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開眼,隨即又瞇起雙眼,刺眼的陽光正照在他身上,他抬起手臂擋住光線,認清那惱人的聲音是門鈴聲,而且還不停地在轟炸他的腦袋。
「別按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沙發上起身,惱火地走向門口。「誰啊?」他火大地開起大門。
門口站了一大票男人,個個凶狠地瞪著他,像是來尋仇似的,更離譜的是,沒一個他認識的。
「你們按錯門鈴了。」他正要甩上門時,有個女孩從他們中間擠了出來。
「你是雷澈先生嗎?」她微笑地向他打聲招呼。
雷澈看了一眼面前白皙恬靜的女子,她長得相當可愛,笑起來時左臉有個酒窩,一身鵝黃色的連身裙,綁了兩個可愛的辮子,五官清秀,杵在五個大男人面前顯得嬌小纖瘦。
他挑高眉毛,應了聲:「我是。」他確定他不認識她,而且他們也不是這一棟樓的人,因為這裡每一戶人家他都認識。
「雷澈,你果然在工作室。」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名高挑漂亮的女子自對門走來,愉快地向他打招呼。
「姊夫,你怎麼來了?」雷澈訝異地看著席志民,他現在不是應該在上班嗎?
「舅舅。」席茵茵跑到他身邊,摟著他的手臂。「你昨天又趕曲沒睡了。」她見他雙眼有些紅絲,頭髮亂糟糟,胡碴也長了出來,不過還是無損他的英俊瀟灑。
雷澈是有名的作曲、編曲家,生得修長英挺,及肩的長髮在腦後束起,五官輪廓深刻而分明,尤其是高聳的鼻子常會被認為是混血兒,悠閒懶散的語調與做事態度常會被認為是玩世不恭。
「我來跟你介紹,這是我小時候同穿一件開襠褲的好朋友陳金泉。」席志民拍拍壯碩魁梧的中年男子,又道:「這是他的兒子和女兒。」
「我是陳雨濃,你好。」她向他點個頭,仍是一臉笑意。
「阿妹,不要隨便對人家笑。」陳學廣將雨濃往後拉。
雷澈挑眉地看著眼前面帶敵意的四位陳雨濃的兄長,方才說話的和另一個人是雙胞胎,外貌斯文俊逸;戴黑框眼鏡的則穿了一襲黑色休閒服,面部線條比較嚴厲;另外一個該是最年長,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給人一絲詭異的感覺,俊美的臉孔卻有雙精明的眼睛;他不懂他們怎麼全虎視耽耽地瞪著他。
「雷澈,雨濃今年考上北部的大學,而且還和茵茵同一所,所以我就提議要她過來和茵茵一起住,也好有個伴,你和雷浚可要好好照顧她。」席志民笑著說,絲毫沒感受到陳家四兄弟不友善的表情。
「雷浚是誰?」陳學煌的眼眸閃了一下。
「他也是我舅舅,就是蓋這棟大樓的人,他和雷澈舅舅是雙胞胎兄弟。」席茵茵搶先回答,這些人好像FBI,真讓人受不了。
只不過是上來念個書就全家人出動跑來巡視她住的地方,這樣也就算了,方纔還去敲了整棟樓的住戶,整整有十五樓耶!像怕什麼犯人窩藏在這兒似的,她在這兒住了一年還不是好好的,真是小題大作。陳學文和陳學廣聽了席茵茵的話不自覺地道:「雙胞胎?」
「怎麼?全世界就你們一對雙胞胎,別人不能有嗎?」席茵茵沒好氣的說。
「茵茵,別這麼沒禮貌。」席志民念了女兒一句。
席茵茵咕噥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你是作曲的?」陳學文開口道。
「有什麼不對嗎?」雷澈倚著門邊懶懶地回答,他今天早上八點才睡,不過睡了兩個鐘頭又被吵起來,實在沒什麼心情做社交。
雨濃對兄長和父親說:「我們上樓去,別打擾人家。」雷澈先生看起來好像睡眠不足,他們實在不該賴在人家門口不走。
