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上辦公椅,張望著桌上大大小小的文件、擺設。但一下子她就讓一張引人注目的照片拉走全部注意力,照片上的女人,真的像極了她。
那應該就是他的妻子了,希玟幽幽想著。她怎麼死的?如此年輕的生命!意外嗎?希玟想起先前他提到他的妻子時,眼裡難掩的悲傷。
她認為,那女人是幸福的,因為她已逝的生命還能深刻影響她的丈夫,世上能擁有這幸福的女人應該不多。
接著,希玟注意到照片旁擺了個名片盒,她直接由盒子裡取出一張名片。她想知道他的名字,雖然幾分鐘前另一個男人曾叫過他的名字,但光由發音不可能知道他完整的名字。
她才剛讀完上頭的字,封世繹就走進門。
希玟即刻由坐姿換成站姿,她敏銳注意到封世繹和十分鐘前的他,有些不同,似乎有事困擾著他。
「你還好嗎?」雖說他們完全談不上認識,她不應該太過關切他的事,但或許是知道他妻子已故這件事,讓她覺得他們是懂得同樣痛苦的人。
世繹的情緒,一時間還困在得知武漢點被抄的事件裡,他先前因希玟而生的感受,讓剛得知的消息稀釋掉大半。宇擎走後,他在會議室多坐了些時候,幾乎忘了汪希玟還在。
「你還在!」他沒經大腦就說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心情不佳是一回事,但事實是他留她下來,即使他突然得了「健忘症」,也不該沒深思就開口,這實在不像他!
先前所有因她而來的激越感受,又在見到希玟後,回到他的心上。
世繹正想彌補他的失言,卻讓希玟搶先一步。
「我的停留好像造成你的困擾,現在我就離開。可是我還是想提醒你,要我留下的人是你。」
希玟離開她正站著的位置,在與世繹交錯而過時,卻讓他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力道不小,自然弄痛了她。
「對不起,是我不對在先,我道歉。實在是因為我剛剛……」他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告訴她理由,霎時他警覺到對汪希玟,他沒有一絲一毫防備之心。
這是大忌!他竟犯了情報員最該死的基本忌諱!
「總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說那句話。」他草草作了結語。
希玟注意到他中斷了原要接續的話,封世繹看來明顯想解釋什麼,又不曉得為了什麼理由放棄解釋。
「沒關係。」她淡淡說,沒打算問他不想說的是什麼。
「和我一起晚餐,好嗎?求你。」要論起封世繹長長的一生,他還沒開口求過任何人。可是此時此刻,他脆弱得願意付出所有,換得與汪希玟共進晚餐,凝望她的這一刻,他僅剩衝動。
他乞求的語氣讓希玟有一絲不忍,儘管他們說不上認識,但希玟敢斷言,他絕對是個不願開口求人的驕傲男人。
「假使你的手能別繼續抓著我的手,我還可能考慮。要是你擰斷了我的手,就算我願意跟你吃飯,恐怕都愛莫能助。」
希玟一說完,世繹想也不想就鬆了手,那模樣好似方纔他握著的是塊燒得透紅的鐵。
「對不起,我一時著急就握緊了,很痛嗎?」
「不痛我何必抗議?你常常練習說對不起嗎?」希玟揉揉好不容易讓人鬆開的手。
「什麼?」他沒能馬上會意過來,希玟何以說他常練習說對不起?
