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妍雨禁不住在心中歎著氣。她是企畫部裡的歹命蟲,上司對她工作上的「關愛」讓她沒有機會看八點檔的肥皂劇,也沒有空清理家中寵物的排泄物,更不會空閒到去酒吧吊凱子發展一夜情。天可憐見,她擁有的時間多半都用在補眠上頭了。
「妍雨,黑眼圈這麼重,昨晚又熬夜啦?」鄰桌公關部的小芳頗為同情的問了一句。
「是呀,Everyday說要給新上任總經理看的企畫案,今天是限期內的最後一天。」妍雨打了個呵欠後回答。
Everyday是公司員工暗地裡對企畫部經理的稱呼,他符合了藝人白冰冰賣飲料的廣告詞──又矮又肥又短。
「說到總經理……」小芳一臉興奮的表情說:「聽說長得又高又帥,是女人的殺手喔!」
總經理是現任總裁的兒子,總裁奮鬥了大半生,到了已該退休的年紀,決定召回遠在美國的兒子。子承父業,就理論上而言,合情合理,但妍雨覺得這些年輕的企業家第二代總像是坐享其成似的,輕鬆坐擁大片江山。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這句話真適用在這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身上。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已經把頭伸出去預備讓人家砍了。」妍雨取笑著。
小芳扮了個鬼臉,不以為意的說:「又帥又多金,哪個女人不愛?」
「總會有人例外吧,況且金錢並非萬能,起碼它買不到人類珍貴的情感。」
雖然這個世界已到了沒錢萬萬不能的地步,但妍雨總固執的相信,這世上一定有什麼是金錢勢力所不能及的。
「瞧你說得多麼道貌岸然,到時見著了本尊的廬山真面目後,可別跟我搶呀!」小芳皺了皺鼻頭說。
「你不必擔心我,論起女人味、說到男人緣,全公司的女同事都輸你。」
小芳的五官妍麗,再加上靠著後天美女製造機──「化妝品」的輔助,更是讓無數男子拜倒在石榴裙下。這辦公室裡,大家都知道小芳換男友的速度就像女人的月事一樣規律,平均一個月汰換一個,能僥倖存活超過「賞味期限」的,肯定是有其過人之處,能獲得小芳的格外開恩。
小芳的美麗成了她無往不利的武器,不管結局如何收場,她總不會是傷心的那一方,面對愛情的戰爭,小芳是個尚未嘗過敗績的常勝軍。
「這句話從你嘴裡說出來總讓人感覺有點不夠誠懇,誰不知道你是企畫部之花?你肯定是為了想讓我輕敵才這麼說的,不過我可不會上當,到時我會穿上最華麗的禮服出場,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小芳說得沉醉,把自己幻想成是和王子跳著華爾滋的灰姑娘。
「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你就把我當成假想敵了?」妍雨嚷嚷著小芳的重色輕友,「不過是總經理新上任,幹嘛搞得像天子登基一樣的隆重?」
「你的消息真是太不靈通了。」小芳拿了張紙在她面前晃,「公告都出來了,後天晚上在公司的頂樓將舉行一場盛大的歡迎舞會。舞會耶,不穿禮服難道穿比基尼嗎?」
唉,何必搞這麼多名堂勞動大家?一堆繁文縟節也只不過是為了能讓所有同事認識,在全員參加的會議上自我介紹豈不更有效率?
「反正你的目的也是想將他誘拐上床,穿比基尼不是更方便脫?」用性來換取男人的愛情,這伎倆根本不必傳授。
「要死啦,說得這麼露骨。」小芳白了她一眼,眼角瞄到了剛進門的人,壓低了音量說:「晚點再和你算帳,Everyday來了。」
可不是嗎!那圓滾滾的肚子、光禿禿的腦子,不正是她的頂頭上司嗎?
