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江湖恩怨,波折重重 >> 愛恨雙刃劍作者:樂琳琅 | 收藏本站
愛恨雙刃劍 第1章(1) 作者:樂琳琅
    一座小鎮。

    一樁怪事。

    酷暑剛過,朔方小鎮上發生了一樁怪得離譜的事兒,鬧得全鎮沸沸揚揚,愣是把酷暑灼人的熱浪又給鬧騰了回來。

    朔方小鎮為「天城」門戶,地處海口,水陸兩旺。平日裡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商旅小販、三流九教,龍蛇混雜。

    鎮子東街偌大的一家茶館,朱漆門面尤其醒目,每逢集日,茶販子帶了極品茶葉來,東家就讓夥計當眾表演茶技,斗茶、品茶,雅俗共賞,生意著實火旺。

    今兒恰逢集日,一大早,茶館裡就聚了些本地熟客,三三兩兩圍坐一桌,眼巴巴地候著茶販子從打著津鼓的貨船裡帶出些南方的龍井,或是大紅袍之類的極品好茶,搶著頭一個嘗嘗鮮。況且,通常茶販子帶來的不僅僅是好茶葉,還有鎮外頭一些趣聞,如此,既飽了口福,又有瞭解悶兒的新鮮話題,自然讓人爽心得很。

    遙望碼頭那邊,人頭攢動,艘艘貨船相繼靠了岸,賣苦力的泥腿漢子「蹭蹭蹭」上了踏板,搶著卸貨。人群裡卻久久不見挽籃子拎桿秤、頭上包一塊布巾的茶販子。

    日上三竿,小鎮外,古道上,一縷煙塵滾起,一匹黃驃馬載著一人狂奔而來,由鎮東門直驅而入。

    暴雨般驟響的馬蹄聲驚得路人紛紛避讓,一騎旋風似的驅至街東這家茶館門前,猛然停下。門前迎客的夥計瞠目結舌地瞪著馬背上的人,半天沒緩過神。

    非但夥計發了呆,合著店裡店外的茶客路人瞄到騎在馬背上的一個精瘦漢子,心裡也納悶:今日這茶販子怎的騎了馬由陸路而來?瞧他這一臉興奮勁兒,頭上包的布巾歪了一邊也渾然不覺,下了馬,背個大布袋,匆匆入了茶館子,把鼓鼓囊囊的布袋往東家面前一擱,店東家解開麻繩往袋子裡一看,喝!滿滿一袋太湖洞庭山綠茶碧螺春!

    「賣茶的,今兒你可來晚了!」

    候了半晌的茶客們拍著桌子發了牢騷。

    茶販子顧不上歇口氣,躥上一張空桌,居高臨下,扯直了嗓門喊:「今兒咱可帶了個天大的消息來,是天大的消息哪!」

    茶客們一聽,可來精神了,忙不迭齊聲催促:「快快、快講!是啥消息?」

    茶販子雙手興奮地比劃著,口沫橫飛:「咱今兒個路過貴人莊後山那片冶煉金礦的土窯子,瞧見那一個個窯眼兒全被亂石塊堵上了,咱原先還當是哪個山賊強盜劫了窯子,後來一打聽,才知貴人莊當家的那位賈老爺昨兒突然犯了失心瘋,跑到賭坊裡把家財輸了個精光,連幾房美妾也給賠了進去,輸得只剩了條褲衩子,他就跑到山上,拿褲腰帶套了脖子,在樹上吊死了!」

    場內突然一片詭異的寂靜,一個個大張著嘴巴,眼珠子微凸地瞪著茶販子,半晌沒緩過神。

    茶販子彎下腰,對著底下一張張駭呆了的臉,正兒八經地說道:「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兒,咱碰上的一個知情人還趁著賭坊大莊家趕來接手賈老爺的家財之前,從茶鋪子裡帶了好幾袋茶葉出來,還送了咱滿滿一袋碧螺春!」

    嘶——

    一片抽氣聲過後,回過身來的茶客們臉上冒出紅光,興奮起來——這可是天大的一則消息啊!

    老少爺們也顧不上品新茶了,一個個拔腿往外跑,一溜兒跑到街上,大呼小叫——

    「不得了啦——」

    不大的鎮子經這幾個長舌頭、大嘴巴一嚷嚷,半天工夫,這則消息旋風似的刮遍了小鎮的大街小巷。

    朔方鎮沸騰了。接連幾日,鎮子上的人打個照面,張口第一句話就是——

    你聽說了沒?貴人莊的賈老爺犯了失心瘋,去賭坊把家財、大小老婆敗個精光,半夜跑山上吊死了!

