能背叛我喔!」激情之餘,鄔麗君不忘要求承諾。
「你待我好,我怎麼可能背叛你呢?」那男子順手扯下鄔麗君發上的紫色繫帶,讓她烏黑的長髮拂過他臉龐。
「最好是如此。」鄔麗君喘息著說;她的手緊緊纏繞在他頭上。
「你們在做什麼?」突然一聲怒吼自門口傳來震醒了床上的人兒。
「梵天——」鄔麗君嚇得急忙抄起肚兜圍在胸前,除了納悶周梵天怎麼會突然返家之外,她更大的恐懼是——她知道周梵天絕不會輕易饒恕她。
與鄔麗君偷情的男子抓了衣服就跑,完全忘了剛才的信誓旦旦。
周梵天哪會輕易放過這個玩弄他人妻室的淫棍,他捉住男子的衣襟,使勁往他臉上一擊。
男子不堪其痛,禁不住院地求饒,只見他鼻樑已被打斷,血流不止。
周梵天一腳踢開他,越過門柱,來到床前。他冷硬的目光投向來不及放下的繡簾,又低頭注視地上散亂的在鞋,內心的憤怒有如熊熊烈火。
「梵天我——」鄔麗君縮在床角連話都說不清楚兩片顫抖的唇不停地抖動卻不聞任何話語。
「你這個賤婦!」他一把扯住鄔麗君的玉手,毫不留情地在她粉嫩的臉上一巴掌揮過去。「偷人偷到家裡來了。」
隨即五個鮮紅的指印便格在鄔麗君慘無表情的雙頰上。
「是——是他——強——強迫我——我的——」鄔麗君將肚兜緊緊按住在胸前仍企圖強辯。
「我雙耳未聾,方才在門外我聽到的不像是呼救的聲音。你還要強辯嗎?」周梵天牢牢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我沒有——喔——」鄔麗君禁不住疼痛輕喊出聲,臉上表情早因恐懼而全皺在一起了。
「沒有?」周梵天使勁一拉,將鄔麗君自床上扯至地面,完全不顧她的赤身裸體。
「真的沒有。」鄔麗君睜大了眼,眼中滿是朝待,她還天真地以為周梵天已開始原諒她了。
「你給我滾,滾出這個家。」周梵天狂暴地吼。
「什麼?」鄔麗君的期待迅速轉為震驚,她不能置信地向後退了兩步。
「滾!」周梵天已經決壓抑不住殺人的衝動了,他使盡全力一喊:「快滾!」
憤怒的吶喊震動了周家大院。
鄔麗君雖滿心不願,卻無計可施。他眼中的恨意有如猛烈的火焰隨時會燒傷她,她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她挺身露出本來的面貌,既然撂下報話;「我不會讓你這樣對待我的。」她說得咬牙切齒。
「馬上給我滾離周家,永遠不要再回來了。」周梵天一拳打在床柱上,手背的青筋脹得厲害。
鄔麗君草草穿好衣服,又揀了些貴重的首飾金鏈便大搖大擺地跨出寢居;臨走前,她語帶威脅地回頭:「周梵天,你別想這麼容易就叫我離開周家,想想絹絹,我會回來的。」她怎麼捨得周家的財富?
「滾!」周梵天忍不往再次狂吼。
寢房外,鄔麗君根本無視他的怒火,她細步款款穿過濃密的桃林,彷彿高貴的公主;而天上薄雲漸散,露出皎潔的月色,正像是在歡送鄔麗君。
他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只是一回神,天早已經濛濛亮,現在約莫是近卯時的光景了吧?