不過她很高興家人終於答應讓她北上求學,這一個月來,光是說服家人就耗掉她不少力氣,到最後又為了安排她的住處起了不少爭執,她覺得學校宿舍就行了,可是父親和兄長老擔心「宿舍強暴」案件會再度發生,因此死都不肯答應。
至於在外租房子,他們也放心不下,於是為了這個問題又爭論良久,最後是爸爸想起在台北久未聯絡的好友席志民才解決這個問題。
這棟「雲起大廈」是席伯伯岳父岳母的建築公司所蓋,席茵茵的兩個舅舅在落成之日便住了進來,再加上席茵茵也在一年前考上這附近的大學而搬來這裡,所以父親覺得這樣有所照應,才答應她搬進來和席茵茵一起住。
只是沒想到他們一來就去敲每一戶人家的大門,美其名是去打聲招呼,但其實是去瞭解這裡到底住了哪些人?如果以後有什麼問題也可以立刻知道,因為二哥陳學煌對人的臉孔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她總覺得這樣打擾人家著實不妥。
「藝術家果然都滿頹廢的。」陳學廣瞄了雷澈一眼,他的襯衫皺成一團,牛仔褲洗得泛白,有些不修邊幅,像個浪人似的。
雷澈因他的話而扯出一抹笑容。「我不是藝術家。」
「你沒有我們想像中的老。」陳金泉粗聲粗氣的說。
「雷澈才三十三歲,還很年輕,你一定是把他想成跟咱們一樣老是吧?」席志民拍拍老友的肩。「他可是很有女人緣的。」他笑著說。
話畢,陳家所有男士一致皺下眉頭。
「小妹,你先上樓幫媽媽整理行李,我們有話想和雷先生聊聊。」陳學聖挑眉道。
雷澈聳高濃眉,他大概明白陳家人對他不友善的原因了。
「我們一起上去,別打擾人家。」雨濃拉著兄長們的手,想要他們移動,她當然明白他們想和雷先生談什麼,只要有男子出現在她附近,他們就一副想打人的表情。
「你們要和我舅舅談什麼?你們這些人很煩耶!」席茵茵瞪他們。
「茵茵,不許沒大沒小。」席志民不悅地說。
「茵茵,你也先上樓去。」雷澈移動身子退入房內。「有什麼話進來說吧!」如果不讓這些人把話說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睡回籠覺。
陳家人魚貫進入,雨濃勸不住他們,正想也進屋時,卻被陳學廣擋在門外。
「阿妹,你還是先上去陪媽媽。」他突然關上房門。
「小哥。」雨濃敲門。「我也要進去。」
「你們家實在很令人受不了耶!」席茵茵翻翻白眼。
「老陳一定拿你當心肝寶貝疼吧!」席志民對雨濃說道。
「他們太保護我了。」雨濃歎息出聲。
「那是當然啦!」席志民笑道:「你可是家中唯一的掌上明珠。」
「對不起,給伯伯添麻煩了。」雨濃欠身致歉。
「哪兒的話。」席志民拍拍她的肩。「茵茵,你可要好好照顧人家。」
「知道啦!你說幾百次了。」
「你如果有雨濃一半乖巧,我不知有多高興。」席志民對驕縱的女兒向來莫可奈何。
「我也很乖巧啊!」席茵茵笑著搖搖父親的手臂。
席志民只能搖頭。「我可看不出來。」
「爸——」席茵茵不滿的跺腳。
雨濃處在這種談話中著實不自在,她開口道:「我先上去幫媽媽整理行李。」
「我們一起上去好了。」席志民說,也不曉得老陳要和雷澈談多久。
「實在不懂他們到底要和舅舅說什麼?」席茵茵受不了地搖頭。
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
雷澈的工作室約有五十坪大小,客廳有兩面全是落地窗,另一面牆是滿滿的CD,中央則是一座平台鋼琴,木質地板上散落各式的樂譜,除了牆邊的一組沙發外,沒有任何的傢俱,陳設非常的簡單。
沙發旁是一整組的電腦多媒體設備,還外接了一個鍵盤,在更旁邊則是一組音響,巨大的音箱在牆邊豎立著,除此之外就沒有多餘的東西,連電話都沒有。
「你的工作室還真是簡單。」陳學文對他整面的CD片吹了聲口哨。