「你一直對我說對不起,很熟練的樣子,所以我想你一定常常練習這三個字。」
「喔!」會意過來後,世繹朗朗笑了。
他的笑聲低低沉沉有著磁性,非常悅耳,那笑聲彷彿能笑進人的心魂裡。
「我不是個習慣說對不起的人,因為從來沒那個必要。但……」世繹頓了頓,看著希玟的神色飽含情感,「告訴你一個秘密,今天看到你,我的一切都不對勁了,你很容易左右我的情緒,我似乎是本能的怕你,怕你拒絕我。」
這些話撐大了希玟的眼睛,說實在的她怎也想不透,像封世繹這麼一個大男人,竟然有人能讓他害怕?他不嚇別人就很了不得了。
她不清楚該如何接他的話比較合適,他的神情太認真,那雙眼像是要把她催眠了。
「我應該對你坦白,盡可能的對你坦白。」世繹沒頭沒尾,說得突兀。
他想起妍妍,當年他若能對妍妍坦白,妍妍也不會想不開了吧。
「你很像我死去的妻子,很像很像,也許我是把你當成了她,但你們並不全然相像,她比你柔弱多了。」說著說著,世繹舉起手靠近希玟的臉。
在那千分之一秒裡頭,希玟覺得她的呼吸快停擺了,而他甚至還沒碰到她的臉。
她想逃,逃到他碰不到她的角落,但又奇特的渴望品嚐被他大手碰觸的滋味。他們中間潛藏了強烈的莫名吸引力。
希玟用力的告訴自己,封世繹只是把她當成他妻子的替身。
只是,另一半的她,清清楚楚感覺到,她的每個毛細孔、每根細細的微毫全直豎而立,在等待著、等待他伸過來的手的碰觸。
世繹像著了魔般,手有些遲疑卻滿是渴望,終於靠上希玟的臉頰。
霎時,兩人像通了電流,心弦起了一陣波動。
世繹在碰觸的下一秒鐘,快速收回伸出的手;至於希玟則仍呆怔不移不動,佇立於原地。
他將收回的手緊緊貼在大腿外側,拚命克制著一波波朝他席捲而來的慾望衝動,生怕自己會再做出驚人的舉動!
「恐怕我又得對你說抱歉了,我很失常,對不起。」世繹深深重重歎了口氣,他十分惱怒失常的情況,所有的防衛能力、控制能力,竟在一個近乎陌生女子的凝視裡消失殆盡。
若他夠聰明的話,他應該趁著還有一絲理智,立刻、及時請她回家,再徹頭徹尾忘了汪希玟這個女人。
然後,找個不會讓他方寸紊亂的女人,找個完全牽涉不到私人情感的女人,幫他生個孩子。
該死!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問題是找不到一絲力氣做得到。
希玟對世繹的話僅是搖搖頭,表面一再沒任何反應。其實在她心裡,早已是千軍萬馬般沸沸湯湯動盪著了。
她到這間公司不到一個小時、認識這個男人不到一小時,然而她——她竟不明的渴望著他。即使是懷煜,都沒能激起她這樣脫序的失控感受,
而懷煜……想到懷煜她的心裡揚起一陣愧疚,懷煜才離開三個多月啊!她怎能又怎會對這陌生男人有絲「非分」的渴望?!
因為他高大超群的外表嗎?她自認不是個看重外表的女人。還是他器宇軒昂的王老氣勢?不,這類男人向來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啊!
到底為什麼?
是他跟她一樣有失去至愛的痛苦嗎?當他說出她長得像他死去的妻子時,有一部分的她彷彿能看見他的痛苦、彷彿在那裡頭他跟她是重疊為一的,他們在同一類的痛苦裡體會彼此的心情。
雖然封世繹不知道她的痛苦經歷,但至少就她而言,他們有著太大的交集!
在他望著她的濃濃悲傷與彷彿深不見底的遺憾神情裡,他扯動了她一部分幽微情感。在他深邃的雙眼中,她看到自己正在經歷的苦痛,失去愛人的苦痛。
只是,封世繹在她身上尋找亡妻的影子,她又能在封世繹身上尋找什麼?他不像懷煜,懷煜跟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懷煜是個道地到骨子裡的學者,彬彬儒雅。而封世繹,眼前的男人,渾身充滿壓迫人的力量,在他面前似乎所有人都該向他屈首,她究竟想在封世繹身上找些什麼?他的迫人力量嗎?
也許!也許她莫名渴望由他身上分點力量吧;也許她渴望能退去橫亙在她心上一百多天的痛苦;也許她潛意識以為封世繹能懂得她的痛苦,如同她能理解他的喪妻之痛。
但再怎麼說、有再多理由與藉口,她都不該放任心裡的感覺隨意氾濫,因為說到底,封世繹還是個陌生人!
