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您今兒個怎麼這麼早?要喝酒也得晚上才有氣氛。」
朱佑豪直接表明來意,「嬤嬤,能否請莫愁姑娘出來一見,我有事情要找她。」
「您要見莫愁?可惜她昨天就出門了,三爺要見她恐怕要等幾天。」她很鎮定的應對著,天還沒亮小姐就請無心庵的小尼姑來通知,說她受了點傷要休養幾天。
她不在,有這麼湊巧的事?他心想道。
「不知莫愁姑娘上哪裡去?何時回來?」他牛瞇著眼,想從嬤嬤臉上找出什麼,如果那黑衣人真是莫愁,想必也受了傷,所以只有避不見面。
這三爺不簡單,居然這麼快就懷疑到小姐身上,她得小心應付。
蘭嬤嬤揮著手中,笑道:「莫愁每兩個月都會上棲霞寺進香,如今又快嫁入了,當然要去還願,感謝菩薩保佑,這來來回回當然也得好幾天,三爺這麼喜歡莫愁,我代莫愁先行謝過。」
她說的是真話嗎?朱佑豪不信,於是再試探一次。
他取出那串撿到的鈴鐺,問道:「嬤嬤可曾見過這樣子的鈴鐺?我沒記錯的話,莫愁身上也有類似的東西。」
她笑容微僵,忙用笑聲掩飾,「三爺沒記錯,莫愁喜歡在跳舞時在腳踝上綁著鈴鐺,增加一點節奏感,不過——我也不確定這是不是她的。三爺怎麼會有這東西?若是要送給咱們莫愁,她準會高興的不得了。」
「這鈴鐺是昨兒個夜裡由一名黑衣人身上遺落的,我瞧了十分眼熟,所以想來問問莫愁姑娘識不識得,既然她不在就算了。」他佯裝氣餒的道,看來這嬤嬤是絕對守口如瓶,從她嘴裡想必得不到任何消息。
「真是抱歉,三爺,讓您白跑一趟了,我送您出去。」
「不必了,我自己走就好。」原本以為今天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結果卻令人大失所望。
步出蘭香苑,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語,腦子裡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
一定還有遺落的線索,一定還有他沒想到的。
「我要你調查的事查得怎麼樣?」他偏過頭詢問默默跟在後頭的席俊。
「屬下的人查到江蘇知府姜大人確實與錦衣衛暗地裡互通聲息,關係良好,不只如此,連刑部的馮大人都與他有八拜之交,是位做事八面玲瓏,心思深沉的人,雖然十五年來不見陞官,他也安於當個知府,但權勢已非尋常四品官所能及,在朝中的勢力可見一斑。」
朱佑豪腳步略停,頓了頓又舉步,「然後呢?」
席俊接下去,「屬下打聽到其實姜大人和程大人生前交情頗深,當初揚州鬧饑荒,還是姜大人主動協助他奏請朝廷發糧賑災,且運用關係令先皇在短時間內准奏,很快的下旨開倉撥銀賑災。」
他不齒的嗤哼,「既然兩人的交情不淺,姜朋奇居然還能大義滅親,告程懷民私吞振銀,委實讓人敬佩之至;好個江蘇知府,好個狡詐之徒,程懷民在天若有知,也想不到會是被朋友陷害。」
「三爺是說——」
「事實擺在眼前,一切全都是姜朋奇自導自演的好戲,也只有他能提前知道賑銀行經的路線,然後派人半路劫持再嫁禍,表面上當個大善人,是揚州縣民的救命恩人,背地裡全是為了貪那三十萬兩賑銀,而且,程懷民會那麼早被定罪,倘也佔了不少功勞。」朱佑豪滿嘴譏誚的口吻,有八成的把握確定元兇是誰了。
席俊不解,「但程大人在刑部一審定讞,被判斬立決,竟然會沒有人出面制止,查明事實真相。」
「只要有錦衣衛插手,誰敢吭半個字?自先祖以來,由東廠和錦衣衛造成的冤獄不知有多少,誰有膽惹上他們?只是可惜了一名好的父母官,這是百姓的不幸,也是皇兄沒有福氣。」他感歎很多,只盼皇兄能有大刀闊斧之心,好好整頓朝綱,世上不要再有這類慘劇發生了。「那程懷民被判死刑後,他的家人如今在何處?」
「程大人的夫人在當時懷有五個月的身孕,在程大人行刑當天也為夫殉情了,留下一名六歲的女兒,可是卻離奇失蹤,至今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女兒?六歲?算算時間,她若還活著,該和無雙一樣大了,難道真的是她?