「早安。」元德奎朝她們打著招呼,一雙眼睛不忘色迷迷朝小芳的低胸領口偷瞄。
「元經理也早,一早就在練眼力嗎?」小芳故意挺了挺胸,暗示著他剛才不禮貌的舉動。
元德奎臉色尷尬的沒回話,將視線轉向妍雨,丟下一句「東西準備好了就進來」,快步離開了「案發現場」。
「損得好。」妍雨稱讚小芳,然後搖著頭說:「不過你這身衣服也太誘人了些,我要是男人也很難控制我的眼睛。」
在衣著方面,小芳從不吝惜展現自己的曲線,她很懂得「暴露」的哲學,總是露得恰到好處,給人隔靴搔癢的遺憾。
「我不在乎讓人家看,但他的眼神充滿猥褻,我不喜歡被人用眼神強姦。」反正不是直屬上司,小芳也不需要賣面子。
「陸妍雨!」元德奎的聲音從辦公室另一端傳來,有著催促的意味。
妍雨和小芳眨了眨眼,示意話題暫停,各自開始工作。
☆☆☆
「都完成了吧!」翻動著妍雨辛苦了幾個晚上努力的心血,元德奎的嘴角也由原本的下弦月慢慢上揚到幾乎要笑裂,看完最後一頁之後,他禁不住興奮的拍著大腿,「我就知道將案子交給你準沒錯。」
好老套的一句話!妍雨沒好氣的想著。她壓根就不在乎他的讚美,她寧願他放她幾天假,讓她好好輕鬆快活一下。
對企畫案的內容滿意了,元德奎往椅子上深深一靠,指著一旁櫃子上的咖啡杯說:「麻煩幫我拿過來一下。」
人肥不是沒有原因,真是懶到家了。妍雨在心中嘟囔著,還是順手將杯子端了過去,人才站到了辦公桌的桌沿,就感覺到自己的臀部被偷襲了。
「妍雨,你身材這麼好卻老是穿牛仔褲,這不是暴殄天物嗎?偶爾也該穿穿短裙,造福一下辦公室裡的男性同胞嘛!」元德奎色膽橫生,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笑話!她的身材是圓是扁、是方是正,干別人屁事?何時輪到這只色豬來評判了?士可殺、不可辱,如果她就這樣忍氣吞聲,她就不是陸妍雨了。
「你不是要喝咖啡嗎?」妍雨毫不猶豫把手中那杯黑色液體往他圓滾滾的肚子上倒。
「哎呀!燙死我了。」元德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殺豬似的大叫。
「加點奶油比較好喝。」妍雨撕開奶油球,朝他身上潑灑著。
「陸妍雨!」這次的聲音吼得辦公室外的人都聽見了。「你竟敢以下犯上?你不要以為我企畫部沒你不行,你──」
元德奎的怒氣飆到這裡卻又硬生生的煞住,因為他很清楚,企畫部沒有陸妍雨還真的是不行。公司裡所有賺錢的商品都是經由她的點子企畫出強勢的宣傳策略奏效,雖然老闆未必會知道妍雨的一枝獨秀,但整個企畫部的同仁都知道妍雨的貢獻,他這個做主管的可不敢強佔功勞。
「你怎麼突然結巴起來了?我幫你把話說完吧,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我被開除了?」妍雨的火氣可不比他小,被侵犯的屈辱感讓她渾身不舒服。
「我沒那麼說。」元德奎壓下怒氣否認著。
「是嗎?」她從鼻孔裡冷哼一聲,不置可否的拿回桌上的企畫書,「不管你有沒有那個意思,我現在告訴你,我不幹了!」
工作不過是為了不讓自己餐風露宿,對生涯規畫並無太大野心的她總可以找個不會侵犯她的主管,安安穩穩的做個上班族吧!