雷澈從口袋中掏出被壓扁的香煙,卻找不到打火機,他歎口氣在樂譜下不停翻找。
「拿去。」陳學廣將自己的打火機丟向他。
雷澈伸手接住。「你們不是有話要說嗎?」他點燃香煙後又將打火機丟回原主。
「你不許對我女兒動歪腦筋。」陳父開門見山粗聲叫道。
陳學聖撿起地上的樂譜,仔細看著。
雷澈吐口煙,挑眉道:「我對小女生沒興趣,這樣你們會不會比較安心?」他坐在沙發上,伸直長腿。
「那就好,我可不許任何人動寶寶念頭,否則我就不客氣。」陳父對他的回答相當滿意。
雷澈好笑道:「你們不會對這一棟所有的男的都警告過了吧?」
「那當然。」陳學廣點頭。
「我想也是。」雷澈微笑地吸口煙。
陳學煌推了推眼鏡。「還有,別讓小雨喜歡上你。」
雷澈對他的話揚起眉毛。
「雨濃怎麼會喜歡上他?」陳學文訝異的說。
「以防萬一。」陳學聖將樂譜放在鋼琴上。「寫得不錯。」他直視雷澈。
雷澈只是挑眉聳肩,他發現陳家人都滿有趣的,老大雖然看起來漫不經心,但卻有著敏銳的觀察力,老二則是冷眼旁觀型,老三個性率直,老四則急切暴躁,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非常疼愛他們的妹妹,這是無庸置疑的。
「走吧!」陳父往門口走去,既然說完了,也沒道理賴在這兒不走。
雷澈也起身往房門走,陳學文說道:「你不用送我們。」
「我不是送你們,我只是要回去睡覺。」他打個呵欠,今天真是莫名其妙,竟被一群「護妹」心切的人吵醒。
「果然是墮落的藝術家,竟然在白天睡覺。」陳學廣搖頭。
「我不是藝術家。」雷澈關上工作室大門,走向對門,這才是他住的地方,畢竟睡覺還是睡在床上比較舒服。
當初在建這棟大廈的時候,就先預留了二、三樓的四間房子,二樓的兩間歸他,一個當作起居室,一個則當作工作室,三樓則是雷浚和父母住的地方,不過一年前,茵茵搬進這裡念大學,所以雷浚就把房子先讓給她,自己則和雷澈住在二樓。
「對了,別忘了把我們的話也轉告給你的雙胞胎兄弟。」陳學煌說道。
「我會告訴他的。」雷澈只覺得好笑,其實他們實在太小心翼翼了,他怎麼可能對一個稚氣未脫的女孩動心。
陳家兄弟實在是太多心了。
≮≯≮≯≮≯
這是她離家獨立生活的第十天了,雨濃在月曆上劃掉一個數字,滿意地微笑,一切都很順利,她相信過了半年,家人就會真正的放心了,其實她一個人也可以照顧好自己,她比他們認為的更堅強。
為了慶祝她北上十天,她決定下廚做菜,從小到大,母親從不許她踏入廚房半步,現在也該是改變的時候了,如果下次回家時,她能煮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雖然沒煮過菜,不過她看過電視上教人做菜的節目,而且她也買了一本家常菜食譜,她想應該不難才是。
「先來煮魚好了。」雨濃拿出從超級市場買來的吳郭魚。「做個最簡單的。」她翻了翻食譜。「有了,這個只要放蔥和姜就行了。」
她又從大塑膠袋裡掏出蔥。「完了,沒有姜。」她皺下眉頭。「算了,蔥放多一點就好了。」
雨濃忙碌地開始洗魚、切蔥,她打開瓦斯爐熱鍋,再將沙拉油倒進去。「啊!油放大多了,沒關係,用鏟子撈一點出來好了。」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有人來了。」雨濃急急跑出去,衝過客廳,打開房門,喘氣地望向來人。「雷先生。」她向他打聲招呼。
雷澈站在門口,手裡還拿了一盒禮盒。「這是月餅,我和雷浚都不喜歡吃,所以拿來給你和茵茵。」他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拿鍋鏟幹嘛!」
