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紀悠沒想到頂著蔡陽的身份,他還樂意演這樣一出無聊的戲碼。
她很不耐,身體反射性地就想推開他,但一抬頭看見外婆期許的目光,只好隱忍了下去。
好吧,既然這是外婆樂意看到的景象,她受一點小小的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年輕人,削個水果會出什麼好歹?」外婆在笑,雙眼都快瞇了起來。
「外婆,你不知道,小悠的這雙手我很寶貝的——」鍾寧似乎入戲甚深,自說自話地握起紀悠的手,而雙臂也由此把嬌軀攏得更緊,「要是一不小心割破了皮,留下難看的疤痕,我會懊悔一輩子的。」他摟著她,話說得親密,姿態也顯得愈加親密。要你多管閒事?紀悠側頭白了他一眼。
外婆被他哄得呵呵而笑,忽然又咳嗽起來,連咳了幾下,聲音沉悶,到後來竟發不出聲了,微微張著嘴巴,只喘息得厲害。
鍾寧急忙放開紀悠,凝神看著外婆道:「好像是被痰堵住了。你別慌,我們馬上叫醫生。」他一邊說一邊按下了病床邊的呼叫鈴。這時,紀悠忽然對他起了一絲感激之心。
幾個護士很快推門而入,負責替外婆主治的段老醫師隨後跟到。他一進門就徑直走到病床邊,只看了一眼就下達指令:「馬上搶救!小張,快去拿吸痰器。病人的呼吸道被痰堵住了,必須馬上把痰吸出來,否則有窒息的危險。」
紀悠只得焦慮不安地讓到旁邊,心神全部都凝聚在病床中的外婆身上。似乎感覺鍾寧在身後扶住了她,輕輕地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她任由他的手環抱過來——此時此刻,她哪還有閒心跟他計較這些?
她眼巴巴地看著那位叫小張的護士小姐拿來吸痰器,然後將長長的塑料管插入了外婆的口中,大概是要通到氣管中吧。不知怎麼,紀悠感到自己的心越來越慌,雙腿也有些虛軟無力,幾乎快站不住。
鍾寧似乎察覺到了,乾脆把她抱到窗邊的椅子上,單膝跪在邊上,對著她輕輕微笑道:「別怕,傻孩子,外婆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這時,鍾寧幾乎已成了她唯一的依靠,紀悠淚眼迷濛地問他:「真的嗎?」
「嗯。」鍾寧點點頭,站起來拍拍她的肩,「乖乖的,有我在,什麼都別怕。」
搶救還在繼續,其中一位護士小姐忽然走過來對她微笑道:「紀小姐,你好像太擔心了喔。根據我們的經驗,在這種搶救過程中,病患的家屬要是心理承受能力差,我們還是建議去外面等,在裡面只會越看越心焦。」
「可是……」她根本捨不下外婆。
「好的,我們知道了,謝謝你。」鍾寧替她接下話尾,然後摟著嬌軀,半推半哄地把她帶出了監護病房。紀悠一步三回頭,快到門口時,鍾寧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乾脆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逕直走到走廊裡的長椅上。
「你幹什麼啊?!」紀悠猛地回過神來,見自己正坐在鍾寧的雙腿上,立時又羞又氣。
「我不幹什麼,」鍾寧扣住她的腰,阻止她站起來,然後歎了一口氣,才看著她慢悠悠地說道,「只是想讓你少些壓力。」他的語調很溫軟,目光也在明亮中帶著一些令人感到溫暖的東西,紀悠卻很害怕。
夠了!他又在扮演柔情紳士了,是不是?
她硬著心腸說:「能讓我減少壓力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你從我的視野裡消失。」
鍾寧淡淡一笑,似乎不在意,「傻孩子,現在我要是消失了,只怕你會更害怕,更有壓力。」
紀悠止不住冷笑:「你的自恃未免也太高了吧?」
鍾寧居然把手一攤,裝著無可奈何地歎一句:「看來我方纔那些體貼的舉動都付諸流水了。」
笑話!他以為她很稀罕嗎?!