「妍雨,別這樣。」顧不得自己一身狼狽,元德奎拉下臉來拉著她。
「如果不想吃上性騷擾的官司,我勸你最好放手。」妍雨目光冷冽的瞪視著那只拉著自己的「蹄膀」。
元德奎尷尬的收回了手,忍耐的說:「別生氣,我向你道歉總行了吧!」
「何必這樣委曲求全?企畫部裡多的是菁英,又不缺我一個。」部門裡人才濟濟,她從不覺得自己有何特別。
「大小姐,你就別整我了行不行?你明知道這件企畫案對我、對公司有多麼重要,你現在說不干就不幹,要我拿什麼交差?」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進公司之後,她付出的已經夠多了。
「妍雨。」元德奎急了,將姿態放到最低,聲調放到最軟的說:「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做出那樣的舉動,看在我們同事一場,別在這時候撒手不管好不好?如果我交不了差,丟掉了工作,我那四個孩子怎麼辦?你也知道現在失業率居高不下,我一個人吃苦不要緊,總不能讓無辜的孩子跟著我一起受累,你說是吧?」
真是太卑鄙了,居然搬出小孩當救命符!妍雨惱怒的瞪著眼前矮肥的男人,大家都知道她向來心軟,而他正打算用這點來使她就範。
「妍雨,是不是要我帶著孩子一起在你面前哀求你?」看得出妍雨的意志有些動搖,元德奎抓起電話,戲劇力十足的說:「我這就打電話回家,叫我老婆把孩子統統帶來。」
那樣淒風苦雨的場面誰受得了?
「不必了!」妍雨搶過話筒用力摔下,又氣又惱的說:「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就等這企畫案呈報通過之後再走。不過我可先說明,到時就算你搬出你的祖宗十八代都沒用,我不會再心軟了。」
她早知道同情心過於氾濫並不是件好事,偏偏這又是她改不掉的弱點,唉,她真想掐死自己算了。
外面一堆好奇眼光讓走出門口的妍雨成為眾人的焦點,小芳更是湊到了她身邊,還來不及問些什麼,元德奎便出現在大家眼前,讓人傻眼。
一隻營養過剩的大麥町!
眾人憋著氣不敢笑出聲,免得掃到颱風尾,成了炮灰。
「呃,那個……」元德奎迴避眾人的目光,指著妍雨手上的企畫書,尷尬的示意著。
妍雨將企畫書丟給他,心中未消的怒氣讓她不忘數落著,「元經理,下次喝咖啡記得要從嘴裡喝,肚臍眼連結不到你的胃。」
元德奎悻悻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隨著門關上的瞬間,眾人不約而同爆笑開來,也都明白剛才那一聲哀號是怎麼回事了。
「我錯過什麼精采的戲了?」小芳也笑著問。
「還能有什麼事呢?」妍雨簡短的將剛才的事情敘述一遍,包含用四個孩子來軟化她的內容。
「你就因為這樣離開,豈不是太冤了嗎?」小芳不認同她的作法。「該走的人是他,你被氣走也只是姑息他。」
「沒憑沒據的,你要我怎麼治他?」妍雨沒好氣的回答:「這兒真悶,我要出去透透氣。」
企畫部的人為了案子外出尋找創意是被允許的,連報備都免,享有免填外出單的豁免權。
「別去太久,我會想你的。」小芳拋來媚眼,故意逗她開心。
這小芳真是個妖精,生來魅惑人的。妍雨失笑著離開辦公室。
☆☆☆
黎涵修無聊的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他離開台灣也好幾年了,交通怎麼還是一團混亂?大車和小車爭道,機車又和小車搶空間,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更沒進步的是身旁的成伯,一個嘮叨的老管家,像是一個傳聲筒,代替和自己很少溝通的父親發言。打從他大學畢業後就不斷傳達著要他趕快找個好女孩成家,就連打國際電話都不忘提醒他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少爺,你人在美國時說你不喜歡洋妞,現在回到台灣了,總可以好好物色一個女孩了吧!」成伯這一路上不知重複幾遍了。
