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良緣,永結同心,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鴛鴦廟石像前的十六個大字光鮮至今只有數個月,香火已綿延不絕,比供奉著玉皇大帝的廟宇還要鼎盛七分,來自四方的善男信女可說是趨之若騖,全來廟裡乞求一份好姻緣。
一名托缽的和尚行步至此廟前,望向那兩尊雕琢精緻傳神的石像一眼,只見他掐指一算,眉頭挑起,心裡驀地打了個突。
「敢問施主,這廟裡供奉著的是……」
「秦日笙秦少爺和他的夫人。」
「他們往生了嗎?」
「秦夫人死了,秦少爺應該還活著。」
和尚皺起了眉頭,「你確定秦夫人已死?」
「是死了,自殺死的,在場的人都看見了,就是因為這樣,秦少爺才會氣得讓蘇州城斷糧半年,這座廟就是鄉民為了賠罪而蓋,讓他們在活著的時候無法相愛的戀情可以在後世得到圓滿,生生世世在一起。」
從這廟開始動工的那一天開始,秦氏商行便將一袋袋的米運進蘇城,解了蘇州城內的米荒,於是鴛鴦廟一落成,城裡的人們更視到廟裡上香為每天的例行公事,風雨無阻。
和尚聞言直搖頭,「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這位師父,你口裡在說些什麼?」他的低喃讓人聽不清,卻又隱約的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沒什麼,這位施主可知秦少爺府上怎麼走?」
「蘇州城內誰不知道秦府?」那人笑開了,手指著東方道:「師父往前走約五里路就可以到了,那是蘇州城內最美最大的宅第,不必問人也找得到。」
「謝施主的指點。」和尚打個揖,轉身往秦府走去。
***
這是前來秦府的第十個大夫,卻一樣對二少夫人的病症毫無對策,管家送走了大夫,正要關上大門,卻見一和尚走上前來。
這位施主,老衲想見秦日笙秦少爺一面,煩請引見。」
「不好意思,師父,我家少爺現在不見客。」管家客氣的婉拒。
「老衲可以等,等到他願意見老衲為止。」說著,和尚就靜靜的站在秦府大門前念著手上的佛珠,嘴裡喃喃有詞。
一會,管家見這和尚打定主意不走,不由地歎了口氣。
「這位師父,我們府裡出了點事,您要見少爺是不可能的,不必在此浪費時間了,我這裡有紋銀一袋,您拿去吧。」說著,管家上前遞了一袋銀兩給和尚。
「多謝施主,不過老衲今日前來並不是為此,而是方才行經城內的鴛鴦廟,見那香火鼎盛比眾神佛還來得受人擁戴,所以特地上門來求見,有事相告,事關府上少爺及少夫人性命,老油也只能賴在這裡等人了。」
「事關咱們少爺及少夫人性命?」管家真的被嚇壞了,少夫人沒死的事城裡可沒幾人知曉,更別提她生病的事了,而每個大夫來替少夫人診治時,也都是隔著一層簾子,沒人知道簾子裡頭的病人是誰,這和尚卻語出驚人……
「如果老衲料得沒錯,此刻貴府的少夫人定是病得奄奄一息、無藥可救了。」
「嘎?」管家這回真的被震傻了。
「老衲說的沒錯吧?」
「是沒錯,師父,您怎麼知道……」
和尚歎了口氣,直搖頭。
「請這位師父進來。」門內突然傳出一聲低啞的嗓音。
管家一聽到秦日笙的話,忙不迭回聲相應,替和尚開了門,「師父,少爺請您進去一見。」
和尚的步子才跨進前院,一股勁風迎面掃來,下一刻一把折扇已飛快的抵住他的咽喉。
「說!你怎麼知道我夫人生病一事?」秦日笙俊秀迷人的臉龐閃現一股怒火,幾個月來在床榻邊守候,不眠不休的容顏添了幾分滄桑。
和尚安詳的睨了他一眼,淡道:「若鴛鴦廟不拆,不只少夫人,連你都會沒命。」
秦日笙俊眉一挑,「說清楚。」
「沒死之人怎能受得起眾人膜拜呢?何況連天地神佛的風采都要搶盡,只能說是劫數難逃。」