「我在煎魚。」她尖叫一聲,急忙跑回廚房,鍋子已經熱得冒煙了,她立刻抓起吳郭魚丟人炒菜鍋裡,鍋子立刻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音,熱油四處竄起,雨濃被濺出的油燙著,她悶哼一聲,本能地向後退,卻撞上走進來的雷澈,鍋鏟從她手上滑落,掉在地上,差點砸到她的腳。
雷澈扶住她的肩。「你沒事吧?」
「沒事。」她轉身向他。「我的魚——」她指著仍在吱吱作響的鍋子,不知如何是好。
「等魚被煎得差不多了,我們再靠近,被油燙著可不是好玩的。」他挑眉地看著熱油不斷自鍋內迸起。
「可是魚會焦掉,我好像把火開得太大了。」她撿起地上的鍋鏟,覺得被油噴到的地方隱隱作痛。
「你沒被燙著吧!」他低頭瞧了她一眼。
「沖一下就好了。」她走到流理台沖洗。
他跨步到她身邊,她的手臂腫了兩個小水泡。「還好吧?」他抬起她的手臂。「小心一點,別把水泡弄破,會感染的。」
「我知道。」她吁口氣。「煮菜沒我想得那麼容易。」
雷澈見鍋子內的油似乎安定許多,立刻靠近將火關小。「怎麼不在外面吃一吃就好?」
「我沒煮過菜,所以想嘗試一下。」她不好意思地說:「沒想到那麼笨拙。」她踱到瓦斯爐前。
他笑道:「第一次都是這樣的。」
「你煮過菜?」她想把魚翻個身,不過好像黏住了。
「偶爾。」他瞄了魚一眼,說道:「可能黏鍋了。」
「那怎麼辦?」她用力地將鍋鏟往下戳。「可以了。」她高興地將魚翻轉過來,卻在下一秒皺下眉頭。「好醜。」魚皮七零八落地黏在上頭,還有些焦黑,真是讓人倒足胃口。
雷澈莞爾道:「能吃就好,好不好看倒在其次,你在這兒住得還習慣嗎?」
「嗯,適應得很好。」她對他嫣然而笑。「只是還是會想家。」她又走到流理台沖手臂,被燙傷的地方還是會疼。「前天我回家的時候,媽媽哭了,我覺得很難過,可是我不敢哭,我怕他們會要我搬回去。」她不自覺地歎口氣。
「獨立有時並不像我們想的那麼容易。」他對她說道,看來她是想家了。他伸手探進襯衫的口袋,掏出一根香煙。「過一陣子你和你家人都會適應的。」他伸手進褲袋裡找打火機。
「我想也是。」她掠開臉龐的髮絲,從米色長裙的口袋裡拿出橡皮筋,將頭髮往後束緊,振作起精神。「找不到打火機嗎?」她見他把所有口袋都搜了一遍。
「每次我要用的時候,它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他聳肩又把香煙放回上衣口袋。「我該走了,月餅我放在外面的桌子上。」
「好,謝謝。」她向他點個頭。
他微笑的說:「不用這麼多禮,放輕鬆一點。」
「我知道。」她也回以笑容,其實和他談話她覺得很自在,他的感覺和大哥有點像。
雷澈走出廚房時,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回身叮嚀道:「煮東西的時候小心點兒,免得又被燙著了。」
「我知道。」雨濃拿起鍋鏟,再次想幫魚換個面,這時電話響了,她急忙放下鏟子——
「別急,我幫你接就行了。」他擔心她一緊張又出紕漏,他拿起客廳的電話。「喂!」
對方愣了兩、三秒。「舅舅是你嗎?」
「是我。」
「你怎麼在那兒?」茵茵訝異的說。
「我拿月餅上來給你們,我正要走,你要和雨濃說話是嗎?」他聽見電話那頭嘈雜的聲音很大。
「不用了,你告訴雨濃我有事不回去吃飯了,改天她再煮給我吃,拜——」
「等一下——」雷澈話還沒講完,對方已掛了電話。
「是茵茵?」雨濃站在廚房門口問道。
他放下電話。「她說她不回來吃飯了,下次你再煮給她吃。」
「噢!」她點個頭,感受到雷澈的注視,她急忙道:「沒關係,我不介意,反正那魚怎麼看都很可怕。」
雷澈正想說話,電話又響了,他不假思索地拿起話筒。「喂!」