    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這則消息成了朔方鎮最熱門的話題。

    造成如此轟動的場面,實是因為人們口中提及的「賈老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昔日小鎮上流傳著一句謠兒——白玉為堂金做馬,富甲天下屬老賈。

    在尋常百姓的眼中,貴人莊賈老爺實是個富得流油的豪紳闊老,不但有茶園、金礦、酒窖、鏢局等等產業,連朔方鎮所有的客棧、飯莊都是他一人開設的。真是家財萬貫,坐擁金山銀山,想不叫人眼紅都難!平日裡,賈老爺與人做買賣、談交易時,總有一句口頭禪:「如假包換!」偏偏有人傳言:他這個人連姓都是假的!賈老爺——假老爺!一些人索性戲稱他為「賈人」。如今,這位賈老爺居然瘋得上賭坊敗光了家財不說,還上吊自縊——死了!如此風光的大人物,死得如此狼狽可笑,怎不叫人吃驚?

    這則天大的消息如火如荼地在小鎮上傳了整整五天,到了第六天,有人可坐不住了。而這個再也坐不住了的人,恰恰就是人們口口相傳的那位不僅發了瘋、輸光了家財、賠了大小老婆,還半夜裡穿條褲衩跑到山上用褲腰帶把自個給吊死了的賈人賈老爺!

    此時,賈老爺正在自個花園裡逗鳥賞花,手裡頭還端著一盞烏龍茶,好不悠哉!

    一名家丁急匆匆跑來,把鎮子上傳言老爺上賭坊輸了家財這事兒一稟,賈老爺只挑了一下眉毛,微微一哂,「成名之人,謗必隨之。不過是一些與我心存芥蒂的小人胡亂誹謗,不必理會他。」

    家丁接著往下說到老爺的幾房美妾與人私奔、兒子也被人賣了的傳言時,賈老爺臉色微變,哼了一聲:「胡說八道!」

    家丁硬著頭皮,把老爺跑山頂上吊死了的傳聞一筐兒倒完,只聽「喀」的一聲裂響,賈老爺臉色鐵青,把茶盞擲碎在地上,恨恨地磨了牙,「混賬!是哪個王八羔子造的謠?你趕緊帶些人手去鎮上把人給我抓來!」

    「老、老爺……」家丁面有難色,吞吞吐吐,「鎮子上百餘戶人家全都說了這樣的話,您是要把他們全都抓起來?」

    賈老爺噎了一會,瞪著眼問:「怎麼,全鎮子的人都當我死了不成?」

    家丁老老實實點了頭。

    「荒唐!」賈老爺一振衣袖,血氣往上湧,整張臉火燒似的紅了個透。好好一個大活人,愣是被人給說「死」了,還死得這麼不光彩,究竟是誰在胡亂造謠?他蹙眉揣測,只覺這事兒不那麼簡單,負手來回踱了幾步,心中便有了主意。

    「備轎!本老爺今兒個要到鎮上好好地遛一圈!」

    於是乎,一頂八抬大轎大敞著轎門簾,趁著集日人多時,自東門晃晃悠悠入了這座謠言滿天飛的小鎮。

    於是乎,朔方鎮上的人,個個都瞧見了一樁怪得離譜的事——已死的賈老爺坐著轎子逛大街來了。這不活見鬼了嗎!

    人們揉揉眼睛仔細一看,轎子裡頭的人約莫四十來歲,圓不隆咚的身材、圓不隆咚的臉,鼻子眼睛都小,只一張嘴闊闊的,足能海吃四方!這個人身上穿的是一襲絳紫色員外服,嶄新的緞子上繡了金絲,富貴錦花的緞紋尺寬革帶束在腰間,突顯著圓圓腆起的肚子。這人細細的眼睛似乎總也睜不開,只瞧得兩條狹長細縫裡閃閃爍爍的目光,闊闊的嘴巴總像是樂呵呵地咧著,笑臉圓圓,十足是一個和氣生財的商賈富紳樣兒。這個人的的確確是貴人莊賈老爺,如假包換!