鄔麗君,他厭惡地回想這個名字。
當年,他經營布匹正值起步期時,首次遇見了她。她是江南第一名妓,雖稱妓,卻只賣藝不賣身,年紀輕輕一十八,生得是美艷絕倫,不知迷煞了多少男人,而周梵天正是其中之一。
她的歌藝出眾,曲曲唱來都有如仙樂般則欣賞的人通體舒暢;更重要的是她端莊有體,又識大體,雖屬女樂出身,但完全折損不了周梵天對她的瘋狂愛慕。他以一萬兩銀子為她贖了身,更一併將她迎娶進周家,因為他是這般迷戀她,不准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販賣自己的青春。
但或許是過去的環境使然吧?她竟耐不住寂寞要求他讓她再回到原來的妓院去唱曲子當作消遣。他拗不過她,便答應她若感到無聊就去吧!誰知她不但變本加利,更和別的男人勾搭起來。起初,他還不相信狠狠斥責那人胡說。直到有一天他親眼見到她偎在一個富家公子的身上,這才教他震怒不已。
可是,當時她正懷有身孕,為了周家的骨肉,周梵天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她能否自動悔悟。豈知她非但沒有甚至在孩子出生後,依然故我。
好幾次,他都想將她休了,然而一思及絹絹——他那年幼的女兒,便只能當作役看見;況且在找不到證據的情況下,鄔麗君狡猾得很,她一定閉口不承認,說那些小道消息淨是別人要陷害地的武器。
日於這樣匆匆過去也已經六年了。周梵天不能忍受她在外招蜂引蝶,又顧念小絹絹。唯將自己全力投入事業中,免得一見到鄔麗君便要恨自己當年的不慎,才招致今日的局面。假若沒有發生夜裡的那件事,他想他應該仍會對她的行徑視而不見地忍耐下去吧!
但是,他萬萬想不到他才出個遠門,她就直接在家中偷起漢子來了。如果不是他提旱返家,發現了她的放蕩行為這下還得了!她竟然這麼不知羞恥,活脫脫淫婦一個。
周梵天怒氣未消,猶在忿恨當口上,客房外傳來一句細柔的輕問。
「主人,夫人醒了嗎?我來為她梳洗換裝的。「來者是鄔麗君的貼身丫鬟,名喚芳兒。
「永遠別提起她,她已經不是周家的人了。」周梵天粗聲怒斥,嚇壞了仁立門邊的芳兒。
※※※
「爹,您找我?」陳玉雯身著一抹粉杏衣裳,翩翩來到大廳;她的腳步優雅而輕緩,宛如一隻秀麗彩蝶。
「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陳更生喝了口參茶,示意女兒坐下。
「是的,爹。」她屈身而坐。
放下白玉杯,陳更生看了女兒好些會兒,忽然嚴肅地開口:「你還記得周世怕嗎?「
陳玉雯斜著頭,半皺眉,努力回想。「是不是下巴有三層肥油的那個老伯?」
「玉雯!」陳更生盡量不讓自己笑出來,雖然女兒形容得很貼切,他仍要輕聲斥吉。
「喔!」陳玉雯低頭受教,心裡可真不服氣。明明肥油三層,何必硬說沒有,還瞪人。
「當年你剛出世,生得白淨可愛,而一張小臉紅嫣粉嫩,笑起來梨潤乍勝乍現,更是讓人喜愛。」
我現在還是啊!陳玉雯心中暗想。
「尤其周世怕簡直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他常覺得他生命中最遺憾的就是沒能有個女兒,雖然家財萬貫,又妻賢子孝,沒有女兒撒撒嬌,就彷彿缺了什麼;結果你周伯母靈機一動,便提說讓你和周家獨子周梵天成親。如此一來不但兩家成了親家,更能讓你周世怕多個女兒,豈不是一舉兩得嗎?我與你娘也覺得這主意不錯,因此就為你定下這門親事。」陳更生又喝了一口參茶。