「你歇歇嘴好不好?」涵修故意用手指掏著耳朵,「你嘴巴不酸,我耳朵也聽得累了。」他兩天前才飛回來台灣,時差都還沒調整好,成伯卻沒同情心的一直對他疲勞轟炸。
「不喜歡我嘮叨,那就趕緊結婚呀!」成伯一點也不放鬆。
「成伯,我看你前輩子一定是被媒人誤了姻緣,這輩子才這麼積極的催人成婚,我覺得你不該屈就管家的工作,該去開婚姻介紹所才是。」涵修開著玩笑,在成伯面前,他是輕鬆的。
「別岔開話題。」成伯用滿佈魚尾紋的眼瞪著他,又惱又無奈的說:「我真不明白,你交往過那麼多女人,難道就沒一個中意的?」
「我都中意呀,否則也不會和她們上床了,對不對?」涵修立即回嘴。
性愛這種事,沒一點感覺還真是做不來的。但是中意一個女人和娶一個女人那是兩碼子事,可不能混為一談。他是接觸過很多的異性沒錯,但大多數的女人對他而言都太容易「手到擒來」,男性血液裡征服的因子始終無用武之地,就像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比賽,即使贏了也不過癮。
「你就只會耍嘴皮子,真是被你氣死,不和你說了。」成伯垮下了臉,佯裝生氣。
「早知道你生氣了就不說話,我應該早一點惹毛你。」涵修還是一派輕鬆的回應。
成伯故意板起臉瞪了涵修一眼,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抱孫子,是老爺說不出口的心願,長年陪伴在老爺身邊,他不會不知道那一點心思,但是,偏偏少爺在這方面像不肯點頭的頑石,都快要三十歲了還在遊戲人間。
唉,也罷!婚姻是一輩子的事,總不能趕鴨子上架吧!
現在最該擔心的,是待會兒老爺和少爺相見之後的場面,不知道父子倆會不會看在久未見面的份上,緩一緩彼此的脾氣。
☆☆☆
忙碌的電梯負載著帶有不同目的的人在一樓停住,妍雨才跨步走了出去就被進電梯的人撞了一下胸部,她正想回頭抗議時,電梯門已經關上。
她竟然連那個色胚子的臉都沒看到,真不知道今天走什麼霉運,處處遇見小人!剛才的一腔怒火不但沒消,反而因為這件事燃燒得更為熾熱,她滿心煩躁得只想罵人。
妍雨走到大樓門口,正打算到對面的咖啡館去靜心一下,忽地一輛黑色的大型轎車擋住了她的去路,還險些撞到她,這一次,她的怒氣再也控制不住了。
也不管車裡面坐的是不是達官顯貴,妍雨提起腳就往輪胎上踢,一下不夠再一下,兩下不爽又補了一腳,直到司機慌慌張張的下車阻止。
「喂,這輪胎很貴的。」司機緊張的說,一邊檢視著輪胎的狀況。
「輪胎貴是嗎?」妍雨走到後座的門邊,「那板金應該便宜一點吧!」說完她便朝車門賞了一腳。
「小姐,你怎麼這麼野蠻?」司機的額頭開始冒汗,偏偏吵架不是他的專長。
「我哪裡野蠻?比起你不顧行人生命安全的魯莽和善多了吧!有錢了不起嗎?居然把大樓的迴廊當成停車場,我最痛恨你們這些仗著有錢而為所欲為的人了!」妍雨氣沖沖的說,因為她正是個為五斗米折腰的標準案例。
「好凶悍的女人。」坐在車內的成伯皺著眉說。那女人活像是河東獅吼、潑婦罵街。
可不是,瞧她氣得像只大黃蜂見人就叮,老實的司機想必已經滿頭包了吧!涵修在車裡好笑的想著。
「我……」不善言辭的司機滿臉通紅,不知該怎麼應付一個盛氣凌人的女子。
妍雨突然靈光乍現,覺得自己可能錯怪了眼前的老實男人,頓悟般的說:「我知道了,你只是個奉命開車的司機,是你的主子懶得下車多走兩步而要你把車停在這裡對不對?好,我不怪你,我找你的主子。」說完,她就敲著後座的車窗。
涵修看著窗戶外的女子,心想著大黃蜂現在想叮他了?好,他就來會一會這喝了煤油的女人吧!