    轎子一顛一顛地遛在大街上,轎子裡的人還時不時揚手沖鎮上居民打個招呼。街道兩旁圍來許多人,十個人裡頭有九個傻了眼,還有一個愣頭愣腦地湊到轎子前面,嘴皮子一顫,衝著轎裡頭的人來了這麼一句:「賈老爺,您還沒死啊?」

    呸!講的什麼混賬話?賈某人的命可比你們這些個販夫走卒金貴個百倍!罵人的話硬是憋在肚子裡,賈老爺臉上笑得和氣,「二愣啊,你倒說說,這幾日鎮子上是哪個無聊的痞子四處造謠生事,背地裡戳了本老爺的脊樑骨?」

    這個二愣腸子直得很,老爺一發問,他忙抬手指向湊在人群裡瞧熱鬧的一個人。矛頭一指過來,那人慌了神,忙把矛頭轉向另一個人:「不不不,我是聽三麻子說的這樁事。」

    另一個人也把矛頭推向別人。一時間,鎮子上的人是你指我、我指你,挨個兒指了一遍,轎子也挨個兒轉了一圈,最終停在東街那家茶館門前。

    趁著集日又來送茶葉的茶販子被人揪了出來,推到賈老爺轎前。賈老爺瞄著茶販子細細的脖子,平放在膝蓋上的兩隻手不知不覺用力掐緊,問話的語聲則依舊細細柔柔,像極了綿羊發笑般的叫聲:「賣茶的,本老爺記性不大好,記不得什麼時候得罪過你,你這麼用心良苦地給了本老爺這麼個悲慘的死法!」

    茶販子兩腿一哆嗦,「撲咚」跪在地上,磕頭求饒:「賈老爺,冤枉啊!咱也是上了別人的當,輕信了那個人的話,以為真有那麼一回事。」

    賈老爺笑笑,「你倒真會耍花腔啊,信口扯出塊擋箭牌,就想把本老爺擋回去?」

    茶販子豎掌賭咒:「咱絕無半句虛言!您不信,咱可以帶您去親眼瞧瞧那個人!」

    賈老爺「哦」了一聲,「你知道那個人在什麼地方?」

    茶販子點頭如搗蒜,「知道!那個人送咱一袋茶葉時,說過一句『想聽賈老爺生前犯下的荒唐事,就到鎮外十里坡來,我會在那裡等著你』,咱記住了,是鎮外十里坡。」

    賈老爺心火熾盛,臉上卻樂呵著,「好啊,這回本老爺倒要親耳去聽一聽,那個人還能給本老爺編出什麼荒唐事來!賣茶的,帶路吧!」

    揣著好奇心想去瞧熱鬧的人不少,轎子後頭綴了一大串,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鎮門,直奔鎮外十里坡。

    一捧土疙瘩似的矮坡上,稀稀疏疏長了幾叢草,光禿禿的坡頂只有一株歪脖子的樹,樹枝上垂著幾片泛黃的葉子,兩隻麻雀落在枝頭嘰嘰喳喳地拌著嘴。

    十里坡上不見半片屋瓦,遠遠望去,只見一輛馬車孤零零地停在坡頂那株老樹旁。賈老爺的轎子一顛一顛地上了坡,與那輛馬車挨得近些了,眾人才驚奇地發現眼前這輛馬車車身有些怪異,窄窄高高的,外頭裹了一層藏青色的帳子,露在帳外的車子頂篷覆著一層紅絨,紅艷艷的色彩與花轎的頂子有幾分相似,本是火紅色的門簾子上濺染了斑駁污泥,整個泛了舊,兩隻車輪子也磨損得厲害,讓人一瞧便知這輛馬車準是迎著風塵趕了不少路。

    茶販子一個箭步躥上去,敲門似的敲敲車框兒,往車廂裡頭喊了話:「有人在嗎?」

    馬車裡頭靜悄悄的,一縷清風悠悠旋過,車門簾微微晃動。

    茶販子又喊了幾聲,車廂內始終沒有一丁點動靜,心中一急,他索性伸手去掀車門簾,五根手指頭剛剛沾到門簾上,車廂內突然飄出一聲輕歎,一個溫溫綿綿的聲音響起:「賣茶的,你若要聽故事,一人前來即可,為何偏偏帶了這麼多人來?」

