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齊。」康父喚住要尾隨病床推往恢復室的兒子。
他一向相信兒子能照顧自己,但這回卻再也無法放心了,答應要回家卻徹夜不歸,反而在自家醫院碰面,還帶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女人,外頭竟還有警察和記者,複雜的情況他有必要瞭解。
康齊停步,父親疑慮的眼神正在等他解釋,他卻只想到甘紗美浴血的可怖模樣,擔心、恐懼、歉疚……各種情緒塞住了胸口,全化為低啞的一句:「她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
「四年前,你也帶她來過。」當時就覺得兒子看那女孩的眼神不太一樣,如今女孩己長成女人,兒子看她的眼神祇有比當時更專注,而數小時守在手術台邊,那彷彿以自己的生命陪她從死神手上掙扎回來的堅決姿態,顯然用情己深。
「四年前……」康齊因父親的話而陷入遙想,苦笑道:「她也是因為我才受傷,現在又是因為我。」欠她的,這輩子大概永遠還不完了。
「你和她,怎麼會在一起?」他是很感激這女人捨身保護他兒子,可……這女人前陣子才上過報,不是什麼黑道幫派的老大嗎?他手無縛雞之力的兒子,怎攀得──這麼複雜的女人?對方又怎麼看得上他?
這就說來話長了。康齊往前走去,「現在有人在等,我先去跟他們說明她的情況,細節晚點再跟你談。」
「小齊,你不會──非她不可吧?」跟如此危險的女人在一起,他兒子有一百條命都不夠賠啊。
康齊沒有回答,轉過走廊就進入恢復室。
恢復室是讓麻醉未醒的病人暫時休息的,因為是緊急手術,此刻恢復室內只有甘紗美一個病人。
康齊走到床邊,床上的她雙眼緊閉,手術服下處處可見大塊紗布,膚色因大量失血而顯得暗沉,唇色更是白得可怕。他執起她插了軟針的手,輕輕一吻。
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剛意識到持槍闖入的男人要對他們不利,她已擋在他身前,反手把他推到床下。等駭人的槍聲平息,倒入他懷裡的她卻已血流滿身。
為什麼要保護他?她該判斷得出那些人是衝著她來,不一定會傷他,她身為廣海盟首領卻絕不能有個萬一,為什麼還是選擇保護他?
他對她而言,竟值得賠上她的命?那他又為她做了什麼?
他一直想為她做些什麼,但……不是這樣啊!不是等到她受了這麼重的傷,他卻只能在一旁看著,像置身事外一樣……
廣海盟幾位等在手術隔離區外的分堂堂主一見康齊出來,一齊上前。
納森首先開口:「她怎麼樣?」
「中彈六顆,幸運的是大都傷在四肢,只有左手粉碎性骨折比較嚴重,雖然有一顆子彈擦過動脈,大量失血,所幸目前已暫時穩定住了。」
納森長長舒出口氣,「幸好當時你在她身邊,做了初步急救,否則就糟了。」
康齊不語,從其他人指責的森然眼神中知道,他們顯然不認為他幫上什麼──若非為了他,她今晚早該回到總部,甘火明的突襲只會傷了幾個人,不會差點要了她的命。
「好,目前阿美子沒事了,但是今晚開始的行動她無法參與,我們得靠自己。」朱哥看了默然退開幾步的康齊一眼,道:「老三,情況如何?」
一個堂主道:「甘火明的手下到處攻擊各堂口,看來是想趁機把我們全都做掉,我們的人大部分避開了,除了幾個地方燒掉,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失。還有,外面己經有風聲,說阿美子……死了。」
「一定是甘火明放消息。」另一個堂主厭惡一哼,「他知道那幾個小幫派因為被阿美子說服才跟我們聯手,如果阿美子死了,那些人盤算好處,一定會靠到他那邊。」