世繹往後退了兩步,刻意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可笑的以為,這麼一來便能解除兩人的「潛在危機」。
他腦袋裡的殘餘理智想,一定要請她回去,道個歉,然後把一切結束掉。可惜他出口的話,全然與理智背道而馳,這該算另類「口是心非」吧!
「讓我請你晚餐,算是為我的失禮賠罪。」
混賬!他怎會這麼說?!他的理智立即暗地大聲責罵,他顯然是「玩火」的行為。
「好。」希玟衝口而出,卻也同時在心裡責備自己的衝動。
她不應該莽莽撞撞答應他!他想找個為他生小孩的女人,而她絕對不可能接下這份怪異的「工作」。
不過,生孩子這件事在現在的她看來,似乎沒那麼難以接受了。倘若他仍鍾愛他的妻子,他不想再婚也不是件無法理解的事了。
兩個人有片刻尷尬,世繹沒料到希玟會輕易答應,停了好半晌才開口說:
「我拿個鑰匙,馬上就走。」
「現在就吃飯啊?是不是太早了?」自責歸自責,希玟還沒昏頭到忘了時間。
「嗯……我們可以先去走走,這麼吧!我帶你去逛逛花店,我朋友開的店,如何?」
希玟點點頭,既然都答應陪他晚餐,應該也不差多陪個幾小時。
**************
敦煌路上,來來往往車多如水,希玟從沒注意到這條馬路上,會有間如此別緻的花店。
店裡的整體顏色是讓人看了心曠神怡的水藍色,一踏進店裡一眼觸及的是座大型透明冰櫃,穿過玻璃是大大小小包裝精美的不同花束。才一瞬的時間,她就愛上這間外頭車水馬龍、裡頭清新雅致的花店。
他們才踏進門,便傳來一位男人的低沉嗓音:「歡迎光臨。」
向他們走來的,是個高大男人。直到他完全靠近、站在他們面前了,希玟才體會到對方有多高,簡直和站在她身旁的封世繹一般高。
難道所有「高級」類男人都得聚在一起?希玟從沒有過一天之內碰見三個高大男人的奇特經驗。
話說回頭,看一個高大男人開花店,倒是很新奇的事,她原先以為,封世繹口中「開花店的朋友」是個紅粉知己。
「曉蝶呢?」世繹一見是少屏在店裡,便問。
少屏的眼光全在希玟這頭,世繹的話他自然是聽見了,卻沒立刻回答。等少屏認為看夠了、研究夠了,他才不甘不願將視線轉向世繹。
這裡要澄清的是,少屏不甘不願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眼前稱不上美女的美女汪希玟,真要論美女,還是他姜少屏的老婆施曉蝶最美,誰教他眼尖、目光一流!
回到他的不甘不願,就得說回幾年前,他以為封世繹對他老婆垂涎三尺的那個誤會,雖說是個已解開的誤會,他也早已娶得美人歸了,但每回他見著封世繹總有「不甘不願」的情緒!
到目前為止少屏還沒想透,要不要原諒多年前的那個誤會,所以他還是等等看封世繹和這個小號美女,順勢發展的結果如何,再作決定好了。
畢竟,他老婆雖是已婚女子,但仍是魅力無法擋,多年前的「誤會」難保不會成真啊!再加上最近這位封先生老藉故看小恩恩往他家跑,他還是小心些比較妥當!