所以,當時他的批評會引發她激烈的反應,那麼,她的不告而別,為的是怕他認出來,還是另有原因?
「三爺,屬下還查到一件事,如今的揚州知縣宋大人的夫人與姜大人是親兄妹,在程大人死後,姜大人便向朝廷推薦,讓他的妹婿當上知縣。」他又道出一件驚人的消息。
朱佑豪詫異的揚眉,「什麼?姜朋奇好大的能耐,這招內舉不避親又是為了什麼?不怕有人懷疑他的用心嗎?等等——」他煞住腳,背脊一涼,「那宋玉不就是他的公子?莫愁卻一反常態主動接近他,還想嫁他為妾,這其中是否有關聯?而昨晚的黑衣人——究竟她們三人有什麼關係?」
所有的線索一同指向揚州知縣,或許該從他身上下手。
※※※
「老爺,我剛熬了一碗補藥,給您補補身子。」姜氏又故技重施,慇勤的端著放有迷藥的湯汁進房。
等了兩夜,總算讓宋泉安等到了,他暗恨在心,擠出高興的笑容。
「夫人辛苦了。」他假意的接過,「對了,今兒個在街上我幫你買了支髮釵,剛好放在書房裡,能不能請夫人去拿,看看喜不喜歡?」
姜氏樂於從命,「那補藥你要趁熱喝才行。」不見他喝她是不會走的。
宋泉安將碗湊進嘴,喝進一大口,姜氏這才願意去書齋拿他送的禮物。
她前腳剛走,他很快的將藥汁吐出來,連整碗藥都倒在花瓶內,然後假裝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姜氏回房後,見碗裡的藥喝光了,而他早睡得不省人事,便哼笑著打開小木盒。
「這麼醜的髮釵要我戴?別丟人現眼了,眼光這麼差勁,送我我還要考慮呢!」她將髮釵隨便的往桌上一扔,扭腰擺臀的踱出房。
宋泉安睜開眼睛爬起,恨意,妒意在臉上交替,好個寡廉鮮恥的淫婦,還糟蹋他專程買的東西,他絕對不會原諒那對狗男女。
他取出預先藏好的劍,囑咐所有的奴僕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許張揚出去,連帶將衙役都支開。
愈接近目的地,手心冒出的汗愈多,他腳步一刻也未停,直到站在一扇房門外,那隱隱約約傳出的叫笑聲,將他的理性燃燒殆盡。
「砰!」他一腳踹開門。
「啊——」首先發出的是姜氏刺耳的尖叫。「你——你不是——」
看著在床上衣衫褪盡,曖昧的擁抱在一起的狗男女,他就像只發狂的動物,發出恐怖的吼叫,跨前兩步。
廖師爺動作神速的撈起外衣披上,眼睛直視著他,「大人,你——冷靜一下,有——有話好說,我——可以解釋。」他下了床,一邊提防宋泉安將有的舉動。「你先把劍放——放下,咱們有二十多年的交——交情,不是嗎?」
宋泉安狂笑,「沒錯,可惜你不懂朋友妻不可戲的道理,今天讓我親眼看到,還有什麼話可說?廖彬,我真看錯你了,虧我還提拔你當我的師爺,想不到是引狼入室,哈——我真是瞎了眼了。」
姜氏見東窗事發,也無意再隱瞞,冷笑道:「有沒有搞錯?你提拔他?也不想想你這七品官是誰賞給你的,要不是我大哥不想讓我跟著你吃苦,才賞給你這窩囊廢,否則真正坐這位置的人是他。」她指向身邊的廖彬,反正也一併豁出去了,乾脆說個明白算了。
廖彬怒斥,「你少說兩句行不行?你忘了大人的交代了嗎?」
「人家是為你好,你那麼凶做什麼?」她沒好氣的罵。
「下賤的女人!你給我老實說,玉兒是誰的孩子?是不是他的?給我老實說,否則——」宋泉安眼露凶光的逼近,劍尖隨著他的情緒搖晃不穩。
「否則你想怎麼樣?」姜氏傲慢的昂起下巴,「哼!你不是早就在懷疑了嗎?我就老實告訴你,玉兒是我和廖彬的親骨肉,是我大哥的親外甥,這就夠了,至於你嘛!想要我為你生兒育女,下輩子再想吧!」
廖彬急吼,「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宋泉安心寒齒冷,「果然是這樣,那麼我就沒什麼好顧忌了,你們要做夫妻,到陰間去做好了,我送你們一程。」
「你——你別亂來,你殺了我們,你的前程也毀了,知府大人不會放過你的。」廖彬緩緩朝門的方向移動,顧不了身旁的女人,所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各自飛,何況他們又是夫妻。