「也就是如果我們照計畫對甘火明展開攻擊,那些人就可能和甘火明聯合,這對我們很不利。」朱哥暗暗苦惱,卻不敢讓憂慮流露出來。
甘紗美不在,廣海盟裡以他地位最尊,可他擅長的是衝鋒陷陣,並不是判斷情勢、決定策略,眾兄弟也是拳頭比腦袋發達得多,眼看各堂主大眼瞪小眼,顯然想不出任何應變之道,朱哥摸摸鼻子,歎了口氣,
「沒關係,最多大家辛苦一點,怎麼做,阿美子也都講得很清楚了,我們照她交代的做就沒錯……」
「只要讓那些人知道她沒事不就行了?」康齊忍不住插口。他不清楚他們討論什麼,但既然她還活著,至少該讓外界知道。
「沒用的。」最早發言的堂主冷冷瞪著康齊,「那些小幫派很現實,而且原本就傾向甘火明那邊,是阿美子施壓,才讓他們同意兩邊都不幫。現在外面說她死了,就算我們澄清她只是受傷,那些人一直想擺脫阿美子的壓制,還是會趁機聯合甘火明對付我們。」
「那讓她出面,應該可以鎮住他們吧?」休養兩天,出去給那些人看一眼就好,不至於對她傷勢有影響。
「出什麼面?她才經過幾個小時的手術,你想害死她嗎?」另一個堂主脾氣暴躁,吼了出來:「四年前就是因為你,差點讓行動失敗,現在又是因為你,還讓阿美子受傷!你是不是男人,竟然沒有保護她……」
見康齊臉色驟白,一旁的納森懶懶地道:「別這麼大小聲吵,阿美子還在裡面休息呢。距離發動第一波攻擊還有十幾個小時,我們有的是時間想辦法,冷靜點吧。」
「那你想到什麼辦法了?」
「這個嘛,」納森呵呵而笑,「我頭腦不好,還沒想到。」
「你耍老子嗎?!」那堂主怒火更旺,「別以為雷老大和阿美子都看重你,你就跩起來了……」
「阿美子!」風塵僕僕的小理衝進來,乍見眼熟的黑外套,喜極而呼:「太好了,你沒事!」對方回過頭,卻是他最憎惡的面孔,教他一愕,「你……」
「她剛手術完,麻醉還沒醒。」因為自己的外套沾了血,所以暫且拿她的來穿。康齊明白小理是認錯了,淡淡解釋幾句。
「納森說得沒錯,我們還有時間,現在小理也回來了,大家再商量商量吧。」朱哥蹙起兩道濃眉,苦苦思索,「……如果調一些人去牽制那些小幫派呢?」
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不行,現在要把人集中在總部,防備甘火明偷襲。」
「天義道可以多出幾個人幫忙吧?」好歹是盟友啊。
「不可能,那個小氣的陸以弘什麼都算得好好的,多一顆子彈都不肯出。」
「啊,可以請邢小姐再來幫我們?」計策就該給聰明的腦袋想嘛!
「人家現在是單純的學生,再把她扯進來,阿美子醒了會剝你的皮。」
「那雷老大在國外,可以聯絡得到吧?」
「阿美子麻醉之前說過,她受傷的事不准讓雷老大知道。」納森再度開口,看了康齊一眼,「也許……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聚人異口同聲。
納森看著康齊,忽然雙手扣住他肩頭,推他轉了一圈,將他從頭看到腳,又摸摸他柔軟的長髮。
「做什麼?」康齊一臉莫名其妙。
納森又打量他幾秒後,向其他人微笑道:「身高差不多,體型也差不多,只要剪短頭髮染成紅色,再化點妝、戴個墨鏡,誰也看不出來他是冒牌貨吧?」
朱哥錯愕地驚呼:「你要他扮成阿美子?」
「有何不可?既然大家認為阿美子受傷是他的錯,就讓他將功贖罪啊。」納森看了康齊一眼,「你也願意吧?」
「他只會害我們送死。」小理寒著臉。
聽納森解釋完甘紗美為何受傷,他妒恨交迸──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在她身邊守了這幾年、為她出生入死,她心裡就是沒有他,就只有這個弱不禁風、半男半女的傢伙?!