「恩恩感冒了,曉蝶在家照顧她,所以我今天幫她看店。我就知道你看到我,八成是失望透了。」少屏沒好氣地說。
「你既然有自知之明,也省得我浪費口水。小丫頭沒事吧?」抬積歸抬槓,世繹關心孩子的心可沒少一分。
「這好,昨晚發高燒鬧了一夜,早上燒才退了,應該沒事。不過曉蝶累了一整夜。」
「你這老公怎麼當的?她當初根本就不應該嫁給你。」
「是喔!嫁給你就比較好?我昨晚也忙了一晚上耶。」少屏才不會忘了為自己申辯。
「嫁給我當然比嫁給你好上一萬倍。」
「喂,請你專心點,別忘了你今天還帶了個女伴,不知道她怎麼看上你的!」少屏滿臉不可思議,不停搖晃腦袋。
「我說了她看上我嗎?」世繹漾開一抹笑,有幾分可有可無的不在乎。
「那我可能要更積極的保護我老婆,免得你這隻大色狼趁虛而入。」少屏笑得奸詐。
「我常說,有競爭才有進步,有比較才知道好壞,總有一天曉蝶會看清你的真面目,然後直奔我的懷抱,你等著看好了。」
「等地獄熔化了,你再想吧!」
「現在下地獄的人越來越多,地獄的火一定也燒得越來越旺,離熔化的日子應該不遠了,我會等到的!」世繹不甘示弱回嘴,事實上,他們的抬槓已經變成一種見了面不可或缺的招呼。
「受不了你!晚上到我家吃飯?」少屏首先停戰,他不想冷落小號美女太久。
「你不是很恨我?怎麼好心的請我吃飯?」
希玟訝異地看著兩個大男人很無聊、很孩子氣一來一往的抬槓,她不認為這兩個男人討厭對方,儘管他們如此表現。
「就是恨你才要請你到我家吃飯,讓你看看我們夫妻倆有多恩愛,你就會趁早死心。」
世繹低低笑出聲,說:「你省省吧。」
「宇擎晚上到我家吃飯,難得大家聚在一塊兒,別嗦,一句話你去不去?」
「你別問我,問問小姐的意見吧。」世繹轉向希玟,以眼神詢問她。
少屏注意到世繹的眼神與以往不同,以他曾經身為記者的敏銳感,他嗅都能嗅得出那一男一女交換的眼神裡,多了分不尋常的柔情。
他敢說封世繹自個兒都察覺不到這番改變!少屏看著他們,是興味多於研究。
難怪!半個小時前,宇擎電話裡問他,要不要打賭封世繹快結束單身日子了?他原本還不懂哩。兩人沉默對望的時間過長,少屏覺得他有義務讓兩個人清醒清醒,於是乎發出一聲假咳,說:
「你冷落小姐好一段時間了,也不幫我們彼此介紹,太不懂禮貌了。」
世繹再度笑了笑,對少屏的指責一點也沒放在心上,然後以十分「不認真」的口氣說:「好讓你有機會再搶走我喜歡的人?!」
「算了,你不介紹,我大可以自己來。」
少屏直接轉向希玟,他展現了明顯的熱情,綻放在他臉上的是朵大得惟恐他人看不到的笑容。「我先自我介紹,敝姓姜,姜太公的姜,名少屏,少年的少、屏東的屏,能否告訴我你的芳名?」
「汪希玟,汪洋大海的汪,希望的希,王偏旁加文字文的玟。」
「很高興認識你,晚上到我們家吃飯好嗎?我相信我們全家都會喜歡你。當然,如果你跟世繹已經約好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我不勉強,可是下回有機會一定要到我們家,如何?」
「我們不會有浪漫的燭光晚餐,所以只要封先生答應,我沒意見,橫豎我都答應陪他一起晚餐,至於地點、或者是不是單獨兩個人都沒關係。」
希玟笑著說,不過那句「封先生」倒是叫得有些尷尬,然而不稱他「封先生」,對於一個不太認識的人直接喊名更顯怪異。