姜氏也發覺不妙,顫聲叫道:「老——爺,你別這樣,只要你原諒我,我叫我大哥給你——升——陞官,不要被我——來人呀!救命——快來人呀!」她放聲大喊,想招來僕人或衙役。
「你再大聲喊也沒有人會來。」他舉高劍,用力的劈下。
「哇——」鮮明的血痕從臉上劈下,姜氏蒙住臉驚喊,叫聲過後,赤裸的身體向後一仰,立即斷氣。
而廖彬連滾帶爬的奔出房門,氣急敗壞的像身後有鬼在追似的。
「來人——救命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命呀!」他驚嚇過度的吶喊,雙腿因力氣虛脫而跪下,只得繼續學狗爬。
宋泉安身上噴滿妻子濺出的血,劍上的血更多,他失神的漸漸踱向廖彬。
「發生什麼事了?這是怎麼回事?」甫回府的宋玉一聽到叫喊聲,連忙循聲趕來,正巧看見這恐怖的一幕。「爹,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殺師爺?」
廖彬畢竟還有良知,見親生兒子居然出現,冷汗剎那間從頭頂淋下。
「玉兒,你快跑——他瘋了——快去找人來——」
「師爺,我爹怎麼會瘋了?我娘呢?她在哪裡?」他張望四周,出這種事娘不可能不知道才對。
宋泉安似乎現在才看見他,陰森的一笑,「她死了,因為她背著我偷人,我把她給殺了,這就是她的血,你看見了嗎?哈——」
宋玉白皙的臉一片死白,「爹,你為什麼要殺娘?你這死老頭,娘偷人又怎麼樣?你有本事的話娘為什麼會偷人?死老頭,還我娘來——啊——」他不可思議的瞪著插進腹中的劍,「爹——為什麼殺我?我是你兒子——我是你兒子——
為什麼?」
「兒子?我宋泉安沒有兒子,你是那賤人跟別的男人私通生下的,你爹是他才對,要恨就去恨他們吧!是他們害死了你。」他更用力一插,劍尖沒入體內後很快的拔出,宋玉臉上仍是一副不願相信的表情,直挺挺的倒下。
血像泉水般噴灑在花叢問,染紅了池水,血腥味散在空氣中,令人噁心。
「玉兒——」廖彬痛心的喊。
宋泉安完全失去了人性,長久被壓抑的自尊,在得知妻子的背叛後,已轉為瘋狂的因子,只想用殺人來解除痛苦。
「輪到你了,我的朋友。」他癲狂的舉著劍,矮胖的身體機械式的晃動,朝廖彬步步接近。
廖彬全身抖得像落葉,一個人知道自己將死亡的那一刻是最可怕的。
倏然從屋驚上躍下一條黑影,及時點住宋泉安的穴,宋泉安頓時僵直不動。
「大俠,謝謝你救了我,快把他殺了,我定當重金答謝。」他的運氣還真不錯,還差一步就要去見閻羅王了。
黑衣人嗤笑兩聲,「我不需要任何東西,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老實說的話,我答應不殺你。」
「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我?」廖彬瞪凸了眼。
「說不說隨你,我會立刻解了他的穴。」
「我說,我說,你要問什麼,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訴你。」他猛擦著滴到脖子的汗水,點頭如搗蒜。
「十二年前三十萬兩賑銀被劫,你和宋泉安是不是都有份?」莫愁謎起美眸質問道。
廖彬倒吸口涼氣,「我——你到底是誰?」
「看來是有了,劫案究竟是誰指使的?是不是姜朋奇?說!」
「要——是我說了,你要保證不殺我。」他可怕死的要命,只要能活命,怎樣都好。
莫愁香肩微顫,面紗後的朱唇咯咯嬌笑,「好,我答應你,我不會殺你,說到做到,可以說了嗎?」
「你——你是女人?」他訝異的叫。
她嬌叱,「說!」
「我說、我說,宋泉安不過是準備在事跡敗露時當替死鬼的,他什麼都不知道,而那三十萬兩賑銀是姜大人用程懷民的名義請江湖高手半路劫走的,所以就算有人被抓也與他無關。」
「為什麼?」她憋著氣問道。
廖彬不敢隱瞞的一併托出,「因為姜大人想和朝中一些大臣打好關係,必須要用許多錢,特別是東廠和錦衣衛,更要花上萬兩銀子孝敬,只要有他們撐腰,姜大人做起事來也方便多了。」
「做什麼事?快說。」莫非還有內情?