「不好,太冒險了。」朱哥也不贊成,「阿美子受傷也不是他的錯,而且我們要做的事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萬一出事就不好了。」既然是他視若親女兒的阿美子捨命保護的人,他也有責任保護他。
「但是,別人看到阿美子又出現了,就會當之前甘火明放出的風聲全是謠言,情勢會穩定下來,那批小幫派也不敢再動什麼歪腦筋。」納森侃侃分析:「我們攻擊的時間在晚上,扮得有七、八分像就不容易分辨,他也不需要跟大家進去開槍放火,只要站出來,讓人看見『阿美子』現身,目的就達到了。有我在,沒人能近他三公尺以內,他的安全不是問題。」
有幾個人似乎被說動了,認真地打量起康齊來。
納森也看他一眼,又補充說:「不過,我只能清除方圓三公尺以內的敵人,如果有遠距離的狙擊手,我不一定能發現。當然會給你防彈衣,但若對方瞄準你的頭就沒救了。」俊美的臉龐對他歉然微笑,「你怎麼說?我們絕不強迫你,要不要你可以自己決定。」
這是要他答應,還是不答應?
康齊環顧眾人,原本臉色不善的男人們眼神幾乎都轉為盼他答應的鼓勵,他微微冷笑,毫不猶豫地吐出:「當然可以。」
從他們迫切的眸光看來,阿美子的現身與否,顯然關係這場仗的勝敗,對她的重要性也可想而知──那麼就如納森提議,他扮成她的模樣,代她出征,讓那個咒她死的甘火明嚇個魂飛魄散。當她醒來,他會帶著這場仗的最後勝利,作為探病的禮物!
討論完細節,堂主們陸續散去,只剩下小理、納森和康齊。
「我帶他去研究假扮的事,總部那邊可能有點亂,你回去安排一下,順便讓大家知道阿美子沒事。」納森交代完小理,見他仍是不走,催促著,「快回去啊。」
小理還是沒動;昔日清秀的面孔己添了不少男人味的堅毅,連夜開車三個小時趕回這裡,他顯得疲憊,頎長身軀仍傲然挺立,以挑釁的姿態面對康齊。
康齊雖然避開他的眼神,依舊可以感受到他那目光的灼熱混合了嫉妒、不甘、怨恨與……殺意。但他只是避開,並不退後;四年前自己不曾退讓,四年後亦同,但無須再起爭執,因為她已選擇了自己,他不會把這份感情讓給任何人,即使對方會威脅他的生命。
納森搔搔金髮,把小理拉到一邊,「我以為你為她做什麼都願意。」
「不包括幫她保護心愛的人。」陰冷的眼眸瞪著轉身慢慢走開的幸運兒,眼底殺機已動。
「她愛的人不是你,會改變你對她的感情嗎?」如果就此死心,就不會有這麼心痛不甘的表情。納森歎了口氣,「即使她愛的人不是你,你對她的重要性也沒有改變。但如果你殺了他,你對她而言,還剩下什麼?」
小理絕望地閉了閉眼,「我可以為她死。」不敢奢求她回報他的感情,但求她身邊不要有人,這是他最後一點微渺的希望。
「他也可以啊。」長指比比那道修長身影,「別強求吧,至少你還有她的信任和重視,如果不想讓她失望,現在就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小理咬牙半晌,終於轉身離開,臨走前拋下一句:「我做不到你那麼瀟灑。」
「瀟灑?」納森啞然失笑,「這個形容詞用在我身上真是奇怪……」他是不得不瀟灑啊……
出神片刻,驚覺康齊已走近身邊,他甩開垂落的金髮,笑道:「我們也該去準備幫你變裝了。先去剪頭髮吧,之後再研究怎麼化妝。」
「化妝我可以自己來。」在話劇社學過,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康齊看了若有所思的混血俊顏一眼,「為什麼要幫我?」替他轉移那暴躁堂主的注意力,又將小理支開,他不認為自己和這個混血兒有這麼好的交情。
「因為,我明白愛上不能愛的人的痛苦啊,而你卻比我幸運得多,得到她的回應……」納森的黑眸閃過落寞,在康齊愕然注視下呵呵一笑,「其實是因為──既然女王陛下已經作出抉擇,底下的人就算不贊成、不甘願,也要完全服從。好了,談正事吧。」仔細端詳他白皙的膚色,「你打算要怎麼化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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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下過一場雨,為冬季夜晚更添了幾分濕冷,天空中佈滿積雲,遮蔽了月光,只有昏暗的路燈照明,使這處杳無人跡的工業區儼如鬼域。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到路邊的廢車後面停下,作為掩蔽。車子剛停好,車門立刻開了,一抹黑色身影從後座跳下。