    眾人聽得車廂裡的人語,不由地暗暗吃驚:車廂裡的人居然是個女子,那語聲輕輕柔柔,彷彿透著柔嫩花瓣的醉人芳香。

    五根手指頭僵凝在門簾上,茶販子結巴著:「他、他們也是來聽姑娘講、講故事的。」

    「哦?」車廂內的人兒似乎笑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小女子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當著賈老爺的面胡亂編故事啊!」坐在轎子裡的賈老爺從聽到這個女子的聲音起,圓圓的臉上就有了一絲驚奇,此刻這女子居然知道來的是他本人,居然還四平八穩地坐在馬車裡,柔柔含笑的語聲沒有一絲驚慌懼怕,他驚奇之餘也有了幾分困惑,「姑娘似乎認得本老爺?」

    「普天下只有一個人生來就是一張笑臉,如此顯而易見的特徵,小女子自然銘記於心。」隔著一層門簾,車廂裡的女子似乎仍能清晰地看到賈老爺那張圓圓笑臉。

    「如此說來,這幾日朔方鎮上漫天謠言的始作俑者,果真就是姑娘嘍?」

    「不錯!」答得乾脆利落,當真是敢做敢當。

    賈老爺臉上的肉顫了幾下,笑道:「姑娘做這損人不利己的事,總該有個理由吧?」

    「小女子所謠傳的這檔子事,雖未發生在賈老爺的身上,卻實實在在發生在另一位苦主的身上,賈老爺應該有所耳聞吧?」

    「本老爺素未耳聞。」

    「閣下真是貴人多忘事,小女子與你提個人,杏花酒家的老東家杜順,你可認得?」

    賈老爺的眼睛微微眨動一下,卻不答話。

    車廂內的女子自顧自往下說:「前陣子,杜老東家在貴人莊名下一家賭坊輸了家財,杏花酒家在一夜之間易了主,他一時想不開,一大把歲數的人了,半夜裡竟瘋瘋癲癲跑到山上自縊而亡!」

    「這個杜順當真糊塗得很。」賈老爺臉上自然還是帶著笑的,旁人的死活,他聽了根本不痛不癢。

    「不錯,他是糊塗!旁人設個局,他兩眼一抹黑,愣是往裡跳。當日硬拉著他去賭坊的那個友人據說是賈老爺的賬房師爺?」車廂內的女子語聲悠悠,不急不徐,卻一針見血,「賈老爺經商的手腕果真高明得很!如今杏花酒家已歸入貴人莊名下,你得了好處,總得給杜家的妻兒老小留條生路吧?杜順有個兒子,擅長釀酒、品酒,前些日子他到你府上想討個差事養家餬口,你怎就把他趕了出來?」

    「哦?有這檔子事?」賈老爺似乎非常吃驚。

    垂手侍立在轎外的一名家丁忙道:「稟老爺,前些日子的確有個醉醺醺的酒鬼來老爺莊前撒潑鬧事,小人擅自做主將他趕了出去。」

    「撒潑鬧事?」車廂內的女子聽來好笑,「他這個人平日裡落落寡言,與人拌個嘴都不會,何況他是去你府上謀差事的,自然得好言好語賠個笑臉!他父親是被你的師爺慫恿著入了賭坊,不僅敗光家財,連性命也搭上了,如今當兒子的來你這兒討個生路,卻被府上的家丁掄著棍棒驅趕出來,這事兒,貴府做得未免太過火了吧?」

    賈老爺本是親自來質問散播謠言的人,不料反被這小女子當場發難,杏花酒家確實歸入了貴人莊名下,這事兒是賴不掉的。聽到轎子後頭瞧熱鬧的那班子人嗡嗡議論開了,賈老爺眼神微閃,嘿嘿一笑,「婦道人家怎懂得生意場內本就是弱肉強食,自個若沒本事,尋死覓活又怨得了誰?杜家妻兒真要是受了什麼委屈,讓他們親自來當著本老爺的面說個明明白白,本老爺自有定奪,何勞姑娘費心?」

    「小女子正是杜家人!」車廂內的女子幽幽一歎,「前些日子被貴人莊拒之門外的杜家獨子,正是小女子的夫婿!夫家突遭變故,小女子與夫婿已無容身之處,只能暫且棲身於這輛破舊的馬車內,日日食不果腹……」

    「可憐啊!」一片唏噓聲響起,看著土坡上孤零零停著的這輛簡陋馬車,眾人不禁萬分同情。

(快捷鍵:←)上一章  愛恨雙刃劍  下一章(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