「姜大人他——他暗地販賣私鹽,勾結商人提高鹽價,好博取暴利,姑娘,你饒命呀!我知道的事全都說了,你心地善良就放過我吧!」
莫愁吞下淚水,啞聲說:「很好,多謝你的坦白相告,我會遵守諾言不會被你。」
話剛落,她解去宋泉安的穴道,背過身去,立即聽到一陣淒厲的慘叫哀嚎,然,「砰!」一聲,是物體倒在地上的撞擊聲響起。
「嘻——哈——呵——」宋泉安殺完了人,整個人都瘋了,狀似癡呆的笑個不。
她沒有殺他,因為他也是個被利用的可憐人。
「大人——大人——」前頭傳來好幾個人的呼叫聲。
莫愁如水底蛟龍,俐落的躍上屋簷,瞬間隱沒在夜空中。
※※※
「王爺。」席俊神情凝重,一進門,朱佑豪就猜出必定是出了事。「街上正在傳說昨夜揚州知縣府裡發生命案,除了宋大人之外,其夫人、公子還有師爺全部慘遭毒手。」
「什麼?」這消息簡直是青天霹靂,他迅速的著好衣,往兇案現場而去。
知縣府邸大門外幾乎擠滿了觀看熱鬧的民眾,個個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卻也不見人願意進去幫忙,足以證明宋泉安平時不得人心,還有人在一旁幸災樂禍。
朱佑豪跨進門檻,便瞧見癡坐在一角的宋泉安,滿身的血跡,手上還抓著那把劍,嘴裡叨叨唸唸個不止,精神恍惚,根本不識得人。
「宋泉安,宋泉安。」他開口換了幾聲。
宋泉安隔了半晌才揚起頭,嘴角歪了一邊的笑,「你——叫我啊?我是宋泉安,你是誰?叫什麼名字?嘿——」
他瘋了。
「是誰殺了你妻子還有兒子?宋泉安,是誰殺了你妻子和兒子?」他怕他聽不懂,重複的問。
宋泉安呆笑著看看他著拍自己的胸脯,「我殺的呀!他們都是我殺的,很了不起對不對?嘿——我一個一個把他們殺死——殺、殺、殺,那對姦夫淫婦,狗男女,哈——我把他們全殺了。」
他說的語無倫次,沒人聽得懂,朱佑豪只有到裡頭去察看究竟,席俊則查問著府裡其他人的口供,希望有人能解答。
後院裡躺著兩具屍體,皆被亂劍砍死,死狀甚慘;而房裡陳屍在床的女屍全身赤裸,也是一劍斃命,想必都死於宋泉安手上的劍,那麼真的是他殺的?為什麼呢?他不信有人會泯滅天良,殺死自己的妻子和兒子,但是若不是他殺的,又會是誰?
「三爺,這裡有人曾經目睹命案發生時,看見一名黑衣人翻牆逃走。」席俊帶了一位少年過來,「你把經過情形一五一卡告訴我家主人。」
那少年心有餘悸的道:「小的是專門服侍少爺的,昨晚少爺回來後一直沒回房去,我就出來找,然後聽到後院有叫聲,就好奇的跑過來,正好看到一個人影咻一聲很快的翻牆逃走,我家大人已經發了瘋,夫人、少爺和師爺全都死了。」
「你有看清楚那黑影長什麼樣子嗎?」朱佑豪心一沉,該不會和那晚遇到的黑衣人是同一人吧?