按下了電動車窗,涵修將英俊的笑臉先行奉上,女人多半都吃這套,而且立即變得柔順可愛。
這招屢試不爽,只是他從沒想過會在今天踢到鐵板。
「你以為裝那種無辜的白癡笑容就沒事了嗎?」妍雨用著殺人似的白眼瞪著他。
白癡笑容?這真是天大的侮辱!尤其是看見成伯在一旁笑得一把老骨頭都快要散掉後,他也失去了好修養,開了車門下車要為自己討回公道。
下了車,兩人面對面的相視著,涵修意外的發現,眼前的女子有著令人心動的容顏。尤其是那水靈靈的黑色大眼睛,閃爍著智慧和神秘的光芒,像是幽幽的深潭。剎那間,涵修覺得自己跌入那深潭裡。
坐在車內的成伯不明白涵修怎麼突然不說話了,他不是下車去爭口氣的嗎?移動屁股坐到窗邊,看清了妍雨的長相與涵修略帶遲滯的表情後,他完全意會過來。
掛著惡作劇的笑容,成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提醒著涵修這兒是水泥地,想要當木樁也不該在這裡。
成伯的乾咳聲讓涵修明白自己的失態,他對女人向來得心應手,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實在有點不合常理。為了扳回自己的面子,他將「嚴肅」的面具掛上。
「你說誰是白癡?」他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眼神卻不由自主膠著在她那粉紅色的薄唇上,想像著自己的唇輾轉在她唇瓣上的景象。
心猿意馬的遐想還沒結束,妍雨揮掉了他的手,也伸手緊扣住他的下顎,強迫他看著她,完全是模仿他剛才的動作。
她字字清晰的說:「大塊頭,你聽好!我最討厭像你這樣有錢的公子哥兒,眼高於頂不把別人當回事。下次別再把公眾場所當作私人停車場,否則你會發現你的名貴房車變成一堆廢鐵。」說完,她就放手,挺直脊背離去。
妍雨匆匆的腳步反應了她心中其實小鹿亂撞,她這輩子大概只有這麼一次勇氣,居然敢抓著一個男人的下巴說話,而且還是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壯碩男子。
也算他運氣不好,挑在她脾氣最差的時候出現,她決定趁那大塊頭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快溜,因為她今天一點也不想賭自己的運氣。
她恐嚇他?有沒有搞錯?當涵修從驚愕裡恢復後,只能眼睜睜看她消失在穿梭的車陣裡。他輕撫著自己的下巴,彷彿還能感受到她柔軟的手指,回想起她有著最適合穿牛仔褲的修長雙腿,他突然揚起了邪氣的微笑,想像著那雙腿和自己大腿交纏時的畫面……
突然,他的腦袋被人輕敲了一下,成伯在他面前站定。
「又在想入非非了。」
「你怎麼知道?」涵修撫著腦袋不服氣的問。
「我也是男人,好歹我也年輕過。」一句話讓兩個男人相視而笑。
「你覺得那女人怎麼樣?脾氣像朝天椒對吧!」涵修問著。
「朝天椒雖小辣味大,你有那腸胃消受嗎?」成伯搞不懂他的心態,又不是馴獸師,怎麼會對一隻母老虎有興趣呢?
「我這銅腸鐵胃是來者不拒,什麼樣脾氣的人都消化得了。」涵修自信滿滿的說。
「是嗎?」成伯略微感歎的說:「如果你也能吞得下老爺的脾氣,那該有多好。」
談到父親,涵修的臉色僵了僵,剛才的輕鬆愉快在剎那間消失不見。
「唉,還沒見面就緊繃成這樣,父子倆都一樣。」成伯搖搖頭,催促著說:「走吧,老爺已經在樓上等著了。」
☆☆☆
黎震天不安的吸著煙斗,眼神不由自主移向辦公室裡那扇精雕的木門,猜想著那門不知在何時會被打開,然後管家帶著他五年沒見的兒子出現。
五年了,一千八百多個日子的流逝會帶來什麼改變嗎?他那憤世嫉俗的兒子能夠敞開心胸諒解他了嗎?輕吐一口煙,往事悠悠,痛楚卻鮮明,那是他心中的禁地,也是他和兒子解不開的心結。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黎震天的心一縮,煙斗差一點握不住。來了嗎?木門緩緩的被推開,他一眼就望見了那高大的身影。他的兒子,長大了。
父子倆的眼光交會互視,彷彿在靜默中打量著彼此的改變。人的一生中,又有幾個五年可以丟擲在分離上呢?
