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紀向暖抿了抿唇,鼓起勇氣問出心頭的疑問。「你說過夏老闆不敢讓自己擁有幸福,是不是和他不開車這件事有關?」
小葉沒馬上回答,眼睛一直注視前方,良久才開口:「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不是那種會亂開玩笑的人。」小葉不像阿翔有時會玩過頭,好相處的他對分際向來都拿捏得很好。
尤其是他和夏繁波的相處模式,她可以清楚感受到那種亦師亦友的深厚情誼,然而今天突然僵凝的氣氛彷彿碰觸到某樣禁忌,夏繁波想迴避,小葉卻想逼他正視,這下像會出現在他們之間的狀況。
「你心思挺細膩的嘛。」小葉輕笑,撇了撇唇,戲謔中帶著些許的沈重。「這證明阿翔真的很呆,從開始玩單車就在我們店裡混了,卻什麼也沒發現。」
「夏老闆不開車,應該還有其他原因吧?」若單單只是為了環保及熱愛單車,他眼中不會出現那種近乎傷痛的情緒。
「既然你都察覺到,我再隱瞞就說不過去了。」小葉歎了口氣,用平靜的語調緩緩開口。「夏哥在接觸單車之前,玩的是跑車,他有一個大學同校的好朋友,兩人志同道合,一起開了修車廠,他們對跑車的熱愛簡直跟著魔沒什麼兩樣,他們的技術也真的很棒,很多人都會找他們幫忙改裝。」
難怪他對車子那麼熟悉,但為什麼又會從熱愛變成痛恨呢?紀向暖置於膝上的雙手因忐忑而緊緊交握,隱約覺得那段過往將會是個把世界全然顛覆的殘忍夢魘。
「改裝完的重頭戲就是試車,他們最愛去北宜高,那裡的彎夠多夠弧,最能試出車子的平穩及速度,有一次,他們出了車禍。」聽到紀向暖倒抽一口氣,小葉停了下才又繼續說:「那次是夏哥開車,對向車道有輛砂石車違規超車,他們根本沒辦法閃,夏哥重傷,他朋友當場死亡。」
淚湧上眼眶,紀向暖無法呼吸,想到那驚心動魄的情景,想到他心裡所背負的懊悔和自責,她就心痛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從此之後,夏哥再也不開車了,他甚至不搭計程車,單車成了他的代步工具。」
「多久了?」她好不容易才有辦法開口,聲音破碎顫抖。
「六年了。」小葉長長吁了口氣。
他就這樣困在魔障裡六年?紀向暖淚潸然而下:心疼他的自我折磨。「是他的錯嗎?」
小葉搖搖頭。「他們試車絕對會以安全為第一考量,保持在速限之內,肇事原因是那輛砂石車違規超車引起的,法院的判定也證明確是如此沒錯。」
「他朋友的家人呢?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對他不諒解,所以他一直沒辦法原諒自己?」她急切地問,想找出他自我拘限的原因。
「他們一點也不怪他,因為這根本不是夏哥的錯!但夏哥卻把所有責任往身上攬,怎麼說都沒用,媽的!要是我哥還活著絕對會狠狠揍他一頓!」小葉用力地捶了下方向盤。
紀向暖驚跳,不只是被他的動作嚇到了,還有他的話。「那個人是你哥哥?」
「所以由我來評論夏哥有錯與否,再公平不過了。」發現自己太激動,小葉深呼吸抑下情緒,回以苦笑。「這個問題我跟夏哥談過很多次,夏哥都說是我想太多,不開車是因為他現在太熱愛單車,他早就已經走出來了——騙鬼!他那樣叫走出來,我的頭就剁下來給他當球踢!」越說越生氣,小葉還是忍不住低吼。
紀向暖總算明白剛剛小葉為什麼會那樣對他說話了。因為擔心,因為無計可施,卻又怕說得太直接會再次揭開他的傷痛,所以只能用意有所指的話逼著。
剎那間,她也明白小葉那句話的意思了。他懊悔自己奪走好友的生命,所以他不敢擁有幸福,因為他的好友已永遠都無法接觸到幸福。
如果可以選擇,她相信,他一定會以自己的命去換回好友的命。他怎麼那麼傻?活著的人竟此死去的人過得還痛苦!