對方愣了兩、三秒。「是你,雷先生,你為什麼在小雨那裡?」陳學煌質問道。
這時雷澈聽見話筒裡傳來一陣騷動,他歎口氣,這下可麻煩了。「我只是拿月餅上來。」
「那小雨呢?為什麼不是她接的電話?」陳學煌又問。
雨濃一聽雷澈的話,立刻明白該是家人打來的,她急忙跑過來,伸手要搶下電話。
「因為她正在廚房——」
雷澈見她衝過來頓時止住話語。「小心——」他反射地向前扶住因跑得太急而被拖鞋絆滑的雨濃。
雨濃整個人撲進他的懷中,雷澈伸手攬住她的腰,承受她的撞擊,出乎意料地,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大的衝擊力,他甚至沒有後退半步。
他愣了一下,低頭詢問:「你沒事吧?」
雨濃的臉整個貼上他的胸膛,她趕緊抬頭卻覺得有些暈眩,她的臉被撞得好疼,她搖搖頭試著擺脫痛楚。
「沒事。」話才說完,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很痛嗎?」他嚇了一跳。
「不是。」她正要解釋時,聽見話筒傳來巨大的喊叫聲,她急忙從地上撿起滑落的話筒,雷澈也同時鬆開環著她的手。
「喂,我是雨濃。」她抹去滑落的淚水。
「寶寶,你沒事吧?」不知何時,電話已被陳父搶走,他在另一端大叫著。
「我很好。」
「那剛才為什麼『憋』一聲?」陳父仍是緊張的。
「因為剛剛我要跑來接電話的時候,被腳上的拖鞋絆到,差點滑倒,雷先生為了扶我,電話才會掉到地上。」她解釋著。
雷澈在一旁聽她不斷保證她安然無恙的話語,突然一股燒焦的味道傳來,雨濃也發現了,她睜大眼,雷澈立刻道:「我去就好。」
他跨步邁向廚房,只見鍋子不斷升起白煙,他趨前關上瓦斯,那條悲慘的魚看來是要進垃圾桶安息了。
他從廚櫃拿出盤子,將魚盛起,它的底部已經黏在鍋底了,而這時在講電話的雨濃,因惦記著魚,所以匆匆結束電話便跑了進來。「魚怎麼了?」
雷澈將盤子遞到她眼前,雨濃挫敗地歎口氣。「你覺得貓會不會想吃?」她抱著一線希望。
他笑出聲。「它可能認不出來這是魚,連魚頭都不在上面。」魚頭還黏在鍋子裡。「別灰心,第一次下廚難免會這樣,我請你出去吃飯好了。反正鍋子也不能用了。」他將炒菜鍋放入流理台內,用水浸泡著。
「我浪費了一條魚。」雨濃喃喃說道。
「別太敏感。」他傾身拍拍她的肩。「否則只會徒增傷感罷了。」
「嗯。」她綻開笑靨。「你和哥哥說一樣的話。」她振作起精神。「我們走吧!我請你。」
他笑道:「想吃什麼?」
「路邊攤好嗎?我還沒在路邊吃過東西。」
「怎麼會?」
「大哥說不乾淨,可是我同學吃了都沒事。」她說。「大哥是醫生,所以他對我的規定最多。」
「我可以想見。」他挑眉。「你的身體不好嗎?」
「我很健康。」她強調地點點頭。「他們只是太保護我了。」她穿上外出的布鞋,打開大門。
「你幾公斤?」他突然問。
「我不知道,很久沒量了。」待他也出來後,她鎖上大門,兩人一起走下樓。
「你很輕。」她撞上他時,他幾乎沒啥感覺。
「沒有,其實我滿重的。」她再次強調地點頭,她可不希望他也把她當病人看。「方纔很抱歉撞了你,因為我擔心你會說出我在下廚的事,所以才急忙衝過來,如果他們知道我在煮東西,一定會反對的。」
「他們很寵你?」
她點頭。「他們是最好的父母和兄長。」她頓了一下,揉揉眼睛。
「怎麼了?」他彎身詢問。
「沒有,我只是想家。」她吸吸鼻子。「一個人生活比我想的難多了,我總是想到他們。」
他歎口氣揉揉她的頭髮。「過一陣子會好一點。」
「嗯,我剛剛還覺得我很堅強呢!看來我還需要努力。」她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做大人還真難。」他方纔的舉動讓她想起哥哥們,心情也開朗多了。