「老爺,少爺回來了。」成伯為父子倆作開場白,打破了窒人的沉默。
「嗯。」黎震天強壓下心中的激動,盡量維持著平穩的語調說:「這一趟辛苦你了,坐吧。」
「不用了,剛才坐得太久,還是站著舒服一點。你若有話,直說就成了。」涵修單刀直入的要求說重點,他不想久待。
父親的老化讓他很心驚,那在他印象中向來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父親和眼前白髮蒼蒼的老人形象相去甚遠。昔日堅挺得像是擊不倒的巨人如今已有些佝僂了,要不是那仍舊充滿活躍智慧的眼神以及光鮮筆挺的衣著,他和一般遲暮的老人還真是沒有兩樣。
真是歲月催人老吧!
「這麼久沒見,你就不能坐下來和我好好聊個兩句嗎?」黎震天頗為不悅的提高了音量,五年漫長的等待怎麼會只換來五分鐘不到的三言兩語呢?
「如果是公事,你就儘管說;如果是私事,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聊的!」涵修的目光也不放鬆,和父親對峙著。
父親早已錯過和他「聊天」的時機了。在他最需要和父親溝通、討論男孩如何轉變成男人的時候,父親將所有的精神都給了事業。對他而言,父親的存在只像是一部提領不盡的提款機,付出的永遠是鈔票,不是溫暖。
「你!」黎震天氣煞了,額頭旁的兩根青筋暴跳著。「你讀了那麼多書,就只學會了用這種口氣對老爸說話嗎?」
又來了!一旁的成伯無奈的想著,顯然兩人間糾結的情仇仍跨不過分離了五年的大鴻溝。
「這根本不用學,這是與生俱來的本領。」涵修也不甘示弱的盯著父親,心中五味雜陳。
離鄉背井的這幾年,他也曾在午夜夢迴時思念過父親,可一旦見了面,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好像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平衡失去母親的痛楚,即便他清楚的知道,母親是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居然生出了你這樣的不孝子!」黎震天氣怒的叫道。
「不用這麼後悔,因為我也沒高興過做你的兒子。」
這句話比起剛才那句更令人失望,黎震天胸部隱隱作痛著。
「如果你已經沒話好說,我就先走了。」涵修說完就轉身,沒有一點眷戀。
「少爺──」成伯正想說些什麼來挽留時,卻被涵修先行一步打斷了。
「成伯,你還是留在這裡陪著他吧,待會兒他要是氣得腦充血,你才來得及將他送往醫院。」父親的臉色很差,他不是瞎子。
「你看看他說的是什麼話!」黎震天氣得向管家抱怨,「他就是巴不得我早點死!」
「我只是想讓你早一點去向媽贖罪。」這句話像把銳利的雙鋒刀刃,割痛了自己也刺向父親心中的傷痂。
他知道他的話過於冷酷,但在傷害父親的同時,他自己心中又何嘗不是鮮血淋漓?
看著兒子邁開大步跨出了他的事業王國,黎震天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直歎著氣。
看來父子兩人間的藩籬一點也沒有因時空而縮短,盤踞在涵修心頭那名為「仇恨」的大樹反倒是愈來愈茁壯了。
「老爺,你為什麼不把事情真相說出來?」成伯問道。他一直不明白,當年犯錯的其實是夫人呀!
「罷了。」黎震天揮揮手,神情落寞的說:「我已經習慣了,就讓他媽媽在他心中永遠維持著良好的形象吧,他只要恨我一個人就夠了,或許這樣他才會記得我這個老父親。」
「老爺……」成伯還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開口,只能在層層煙霧裡看見黎震天一雙滿是痛楚的眼。
跟在老爺身邊那麼多年,他知道老爺其實深愛著少爺,而少爺也並不是全然的鐵石心腸,只是兩個同樣有著強烈自尊的男人碰在一起,脾氣就像是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不知要到哪一天,兩人才會像平常的父子,可以促膝長談,分享著人生裡快樂與悲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