「其實我一開始也差點被夏哥瞞過了。」想到夏繁波的苦,小葉語氣轉為低落。「他就跟之前一樣,會和我爸媽聊天說笑,提到我哥的事也毫不避諱,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把罪惡感凝聚成旁人看不到的點,將自己關在裡頭,那些正常的態度是為了讓我們放心所表現出來的。」
紀向暖咬唇,強忍著不讓哽咽逸出喉頭。她終於相信夏繁波對她是有感覺的,所以他必須把她嚇走,好讓他能繼續維持孤獨,但這層認知並沒有帶來絲毫的喜悅,反而讓她的心情更加沈重。
她寧可他是真的討厭她,也不希望他困在這樣難解的心理障礙裡,六年了,他都走不出來,她好怕他會一直困在裡頭……
「向暖,靠你了。」小葉按著她的肩頭,認真地說。「我盡了力卻沒辦法改變,但你的出現讓我看到不一樣的夏哥,他越是抗拒,表示他越在乎,他真的很重視你,別被他表現出來的假象嚇到。」
那些話,讓紀向暖終究還是忍不住低泣出聲。
她懂,他這段時間的改變她都感受得到,他對她不再那麼視若無睹,大家閒聊時偶爾也會和她對話幾句,幸運的時候甚至還會對她輕勾下唇角。
而最讓她感到開心的,是他在下禮拜日安排了一個堪稱幼幼班的初級路線,以中、高級約騎活動為主的他們向來不曾將那種單車步道列入考慮。
面對阿翔的詢問,他回答那是為了造福剛入門的新手車友,但她知道,有大半的因素是為了她——他知道她的努力,想讓她有機會能參與活動,所以特地安排了這個她可以負荷的路線,這不曾言明的鼓舞是她永難忘懷的禮物。
加上她現在明白這樣的呵護,是他必須受盡多少掙扎才能允許自己稍稍流露出來,夠了,她可以不用聽他親口說出,她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得了他?」紀向暖哽咽地問。她很想把他拉出泥沼,卻又伯弄巧成拙。
「要是我知道,這件事也不會拖了六年這麼久。」小葉歎氣,然後對她揚起笑。「放心吧,憑你的直覺去做,真愛無敵,你一定可以敲開夏哥的心防的!」
真的嗎?紀向暖覺得很沒自信,但對上小葉信心滿滿的眼神,她只好回以笑容,即使……那僵硬的笑容根本就是把她的心虛昭然若揭。
她該怎麼做呢?一路上,紀向暖一邊聽著小葉回憶他們以前的點點滴滴,一邊怔怔地陷入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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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向暖手支著下頷,視線遠遠地落在店的那一頭,夏繁波正在那兒和小葉研究單車問題,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不禁輕歎口氣。
男人之間的友誼她實在搞不懂。
那天她和小葉從原廠回來後,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有說有笑,表現得好像沒發生過那件事一樣。最厲害的是他們不是虛假敷衍,而是真的把那段不愉快忘掉,這種就事論事的處理方式讓她歎為觀止又難以理解。
不過換個角度想,要是他們任何事都必須扯進那件過往,這六年來他們也不會成為工作和私交上的好夥伴了。
但她沒他們的好本領,她怕自己會掩飾不了心思,一直迴避不敢看夏繁波,那不自然的態度超級明顯,甚至連阿翔都來問她怎麼了,她只能隨便找個藉口搪塞過去。
她知道她這樣很容易引起他的疑竇,但她控制不了,她的心思全被該怎麼幫他填滿,已經沒有餘力再去維持若無其事的神色。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她依然想不到解決的方法,甚至抓不到適合的開口時機,拖越久,她的心越慌,也就越不敢看他,不斷地惡性循環,她相信他也察覺到了,因為有好幾次他都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只能故作不知,盡量別和他對上眼神。