語畢,讓希玟始料未及的是,少屏突然的得意大笑聲,一聽就聽明了其中的取笑意味。
「小姐說沒意見耶!你也太遜了點兒,都把人家帶出來了,還讓人家喊你封先生,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追不到我老婆了,跟我比你實在差太多了。」
少屏語不停地轉回跟希玟說話,不給世繹任何插話的機會。
「希玟,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希玟很大方點了點頭,她不得不承認姜少屏是個迷人的男人,相較於封世繹的冷然,姜少屏像個隨時發光的熱源、隨時能將身上的熱情散放給週遭人。
「如果你沒意見,那就說定了。晚上六點半讓世繹帶你到我們家,我們全家人都會期待你的光臨。」
不知為何,希玟覺得少屏最後那句期待她的光臨,不像是說給她聽的,反而像是和封世繹打著她不能理解的啞謎。
希玟瞄了瞄封世繹的反應,只見他泰然自若地對著少屏聳肩,一副誰也不能拿他怎辦的樣子,希玟不懂兩個男人間交流的詭異氣氛,也沒打算弄懂。
「很難得在我們店裡出現像你這樣的美女,既然不解風情的世繹帶你走進花店,卻不做任何表白,就由我來代勞了,你有特別喜歡的花嗎?」
「沒有,對我來說,花是奢侈品。」
「你身邊應該不乏追求者啊?」
希玟搖頭,含了一朵苦笑,少屏的話讓她不由得想起懷煜,曾經「花束」是她家中的常客,直到懷煜走了,連花香都遠離她了。
想著想著,希玟眼底湧上濃濃的哀傷,兩個男人同時望著出了神的希玟,察覺到她瞬間的巨大轉變。
少屏對世繹使了個眼色,世繹看著擺明陷進某種遙遠思緒的希玟,有些無措。想了一會兒,他說:
「你喜歡紫羅蘭嗎?」
她有大半的恍惚,迷迷濛濛的神情,不知正想著什麼,對世繹的話沒半點反應。
「你還好嗎?」世繹有些微憂慮,索性直接問,並伸了手放上希玟的肩。
「對不起,突然想起從前的事,我沒事,你剛剛說什麼?」希玟回了神,收起反覆的情緒。
「我問你還好嗎?」
「不是,我問的是在這之前你問我什麼?」
「我問你喜不喜歡紫羅蘭?」
「喔,我比較喜歡桔梗。」希玟勉強笑了,淡淡的陰影仍在她原本清清亮亮的雙眼裡。
她很憂鬱,不知為什麼而傷悲,世繹想。
少屏聽到希玟喜歡桔梗後,就動手配花、包裝。
他喜歡希玟的個性,他直覺認為希玟是個好女孩。少屏也不是不明白,單單相信直覺是件危險的事,偏偏他的直覺救了他許多次。
**************
離開花店時,他們約了六點半晚餐,距六點半還有兩個多小時,世繹將車開回他的寓所。
在地下室停車時,希玟有些慌、有些不確定,她不明白為何封世繹來到這棟高級住宅大樓?莫非他們還要拜訪封世繹的另一位朋友?
「我們要去哪兒?」
「我家。」經希玟這麼一問,世繹才想起他沒事先徵詢她的意見。
「你家?為什麼?」
「對不起。該死!我真的一直在對你說這三個字!我應該先問你的,可是我忘了。」事實是,他從來沒徵詢他人意見的習慣!
另一方面,一路上他整個腦子想著的,全是希玟在花店裡失常的模樣。
她在店裡的神情像是在想著某個人,是誰讓她有那樣深刻痛苦的表情?是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還是一個男人?
