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得跟著眾人屁顛屁顛地去忙前忙後。好不容易盼來的暑假,才不想因為那個小鬼而浪費了呢。最喜歡這噴泉旁邊的長凳了。翹著二郎腿優哉游哉地枕手而睡。嘻嘻,大樹底下正好乘涼。
正開心得想哼小調,卻被眼前突然漫開的一片光亮刺得睜不開眼。
「小鬼,把草帽還給我。太陽這麼大會曬出雀斑的啦。」一手擋著透過樹隙射向自己的陽光,一手伸向那個拿走自己遮陽帽的人。想都不用想,自然是那個頑劣的小壽星在搗蛋。
「假小子還會怕有雀斑嗎?」悅耳動聽的男聲在悶熱的夏中緩緩溢開,宛如微風熏人。
「紀……紀澤脈!」賴在長凳上的人倏地跳了起來。視線沒來得及調整,只看到兩隻修長的指上正拈著自己的草帽。突然想到自己早上還沒梳頭呢。連忙以手代梳胡亂地抓順自己的雞窩頭。同時,調高視線,直直對上了立在面前的傢伙。
真的是他沒錯。他不是應該在美國才對嗎?兩年不見,他竟然又長高了,原本一直都只差一個頭而已,現在竟然比自己整整高出一截了。真是鬱悶啊。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黑眸打量著她寬鬆的格子襯衫和褲管隨意捲起的褪色牛仔褲,語氣中混入一絲嘲諷。
不客氣地自他手中奪過帽子,歪斜著往頭上一蓋,「總比你由模範生變成翹課生來得好吧。」
說著昂頭去看他。卻在觸到他含笑的眸時,心下微微一怔。這眸,是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深邃了。以前年紀太小,不懂什麼叫氣質,可現在的他,那活脫脫好萊塢舊片中走出的軍官模樣,讓她這個對男人好看與否從來都分不清的人也不由得感慨——真是很有氣質。
「你一個高中生都可以悠閒地曬太陽,我這個大學生為什麼不可以為弟弟的生日請假一天呢。」說時的神情那樣踞傲,顯然是鄙視她剛才的郎當樣。
「喂,聽說哈佛的課程很難,你這樣翹課不怕畢不了業嗎?」故意拿話激他。
「你以為我是邱卓嗎?」他悠悠地把話頂回來。
憤憤地白了他一眼。邱卓很遜嗎?真是的,就算他長高了很多,人也越來越帥了,可是那副瞧不起人的有錢人家少爺的醜惡嘴臉可是一點都沒變。不就是紀老爺子的長孫,紀氏企業未來的繼承人嘛,說到底也就是銀行存折多了幾本,房子多了幾間,有什麼可襆的。
「你這次回來,準備留幾天?」右手習慣性地想搭上他的肩膀,卻猛然意識到以彼此現在的身高而言,習以為常的姿勢已經變成了太過困難的任務。
黯然地收回了手。他同自己的距離真的是越來越遠了。十六歲的自己只是普通高中的高一學生,而十八歲的他卻已經是知名學府的大四學生。
暗笑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傷懷。距離不是一直都存在嗎?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自己只是寄居的幫傭女兒。這是從第一次見面時便已瞭然於心的事實。
「明天就走。」他今天被爺爺從美國調回來,正是為了參加這個小堂弟的生日晚宴。提到堂弟,不禁納悶一直喜歡粘著邱卓的小傢伙怎麼到現在還沒現身,「對了,澤懷呢?」
「那個小鬼啊。還不是像跟屁蟲一樣粘著你那個歐陽表妹。」她搖頭歎息,一看到歐陽琳,立馬就把自己這個哥們給扔到一旁了,那小鬼還真是傷她的自尊啊。
「琳已經來了嗎?」俊美的臉龐露出一抹喜色,「那正好。省得再麻煩司機幫我把禮物送到舅舅家了。」
邱卓眼看著那個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興沖沖離開的人,不禁小聲咒罵起來,「和那個小鬼一樣重色輕友。看見美女,就都忘記我這個和你們青梅竹馬的哥們了。」
這是一場華麗的盛宴,城堡似的別墅成了燈光通明的光鮮舞台。衣香鬢影,看不盡的繁華與奢侈。
一身格子襯衫與牛仔褲的邱卓在華衣禮服間分外顯眼。不是搶眼,而是顯眼。
「麻煩,給我杯香檳。」有紳士微笑著揚手招呼她。
「謝謝。」有淑女微笑著將空杯遞給她。
「哥哥,我想要薑汁餅。」還有不長眼的小孩搖著她修長的腿要吃的。
天吶!累死了。
眼見著從五星級賓館請來的穿背心繫領結的那群傢伙像企鵝一樣托著盤子悠閒晃蕩。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個被拉來臨時幫幫忙的人卻要忙到恨不能像哪吒那樣生出三頭六臂來。
「麻煩……」
一聽到這兩個字,邱卓的頭皮立刻陣陣發麻,可裝傻又不成,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回過頭,擠著笑臉問:「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麻煩問一下,你們不需要穿統一的制服嗎?」
邱卓像看外星人般看著眼前這個有著健康小麥膚色的帥氣男生,想來應該也是哪家有錢人家的少爺吧,沒事不好好喝你手中的香檳,那麼多問題幹什麼?你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難道是擺設嗎?沒看到我很忙嗎?