唉,怎麼辦呢?紀向暖覺得懊惱,眼一瞥,看到有個年輕小姐靜靜地站在角落翻看商品目錄。
剛剛這位小姐進來時,小葉他們就去招呼過了,被她用想要自己看的說詞拒絕,為了不造成客人的壓迫感,他們也就沒再纏著她,結果那位小姐已經在店裡繞了二十分鐘,卻一點也沒想找人服務的意思。
紀向暖躊躇了下,起身定向她。
「嗨,你好。」她對那位小姐揚起和善的笑。「我叫向暖,你是想看車嗎?」
小姐有點嚇了一跳,回頭看到她燦爛的笑容,僵硬的表情才稍稍緩和下來。
「我……我只是……看看。」她有點手足無措。
紀向暖可以體會她的心情,因為不久之前她也是如此。想接觸單車這個領域,卻什麼也不懂,又怕問出可笑的問題,即使看不懂哪輛車好、哪輛車不好,也不敢找來店員,只好自己在這裡浪費時間。
幫客人介紹不是她該做的事,但她不忍心看她毫無頭緒地站在那兒,最後只能黯然離開,她想幫她,至少可以讓她知道單車所帶來的樂趣。
「別緊張,我不是店員,我也是他們的客人。」
發現小姐狐疑地看著她身上的圍裙,紀向暖輕笑。
「這是他們借我的,怕我保養單車時會弄髒衣服。」因為是實話,所以她說得很坦然。「我買的是這輛Freeda—白金色的,才開始騎不到一個月。」她指著展示車說道。
「真的嗎?」聽到她和自己一樣是個新手,那位小姐放下防備,對她打開了話匣子。「你為什麼想買這輛車?它很好騎嗎?其實我還在考慮要不要買,因為有人說騎車會有蘿蔔腿,我很怕腿會越騎越粗,而且我的朋友裡面沒人騎單車,一個人騎很無聊欸!」
「只要騎的方式對,不會有蘿蔔腿的,而且下半身會更緊實哦,至於同伴的部分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廠商有開辦女性的體適能教室,在那裡會認識很多朋友……」紀向暖興奮地分享自己的經驗,兩個女孩吱吱喳喳地聊了起來。
聊得起勁的她,沒發現一旁的夏繁波目光正凝視著她的方向,將她光采耀眼的笑靨斂入眼裡。
「女孩子啊……」小葉嘖了一聲,充分表達了他對女性話題的棘手。什麼蘿蔔腿、什麼沒有伴,男人才不會管那些。
「可不是?」夏繁波挑起一眉,微揚的唇畔勾著淡淡的寵溺。「也只有她能跟女客人聊那些了。」
有時候專業並不一定是客人的首要要求,他們更希望有同理心,能懂得他們問題的人。當他看到她朝那位小姐走去時,他並沒有阻止,因為他很清楚那位客人需要的是她感同身受的溫暖,而不是他們授與知識的幫助。
「你現在還會覺得向暖來店裡很礙事嗎?」小葉故意問。
「我應該很久沒說過這種話了。」夏繁波淡淡地堵了回去,這句話等於默認她的重要性。
她的存在柔和了這間店過重的陽剛氣息,一些常客和車友把和她聊天當成來這裡的額外樂趣,每次看到她被那些人逗得臉紅輕笑,他的心情都很複雜。
她對單車的投入,讓他覺得讚賞,她的魅力使得店裡的氣氛變得熱鬧,他也很高興,但只要那些男人靠她靠得太近時,他就想皺眉,直想將他們推離她三公尺遠。
雖然知道他們沒惡意,只是逗逗她、聊聊天,他……就是覺得不爽。發現到自己為了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波動情緒,他就更不爽自己,惡性循環,害他只要看到她被包圍太久時,就會忍不住插進話題,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
「既然如此,就對她和顏悅色一點嘛,別讓她老是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做錯什麼事似的。」小葉撇唇說道。
夏繁波一怔,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