「老大!」開車的十六歲少女嚇壞了,忙鎖上車匆匆追去,「等一下,你不能去啦!」
「為什麼不能去?」甘紗美就著路燈辨明方向,毫不遲疑踏進路邊長滿雜草的空地,直往目標物走去。
「不行啦!你說只來這邊遠遠地看,我才陪你來的,你要是過去,被我爸知道我會被罵啦!」嗚嗚,老大騙她──說只是來這邊看一下今晚己方行動的情況,她才答應來的!想拉住她,又怕不小心碰到她身上的傷處,只好跟著走。
「那就讓他罵啊。」腳步不停,愈走愈快。
嗚嗚,老大好無情!少女年輕的心靈慘遭偶像無情刺傷,但仍不死心地勸說:「雖然計畫進行得很順利,甘火明那邊打不過我們,一直敗退,人也愈來愈少,可是今天晚上他既然人在這裡,就算我們派人攻擊他們另一個分堂,這裡還是會有不少人留守,很危險的!大家信任我,才把你的安全交給我負責,我一定要好好保護你I反正我爸今天晚上會來跟你報告,我們就等……」
「小朱。」
「是?」她屏氣凝神,恭聆老大教誨。
「朱叔做事乾脆,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囉唆的女兒?」一長串說不完,聽得她煩得要命。
小朱委屈地垮下可愛的圓臉,「人家是擔心你嘛。」她從小就好崇拜雷老大和阿美子,好不容易有機會陪在偶像身邊,卻遭無情以待,還被嫌愛講話,不由得有些沮喪。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她打起精神,繼續勸道:「老大,我們回去好不好?」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小朱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試探地問:「老大,你是不是在擔心你的替身?」見甘紗美腳步突然頓住,她更肯定了,又道:「可是納森每天打電話來,都說他還活著啊,而且有納森保護他,你根本不必擔心嘛。」
「活著……斷手斷腳是活著,植物人也是活著啊。」甘紗美抬眼,望著漆黑的夜空,焦慮、擔憂的複雜表情,只有天上的積雲看得見。
麻醉退了之後,她昏睡了將近一天,清醒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見康齊,可身邊卻只有一個小朱。
詢問小朱,她一問三不知,還堅持不肯讓她出門。由於聯絡不上康齊,心急如焚,後來打電話給朱叔,他被逼不過,才說出:那個醫學院還沒念完的傻瓜早己扮成她的模樣,代她上戰場了!
她先是震驚,繼而是憤怒,而預計需時半個月的仗己經開打了三天。於是她緊急更改計畫、調動人手,在今晚來此圍堵甘火明,擒賊先擒王,只要抓到老頭,一切就能迅速結束。
但擬計畫、調人手又花了三天時間,也就是他在危險的火線上又待了三天。一思及此,她眉頭皺得更緊了,未受傷的右手緊握成拳。
「他是哪個幫派的人啊?你怎麼認識他的?」小朱好奇極了。聽老爸說,那個人很「漂亮」。男人用「漂亮」形容,聽起來怪怪的。
「他不是混幫派的。」
「他不是?」小朱一愣。在她的想法裡,至少要像天義道的陸以弘那樣的男人,才配得上阿美子,外在條件好,又一樣是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這才是「門當戶對」嘛!一個很「漂亮」的普通人,聽起來真是委屈了阿美子。想了想,「你很喜歡他嗎?」
甘紗美眸光一閃,並未置答,「快走吧,要來不及了。」
喜歡他嗎?
她不曾自問過這個問題,只是一切都那麼自然──遇見他,共同經歷過一些事,而記憶中有他的部分總特別鮮明,漸漸地,累積成無法忽視的存在。
他像個極力要爭取身邊人認同的孩子,彆扭而好強的個性,有時讓她好笑,有時讓她憐惜;她喜歡他那認真的眼神,即使天生弱質,他的眼中始終有股堅定執著的意志,和她有幾分相似;她也喜愛他斯文乾淨的氣質,像一道涓涓細流,靜靜地流進她心底,在她察覺以前,已經在她心底流出屬於他的痕跡。
母親曾說她總是對弱者感興趣,這也許是她的宿命吧。她酷愛挑戰,與強勁的對手交鋒,他無法引起她好戰的一面,卻能輕易地讓她卸下防備,讓她的保護欲一發不可收拾。
是卸下了防備,卻再也放不下心……
「你真的很喜歡他嗎?」見老大不回答,只是邁步往前走,小朱快步跟上,突地,她瞥見老大好像……在微笑?是因為她問了可笑的問題嗎?