「小的沒看見,那黑影動作好快,一眨眼就不見了,小的想,一定是那人殺了夫人和少爺,大人怎麼可能會殺他們。」他信誓旦旦的說:難道真會是她?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要連續殺害三條人命呢?
「席俊,走!」殺害朝廷命官的眷屬,罪刑重大,他非問個明白不可。
「三爺,上哪兒去?」
「蘭香苑。」
※※※
彷彿在等候他的來到,蘭嬤嬤讓人請他們進了貴賓樓。
「三爺,您還是來了。」那語氣有著歷盡滄桑的悲哀。
「莫愁呢?我要見她。」他也不拖泥帶水。
「她不在這裡,不過她有留了封信給三爺,您看了便知。」蘭嬤嬤預料到紙是包不住火的,將信轉給了他。
信上寫的是一闋嚴蕊的「卜算子」。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朱佑豪細讀了兩遍,猝然瞠目結舌,抬頭瞪向蘭嬤嬤,雙手抽搐了一下。
這字跡不是——
他從懷中拿出另一封信,兩相比對之下,竟是一模一樣的筆跡。
「不——怎麼可能是一樣的筆跡?她們——她們——」話在喉間輾轉反覆,就是說不出她們有可能是同一人,天呀!怎麼會有這種事?
震撼、不信、惱怒、不安,數種不同的情緒,一一在他的俊臉上替換,要一下子吸收如此沉重的事實,再強悍的人都吃不消,更何況還是自己所愛的女子,教他該作怎樣的響應?
蘭嬤嬤摒退了廳內其他人,才說:「不錯,三爺,無雙和莫愁她們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很抱歡必須欺騙您,但她並不是有意要瞞您,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遠望三爺見諒。」
「她在哪裡,快告訴我!宋家的命案真是她幹的嗎?」他不願意相信自己深愛的人,那個向來天真善良的無雙竟是個殺人兇手,這對他太殘忍了。
「不,小姐沒有殺他們,那些人全都是宋泉安殺的,也是他們的報應,跟小姐完全無關。」她繃著臉生氣的反駁。
朱佑豪抓住她脫口而出的稱謂,「小姐?什麼小姐?你跟無雙——不,她真正的名字究竟叫什麼?無雙是她編出來的名字,連莫愁也是對不對?蘭嬤嬤,請你老實告訴我,她到底是誰?」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心裡又氣又急。
「三爺,請您別再管我家小姐的事了,這些都與您無關。」為了小姐的安全,她什麼都不能說。「請您回去吧!小姐是不會再跟您見面了。」
「誰說跟我無關,她已經是我的人了,是我朱佑豪的妻子,我怎能不管?即使她有再大的冤枉,再深的家仇血債要報,也不能只靠她一個人去拚命,我會盡全力的幫助她,如果你真為她好,就把她的下落告訴我。」他那些真心誠意的話感動了蘭嬤嬤的心,她一直都知道他對小姐的情,卻在此時充份的體會到那份濃烈的愛意。
「你們已經知道小姐的事了?知道她是當年程大人留下的孩子?」她再也禁不住熱淚漣漣,淒淒切切的哭了。「但是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對方的勢力——太大了,在朝中又——又有人撐腰,根本——治不了他,沒用的——」
朱佑豪證實了心中的猜測,已不知該作何感想,眼眶微熱,沙啞的說:「誰說沒用?就是沒有人肯問我,不然事情絕不會到這地步!嬤嬤,把事情發生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一遍,現在開始由我來做決定。」他強迫自己坐下來,千別則慌了手腳,要救人得先弄清狀況再說。
「可是——小姐有交代,她不要把你牽扯進來,她擔心會因此連累到你,所以才一直不肯跟你見面。」
他往桌面一擊,「如果你要你家小姐平安活著,就把事情說出來,不要吞吞吐吐的。」他能夠捺著性子跟她耗,真是一項奇跡。