趁著他把手放開,紀悠趕緊從他膝上逃了開去,簡直像躲瘟疫一般地往後退了一大步,結果直直撞上後面的牆壁,背頸酸痛得要死。噢!她咬著牙,不想讓表情洩露她此時的難堪。
而鍾寧沒有流露想把她捉回去的意圖,似乎為了避嫌,他乾脆把雙手枕在腦後,悠閒隨意地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把那一幕全收入了眼中。
監護病房的門開了,方纔那位護士小姐探出腦袋來,「病人已經無大礙了,你們進來吧。」
紀悠猶如得到特赦令一般,顧不得背部傳來的略微疼痛,更顧不得計較鍾寧那調侃的眼神,立時快步走了進去。外婆躺在病床上,神情已正常如初,只是雙眼閉著,氣息微弱,似乎快睡著了。
她?紀悠以眼神詢問段老醫師。
老醫師淡淡一笑,示意她一切安好。
紀悠這才徹底放了心。回頭又見鍾寧已站在她身邊。因為外婆已脫離險境,紀悠的心情一時大為順暢,轉頭看向鍾寧的那一眼竟然也含著笑意。
這令鍾寧喜不自勝,都笑瞇瞇地緊緊陪在她身邊,太過柔和的目光讓那幾位年輕的女護士都不自禁一直偷偷看他。
「好了,隨我出來,我有些話必須提前跟你們談談。」段老醫師的面目忽然變得有幾分凝重。
紀悠的心立時一緊,剛剛鬆緩的氛圍在霎時又變得緊張。鍾寧握起她的一隻手,紀悠轉頭看他,見他臉上的笑容也斂了,只是嘴角微彎,目光依舊明亮柔和,不由地讓她感到些許安心。
一等他們走到走廊上,老醫師就開宗明義:「化驗結果已提前出來了——」他看了紀悠一眼,「我們在她的臍部附近發現了惡性腫瘤,基本確診是橫結腸癌晚期,做椎管麻醉手術的話成功的幾率很小,不做的話,反而還能多拖一陣子,所以你們一定要慎重考慮。其實——」他看著面前的女孩欲言又止。
惡性腫瘤、癌晚期?
紀悠一聽到這七個字,腦中就「轟」地一下,仿如炸開了一朵蘑菇雲,一下子身形輕飄地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恍惚中只聽到鍾寧在說:「我們承受得住,您還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唉——」老醫師歎了一口氣,這才繼續道,「其實依我們院方的保守看法,還是建議你們取消手術。老太太畢竟年紀太大了,身體又虛弱,即便我們按前例有70%的把握,現在也會降至30%,甚至更低。」
「這件事關係太過重大,我們需要回去好好考慮清楚,只能到時再給院方一個明確的答覆。」鍾寧一邊小心地扶著紀悠,一邊回答。
「的確應該如此。」老醫師點頭。
「那麼我們先回去了。」鍾寧向他告辭。
紀悠一直到坐進鍾寧的車裡,才恢復大半的知覺,眼淚奪眶湧出。
「小悠——」鍾寧的聲音有些繃緊,他在駕駛座上探過身來,雙臂張開,好方便她抱住他。紀悠再也不願意顧及他曾帶給她的不堪,放任自己撲入他的懷中,無聲地讓淚滾滾而落。
西郊墓園。
外婆過世了。
天上正在下著雨,不大不小,紀悠站在外婆的墓碑前,分不清臉上流下來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很好,如今她在這個世上可真算是了無牽掛了。沒有親情,沒有朋友,沒有伴侶,連生活的希望也沒了,除了這個苟延殘喘的肉身,老天爺把她的一切都剝奪了,剝奪得乾乾淨淨!
她不想移動,哪裡都不想去,只想跟外婆在一起。
「小悠,雨越下越大了——」是鍾寧在拉她。
地下掉落著一把黑色的傘,是鍾寧剛才要幫她撐時,被紀悠推開的。
「你簡直是瘋了!」鍾寧強行環抱住她,要把她拖離墓地。
「不用你管!你走開——」紀悠用盡全身的氣力推他,打他,「你走——你走啊!現在馬上從我眼前消失!是你,你害我失去了一切,貞潔沒了,朋友沒了,現在,連我唯一的親人都沒了……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盯著他,氣得渾身發抖。
鍾寧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似乎不敢與紀悠對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聲音顯得十分苦澀,「我知道……現在任憑我怎樣的努力,都不足以彌補你傷心的千分之一。」
哼!這些滿腹虛華文章的貴族公子哥兒!