「在學校認識新朋友了嗎?」他發覺她是個很脆弱卻又很堅強的人,她太敏感了,這有時不見得是件好事。
雨濃頷首道:「同學都很不錯,下個禮拜還有學長姊替我們辦迎新會。」
「打算去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會去吧!」
「我還不知道你念什麼科系?」他和雨濃向管理員打聲招呼後便走了出去。
「我念的是廣電科系。」
「你對傳播圈有興趣?」他訝異的揚眉,她不像是對傳播圈有興趣的人。
「不是,我有興趣的是廣播,因為我很喜歡楚烙,他的聲音很迷人,所以我才填了這個科系。」
「楚烙。」他挑眉。
「你認識他嗎?」她一臉期待。
「認識,我們是大學同學。」他先到便利商店買了打火機。「你想見他嗎?」
「嗯。」她興奮地點頭。「可以嗎?」
「不過你得先有個心理準備,他這個人不像在節目中那麼正經,他很喜歡開人家玩笑。」他點燃香煙,舒服地吐口氣。
「開玩笑?這樣不好嗎?」她專心地看他抽煙的模樣,父親和哥哥雖然也抽煙,但因為顧忌她的身體,所以從來不會在她的面前吸煙。
「如果是低級的玩笑就很讓人困擾了。」他低頭問道:「想吃什麼?」
雨濃站在小吃街前,什麼都很想嘗試。「先吃蚵仔煎好不好?」
「那就走吧!」但他叮嚀道:「你從沒吃過路邊攤,所以最好不要一次吃太多,腸胃可能會不適應二
「知道。」她高興地跟在他身邊,和他在一起她覺得很有親切感。
他俯身看了她一眼。「你還真容易滿足。」他微笑地說。
剛開始他一直以為她是個被家人寵壞的大小姐,沒想到她只是個大孩子,一個敏感纖細的大孩子。
≮≯≮≯≮≯
雖然聽茵茵說過雷澈是個有名的作曲家,但是雨濃從來沒有明確地知覺到這背後的意義,直到這天她們的住處來了一個知名人物。
「茵茵,我要到頂樓收棉被,你要不要一起上來?」雨濃站在玄關問道,她習慣在換季蓋棉被之前先拿去曬曬太陽,這樣棉被會有溫暖陽光的味道,現在已曬了一天,也該去收回來。
席茵茵坐在沙發上,四周都是零食,她正在看電視而笑得東倒西歪。
「現在電視正好笑,我懶得上去,你順便把我的一起拿下來好了。」席茵茵說話的同時,眼睛仍盯著螢光幕。「如果拿不動就算了,不過最好還是幫我拿下來。」
「好。」雨濃轉身打開大門,卻被嚇了一跳,因為一顆拳頭差點打中她的臉。
「對不起,嚇到你了,我正要敲門。」一個胖胖、中等身高的男子說道,他的神色非常緊張。
他的身後站著一名高挑戴墨鏡的女子,捲曲的波浪發,一件白色蕾絲襯衫,搭配一件黑色開衩長窄裙和黑色高跟鞋,嘴上紅色的口紅和指甲上的蔻丹顯得氣質高雅,艷麗非凡。
「茵茵在嗎?」男子著急的問。
「她在裡面。茵茵有人找你。」雨濃朝客廳喊了一聲。
「誰啊?我正在看電視——」
茵茵話還沒講完,男子已經衝進去。「茵茵,你舅舅呢?」
雨濃對美艷女子說道:「裡面請坐。」
她摘下墨鏡,露出姣好的面孔,她逕自走進屋裡,連正眼都沒有看雨濃一眼。
她拿下墨鏡的剎那,雨濃突然覺得她好面熟,可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這時男子氣急敗壞的聲音從玄關傳出:「他又給我不見了,他明明答應我今天要給我曲子的,唱片都快來不及了,他還給我消失——」
雨濃關上房門,也因此杜絕了他的聲音,原來他們是在找雷澈,她按下電梯,直通十五樓。
出了電梯後,雨濃仍在想剛剛那名女子是誰?真的很面熟,她轉向樓梯,打開鐵門走上屋頂,屋頂上除了晾著幾床棉被和水塔外,就是空曠的水泥地。
雨濃拿下自己的棉被後,正打算也一併收茵茵的棉被時,卻瞥見了裊裊上升的白煙從水塔旁飄來。
失火了!