「如果只是喜歡,我不會來這裡。」此言一出,似乎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境,她噙著淺笑,辨出了聚集在數十公尺外的人影,眸光又復陰沉,大步走去。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就照阿美子講的,分三路進去……」
一干男人正圍著聽帶頭的堂主說話,一人忽見納森背後多了兩個人影,定睛一看,失聲叫道:「阿美子!」
所有人一齊轉頭,就見他們理應留在安全之處養傷的老大鬼魅般突然現身,森冷凌厲的眼神顯然正在氣頭上,教眾人不寒而慄。
一個堂主訥訥道:「阿美子,你怎麼來了?」
甘紗美不答,目光掃到站得離她最遠的一個人──一身黑衣黑褲,削短染色的暗紅短髮,墨鏡遮去他雙眼,墨鏡外的臉龐呈現小麥色,完全是照著她的模樣翻印出來的。
「咦……」小朱不禁傻了眼。
這替身,扮得好像啊!不論身高、體型、髮色或髮型,衣服也是阿美子一貫的純黑色調,連膚色都一樣!猛一看,她還以為眼前的人就是阿美子!
「是誰提議讓他扮成我的樣子?」沙啞的嗓子低低吐出暴風雨前的平靜人先如地獄中催命的陰風,在像人耳膜上呼嘯。
雖然沒人說話,不過目光全朝納森射去。
納森摸了摸鼻子,「說真的,陸以弘太不夠意思了。」不妙,得趕快轉移阿美子的注意力,「你給過他那麼多好處,他們天義道竟然只派那一點人來幫忙,出力的都是我們的人。」
「是你?」甘紗美語調平板,眸光的溫度卻足以瞬間燒光他一頭金髮。
「我猜嘛,大概因為他也送過十幾個男人給你『用』,所以認為跟你扯平了,不需要派什麼人來吧。」見康齊微微一僵,他滿意地竊笑了下,這會讓阿美子忙上好一陣子,就沒時間跟他算帳嘍。「不過這些還是等一下再講,先來辦正事吧?」
甘紗美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暫壓下怒火,向眾人道:「還等什麼?甘火明就在倉庫裡,按照原定計畫去抓他。我會在外且面等。納森,還有你,」轉而瞪著和自己簡直像雙胞胎的康齊,咬牙道:「不准進去。」
累人領命而去,迅速潛入不遠處的倉庫內。
「老大,我們可以在這邊等──」小朱找到一個可供掩蔽又不會遮住視線的矮樹叢,正要過去拉甘紗美,卻被納森拖住。
「阿美子有事要忙,別去吵她……」
甘紗美繃著臉,看著康齊摘下墨鏡,緩緩地走到她面前。五官未變,俊美依舊,但配上那染髮、膚色,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從不知道,除了生氣以外,太過擔心一個人,也會很想打他……氣他不知愛惜自身,氣他竟沒告訴她而獨斷獨行,更氣自己在緊要關頭受了傷,讓他替自己冒險──
整整六天的掛念,她有太多的火氣要發洩,開口就要罵:「你──」忽地被他攬入胸口。
甘紗美頓時僵住了,聽到背後樹叢傳來抽氣聲。
康齊將臉埋在她頸間,手臂小心地安置在她背上,不碰痛她傷處,緊緊地將她身子箍住,彷彿一鬆手她就會消失無蹤。
她頓時梗住一大堆要說的話,尤其當她發現……他在發抖,連貼在她頸間的臉頰也是冷的,呼吸短促。
「我以為……會失去你。」半晌,康齊才放開她,但雙臂仍環在她腰際,想起她那夜身上全是血的可怕模樣,餘悸猶存。
「死不了啦。」三歲以後就沒人這樣抱她了,更別提他眼中赤裸裸的擔憂與憐惜,當她是只受傷的小狗似的,讓她很不自在。不過被他抱著的感覺還……挺不錯的,勉強可以忍耐他柔情氾濫的眼眼神。