紀悠的火更大,「你還沒玩夠是不是?還是這種曲折的玩法更過癮?哼!那天我根本像個死人一樣,不能讓你盡興是不是?那好啊,我成全你!」說著她猛地扒開自己早已被淋濕的衣衫,露出一大片白嫩的肌膚,「這樣夠不夠?我現在可是清醒的,玩起來肯定更刺激,你有種就來啊——」
纖薄的秋衫被脫掉,當著他的面一把甩開,猶如一片落葉般地落在鍾寧腳旁。她就這樣光裸著雙肩和小腹站在雨裡,上身只有一件吊帶的緊身小內衣,內衣早已被雨水浸透,緊緊地貼在曲線玲瓏的軀體上。
鍾寧的表情很緊繃,無言地俯身拾起紀悠的外衫,然後走近她,似乎想為她披上,但紀悠一把從他手裡奪過,依舊甩了出去。這回甩得很遠,揀回來必須要走一段路。
「滿足了你就趕快給我消失,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她仰頭,恨恨望著他。
多日來的積怨一次性爆發。
鍾寧臉上俊挺的線條也變得冰冷,對峙了十秒鐘,他忽然一把拽住她的手就往回拖。
紀悠反射性地掙扎,「放開我!」
鍾寧轉過頭來冷笑:「你不是要讓我死心嗎?那就到車裡去!有哪個傻瓜會在雨水裡尋歡?」
他這麼一說,紀悠不再掙扎,乖乖地任他拉著走。
但一路走,她的心一路在滴血!
走到車邊,鍾寧打開副駕座的門,冷冷地道:「進去。」紀悠餘怒之下,魂不守舍地坐了進去。鍾寧從另一邊進來後打開了暖氣,卻沒有再看她一眼,逕直髮動引擎,把車開了出去。
紀悠不知道他要把車開到哪裡去,也根本無所謂,只是忽然不由自主地縮起腳,雙臂緊緊抱住膝蓋,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低低地嗚咽起來。
車子突然熄火,鍾寧轉身跨了出去,緊跟著打開另一邊的門,「跟我出來。」聲音裡還是不含一絲溫度。
紀悠的心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慢吞吞地走下了車。
眼前似乎是個大型建築群體的地下停下場,偌大一塊面積內只有遍佈上方的照明燈在昭示著自己的存在,寂靜得有些可怕。鍾寧一把摟過她,也不再顧及她的步伐,直直走向不遠處的電梯。
「二少爺,你好!」
電梯門一開,突然冒出的一句讓紀悠嚇了一跳,她沒想到這裡還會有電梯小弟的存在,更沒想到這裡也屬於他們鍾家的產業。那個年輕的男孩子叫了他「二少爺」,不是嗎?
鍾寧冷淡地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摟在纖腰上的那隻手收得更緊了。
臨進電梯前,他忽然停頓了一下,鬆開手,脫下自己的外套把懷中的女孩包得嚴嚴實實。他這件昂貴的休閒外套在墓地時也早被雨淋濕了,不過在暖氣的吹烘下已幹了一半。
電梯上升到了十七樓。紀悠的腦子一直昏昏沉沉的,恍然不覺間鍾寧把她帶進了一間豪華套房裡。等她回過神來,他已坐在窗邊的靠椅裡冷冷地看著她。
紀悠抬眼望去,他身後就是雲天,白茫茫的一片,無窮無盡,就像人的愛慾生死一樣,連綿不可斷。他坐在那裡,如果不是渾身上下太過俊冷的味道,倒像半個謫仙。
「過來。」鍾寧向她招手。
紀悠像個牽線木偶般地向他走近。
鍾寧拿下蓋在她身上的外套,漫不經心地扔在了腳旁的地毯上,然後伸手輕輕地攏住纖腰,腦袋靠住紀悠的小腹,發出孩子般委屈的聲音:「……你到底要我怎麼辦,嗯?」
沒有回答,眼淚,已代替紀悠的言語滑落下來,滴進了他柔軟的黑髮裡。
「去洗澡吧。」鍾寧忽然放開手,向左邊的方向一指。
嬌靨猛然泛白,他這是什麼意思?紀悠在心裡痛苦地冷笑,他真的要她滿足他嗎?
蓮蓬頭裡的熱水「嘩嘩」而下,混合著酸楚的眼淚,紀悠幾乎是魂不守舍地沖完身體,挑了一條最大的浴巾裹住自己,任由散亂的頭髮在「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扭動門把的手在微微顫抖——過了這道門,她又將面臨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