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秀容平靜無波,一如那從蒼白唇瓣吐出的語言,平靜得沒有任何波動。
「你違反了規則。」當初說好分手後就別再見面,他們當初明明說好的。
「你也違反了規則,不是嗎?」原來她欺騙他的事比他知道的還多。
想起自己對他的欺瞞,許如茉眼眸一黯,緩緩地轉頭看向窗外。
「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不需要知道。」
「該死!我當然需要知道,我有權利知道。」
他被欺騙,他該感到憤怒的,可是此刻他卻是心痛大於憤怒,打從聽到單澄潞和老婦人的對話後,他的心就一直揪疼得難受。
「為什麼?知道了又能如何?你不會為我難過,也不會因此感到心痛,無情如你,根本不會有任何感覺,如果我真的告訴你,或許你還會因此拒絕參與那場遊戲,因為沒有人會喜歡跟一個將死之人玩遊戲的。」
「你不會死的,告訴我,這又是你欺騙我的一個把戲,你根本沒生病對不對?」捉住吊著點滴的細臂,湛蒼不明白心底的恐懼來自何方,更不明白自己的手怎會微微顫抖。鎖住那憔悴蒼白的側容,第一次,他希望自己看到、聽到的一切都是謊言,都是演戲。
「對你而言,這個答案不重要,所以請你別再詢問,離開這裡吧,我們說好分手後就只是陌生人,別再出現在對方面前的。」
「不,你不告訴我答案,我就不離開!」扳過她始終逃避的面容,他神情激動的問:「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演戲,是你想騙取我的同情後再玩弄我的把戲,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對上那不再愜意無情的黑眸,許如茉一愣,內心瞬間閃過一絲驚懼,但是她立刻將之遮掩起來,換上一張高傲無情的面孔。「哼!竟然被你識破了,我還以為自己演得很好呢,看來你真的是學乖,變不好玩了。」語畢,她坐起身,一把扯掉手臂上的針頭。「討厭,這支釘算是白紮了,痛死人了。」
「不!」
沒有被她刻意營造出的無情騙過,湛蒼反而往後踉蹌了一步。不敢置信地,他對上那雙始終澄澈晶瑩的秀眸。
見他臉色微變,許如茉內心的驚懼又加深了一分,於是連忙加深臉上無情的顏色。
「無情如你,記得嗎?無情如你,一個女人換過一個,你追求自由、欣賞美麗,你屬於自己,不會為任何女人心動停留,我就是看不過你把我們煙花女子當垃圾,所以才會接近你、報復你,難不成你還當我愛你?如今我不過演了場小戲,你就一副心痛欲絕的模樣,該不會是你愛上了我,見不得我死?」
鄙夷地看著湛蒼難過的表情,她驀地大笑出聲。
「哈哈哈,如果是這樣,那我的努力總算沒白費,我真的成功地玩弄了你。」
聽著她得意洋洋的話語,湛蒼發現自己竟然一點怒氣也沒有,只有滿腔的疑惑。
無情如他……他當真無情?若是無情,此刻的椎心之痛又該怎麼解釋?她說他愛上她,愛?難道這就是答案?
所以他才會在意她對自己的淡然,恨她對自己的欺騙,氣她曾靠在其它男人懷裡,痛她此刻的蒼白與憔悴?