「如果你不想到我家,我們可以換個地方。」世繹接著的話,有幾分無奈,無奈於他竟一直受她影響。
「為什麼要到你家?」
「沒什麼,只是離六點半還有段時間,我想你可以到我家喝杯茶,或者你要我先送你回家,時間到再去接你?」真是太離譜了!他怎會車開著開著就帶她回家,他從沒帶女人到家裡過。
「你家人在嗎?我突然到你家,這樣好嗎?」
「你只要想,你願不願意到我家這個問題,不用擔心其他的。第一,我是個孤兒,沒有家人;第二,我保證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聽到他是孤兒,她有點難過,她也算是一半的孤兒,只是比起封世繹,她也許幸運多了。起碼她有一個親人陪伴的完整童年,要不是那場車禍,她其實可以不是孤兒。
她原想再問些什麼,但細想後她旋即放棄了。何必呢?她只是陪他一頓晚餐,過了今天她不打算再跟他有任何牽扯。
「沒關係,既然都來了。我先把話說在前面,如果你泡茶的技術太差,我可是會毫不留情拒喝。」「那沒問題!」世繹安心的笑了笑。
他們搭電梯上了二十七樓,出了電梯,希玟才注意到一層樓只有兩戶。由這棟建築物外觀看來,這大樓的佔地面積挺大的,沒想到一層樓只有兩戶,果然是高級住宅。
世繹由皮夾中抽出一張卡,在門旁的卡座上刷了兩次,接著在鍵盤上按了五個數字,門才自動開啟。
一旁的希玟看得興味盎然,她想,有錢人的生活和尋常人,確實是有道不算小的差距存在。
進門後,入眼的挑高一看就知道是樓中樓住宅。放眼觀看屋子的設計,不難猜出屋主是個冷靜的人,深藍與深黑為主色的設計,一開始會給人高貴的感覺,可是換個角度想到這是住家時,就會給人太過冰冷的感受。
希玟給這屋子的評語是:高貴,但冷得不宜居住。
她還站在玄關處,躑躅著要不要進大廳,世繹則站在她身後,疑惑著她的猶豫。
「有什麼不對?」
「你會不會覺得你的房子太冷了?」
「你會冷嗎?要不要我拿件衣服給你披上?」一時間,他真以為希玟會冷。
「不是,我是說你屋內的設計太過冰冷。」
「喔?是嗎?我沒太大的感覺。」
希玟脫了鞋,走進客廳。
「沒人建議你用暖一點的色系,設計你的屋子嗎?」
「沒,我的設計師碰巧也是男人,跟我一樣偏好藍黑色系。」世繹解釋著,在他看來這樣的設計沒什麼不好。
「我會建議你用暖一點的顏色,好比鵝黃色、原木色或者咖啡色,應該會比較有家的感覺。」
「也許在裝潢前,我該帶幾個女人回家看看,可惜我沒帶過任何女人到這兒過。」世繹不在乎地笑笑。
這句無心的話,給希玟不小的衝擊。
她竟莫名成了他第一個帶回家的女人!這樣的念頭,給了她一份不合理的喜悅。儘管她瞭解這其實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只是湊巧在這麼奇特的情況下認識、湊巧她像極了他的妻子、湊巧被他給帶回家了。就算她是他第一個帶回家的女人,又如何?
而她的喜悅,荒謬得令她不解。
「隨便坐,別光站著。我去泡茶,三分鐘就好。」世繹說,兩眼直直盯著她看,看望著,他竟又不覺迷失在她因神似妍妍,而攪擾出的強烈感覺裡
天下真有如此相像的人,他好像看見活生生的妍妍,好像妍妍只是失蹤了長長久久一段時日,而非告別人世,如果她沒剪掉長髮、如果她換上妍妍習慣穿的長裙,她幾乎就變成了妍妍……
他原本打算移動至廚房的雙腳,彷彿讓人釘在原地,沒能移動分毫。
「你跟妍妍一樣,美得讓人神魂顛倒、美得令人心疼……」他著魔似的用大掌包覆著那張精巧的臉,此刻在封世繹眼裡,看見的雖是希玟,但也是重疊在希玟身上的妍妍。
對她的渴望,在碰觸到她柔軟白皙的肌膚後,強烈得讓他只能怔怔站在原地掙扎。一瞬間,他忘了該移到廚房的腳步、忘了該泡的茶、忘了對她承諾過不會有任何失禮的事發生——
光是看著她、碰觸著她,封世繹所有努力經營的自制力,終於在亟欲貼緊她的慾望裡,瓦解消逝!
藍色憂鬱
天將亮
出了這扇門
你就要開口道別
處在黑夜白天的模糊邊境
這會兒
才讓疼痛驚醒
因你
離去時的聲響
竟是難言的悲傷足音
而載的憂鬱
隨天也泛白
在朗朗晴空下
釀成一杯藍色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