「爹,您該不會是說真的吧?」陳玉雯睜大眼,一臉的不相信,這可是她第一次聽到的消息,卻差點沒讓他從椅子上跌下來。
自她十六歲起,已經有不少名門富家的公子哥兒上門提親,只見爹一一回絕,無一倖免。原本她還心喜地以為爹娘只有她這麼個名上明珠,捨不得她太早出嫁,孰知竟是爹早和人訂了約定,才把她一直留在家裡;想到這,陳玉雯真想狠狠地哀叫一聲。
「當然是真的。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爹可不是那種背信忘義的人。只可惜——」
「怎樣?爹——」陳玉雯清靈似水的雙膜中突然亮起希望,唇角也微微上揚。
陳更生拾起頭,深深歎氣道:「只可惜一場無名火來得急,燒盡周家一切,除了斷垣殘基,什麼也沒留下。」
「哦,真遺憾!」陳玉雯義務性地表示哀淒。
「不過有一點我至今仍無法明白,當時火滅之後,我們怎麼也找不著梵天的屍骨,莫非真已燒成了灰?」
「大概吧。」玉雯不關痛癢地想。
「唉!這麼好的一樁婚事,不該沒結果啊。不,我不相信梵天已經死了既然找不到屍骨,就證明他還活著。我一定要找到他,讓你們成親。」陳更生說得堅定無比。「聽說城西前些年搬來個姓周的,或許他就是梵天也說不定;如果真是他那簡直再好不過了,我會派人去看看。」
陳玉雯好想大哭,哪有只麼認人的?經過這麼多年誰能保證那周什麼梵天來的沒啥改變,萬一爹糊里糊塗認錯了人,豈不是白白葬送她的一聲?再說,就算他的外表沒有改變,她還是不要和一塊肥油做夫妻啊!人家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想到那周梵天可能和世伯一般——肥油三層,陳玉美禁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爹,您確定那富商就是周梵天嗎?」她有點癡傻地問。
「你該稱他梵天哥才對,另外我不是說過會派人去探探嗎?」陳更生顯得不耐煩。「沒事了,我要去銀樓裡著看,你回房吧!」他起身走出大廳。
「可是爹——」陳玉雯的話凍結在空中。
天啊要地嫁給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這可怎麼辦才好?假若周梵天是個文質彬彬、風度翩翩又懂得憐香借玉的溫文儒雅之士,她還可以接受;畢竟好丈夫是可遇不可求的,感情例可以慢慢培養。但是萬一他「系出名門」,和周世伯一般癡肥,又不幸因身處豪門而來上吃喝嫖民的惡習,再加上他可能有毆妻的嗜好……
喔!陳玉雯幾乎可以看到自己纖纖柔意上緩緩浮現出暗紅色的掌影。哇!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嫁給那種以打妻子為樂的人為妻,否則哪一天被打成重傷都沒人曉得呢!
她悶悶不樂離開大廳,穿過長長的迴廊回到困房中雙眼直冒火。
突然,一道嬌俊卻成帶五音不全的歌聲在門外響起,不用猜,陳玉雯也知道外面是誰了。
「櫻兒,你進來。」她故意擺出大小姐的架子,嘴嘟成一個小圓筒。
「啥事?」
馮櫻兒大刺刺地扯起裙擺跨過門襤,一點也沒有丫鬟該有的謙卑順從,完全不把陳玉雯放在眼裡。照理說,她真該因此被趕出陳家,但她似乎沒有任何的恐懼之色啊!