「你為什麼來?」她的傷應該還沒拆線。他只手撫著她臉頰,注意到她憔悴了不少。
「不來行嗎?」他看來毫髮未傷。心頭的大石放下了,口氣卻凶了起來,「放任你扮成我的樣子亂搞,萬一出事怎麼辦?」
康齊揚眉,「亂搞?我扮成你的樣子是為了幫你,才不是亂搞!」
「我己經說過,你好好躲起來就是幫我的忙,誰要你多管閒事?」她聲音提高了,掙開他的懷抱。
他被推得蹌跌,怒氣也上來了,「原來是我多管閒事了?那好啊,既然你來了,事情就交給你,反正我只會亂搞,不如早點回去睡覺!」
「喂!」小朱忍不住插嘴,卻不敢太大聲,「你……你別凶老大!你知不知道,老大聽說你當她的替身以後,這幾天都沒什麼吃,也沒什麼睡覺──她雖然沒講,但是我看得出來,她很擔心你!」這人……真是男的嗎?看起來好秀氣、好漂亮哦!她本來想替老大出氣,好好罵他一頓,可是他好像被人凶幾句就會嚇到似的,害她講話也不敢太大聲。
「阿美子,他確實幫了我們不少忙。」納森背對著那雙一見面就吵架的情人,眼望開始傳來打鬥聲的倉庫,「他第一次跟我們出去的時候,一站出來,甘火明那邊都以為看到鬼了,嚇得半死,你沒看到他們當時的表情真是可惜。
「當然那些小幫派也不敢妄動,所以事情完全按照你的計畫進行得很順利。他這幾天課也沒去上,有空就跟我學些防身的方法,晚上則跟我們衝鋒陷陣,朱哥問他累不累,他什麼都沒講。我跟朱哥說:『這問題是白問了,只要能幫得上你,他就是累死了也無所謂啊。』」
兩盆冷水澆下,同時澆熄了兩人容易衝動的個性。懊惱著自己想表達的是關心,怎會弄得差點吵起來?在對方眼中看見擔憂和歉意,兩人同時尷尬地撇開頭,更察覺到自己的不理性。
「誰准你們在這裡聽了?」一轉頭剛好看見樹叢後面的兩個人,甘紗美更是狼狽,惡聲惡氣的。
「事室,我們馬上滾遠一點。」納森笑著,拖著小朱趕快違離現場。
「既然你來了,就交給你處理吧。」康齊開口,語氣是退讓的,「我本來就是代替你的,不懂你要做的事,也許已經做錯了什麼還不自知。」
「其實,要不是……有你在,可能會多出很多麻煩。」她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自然,「我應該要……感謝你才對。」
身為黑道老大的獨生女,手下們尊重她、服從她;長輩們知道她是未來的領導者,也以下屬自居,即使她做錯了,也是婉言勸告,以至於她難得想說幾句關心的話,卻把情況弄得像是在罵人。
幸好是說出來了,也不很難,不過她得好好學習,否則的話,很顯然他們倆脾氣都不好,以後的日子恐怕有得磨了。
以後的日子……啊。她瞄他一眼,緊抿的唇線終於放鬆,洩漏一抹愉悅。
康齊勾起淺笑,「你這個謝字說得不太情願,誠意欠佳。」
「是你才有得聽,別人我管他去死。」她也笑了,先前的尷尬一掃而空。
「能讓鼎鼎大名的阿美子另眼相看,我還真是榮幸。」順手攬住她的肩,手指沿肩線遊走,攀上她後頸,忽覺衣料下的紗布極薄,明顯和手術房用的不同,「你換過紗布了?」
「傷口癢得要命,我忍不住了,就到醫院去。」頓了頓,「是你爸叫護士幫我換的。」
「傷口癢表示癒合得快……」黑眸頓時睜大,「我爸?」對了,她算是他父親的病人,複診當然是給他父親診治。
「他也說傷口癢就是快好了。不過,他好像很怕我。」看診時要她坐著,他自己卻站在門邊,好像她會突然拿顆手榴彈出來,他得隨時奪門而逃似的。