是嗎?這幾天他覺得她有些怪異,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因為他太凶了?一思及此,他的胸口有些沈窒,罪惡感油然而生。
他原本就是想用刻意冷板逼走她,如果她真的因此對他疏離,他該覺得高興,但此刻橫亙心頭的卻是交雜失落及懊悔的情緒。
她的努力不該換來他這些對待,他有權利不喜歡她,卻沒任何權利去傷害她。夏繁波依然不願承認對她有感情,卻不自覺地對她心軟了,不想再用這麼殘酷的方式對她。
紀向暖突然衝到他們面前,一雙水眸睜得又圓又大。
「她、她也要買Freeda……」抑低的嗓音微微輕顫,除了驚喜之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我只是和莉潔分享我的一些心得而已,她就說她要買了。」意外賣掉一輛車,她才是最感意外的人。
賣出單車對夏繁波而言,早已平常到不會造成他的心情波動,但主角換成她,那激動和狂喜卻強烈地衝擊著他的心,不是因為那輛車的價值,而是他知道從中獲得的成就感會讓她多快樂,他亦感同身受。
連客人的名字都叫得那麼熟,怕是早已經將對方的心全然擄獲,她的表現讓他好驕傲。夏繁波抑下內心的澎湃,只有勾揚的唇角微微洩漏了他的情緒。
他將手擦乾淨,準備過去處理後續,見她還愣站那兒,他挑起了眉。
「過來啊,你想丟她一個人?」
看到他眼中的笑意,紀向暖知道他沒怪她的意思:心開始激動鼓噪。共同為客人介紹是小葉和阿翔他們才有的殊榮,現在他卻邀她一起過去,他真的把她當夥伴了!她強抑嘴角別笑得太明顯,急忙過去,陪伴客人聽他補充更詳細的說明。
整段過程她都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直到客人付完款離開,她還是無法相信,整個人像踩在虛浮的雲端。
「恭喜向暖完成第一筆交易!」阿翔拍手大聲吆喝。
「向暖小姐好棒!」老楊也在一旁瘋狂拍手。
紀向暖很不好意思,掩不住唇畔開心的笑。「我只是跟她聊聊,我沒想到她真的會買……」想到她的分享可以讓一個原先裹足不前的人毅然決然地買下車,那種虛榮又愉悅的滿足感讓她難以言喻。
「夏哥你要怎麼謝向暖啊?她不算是我們的員工,加薪沒用哦!」小葉乘機起哄。
「不用了,真的不用……」紀向暖窘得直搖手。
夏繁波只是淡淡地掃了小葉一眼,逕自走到櫃檯後打電話給原廠下訂單,對小葉挖好準備讓他跳的坑完全不發表意見。
「真是的,至少講句謝謝嘛!」老楊見了忍不住咕噥。
「楊叔,別這樣。」紀向暖微笑地安撫他。「夏老闆肯放心讓我跟客人聊,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他們又興奮地聊了一陣,後來有客人來,小葉、阿翔各自忙碌去了,楊叔瞥見拖吊車經過,趕緊衝出去,剩下無事可做的她,踱回櫃檯前坐下,獨自回味剛剛的喜悅。
「你想要什麼謝禮?」
驀然冒出的低沈嗓音讓紀向暖怔了下,一時之間有點分不清是真的有人在對她說話,或者只是錯覺。
「你需要時間考慮?」那聲音又響起了。
紀向暖這才意識到是夏繁波在跟她說話,她慌忙回頭,看到他手枕在腦後,靠著椅背凝視著她。
「加上上次請你幫我翻譯文章的分,你一起開口吧。」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這種無法用金錢衡量的謝禮,他竟任由她開價。
他該做的是去挑份禮物送她,減少可能衍生的意外——如約會這種過分的要求,但想到稍早之前和小葉的那段對話,他就不由自主地想為她多做些什麼。這不是在討好,而是……而是讓她的付出能夠得到應有的回報,僅此而已。
她得到的快樂已經滿滿的了,她一點也不在乎什麼謝禮。紀向暖正想婉拒,但一閃而過的念頭頓住她的話。