原來馮櫻兒自小便父母雙亡,跟著舅父、舅母在街上賣藝討生活。居無定所的日子對個八歲的孩子來說本就不好受,加上舅母眼裡容不下她,時時排擠她,給她臉色看,終於使她興起逃家的念頭——唉!如果那沒有溫暖的地方也算個家的話。
就如此,趁著一個無月的夜晚,舅父全家都已入睡,她進了出來開始她在街頭流浪的日子。
白天,她與一群以偷盜為生的孩子學習如何當個好扒手;夜晚,則努力找個可以睡覺的地方,及到酒樓後巷翻些能塞塞肚子的剩菜飯。這樣的日於雖不比逃離家前好上多少,但只要能不再看舅母的刻薄臉色,要她幹啥都好。
她最初獨自進行偷盜時,運氣一直都很好,有時連那些教她的老手也忍不住嫉妒。可惜好景不長,「偷」終究不是正大光明的事,有一回她剛想下手時,就被逮個正著。更慘的是,她好死不死地隆到城東富商——陳更生身上去了。她連逃都來不及,就被抬了起來。
「你這小子,年紀輕輕不學好,居然在街上當偷兒,你爹娘都沒教你嗎?「陳更生怒氣沖沖。
「我爹娘早死了。」她昂起沾滿灰塵卻驕傲的臉說,聲音中聽不出一絲哀傷。
「所以你就可以毫無顧忌地當個小偷?「
馮櫻兒仍舊一臉狂妄。
「看樣子,我是非把你送進官府裡去不可了。」更生說完便作勢要隨行僕人將她擁起來。
「老爺——」突然,一位面容慈藹,衣著典雅的婦人開口了。
「老爺,他看起來也怪可憐的,年歲小小就沒了爹娘,想必日子過得一定很辛苦,當偷兒大概真的是迫不得已。反正我們家也不差多一雙筷子,何不就收留了他?」杏娘向丈夫要求。
「我不需要你們這些財大氣粗的有錢人假好心。」馮櫻兒根本不識好歹。
只見陳更生氣得一掌就要往她身上揮去,杏娘倏地伸手制止。「老爺,他只是個孩子,不要和他計較。」回頭她向隨行僕人道;「帶他回去,好好沐浴一番,並讓他換套於淨的衣服,知道嗎?」僕人點頭。抓她回家。
但陳更生和杏娘卻萬萬沒想到那個偷兒竟是個女娃。當陳玉雯的奶娘要帶下她的衣服時,她死命掙扎,硬是不合作。可是破舊的衣服早禁不起拉扯,她一用力,衣服便成了破布。
馮櫻兒感到一陣屈辱,推開奶娘,沒命往澡堂外奔;她緊緊接著按這遮蔽身體的破衣,努力想找到陳家大宅的出口。只可惜她的方向感不好!
天啊!真是奇恥大辱。偌大的小池旁,叢叢早熟桂花兀自釋放香氣,儼然在嘲笑她。
「去你的,說收留我就收留我。當我馮櫻兒是貓狗家畜嗎?別以為有幾個銀子兒就神氣了,今天是我運氣不好,倒霉栽在你手裡,等我找到出口,改天再回來把你家輸個精光。讓你全家也嘗嘗流落街頭的逍遙生活。」她吸了吸鼻子,大肆咒罵兩眼還不停翻滾、企圖找出口。
哎呀!牆!
她突然想起自己一身的翻牆絕技,還找什麼找,直接翻牆就行了。正滿心洋洋得意呢她抬眼一看——
喔!這壇也未免太高了些吧?看來要想個法子了。她胡亂綁緊身上破爛不已的衣服又揉了揉鼻頭。「嗯!如果爬上那棵樹,再小心落到圍場上,天皇老子也休想收留我,呸!」狠狠地朝桂花樹吐口口水,兩手兩腳的開始沿著圍地旁的高大梧桐往爬。
小心翼翼,隨著梧桐樹枝輕微的律動,她奮力一跳——
「你在做什麼呀?」
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嚇亂了她的腳步,平衡息也失去準頭。馮櫻兒就這麼「咻——碰」地跌至地面,臉還朝下呢!
儘管奶娘已帶了兩三個家了一路找過來馮櫻兒依舊摔成重傷。除了有意識能說話之外。其它事她一概心有餘而力不足。
連如廁還得別人幫忙才行,真是去他的丟臉死了!