以往一切的煩惱、疑惑似乎全有了答案,然而腦子裡依舊混亂不堪,看著那亟欲惹他惱怒、讓他厭惡的瘦弱身影,有一種想法在心裡一閃而逝,他捉不住卻感到心臟痛得幾乎令他窒息。
「你曾說過要送我花……你原本打算送我什麼花?」顫顫的,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問出這個問題。
「那不過是隨口說說的,你竟然當真?真好笑。」許如茉譏誚低笑。
沒在意她的話語,他繼續問:「那告訴我茉莉花的花語是什麼?」
「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的。」
湛蒼不信。
「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不耐地皺起眉頭,她瞪向他,「你很煩耶,雖然我是騙了你,但又沒偷你東西,你幹嘛死賴在我面前?這裡是我的病房,我不歡迎你,請你趕快離開,要不然我就要護士請你離開喔!」
聞言,湛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啞聲說道:「我還會再來,等我找到答案我馬上就來,你……」心很亂,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麼,湛蒼把手一握,不給自己猶豫的時間,快速轉身離開病房。
湛蒼離開後,門外緩緩走來印滿心疼的身影。
「你這又是何苦?」移開覆蓋住手腕的掌心,單澄潞拿起一旁的酒精棉球擦拭上頭未曾停止溢血的傷口。
「澄潞……」看到好友,許如茉終於忍不住心中壓抑的悲傷,倒在她的懷裡哭泣。
「如果愛他,為什麼不讓他知道?」
「我不能,我不能,他還有美好的未來,而我卻沒多少日子可活了……」
「別胡說!一定還有辦法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這家醫院不行,總會有醫院行的,我已經跟外國幾家醫院聯絡好了,如果這裡真的沒辦法,我就帶你到外國的醫院去。」
仰頭看著為她心疼打氣的好友,許如茉想到自己也曾欺騙過她,眼裡的淚水就愈淌愈多。「澄潞……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只要你好好養病,我要你快點好起——」
話還沒說完,單澄潞就感到懷裡好友的不對勁,急忙抬起許如茉的臉,原本蒼白的臉此刻竟是青白冰冷。
心臟一個收縮,單澄潞立刻按下床畔的緊急鈴,然後才回首探視狀況。
「如茉,你怎麼了?回答我,如茉,別嚇我!來人啊,快來人啊!」
※※※
病情惡化得很快。
別說那些難懂的淋巴什麼的,說簡單點就是她的體力幾乎無法負荷基本的生活動作。
醫生說昏倒的次數會愈來愈多、愈來愈頻繁,而隨著昏倒的次數增加,病情惡化的速度也會加倍加速,所以要她小心控制好情緒。
沒有人可以確定她什麼時候需要住入安寧病房,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個時候就快要來到。
「你怎麼又瘦了?有好好吃飯嗎?」
看見來人,原本靜靜眺望風景的許如茉皺起眉頭轉過身。「你怎麼又來了?」
「我帶花給你看,你看,你房間陽台的茉莉花開了,花瓣的顏色是藍色的,你的實驗成功了。」
「是嗎?」淡淡地看了眼他手中開得燦爛的花朵,她沒多大興奮。
「我問過熊店長,他說這是新品種,世上還沒有人成功改造茉莉花的香味和顏色的基因,你這是首創,而且花瓣的顏色和葉子也不同於一般的茉莉,他說你可以拿去申請專利。」
「再說吧!」
「還是你要送給山上的花農?需要我幫忙嗎?」他記得她記錄簿上的一段話。
瞧了他一眼,她斂下眼睫,半晌後,才緩緩搖頭。「不用了。」
「既然如此,那我把它放在窗戶邊,讓你每天都看得到。」
湛蒼傾身,越過她的身軀將手上的茉莉花放到病床邊的窗台上。
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體溫,她微微一個側身,將兩人之間拉出一段距離。
察覺到她的細微動作,他心一緊,但還是裝作沒事地退到床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見她不說話,他便用輕鬆的語氣打破沉默。
「單澄潞呢?」
「上班。」
「那你乾爹乾媽呢?」他記得那對老夫婦。
「上班。」
「沒人陪你?」
「我不需要人陪。」她意有所指。
忽略她的暗示,他繼續問:「那……你還好嗎?」
「嗯。」
「身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
說到最後,許如茉乾脆「一言」以蔽之,然而她刻意的冷淡沒有打退湛蒼想攀談的意願,看著窗台美麗的茉莉花,他又開口,「有關茉莉花的話語……我問過熊店長了。」
沒想到他會詢問他認為無聊的花語,而且是他以前最討厭的花語,許如茉內心瞬間慌亂了起來,但她隨即用冷淡的聲音蓋過。「是嗎?」
「你是我的……沒想到小小的茉莉花竟然代表這種意思。」語畢,他捕捉到她眼裡一閃而逝的慌張,更加確定心裡的揣測,然而他還需要更進一步確定。