聞言,秦日笙收起折扇,背過身望向屋裡,心中一陣驚駭,「若是如此,那我為什麼到現在都沒事?」
「施主八字重,不同於常人,否則又怎能顛倒姻緣?」和尚若有所指道。「姻緣簿上尊夫人注定當個寡婦,你的出現讓這姻緣亂了線,照理說尊夫人應該死過一次,命薄字輕已是命定,現在又受眾人日日上香供奉膜拜,怎承受得住?不過,就算是佛陀再現也救不回她必須死的宿命。」
秦日笙一聽見和問說阮湘得死,心裡頭的火頓時冒出,冷斥了聲,「荒謬!」
「阿彌陀佛,信不信就在施主的一念之間,這輩子當不成夫妻,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只要有心,你們就可以找到彼此,又何必執著在這一世的生離死別?何況,你們今生緣已盡……」
「住口!」秦日笙再也聽不下去,掌風一出院子裡的樹木全部應氣而倒,「滾!我再也不要見到你這個臭和尚!」
和尚未動氣,只是淡然一笑,翩然離開。
「記住,拆了鴛鴦廟你們還修得了來世緣,若不,你們定生生世世成不了夫妻,淪落苦海。」
和尚雖已走遠,但所說的一字一句卻渾厚有力的傳進秦日笙的耳裡,久久不歇。
***
她的面容看起來是如此的安詳平和,完全看不出氣息將盡,纖細白皙的小手緊緊拉著他的,彷彿這樣,他們就可以在來世尋找到彼此,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不要這樣。」阮湘伸手抹去秦日笙眼角偷藏的淚,溫柔的微笑著,「我發誓自己絕對絕對會去找你,不管是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們都還要當夫妻,誰也拆散不了我們,嗯?」
「我隨後就跟你走,黃泉路上相伴不寂寞。」
阮湘淚灑香枕,不住地搖頭,「你忘了我們的兒子?為了他,你必須好好的活下去,只可惜我未能實現我們的諾言,到鴛鴦廟一遊。」
聽說鴛鴦廟每一個細處都是精雕細琢,但落成之後她的身子卻一日比一日虛弱,大夫也診斷不出是何原因,到了臨盆前仍不見好轉,反而更嚴重,她好不容易撐著生下小娃兒,可是小娃兒出生至今只不過半個多月,她當母親也才這短短十餘日,卻深深的感覺到自己氣數已盡。
數日前,由於一個和尚的警示,整座廟立刻被相公封起,她不明白其中原因,但從他鎮日睜著充滿紅絲的眼怎麼樣也不肯稍離開她,她明白,或許是為了她。
「別再提那座廟!」他會毀了它!
「相公……」
「我不能沒有你,湘兒!除了你之外,我可以什麼都不要!」秦日笙緊緊的抱著懷中益漸冰冷的身子,就怕一個鬆手便再也抓不回她的魂魄,夫妻從此分離無法相見。
「我知道……」阮湘縱容的笑了,笑得飄忽而絕美,「但我已經很滿足了,至少這輩子能得你所愛,還為你生個胖小子。」她轉頭看著安靜躺在一旁的娃兒。
「可我不滿足。」狂霸的眸子裡帶著、心傷的悲痛,「我不要你離我而去!我不允!聽到沒有?」
她又怎捨得下他呢?好不容易兩相繾綣,卻是空夢一場。
早知如此,她還會愛嗎?
會的,她知道。
愛上這個男人太容易,不惜玉石俱焚。
阮湘的小手輕輕的撫過他蹙起的眉間,低喃道:「我愛你,相公,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湘兒……」他的胸口陡地一緊,熱淚盈眶。
緊抓著他的小手無力的垂下,秦日笙動也不敢動的將臉埋在那還泛著馨香的胸口,不願承認她這次真的已經離他而去。
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他發誓,就算為此把天地都翻覆過來,他也會把她給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