但杏娘獲悉之後,不但沒有排斥她,反而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看待,且悉心照顧,教馮櫻兒大為感動。因此,在她小小且還稍有感恩能力的心中便重重發誓決定:我要在陳家做終生都不要拿薪俸的丫鬟,以報答陳家對我的再造之思。
至於陳玉雯她才不把她當小姐看咧!要嘛!就以姐妹相稱,誰教陳玉雯胡亂叫,害她跌得慘兮號。不過在馮櫻兒心中他還是很在乎這個年齡相仿的閨中知己,畢竟她從前真的沒啥朋友。
馮櫻兒慢步而不文雅地踱至桌旁、雙手一上一下如扇子拚命對著自己搧風。
「呼!熱暈了。「
「別忙著喊熱呀!我都快頒死了。」陳玉雯望著她使勁使手,本來就鬱悶的心情。簡直要爆發了。
「光說像有啥用,你倒是說來聽聽。」馮櫻兒向來不懂得什麼溫柔婉約,有話直說她最愛了。
怎麼說明?這事可不是三言兩語像講講故事就能交代清楚。更何況整個情形完全超乎她的想像,要她說個詳細還滿艱的
「爹要我嫁人。「陳玉雯盡量直指重點。
「應該的,好。女大不中留,留久了出不了閣那豈不成了老姑婆。」馮櫻兒根本不認為陳玉雯要嫁人有啥不對;時間到了。該嫁便嫁,天經地義的事,瞧她窮緊張的。
「櫻兒!」陳玉雯瞪大了眼。
「有錯嗎?」只不過要嫁人,又不是被發配邊將服勞役,她大小姐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
「錯、錯、錯!千錯萬錯,全是錯,錯到底了。」陳玉雯嘰裡咕嚕亂喊一通。
「哦?」馮櫻兒縮縮眉、皺皺鼻子,標準的疑惑表情。
「爹要我嫁給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人,你說我能不煩惱耶!」陳玉雯解釋著。
「誰都同你一般,別擔心了。」原來是憂慮這個。唉!無聊。
「可是我還是不要嫁給一塊肥油啊?」陳玉雯急得淚水直逼眼眶,一不小心就快哭了。
有趣的終於來了,馮櫻兒暗想。
「肥油?」她挑挑眉,一臉不解。
「肥油就是肥油!打死我也不嫁。」
「你剛才不是說從沒見過人家嗎?怎麼這會兒又知道人家是塊肥油了?」
「我——」陳玉雯語塞,簡直不曉得從何開口,但一思及自己未來可能慘遭「下油鍋」的命運,拼了命她也要對馮櫻兒說清楚狀況,好讓她想想法子解救她。東拼西湊,她用力把自己的憂慮及父親的命令說個完整,雖稱不上清晰透徹,馮櫻兒兒大概也瞭解了七八分了。
「你懂了嗎?」陳玉雯憂心忡忡問道。
「別吵,我在想些事。」
哇!臭櫻兒,她居然淨想著別的,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污她還說得那麼努力。陳玉雯霎時不禁悲從中來,「嗚」地一聲開始放聲大哭。
「死櫻兒,我發誓再也不理你了,否則我就是笨青蛙!」她恨恨地說。
「有了!」馮櫻兒突然大叫,壓根沒發覺陳玉雯早已哭成了淚人兒。「你怎麼哭了呀?」她疑惑,但不過些會兒,陳玉雯哭泣的原因對她已不具吸引力,發表新計謀才是好玩的事。「你先別忙著哭,聽聽看我怎麼幫你!」
「幫我?」陳玉雯抬起沾滿淚珠的雙眸,紅著鼻子不明白地問,早把先前發誓再理馮櫻兒就是笨青蛙的事給忘了。
「是啊!幫你呀!難道你還懷疑?哎呀!這些都不管啦!我問你,你最擔心的是老爺口中的周梵天可能是肥油一塊,對不對?」
陳玉雯點頭。「所以那個周梵天究竟是不是塊肥油仍有待查證嘛!」馮櫻兒一針見血,直指問題之所在。「那好辦,我先去探探看,等見到他本人之後,再來商量對策;說不定他非但不如你的想像,還是個風流倜儻,好比潘安再世的俊俏男子呢!假若情況如此,一旦你嫁入他家,豈不兩全其美?一來,你依然是乖巧順從的好女兒;二來,又能得到各個姑娘嚮往的好丈夫,那再划算不過了。」她愈說愈得意,彷彿陳玉雯即刻就會擁有一段天賜的美滿姻緣般。
「萬一他真的是一塊大肥油呢?」陳玉雯仍舊不放心。
「哎喲!你不要這麼把人憂天好不好?連人都還未見過呢!你窮擔憂有啥用?放心、放心,有我馮櫻兒辦事,一切搞定,我下午就去。」
陳玉雯起身舉步至房門旁,倚著門柱,她輕輕對自己說。「天啊!可千萬保佑櫻兒的每一句都能成真。」
馮櫻兒則早因自己的極度聰明而得意忘形了。
徒步走到城西,少說也要半個時辰,這一段路走來,馮櫻兒的雙腿恐怕早已喊救命了。真該死,竟然忘了問王委周家是個啥樣子,現在可好了,難道要挨家挨戶問嗎?不過話說回來,說不定玉會也對周家的模樣一問三不知呢!