瞅了眼沒搭腔的人兒,他又問:「你愛我嗎?」
許如茉聞言冷笑了一聲,「我說過,我接近你是為了報復。」
「報復我什麼?」
「瞧不起我們這些風塵女子,你樂意跟我們玩愛情遊戲,卻鄙視我們的職業。」刻意加重「我們」兩個字,許如茉故意強調自己也曾是風塵女子。
「我沒有。」
他趕緊否認。
「你沒有嗎?那晚你發現真相後可不是如你說的沒有。」許如茉眼神譏誚,語氣冷漠,「我還記得很清楚呢,你說我骯髒,也後悔『上』過我,像我們這種女人……你敢說你沒說過這些話?」
湛蒼內心充滿了後悔,於是立刻開口道歉,「對不起,那晚我是因為太生氣失去理智,因為我到霓夢的時候,看到一個男人抱著你,我嫉妒所以——」
「嫉妒」兩個宇讓許如茉內心一驚,大聲打斷他未完的解釋,「夠了!說過的話不可能再收回,解釋再多也沒有用,更何況我和你早就沒有瓜葛,你也沒有必要向我道歉。」
「不是的,我——」
她再次打斷他的話,「我很感謝你幫我把花送過來,現在我很累,想休息了,所以請你離開。」
「不要這樣,如茉,我是真的——」就在湛蒼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肩上忽然被人按了下去,轉過頭,赫然是笑得慈藹的老護士。
「她需要休息,你還是離開吧!」
「可是——」
朝他搖搖頭,老護士走到病床邊,扶著許如茉餵她服下幾顆藥丸,然後再緩緩地扶著她平躺至床上,並且細心地為她蓋好被子,一分鐘後,許如茉很快地就閉上眼沉睡。
「她……」見她連躺下都需要別人幫忙,湛蒼心臟一個收縮,臉色微微白了起來。
「現在的她很虛弱,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
「為什麼?」湛蒼聽見自己用異常粗嗄的聲音問。
「你應該曉得的,不是嗎?」老護士溫柔地看著眼前一如照片上俊美的男人,就是這位男人讓女兒愛了一輩子,到死前也寧願放棄化療延長生命,就只為了能多一點時間和他在一起。
「我……」
是的,他當然知道她病了,生了很嚴重的病,即使她說一切都是騙他的把戲,但是他明白其實是他在欺騙自己,因為他實在無法面對她將死的事實。
「來吧,孩子,讓我給你說個故事。」
「什麼故事?」看著病床上明顯瘦削的面容,湛蒼只想陪著她直到她再次醒來,對於老護士要說的故事興趣缺缺。
「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的故事,一個初二男生和小五女生的故事。」
不是啦,那個男生那時候才初二而已。
那你呢?
我??小五。
腦裡傳來記憶中的一段對話,湛蒼立刻驚愕地轉過頭看向老護士,而老護士則是含笑的點點頭,然後走出病房外。
天下父母心,如果她不能拯救自己心愛女兒的命,但至少讓她幫她做點事,至少讓這個男人明白,她心愛的女兒曾是多麼的純潔無瑕,是以怎麼樣的心情一直愛著他。
自從聽完故事的那天起,湛蒼心裡所有的疑問全有了解答,他明白她為什麼要騙他,為什麼計劃著接近他,也同時明白最後那一夜她是以何種難忍的心痛離開他。
她愛他,用她的方式,而他傷害了她,用他自以為是的無情。
因為他無情,所以她以為他不會在乎她的離去,也不擔心他會因為少了她而傷心;而她接近他只為了讓他記得她,然後再悄悄離去。
但是張媚的出現、他的憤怒,毀了一切,他傷了深愛著他、他也深愛著的她,他很後悔,卻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這幾天,她彷彿知道他發現事情的真相,所以拒絕他再踏入病房一步,連老護士和單澄潞勸也沒用,她是決心斷了與他的緣分。
每一天,他準時到醫院敲門,然後安分地坐在門外的椅子上,隔著門板,他看不見裡頭的她,卻感受得到她的痛苦與煎熬。
她愛他,所以不能讓他愛她,因為她明白自己將死,再也無法響應他遲來的情感;避不見面更是為了不讓他知道自己的病況,惹他傷心,她的用心良苦,他完全明白,卻也同時懊悔、心痛不已。
為什麼他不能早一點察覺一切?早一點承認自己對她的感情?早一點讓她擁有更多美好的回憶?
為什麼他要那麼殘忍地打碎她唯一的心願?
他好後悔、好後悔,卻再也看不到那徜徉在他懷中、笑得燦爛的笑臉。
每一夜,他都會夢到當年那擁有清澈雙眼的小女孩,還有那雙盈滿淚水專注凝視著他的稚眸,他會想如果當年他放棄追求自由,他一定會有機會伸出手拯救她的天真,然後他們一定會有更長、更深的緣分,或許不一定會在一起,但是至少不會是現在這樣子。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人生可以重新選擇,他會放棄自由守在她身邊,他會放棄一切,只為了讓她可以永遠快樂粲笑。
※※※
病情果然惡化得很快。
一個禮拜後,許如茉就被送入獨立的安寧病房,然後在一個咳聲不止的早晨,醫院發出了緊急通知。
接到通知的湛蒼在五分鐘內抵達醫院,恐懼地走到安寧病房前,然而手還沒抬起敲門,病房的門就被人拉開。
「你怎麼會在這裡?」趙恭禾前一秒還很訝異地看著無端出現的好友,卻在下一秒發現他眼裡的恐懼和哀傷,瞬間有了答案,鏡片後的雙眸一黯,他伸手搭在湛蒼肩上。
蒼天怎會如此捉弄人?