「你前陣子常上新聞,他對你印象很深刻。」還沒跟父親正式談起她的事呢。如果父親知道他可能找到今生獨一無二的真命天女了,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她恍然大悟,「難怪他看起來很緊張……」感到他幾根手指不安分地溜進衣領,細柔的指腹沿著她頸背按捺,她輕吸口氣,那夜激情的畫面跳進腦海中。
「回去之後,讓我檢查你的傷。」他低語著,手掌移到她頸側,拇指撫過她頰骨線條。
「你又不是醫生。」
「將來是。」微撇的唇像極了挑逗,他再難自禁,啟唇含住她的,「而且會是最好的。」不希望她受傷,但他會為那「萬一」作好萬全的準備。
她是獵豹,而他也許永遠無法成為能和她一同出狩的伴侶,既然如此,就長成一株溫柔的水仙,靜靜長在她憩息的水澤旁,在她休息停留的時候,盡可能補足她的需要,讓她能永遠保持在最佳狀態,盡情地奔馳在遼闊的大地上。
「嗯……」數十公尺以外的倉庫刀光火影打得正熱鬧,她這廣海盟老大卻吊著石膏在這荒郊野嶺吹冷風兼調情,實在不像話……
可心裡想著不像話,勾住他頸項的手卻配合他的深吻而收緊,略帶生澀地回應他的熟練,交纏漸趨火熱,將分別六日的思念盡情傾訴……
他細膩的吻逐漸移往她微涼的臉頰、她柔軟的耳垂,這讓她倒抽口氣,霎時明白了自己最敏感的地方是哪裡。似乎聽見他低笑了聲,濕熱的唇舌繼續進行甜蜜的折磨,她微微咬牙,不讓自己發出有損黑道老大體面的聲音,卻禁不住意亂情迷地閉上眼……
在輕柔的吮吻中,傳來輕柔又危險的語調──
「那十幾個男人是做什麼用的?」
一句話敲醒了她的沉醉,「呃,沒做什麼用。」該死的納森,分明來挑撥離間的。
康齊分開兩人的距離,「你真的把他們拿來『用』?」
「你想我會怎麼用?」她欣賞著首次在愛人臉上見到的醋味,故意引人想歪地瞇起眼,曖昧哼著。
「你……」不對,六天之前她還是處子,但是……不需要發展到最後一步,男人和女人之間也可以有各種取樂的方式啊!
「也不是我需要,不過人家送上門來了,免費的東西嘛,將就一下也沒什麼不好。」她涼涼地火上加油,教他咬牙切齒。
「我要知道詳情,每一次。」
「你想知道?嗯,讓我想想……第一次嘛,就是兩年前我們在餐廳遇到的時候。那天跟我相親的傢伙為了感謝我幫忙,當天晚上就送了四個男人給我。嘖嘖,專門服侍女人的牛郎就是不一樣,衣服一脫全是肌肉,身村好得很,而且不管我要做什麼都絕對配合,一句怨言都沒有……」
「說重點!你到底怎麼『用』他們?!」看她一臉陶醉地描述別的男人的身材,他快氣爆了,完全沒注意到她那位「相親對像」送牛郎給她,邏輯上不太對。
「也沒怎麼用啦。」好嘍,吊足他胃口了,再說下去他一定會氣死的,「我有個毛病,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找人打架,那天晚上剛好有個白癡讓我氣得要命,我心情不好,那四個人又說他們完全隨我要做什麼……」
他漂亮的黑眸瞠大,「你揍他們?」
「他們自己說任我處置啊。上床滾一個晚上是『用』,和我打一場也是『用』,反正消耗的體力差不多嘛。」雖然「用法」跟陸以弘想的不太一樣,不過他很高興能取悅她,所以後來她幫了他什麼,他就送幾個男人來,她心情好就跟他們喝茶閒聊,甚至幫他們解決一些難題,心情不好大家就來「運動」一下。
也因此,聽到自己被選去陪阿美子小姐,那些牛郎們都是喜憂參半……
才說完,她又再度被他摟住,一個綿長火熱的吻吻得不久前才大量失血的她險些暈過去。
「以後再有人送男人給你,不要收。」他輕啄著她的唇。知道自己過往紀錄不良,口氣不敢有半點猙獰,只能含蓄地用最幽柔哀怨的聲調,試圖對她催眠洗腦。