站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玩耍聲,以及婦女的討價還價聲,都顯得熱鬧而激昂。
馮櫻兒突然心生一計,幹嘛不找人來問問,既省時又省力,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大娘!」她伸手一撈,捉住一位衣著樸素、年約五十出頭的婦人的衣袖。那婦人有著微胖的身軀,但臉上和藹可親的容貌可是如假包換的真實。
「小姑娘,有什麼事嗎?」那婦人慈祥地道。
呢!被叫做小姑娘,馮櫻兒渾身就是不自在。她用力吸了口氣,抬起清靈似水的雙眸,難得誠懇地間:「大娘,您好啊!請問您知道不知道這帶有戶姓周的人家住哪兒啊?」這樣一來,就可以把範圍縮小許多啦!
「姓周的人家啊!我們這附近姓周的不多,你說的是不是大富商周梵天呀?」
周梵天!就是了!真是好運氣,沒想到一問就找著了。馮櫻兒拚命點頭,一臉希望道:「沒錯!大娘,就是周梵天來著。」
「哎呀!這名號響噹噹的人物,你居然不知道他住在哪兒?噶!你此刻正站在他家大門前呢!」婦人笑著說。
此刻?
大門前?
馮櫻兒緩緩轉身,差點沒被自己看見的景色嚇得跌倒。眼前這座雄偉富麗、精雕細琢的建築物就是周家?
高聳的朱紅大門宛若城門般堅固,而門上的金色獅環則細緻得彷彿會吼出聲來;至於兩邊的圍牆,全是完整的大石塊堆砌而成,高度最少也有三個人高。
她呆呆地瞪著周家大門好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陳家已經夠富有了,沒想到周家更是——
「周家的主子周梵天,在這方圓幾里之內,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周家幾年前才搬來此處,卻已成為大家茶餘飯後最愛閒聊的話題了。」
「是嗎?」馮櫻兒盡量讓自己不要驚嚇過度;面對這麼雄偉的建築物,她實在很難一臉正常。
「你看這圍牆那麼高,我們外人什麼也看不到,當然對周家所發生的事特別感興趣,尤其周梵天的長相更是一個大謎,我們誰也沒見過,真想看看他生得是何模樣?」說著說著,婦人臉上竟也浮現一種少女特有的嬌羞。
老實說,馮櫻兒從來不知道少女懷春是怎樣的情境,今天總算見識到了,只不過在一個中年婦人身上發現,這可能會有一些差距吧?
老婦懷春!惡!
「大娘!謝謝您哦!我知道周家所在了。」她連忙謝過好心又有一點點噁心的婦人,隨即拔腿開溜,再閒扯下去,恐怕正事都要耽擱了。
繞過周家側院,一路奔至後門。哇!好大的一條河啊!這是馮櫻兒今天下午第二次嚇傻了眼,她簡直不敢相信剛才她還站在大門前的同街上,此刻卻目睹一條大河自周家後門前流過,這種環境可不是花銀子就能買到的耶!