「她怎麼樣?」
看著好友祈求的眼神,趙恭禾張口欲言又止,最後化為一聲歎息。「你快點進去吧——」
沉痛地閉上眼,湛蒼越過好友推開病房的門。
痛房內,許如茉的氣色比早先好一點,除了不停的輕咳,她可以不用他們的攙扶就自己坐起身,然而這一切看在所有人的眼裡,都明白這只是死亡前的迴光返照,每個人的心裡都充滿了哀戚。
環視病房內的每一個人,許如茉先是揚起輕柔的微笑,然後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
「護士媽媽和老醫生??我一直都很感謝你們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時候拯救了我,雖然——我們彼此的緣分注定這麼短暫,但是在我的心中,你們一直是我最愛的父母……咳……一輩子都是,我希望你們能永遠健康快樂。」噙著笑,許如茉看著老醫生夫婦緩緩地說出心裡的感謝。
「小茉……」老護士勉強吞回哭意,努力地擠出一抹笑,「你是我們最心愛的女兒,在我們心裡,你比什麼都重要,如果可以,我們好想疼你一輩子。」
「我也好想讓你們疼一輩子,但是我沒有那個福分,所以護士媽媽還有老醫生,你們要好好保重。」
「小茉——嗚嗚——」
見到老護士的眼淚,許如茉的雙眼黯了黯,但是很快又打起精神。轉過頭,她看著佇立在老護土身邊的好友,然後對她得意一笑。
「澄潞,其實你被我騙了,我曉得長島冰茶是酒不是茶,而且我的酒量很好……咳……十杯長島冰茶也灌不醉我。還有,你知道的……咳咳……我做過舞女,所以我其實很會跳舞,而且跳得比你還要好,雖然你跳得……也算不錯了。」
見好友不停的輕咳,單澄潞努力壓下心裡翻滾的恐懼,然後揚起高傲的笑臉。「才怪,我才不相信你跳得會比我好看,我身材比你好,所以當然是我跳得好看。」
「你嘴真硬。」
「我不是嘴硬是有自信,要不然改天我們去比一場,我保證所有人都會說我跳得比你好看。」
看著好友驕傲不服輸的表情,許如茉輕咳了幾聲,然後才低頭輕笑,「不用了,我承認你跳得比我好看就是了,因為……咳咳……在我心裡,你真的是樣樣……都比我強的美女好友……咳咳……」
「我本來就是,當然你也不差啦!」語畢,單澄潞不停的猛眨眼睛,因為若不這樣,她真的會哭出來。
許如茉又是一笑,然後才轉頭看著佇立在門邊的湛蒼,然而當她注視那雙鎖著後悔絕望的黑眸後,嘴角的笑容泛起淡淡的苦澀。
沉默了幾秒,她才開口,「你……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但是我要你知道……咳……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快樂,你讓我知道什麼叫作幸福,咳咳……直到現在我依然幸福著。」
「我傷害了你……」
笑著搖頭,她看著窗邊盛開的藍色茉莉花,「這盆茉莉花的顏色你覺得像藍天嗎?」
「像。」
「那好,那它的花語就叫自由……」語畢,伸手想捧起花盆,她卻發現自己竟然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在一旁的湛蒼見狀,立刻捧起茉莉花放在她面前,還握住她的手撫摸茉莉花的花瓣。
「好柔軟,像雲——」噙著淡淡的笑意,她一次又一次地撫摸那如雲絮般柔軟的花瓣,良久後,才抽出手掌。
看著那雙疑惑的黑眸,她朝他柔柔一笑。
「送給你,咳咳……這盆茉莉花……咳……送給你,我把自由送給你,所以你把我忘了吧……咳咳??等我死後,你要像以往一樣快樂的活著。」
「不!我不要自由,我只要你,我只要你!」見她說死,湛蒼慌亂地放下手中的盆栽,急忙緊抱住她。「不要離開我……我求你……」
「咳咳咳……你知道我沒辦法……」咳嗽聲愈來愈密集,許如茉虛弱得幾乎說不完一句話。
「你有辦法的!你有辦法的!別拋下我,別拋下我對你的愛,我愛你……你明知道我愛上你了,別對我這麼殘忍……」
「你不愛我!你不……愛我,你不能愛上我……你只是……同情我……」
「不是!不是!不是!」
「咳咳……咳咳」…不要愛我……不要讓自己傷心……答應我……忘了我……永遠忘了我……咳咳咳……咳!」最後一聲劇咳,蒼白的唇畔溢出一攤血,然後是一攤又一攤無止盡怵目驚心的鮮血,許如茉伸手摀住嘴唇,卻阻止不了熱血從嘴角滑落。