心下雖然抱怨了一大籮筐,可還是忍著性子解釋道:「我和那些企鵝不是一類的。」
企鵝?提問人似乎被她逗樂了,「那你是哪一類的?」
這個傢伙,笑起來還蠻帥氣的嘛。意識到對方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美男子,邱卓頓時有了回答帥哥問題的好心情。
「KEN,你在這裡。」突然插入的悅耳男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澤脈?你昨天不是還在美國嗎?怎麼回來了?」帥哥所有的注意力很快被「第三者」吸引,忘記了邱卓的存在。
「我怎麼回來的不重要。」紀澤脈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重要的是初蕾有沒有來。」
「她也來了?在哪裡?」帥氣的臉上驚喜之色頓現。
「我帶你去。」
邱卓眼睜睜看著剛才還同自己搭訕的帥哥就這樣被紀澤脈帶走了,錯愕得幾乎合不攏嘴,有沒有人可以告訴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老天吶!好不容易有個識貨的帥哥為自己的中性魅力而迷醉,可自己還沒來得及發功,為什麼紀澤脈就突然出現了。他竟然這樣從自己面前拐跑了帥哥!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引開我的吧。」待走開一段距離,被稱作KEN的男孩黑眸微笑著對上身旁人。
「我以為你會急著想見初蕾。」同樣報以微笑,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初蕾當然是要見的。不過,剛才那個女孩子真的很有意思。」企鵝?真虧她想得出來。
「不過是幫傭的女兒罷了。」紀澤脈答得風輕雲淡。
「其實出身並不說明什麼。」
「千萬別讓我爺爺聽到這話。」說時,黑眸移向大廳正中那個軒昂長者。
「還是這麼崇拜你爺爺?」
「他值得,不是嗎?」
一手締造了紀氏企業,一生都牢牢主宰著這個龐大的商業帝國。爺爺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神。一個無人能逾越、高高立在雲端的神。
紀澤脈立在爺爺的門前,忐忑地伸出手來,卻又收回。對爺爺因為太過崇拜和敬愛,所以每次要單獨面對他時,心下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生出緊張來。
「澤脈嗎?進來吧。」透過門縫,沉穩而深厚的聲音是習慣性的命令口吻。
「爺爺。」他推開門,含胸垂眸,未敢抬頭去看。
「過來吧。」
他恭敬地走到書桌前立定。
「明天就不用回美國了。」緩緩開口,仍是簡潔明瞭的命令。
「可是……我明天下午還有兩門考試。」
他不可以再缺考了,否則年底就修滿學分拿學位的計劃會徹底泡湯。
「考試的事不要再去想了。準備一下,下午去巴黎。」
「去巴黎?為什麼?」
他費解地抬起眼,只觸到爺爺那又深邃而威嚴的眸。
「喻顏那丫頭好像到那兒了。你去把她帶回來。」
「她怎麼可能願意和我一起回來?」那個全世界亂躥的任性表妹?連爺爺派出的私家偵探團都沒辦法把她抓回來,自己怎麼可能勸得回她?
威嚴的眼瞇了瞇,「連自己的小表妹都勸不了,你還配當我紀家的子孫嗎?」
紀澤脈只覺雙頰如火燒般地發燙。爺爺對自己失望了。或許應該說是,作為紀誠儒的孫子,爺爺從來沒有對自己滿意過吧。雖然那樣小心翼翼地想取悅他、獲得他的認可,可是,他卻永遠只是用冷漠來答覆自己。
「我會盡力勸顏回來的。」說時,雙手已緊握成拳。這件事自己一定要辦好。一定要讓爺爺對自己刮目相看。
「若是勸不回來,你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爺爺的意思是,找不回喻顏,他就再也不能回到這個家了嗎?
為什麼任性鬧離家出去的人隨時被歡迎回到這個家,而什麼都沒做錯的自己想要回家卻還要受到條件限制?
心下的委屈一點點蔓延開來。
「怎麼不吭聲了?覺得委屈了?」目光如炬的人輕易就讀出了他的心思。
「沒有。」他虛弱地搖著頭。
「哼,看你有什麼出息。什麼都放在臉上!以後怎麼談生意!」
為什麼怎麼做都不對?為什麼怎麼都順不了爺爺的意?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失敗。
「好了,走吧。到了巴黎,別忘記好好跟昂利學。」紀老爺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顯然是耐性已經到了極限。
昂利不是法國分公司的經理嗎?爺爺這話的意思是,要讓自己進公司做事?
「可我在哈佛的課程,還有半年……」
「你以為你讀出一個商科學位就能成為商業奇才了?我紀家不缺你這張文憑!」
聽到這話,紀澤脈震驚得幾乎跌坐在地上。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入讀少年班,能這麼年輕就拿到學位,不僅是自己的自豪,更是紀家的驕傲。為了這份自豪和驕傲,他甚至在大冬天用冷水沖涼只為了保持清醒的狀態去複習。而現在他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天真幼稚。他這份自以為是的優秀,在爺爺眼裡根本一文不值。不僅是一文不值,根本就是賠錢的買賣。
「呵。」失態地笑出了聲,喉鼻間卻不斷湧起酸澀感。
「你……」紀老爺剛要開口教訓,被門外傳來的碰撞聲給打斷。
「是誰?」問話時的溫和聲音完全沒了訓紀澤脈時的冷漠和不耐煩。
「是我。」邱卓自門外探入腦袋,怯生生地張望著。
「是小卓啊。什麼事呀。」是讓人如沐春風的長者仁慈。
「紀爺爺,我媽媽說參湯要讓您趁熱喝了。」忍著剛才不小心撞到門把的痛,邱卓笑得齜牙咧嘴。
「麻煩你了。」紀老爺微笑著示意邱卓進門,眼神瞄到垂首立在一旁的紀澤脈,壓低的聲音分外冷淡,「還不快點去準備一下。」
「那爺爺我出去了。」回答的聲音中混著濃濃的鼻音。頭,卻始終是低垂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