河面上平靜無波,只有微風激起的細小漣訪,一圈又一圈,輕推著飄落的梧桐葉;而河水清澈見底,連水中悠遊的魚兒長啥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馮櫻兒興高采烈跳到河邊,席地而坐,順手脫去腳上的鞋襪,準備試試河水有多清涼。
哇!就像踩進冰水中。
儘管冰涼的河水和悠然自在的魚兒在誘惑著她,但陳玉雯的事還是要辦,千萬不能誤了正事;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呀,下次推來這玩得海龍王求饒。
她一邊自己安慰自己,一邊縮回發皺的細足,慢慢套上擱在一旁的鞋襪,奮力跳起來。
這麼高的圍牆和自家一比,真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想起十年前那段生不如死的臥床期,馮櫻兒禁不住渾身生起一股寒顫。
老天爺!你可要保佑別出啥忿子啊!雖然我是爬樹兼翻牆的高手,並不表示我是銅筋鐵骨,可耐千錘百煉啦!早知道周家的圍牆高成這模樣,打死我也不來。
她不自覺地皺皺鼻子,撩起裙擺打了個大結,以免礙手礙腳,就近順著圍牆外一棵巨大的梧桐樹開始往上攀。
天啊!這年頭有錢人家怎麼都時興種棵梧桐在圍牆旁池不怕小賊潛入嗎?馮櫻兒略有不解,卻殊不知自己此刻的行徑正是最佳寫照。
她使勁全力自梧桐樹上躍至周家高聳的圍牆上,雙腳完美著落。好險!
一步一步,馮櫻兒小心翼翼地尋找一處較容易下圍牆的地方。嗯!這兒可以,就算倒霉滑了腳,也不會摔成重傷。她對著一塊豐厚青綠的草地獨自讚賞,開始預備一展身手。
右腳先下,牆面的細小突起恰好給她支撐的力量,左腳隨之移動,慢慢來,一切都還在控制之中。
突然——
「你是守宮仙子嗎?」一個年約六歲的小女孩用著天真語調問道。
馮櫻兒還來不及反應,便一個重心不穩,「碰」地一響,狠狠向地面摔去,還是最完美的四腳朝天之姿。
喔!難道我還不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道理嗎?居然還挑了條最大的蟒蛇來耍,這個死玉雯分明是大蟒蛇的化身。
「好菜喔!爹說守官都有爬牆的好本領,可是你卻連牆都抓不牢,真笨。」小女孩語帶不屑。
「笨你個頭,你這死小孩,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找這個時候出現,壞了本姑娘好事,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塊,難消我心頭之恨。」心中惡夢成真已夠教人洩氣,沒想到還被禍首奚落,尤其加害於她的竟是個乳臭未乾的娃兒,更叫她火冒三丈,巴不得一口吞下這害人精。
「哇——」小女孩不禁罵,便猶如見了妖魔鬼怪般大哭起來音量之猛,恐怕連雷神也得喊救命。
「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該死的,芳兒,難道教你照顧一下絹絹也不會嗎?」一個渾厚且忿怒的男聲自後院的另一頭傳來,震動了院中的花草樹木。
小女孩見父親到來,哭得更加猛烈了。「爹——哇——」
馮櫻兒想移動身體,免得躺在人家的後院中實在難看,加上那害人精不停嚎陶大哭,難保她不會因誤間私地而被扭送官府。正當她想使力撐起雙手時,咦!怎麼一點力量都沒有,再試一次!還是一樣。
糟了!手斷了!
馮櫻兒眼睜睜看著那男人的腳步愈行愈近,卻無法起身,幾乎快急死了。她在地面上東扭西彎,試著使用腰力讓自己坐起來;奈何,天不從人願,一切都是白花力氣。此時的她,倒真像一條蚯蚓,難看死了。
「你是誰?」說時遲,那時快,那男人已來到她身邊。
巨大的陰影籠罩了她上半身,讓她這個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居然也感到一股威脅。他的嗓音深沉如大海,低緩卻充滿不容置疑的自大,危險中兼帶誘惑,教馮櫻兒沒來由地全身起了一股寒粟。
完了,這下準沒好下場!不是送官嚴辦,就是等著被私刑懲罰。馮櫻兒想到自己正值花樣年華,如今卻要……她想一頭撞死,了卻殘生,以免成了「廢人怪物」。
「爹,她是守宮仙子啦!不過,她很笨,連抓牆的本事都沒學會,好丟臉呢!」小女孩忽然停止哭泣,帶著硬咽,像個盡責的管家般報告。
「我才不是什麼丑壁虎,你這個笨娃兒。」她可是道道地地的「人」而非什麼「壁虎仙子」咧!情急之下,她猛地抬頭,直勾勾往那男人眼中望去,只見兩潭不見底的黑湖,讓她一時間忘了自己接下來要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