血一直湧出,沾濕了潔白的病衫,染上了湛蒼的胸襟,在體內最後一絲力量流逝前,許如茉仰頭看向那絕望恐懼的俊容,然後輕輕一笑,在眾人的驚叫聲中,緩緩地閉上眼,再也沒有動作。
「不——不不不——」擁住懷中那沉寂的軀體,湛蒼發狂似地哭喊:「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不准你離開我,我不准,聽到了嗎?我不准!你快醒來!」
「你別這樣——」
「別碰我!」揮開單澄潞的手,湛蒼瘋狂地搖晃許如茉的手臂,「我要叫如茉起來,都是我不好,我傷了她的心,所以她對我生氣,不想再理我了,可是她不能離開我,我不會讓她離開的……她是我的,我是她的,她是我的,我是她的……」
「湛蒼,不要啊……」
「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她發病,是我傷害了她,她的病情才會惡化,是我說過不需要愛情也不需要奇跡,上帝才會為了懲罰我將她從我懷裡帶走,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害的……」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湛蒼……」摀住不斷啜泣的嘴唇,單澄潞哀慟地看著湛蒼。如茉果然說中了,如果他真的愛上她,當這天來臨他會瘋掉的。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不要離開我……嗚……」說到最後,湛蒼終於哭倒在沒反應的人兒懷裡。
見狀,單澄潞眼淚落得更凶,回首看向視如茉為愛女的老醫生夫婦,夫妻倆也是擁抱痛哭,整間病房裡充滿了哀傷,彷彿全世界的絕望都集中在這裡,他們攏不到一絲一毫的希望。
就在眾人淒慘絕望的時候,病房的門被人靜靜推開,門外走來誰也不認識的兩位女人,一中年一少女,看起來像母女。
「你願意為她拋棄一半的壽命嗎?」年輕沉靜的秀眸誰也不看,只直直地瞅著湛蒼。
湛蒼沉浸在悲痛裡,不願理會任何人。
「你願意為她拋棄一半的壽命嗎?」少女又問了一次。
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他猛地抬起頭,「你能救她?」
「你願意為她拋棄一半的壽命嗎?」少女不答反問。
「我願意。」
「那好。」淡淡的笑容滑過少女的唇畔,轉過身,她看向身邊美艷的女子。「母親,你可以開始了。」
「開始是可以開始,但你總得給我時間算算這位俊美小哥的壽命哪,要不我待會兒怎麼跟人家說?」
「不用算了,是一百零六,快點,他們來了。」看著角落,少女點了點頭。
「哇!女兒你的道行又高了不少哪!真不愧是千年一傳的陰陽師真靈轉世,不學也能無師自通,想我也真幸運,可以趕上那種吉吉吉吉吉時把你生下——」
「母親。」唇角輕輕一勾,少女說:「你可以開始了。」
「開始是可以開始,但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玩笑的笑容不再,美艷女子的眼裡閃過一絲嚴厲。
「我不會忘。」
「那好。」滿意地又恢復微笑,美艷女子口裡開始喃喃念出誰也聽不懂的語言,隨著語言的流洩,纖細手指也快速比畫著不同的姿態,最後,女子的身軀一顫,然後像是靈魂出竅般,不再有任何動作。
在眾人的疑惑注目中,少女淡淡一笑,走到湛蒼身邊。「把她的手給我。」
「你是誰?」他有一絲防備。
「誰也不是,只是個希望她能幸福的人。」
「你認識如茉?」
「是的,我認識她。」
「那……」
「相信我,把她的手給我。」看了眼角落,少女又是一笑。
湛蒼很猶豫,但明白少女是唯一的希望,於是他把許如茉的手交到少女手上,但依舊緊緊抱住她的身軀,並且緊盯著少女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你要做什麼?」
「把她的魂重新灌到她的身體裡,不過在我做這件事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你問。」