她立刻抱著棉被跑向水塔後。「啊——」她被嚇得倒退一步,有人……
「嚇著你了。」雷澈露出一抹笑容,他倚著水塔而站,雙手插在口袋裡,嘴上叼根煙,一副輕鬆愜意的模樣。
雨濃深吸口氣,試著鎮定。「你怎麼在這兒?」他似乎站在這兒很久了,地上還有個煙灰缸,而且他的頭髮被風吹得紊亂。
「剛剛有人來找你,一個胖胖的先生和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你不下去嗎?」她見他沒有移動的意思。
他微笑。「當然要下去,不過得等他們走了才下去。」
「可是他們好像有急事……」她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的。」她壓下被風吹起的髮絲。
「答對了。」他彎下身將香煙捻熄在煙灰缸裡。
「你寫不出曲子嗎?」她問。
「不是。」他用下巴指向她的身後。「太陽快沉了。」
雨濃轉身,只見雲層全鑲上橘紅色的邊,由遠至近,由深到淺,全染上炫麗的金黃,這時的太陽火紅卻不刺眼,溫暖而不傷人,像一顆火球將沉於地下,隱沒在天際間。
「好美!」她覺得眼前就像一副美麗的圖畫,屋頂上的涼風和懷中溫暖的棉被,一切感覺都是那麼怡人。
雷澈站在雨濃身後,夕陽整個灑在她的身上,在她周圍染起一陣光暈,她的頭髮和長裙飄動著,宛如一幅美麗的圖畫。
雨濃愉悅地轉過身,臉上是燦爛的笑容。「真的好漂亮。」
光線在她肌膚上反射出金黃的色澤,像是會穿透她一般,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急忙拉她至一旁。
「怎麼了?」她問。
「沒什麼。」他總不能說她好像要消失在光線中吧!這太荒謬了。
「你為什麼要躲著胖先生呢?」
他因她的話而微笑。「他是唱片製作人——江新義,我還沒時間寫他要的曲子,所以只好先躲起來。」
「可是你這陣子不是都在忙著寫曲子嗎?」她將髮絲掠至耳後。
「那是幫電影配樂,算是最新的嘗試。」他覺得很有挑戰性才接下的。
「哪一部電影?」她一臉好奇。
「名字我忘了,下下個月有試片會,想去嗎?」他隨口問。
「好。」她興奮地點頭。
「楚烙也會去。」他微笑地說。
「真的?」她簡直快尖叫了,嘴角的笑容愈咧愈大。「認識你真不錯。」
他揚眉。「聽起來好像有利用的味道。」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著急的否認。
「我明白,你不用這麼緊張,只是跟你開玩笑。」他好笑地說。「你還真容易上當。」
「可是你剛才好嚴肅的樣子。」她緊抱著棉被,強調地點點頭。
「是嗎?」他仍是一臉笑意,從來沒有人說過他嚴肅。「棉被重嗎?」
「不重,我拿得動。」她可不想再有人把她當成弱不禁風的病人。
「我幫你下去看看他們走了沒有?」雨濃又道。
「他們已經走了。」
雨濃愕然,雷澈沒有開口,可是……怎麼會有他的聲音……
她順著雷澈的目光看過去,門口站著……雷澈!雨濃嚇了一跳,不過在下一秒鐘,她明白了,站在門邊的應該是雷澈的雙胞胎哥哥雷浚,他穿著一件白襯衫及黑色的西裝褲,和雷澈的休閒裝扮完全不一樣。
「既然他們走了,我也該下去了。」雷澈彎身拿起煙灰缸。
「雷先生,你好。」雨濃向雷浚打聲招呼,這是她來這裡一個月第一次見到他,聽茵茵說雷浚比較嚴肅,而這和他小時候自閉症有關。
「你是陳雨濃?」雷浚點個頭。
「是。」雨濃也頷首。
雷澈在一旁笑出聲。「你們幹嘛!相親啊!」
雨濃漲紅臉,雷澈笑看她一眼。「你真好捉弄。」
雷浚對弟弟說道:「你還是快下去,媽打電話回來要跟你說話。」
「她還在線上?」雷澈走向門口。
他們父母每一年都會出國玩好幾個月,現在應該是在北歐吧!