「那我手癢怎麼辦?你要讓我揍嗎?」她難得小烏依人地靠在他肩頭,享受被愛人重視的感覺。
「你就只想揍我嗎?」手沿著她的毛衣下擺摸索,輕柔地探入,歎息著,「我以為你會想和我做點別的……」
他話才一落,倉庫那邊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甘紗美神色一變,與康齊相視一眼,立刻朝倉庫走去。
「情況不太好。」納森已取槍在手,「我要進去。」一旁的小朱也取出隨身的短刀,等待老大下令。
甘紗美頷首,「我也進去,小朱留在外!」
「你進去,我也進去。」
她驟然轉身,瞪著接話接得很順口的康齊,「你給我待在外面……」又是爆炸聲,將她的聲音淹沒了。
這時,火舌已開始從倉庫的窗戶竄出,幾個甘火明的手下衝出倉庫,朝三人奔來。
「納森、小朱,保護他!」甘紗美喝道,跨前一步將康齊擋在身後。
她才反手抽出腰後的槍,忽見一個修長的黑影竄到身前,銀光閃過,擊中迎面而來的男人,接著銀光連閃,其他人紛紛倒地。
來不及出手的小朱叫道:「好!」不愧是阿美子,雖然負傷,身手還是這麼棒……咦,出手的不是老大?
「你哪來這種東西?」甘紗美瞪著康齊手中的武士刀。剛才怎麼沒發現他身上有這種凶器?!
「納森找人做的。」好讓他防身。做得比一般的武士刀小,刀刃的部分已磨平,殺不了人,比竹劍略重,但相當合用,今晚還是第一次出鞘。
看著倒地的男人,他握緊了刀柄──生平第一次,他不再任人欺侮而無法還手了──彷彿掌握了什麼,心底莫名升起一股踏實的感覺。
「納森!」甘紗美鐵青著臉回頭,正要找混血兒來狠踹一頓,不遠處卻傳來汽車疾駛的聲音,好幾輛車迅速往倉庫而來。
「應該是甘火明的人。」納森遠遠站著眺望,回頭看著康齊,「你和小朱先掩護阿美子回去,這裡交給我們。」
「我不──」話沒說完,已被小朱和康齊一左一右架住,她怒道:「放開我!我是老大還是納森是老大?你們幹嘛聽他的?!」
又有十幾個人衝出倉庫,己方和甘火明的人都有。納森擋住了幾個,大部分卻朝他們衝來。
小朱叫道:「有人來了!」
「小朱,先帶他走!」不顧扯痛了傷口,甘紗美將康齊推給小朱,右手的槍剛瞄準了敵人,卻被康齊抓住,硬是以自身擋在她之前。
「小朱,帶阿美子走!」刀光揮出,兩個男人立時摔倒。
廣海盟這邊的人也湧上來保護主子,霎時混戰成一團。
哇啊,到底要帶哪個人走?!小朱面臨兩難,猶豫一秒,決定還是保護老大要緊,卻沒來得及拉住甘紗美,因為她已迅速衝入人叢。
「康齊!」在混亂中找到揮刀的身影,她一把揪住他後領,「你回去!這是我的事情,跟你沒關係……」他一回頭正好堵住了她的唇。
「你先走,我擋住要追殺你的人,隨後就來。」留戀地輕啄幾下,康齊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就讓我當一次英勇的王子,你這位受了傷的女王安分一點,退到後方指揮吧。」隨後便將她推給追來的小朱。
「康齊──」她被小朱硬生生地拖離戰區,離他愈來愈遠,如焚的擔憂化為狂吼,響徹夜空,「你敢少根頭髮回來,我就燒了你家醫院!」
「我還要親手替你拆線呢,醫院可不能燒。」他淡淡一笑,緊緊握住刀柄。
這一回,他終於能用自己的手,保護心愛的女子。
刀弧起處,擋住劈頭砍下的開山刀,銀色光芒在暗夜中不斷地揮舞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