「如果她醒來後,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健康,還需要人細心照顧,並且失去對你的記憶,你還會願意救她並愛她嗎?」
「她會忘了我?」湛蒼臉色一白。
「回答我的問題。」
「我願意,即使得用我的命換她的命,我仍舊願意救她、愛她一輩子。」沒有半絲後悔,湛蒼深情無比地看著懷中的心愛人兒,即使她忘了他,他也會重新讓她愛上他,因為她是他的,而他也是她的。
「很好,你們之間有了種子。」喜悅的點點頭,少女將手腕輕翻,纖纖五指仿若一隻翩翩彩蝶在空中起舞,手一拈,指一勾,在眾人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彩蝶已收,少女一掌擊向許如茉的天靈蓋。
少女的動作讓湛蒼立刻防備性地抓住她的手。「你做什麼!」
「別怕,你會再次擁有她,但希望你別再犯錯。」
感覺到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正在懷裡人兒的身上流竄,湛蒼驚愕地抬頭看向少女。「你……到底是誰?」
「陰陽師,她是陰陽師。」美艷女子不知何時也來到床畔,看向湛蒼懷中的許如茉,輕輕皺起眉頭。「只為了這種程度的緣分,值得嗎?」
「無關值不值得,而是我願意而已。」
「你……唉……」
沒理會母親的長歎,少女低聲說:「好了,三分鐘後她會自然醒來,最後,我要你以及你們三位——」看著病房內的湛蒼、老醫生夫婦和單澄潞等四個人,少女表情忽然變得異常嚴肅。
「我要你們保守剛剛所發生的事,這一生絕不可以向外洩漏,否則我不敢保證她會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我們不會說,絕對不會說。」單澄潞首先舉手發誓。
看了眼單澄潞,少女又看了眼猛點頭的老醫生夫婦後,回頭看向湛蒼,「你呢?」
「只要她回到我身邊,我什麼事都答應。」說話的同時,湛蒼的視線沒有離開許如茉身上半秒,深情的眼神彷彿全世界看著湛蒼深情的動作,少女眼睫一顫,然後點點頭。「功成身退,該是離開的時候了,最後……我祝你們大家都幸福。」語畢,少女跟著母親離開病房。
就在病房大門關上的同時,許如茉緩緩地睜開眼。「湛蒼?為什麼?我沒死嗎?」
「你……記得我?你記得我?」湛蒼喜出望外地瘋狂吻著她。「太好了!太好了!」
「等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為什麼沒死?還有……」推開湛蒼的臉,她看向一旁的親人和好友,「護士媽媽和澄潞,你們到底是要哭還是要笑?別又哭又笑的,這樣很醜耶!」
許如茉話才說完,單澄潞還來不及罵回去,就聽見始終給人啞巴印象的老醫生驀然發出爆笑,笑聲之大之狂,連玻璃窗都喀喀作響。
「臭老頭,幹嘛笑得那麼大聲,想嚇死人哪!」被嚇了一大跳的單澄潞立刻怒目相向。
「我高興。」老醫生酷酷地頂了回去。
「你……」
「呵呵呵,你們感情其好。」許如茉輕笑出聲。
「誰跟小丫頭感情好了?」
「誰跟臭老頭感情好了?」
老醫生跟單澄潞很有默契地指著對方的鼻子叫囂出聲,然後在發現兩人說的話一模一樣後,又氣得撇開頭冷哼。
「他們的感情果然很好對吧?」仰起頭,她看向那依然深情注視的黑眸。
「對。」泛開一抹溫柔至極的笑,他說:「我愛你。」
※※※
門外,當少女的母親先行離開後,少女放慢腳步,憑著感覺走過一條又一條的長廊,然後來到一個清靜的花園裡。
輕輕靠著,少女抬眸看著遠方同時從樹叢後出現的一抹白影。
男子捧著一堆沉重的資料,本來是很專心地看著手中的資料,卻在越過少女身邊的剎那,停下腳步。
「你……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注視著那對沉靜的眸子,趙恭禾的心裡泛開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這個答案……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看著那雙掩在鏡框下的溫和眸子,少女輕柔一笑,瞬間離開樹邊,離開男子的視線。
總有一天……會再相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