「她說反正是我們付費。」雷浚已下樓。
雷澈回頭看了雨濃一眼,她正在拿另一條棉被。「雨濃?」
「你們先走。」她正在和茵茵的棉被奮鬥,拿兩條棉被還真是困難,而且增加不少重量。
雨濃正欲扯下棉被時,突然出現一隻手將棉被拿起,她轉身瞧見雷澈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她身後。
「走吧!」他把茵茵的棉被披在右肩上,左手則拿著煙灰缸。
「其實我拿得動的。」她點點頭,抬手要拿他肩上的棉被。
「笨蛋。」他厲聲道,對她皺下眉頭。「萬一拿不穩摔下樓梯可不是好玩的。」
她被他少有的嚴厲嚇了一跳。「對不起,我只是想證明我做得到。」她低下頭抱緊棉被。
他歎口氣。「雨濃。」
她沒有答話。
「我不是責備你,只是有時必須量力而為才不會讓自己受傷,如果你受傷了不是更讓家人擔心?」他凝視她低垂的頭,又道:「瞭解自己有能力做什麼、沒能力做什麼也是種成長。」
「你們都不讓我試,又怎麼知道我做不到?」她的眸子透露著些許的不平和感傷。
「不是不讓你試,只是若有可能會受傷的,還是小心點,不是嗎?」他說。
她抬頭望著他,想了一下,才點點頭。「嗯。」
他露出一抹笑容。「走吧!」
「嗯。」她綻開笑靨在他身旁。
當他們下樓時,雷浚站在電梯邊,手按著開關等他們,對於他們的姍姍來遲,他倒是沒說什麼。
雷澈將煙灰缸遞給他。「你先幫我拿回去,我得把棉被拿給茵茵。」他不用猜也知道這條棉被是外甥女的。
「我想起來了。」雨濃突然道。「剛才那個女的是蘇梅君。」她張大眼,一臉震驚。
蘇梅君是現在最紅的女演員,她才出道三年,可是就奪得最佳女主角獎,除了電視外,也曾參與電影的演出,在國外也曾拿過坎城影展的最佳女主角,是國內最具實力的女演員之一。
「你認識她?」她問雷澈。
「見過幾次。」他含笑道:「想要她的簽名嗎?」
「嗯。」她興奮道:「三哥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時電梯的門在三樓開啟,雨濃走出電梯時回頭向雷浚道:「再見,雷先生。」
雨濃只瞧見他點頭,電梯門已經關上了,她又想起一件事。「你母親不是在電話上嗎?你還是趕快去接電話。」
「花不了幾秒鐘的時間。」他按下門鈴。
過了好幾秒,才聽見姍姍來遲的腳步聲。「誰啊?」席茵茵不耐煩的打開大門,一大團棉被已塞在她手上,她仰頭。「舅,你怎麼拿我的棉被?」
「這聽起來像在對我懺悔嗎?大小姐。」雷澈雙手交叉於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雨濃,你先進去,我有話跟茵茵說。」
「噢!可是你媽媽的電話——」
「我一會兒就下去了。」他對雨濃說:「先把棉被拿進去。」
「噢!」雨濃聽話地進入屋內。
「順便把我的——」
「茵茵。」雷澈將她的頭轉過來面向他,待雨濃進入客廳後,他才道:「為什麼自己不上來收棉被?」
「啊?」茵茵愣了一下。「我在看電視。」
他歎口氣。「我就知道,當初你爸是怎麼跟你說的?叫你好好照顧人家,你到底做到了沒?」
「我有啊!我帶她去逛校園。」茵茵認真的說。
他敲她的頭。「這叫照顧,如果她剛剛真的拿了兩條棉被會摔下樓梯的你知不知道?」
「哪有樓梯……啊!你別敲我的頭,我想起來了,就是到頂樓的那一小截樓梯,可是我有跟她說拿不動就別拿嘛!」她嘟囔。
他雙手交叉於胸前,挑眉道:「你和她住多久了?」
「一個多月,幹嘛問這個?」
「那你多少瞭解她的個性,她一直想證明她什麼事都能做,你察覺不出來嗎?」他直視她。
「我又不是什麼觀察家。」她不平地說。
「茵茵——」
「你別教訓人家好不好?」她不滿地說。
「我不是教訓你,只是你也該長大了,如果你想我行我素,我不反對,但起碼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要嘴巴上說要獨立,行為卻像個任性的大小姐。」
「我哪有?」她不承認。
他歎氣。「你自己好好想想。」他轉身離去。
茵茵噘著嘴,不高興地關上門,舅舅把她說得好像任性無理似的,她哪有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