或許,她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央求他開車也說不定……心念一動,在她還沒來得及深思之前,話已脫口而出。「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原本還帶著點笑意的夏繁波眸色轉沈,平靜的表情讓人讀不出思緒。
「有楊叔在,這個任務輪不到我。」淡然回應的語調已沒了剛剛的輕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察覺的緊繃。他已大概猜到她這段時間為什麼會不敢看他了,他沒想到小葉竟然會把那件事告訴她。
「楊叔不知道去哪裡了,我、我剛好、想到……有急事、要、要回家……」從小沒說過謊,短短一句話說得七零八落的,紀向暖低頭揪著圍裙,很怕會被拆穿。
「我借你單車,陪你一起騎回去,明天再載回來還我。」夏繁波的聲音更冷,邊說邊起身。
「我家很遠,要開車才到得了……」怕真就此定案,紀向暖急著補充,一抬頭,卻對上他那雙冷寒至極的眼,她心一凜,未竟的話頓時消散在空氣中。
關鍵詞出爐,他果然沒猜錯。顧慮到店裡還有其他客人,夏繁波不發一語,直接起身走向倉庫。
怕他真的去牽要借她的車,即使心裡惴惴不安,紀向暖還是鼓起勇氣跟了進去。
「騎車真的到不了……」她想說服他,輕聲關上的門打斷了她的話。
紀向暖的心漏跳了一拍,看到他倚靠門板、雙手環胸冷冷地凝睇著她,高大的身形散發出幾乎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卻避不開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氣勢,她的心跳得好快,快超乎她所能負荷的範圍。
「你憑什麼?你以為你跟我多熟?默允你待在這裡,不代表你可以窺探別人的隱私。」夏繁波一字一字地輕吐,他仍站在原地,但那些柔緩的字句卻像一把把銳利的刀,凌厲地朝她射去。
他才剛覺得可以對她緩和態度,結果下一刻她就做出這種讓人反感的舉止。那彷彿被人背叛的打擊,連同被碰觸禁忌的痛一起朝他撲來,使得他的反彈及憤怒更加劇烈。
「我只是……只是……」她慌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卻刻意沈默,用森冷的眼神看她,只餘呼吸聲的尷尬空間讓她好想逃,她只能下斷地深呼吸,強迫自己打破僵局。「我……只是想幫你……」
「幫?」夏繁波冷笑。「你幫得了誰?吃住花用全靠父母,不懂民間疾苦,你連自己都幫不了,你還妄想幫誰?」
被人突然踏進內心讓他措手不及,小葉擅自透露的背叛也重創了他,強烈的憤怒讓他語出攻詰,完全不顧這些話是否會傷到她。
那些話,真的傷到她了。仰賴別人而活一直是她無力改變的痛楚,無法和常人一樣的生活方式也是她的遺憾,但現在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事!
「我是自不量力沒錯,但你不是,你沒有錯,他的死不是你造成的,已經六年了,你必須走出來……」紀向暖開始哽咽,仍用盡全力強忍著。別哭,一哭她就沒辦法好好說話了。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別在這裡大放厥詞!」她碰觸到了他最深沈的陰暗角落,夏繁波倏地朝她逼近,狠戾的眼直勾勾地鎖住她。「你那時候有在車上嗎?你能確定小葉說的全都是事實嗎?你根本沒有權利去論斷一切!」
紀向暖被逼到牆角,她想反駁回去,想比他更大聲地咆哮,但長久以來習慣壓抑自我的個性,讓她只能瑟縮著肩頭,禁不住的淚滑落臉頰。
他憤怒地發現,在這麼氣她的時候,他竟還想吻住她的唇,不讓那粉嫩再繼續顫抖下去!但他只能吼,只能用咆哮發洩他的不滿。
「別只是哭!有本事你說啊!」夏繁波要自己對她的眼淚視若無睹,心卻陣陣抽痛,指責他的狠絕。
她緊咬著下唇,不斷地抹淚,淚抹了又落,怎麼也停不了。他說的對,她憑什麼?她自以為是地擅閭他的心靈禁區,這對他何嘗不是種傷害?想到她的所作所為,她說不出口,怕再多說一句都只會造成更無法挽回的破壞。
「你根本沒有勇氣,你太習慣接受,根本不懂得怎麼去爭取,連被罵成這樣都不會反駁,你有什麼能力幫人?」夏繁波刻意漠視她大受打擊的模樣所造成的影響,說出更多對她的批評。
紀向暖震驚地搗唇,覺得她好不容易站穩的地正在一寸一寸地崩毀。她體力變好了又如何?她懂得單車又能證明什麼?她離正常人還是好遠,她獨立不了,永遠都只能是家人的負累……
「要是讓我發現你再有任何企圖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再讓你出現在我眼前。」夏繁波丟下嚴厲的警告,用力拉開門走出倉庫。
已經虛軟無力的紀向暖靠著牆滑坐下來,纖細的肩膀不住地顫抖,環膝任由淚水奔流而下。
她憑什麼幫他?她連自己都幫不了,她只是幸運環擁著幸福,若剝奪了這一切,她就什麼也不是了……
這段時間好不容易累積的信心被擊得潰不成軍,這殘酷的認知讓她只能退回自我保護的殼裡,不強求、不奢望,繼續告訴自己她改變不了什麼,更不敢妄想可以拯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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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楊在車庫裡擦著車,朝主宅望了一眼,不由得歎了口氣。
向暖小姐已經兩天沒去夏老闆的店了,不僅如此,連晨騎都停了,這狀況讓他很擔心。
手機響起,他以為是紀向暖打來要他準備出門:心裡正高興著,但一看到來電顯示:心頓時沈了下來。
「總監早。」他接起電話,恭敬地招呼。
「楊先生,向暖在你旁邊嗎?」紀向曉的聲音傳來。
「她在主宅裡,我們還在家中,今天沒出門。」老楊報告。
每次和總監說話,他都會忍不住喟歎兩個姊妹的不同。向暖小姐會軟軟柔柔地叫他楊叔,而多年來,總監一直都是叫他楊先生,有禮卻保持適當的距離。
「她前一陣子不是跑單車店跑得滿勤的嗎?」紀向曉覺得有異。
「是的,可是這兩天都沒去,可能是興頭過了吧。」沒將心裡的想法說出口,老楊維持一貫恭敬的語調。
他所被賦予的任務,不只是保護,還必須擔任總監的眼線,如果有什麼異樣之處,必須在第一時間向總監報告,這也是他最不願做的一件事。
其實他大概猜得到,向暖小姐這兩天足不出戶的原因,應該是出在夏老闆身上。向暖小姐那掩不住的愛意,就算瞎了眼的人都看得出來。但小倆口現在好像有點問題,如果他再把總監拖進來攪局,不是反而讓向暖小姐多難過嗎?所以他只能幫忙瞞著,能瞞多久是多久。
「向暖不是那種三分鐘熱度的人……」紀向曉沈吟一陣,突然提問:「你之前說單車店裡有三個年輕男人?」
「是的。」老楊冷汗直冒,總監不會猜到感情那邊去吧?「老闆跟兩個員工。」
「我會再觀察看看。」紀向曉丟下這耐人尋味的一句話。「如果你有什麼新發現也隨時跟我說,先這樣。」她掛斷電話。
放下手機,老楊憋著的氣才敢吐出,覺得背整個濕透。太恐怖了,他一直很小心別太常提到夏老闆的名字,免得引起總監注意,沒想到她還是察覺到了。
手機此時又響,把他嚇了好大一跳,看到是向暖小姐的來電顯示,他才撫著胸口,把手機接起。
「向暖小姐,你要出門嗎?」他每次都會故意這麼問,這樣就算向暖小姐不是為了出門才打電話,被問那麼多次,也會因為不好意思拒絕而答應他。
「嗯,楊叔麻煩你,我十分鐘後下去。」紀向暖輕應,給了他期待的回答。
「好,十分鐘,沒問題!」
老楊開心地掛斷電話,手腳俐落地把車子擦好,準備出門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