蘭嬤嬤驚跳一下,「但是——您不過是個普通老百姓,對方是個知府。」
他吸口氣,凌厲的瞥她一眼,「我姓朱,當今聖上是我皇兄,這樣夠明白了吧!」要不是逼不得已,他絕不會說出他的身份。
席俊一旁補充說明,「蘭嬤嬤,你面前的人正是當今聖上的二弟,也就是雍王爺,還不跪下。」
「王——王爺?」蘭嬤嬤雙腿一軟,既憂且喜的叫道:「您——您是三王爺?您真的是三王爺?」人人都知外號「三不管」王爺的雍王雖然是不管朝政,淡泊名利,但為人正派、剛直,向來和錦衣衛不合,卻甚得聖上寵愛。「民婦見過王爺,王爺,請您替我家老爺申冤,救救我家小姐。」
「別跪著,起來說話。」他伸臂扶起她。
蘭嬤嬤見小姐有救了,一顆心稍稍放下。「王爺,當年我家老爺被人栽贓,單憑從家裡搜出的封條,立刻判定那三十萬兩賑銀是老爺派人所搶,根本沒人相信老爺是清白的;懷了五個月身孕的夫人,為了替老爺洗刷冤屈,數次上刑部提出上訴,但都被駁回,就連知府姜大人也翻臉不認人,就在老爺行刑那天,夫人——夫人也在房裡上吊自盡了。」她掩不住滿腔的心酸和悲憤,字字控訴著兇手的罪行。
朱佑豪握緊拳頭,「那時無雙才不過六歲而已,就失去了親生爹娘,心裡一定很難過。」聽到這段過去,他更為她感到心痛。
「小姐雖然才六歲,但是她很堅強,當時她看著夫人的屍體,沒有掉一滴眼淚,只是在旁邊摸著夫人的肚子,問我裡面是弟弟還是妹妹,我說不知道,然後她就自言自語的說:娘還有肚子裡的弟弟或妹妹,你們好好睡吧!彤兒會自己照顧自己,將來長大……會去找壞人……」她哭得泣不成聲,摀住鼻子飲泣不已。
就算再堅強的人,也忍不住揪心斷腸,朱佑豪緊咬著牙,勉強自己聽下去。
「然後呢?無雙曾說她是被一名師太收養,這是真的嗎?」
「是的,老爺夫人過世沒幾天,有一晚竟然闖進幾名蒙面人,欲置小姐於死地,幸好家裡有個忠心的侍衛保護,我就連夜帶著小姐逃出來,開始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深怕再被那些人找到,後來就遇到無心師太,她收小姐為徒,傳授她武藝,七年前我開了這間蘭香苑,小姐拜師學舞蹈,化名莫愁,成了揚州第一舞姬,接下來的王爺已經都知道了。」她的淚水已止,眼眶、鼻端都紅通通的。
「那無雙呢?她為何要化名無雙?」他不解的問。
蘭嬤嬤歎著氣,緩緩的訴說,「王爺,對一個才六歲大的孩子來說,肩上背負著復仇的包袱,所承受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小姐無時無刻都想要如何找出幕後的兇手,連晚上都會作噩夢,沒有一天睡好覺,有一陣子病得都快死了,大夫開的藥方都無效,後來無心師太說那是心病,必須要用心藥醫,只要她能稍稍忘記仇恨,回復原來的她,那麼或許就有救。因此,小姐除了晚上的表演以外,便打扮成一般的姑娘,假裝成另一個人,融入人群中。可以和其他人一起歡笑,暫時忘記痛苦,要是她不這麼做,恐怕她早就被仇恨逼得瘋掉了。王爺,請不要怪我家小姐,她欺騙您,她的心也很苦啊!民婦看得出她對您不是沒有感情,只是」
「小姐不敢去愛您,怕有了愛便會阻礙她報仇的計劃,更怕會害了您。」
「夠了,我知道了,現在你總可以告訴找她在何處了吧?」要是現在能見到她,他一定會緊緊的擁抱住她,為她擋去風風雨雨,苦難災厄,不讓她再受苦了。
蘭嬤嬤霎時閉上嘴,用手掩住了口。
朱佑豪興起不好的預兆,「她在哪裡?快說,她在哪裡?」
「小姐她——連夜快馬加歡趕往鎮江,準備伺機行刺害死老爺夫人的原凶姜朋奇,王爺,求您救救小姐,求求您——」
他聞言臉上血色褪盡,身軀顫巍巍的搖晃了下,很快的又恢復正常。愈是緊要關頭,他愈是需要沉著冷靜,只見他太陽穴和頸項上的青筋因極度克制而浮出皮膚表面,眼底已然捲起層層的風暴。
「席俊,幫我準備快馬,我要立刻趕到鎮江去。」他鎮定異常的下令。
「王爺,西門公子應該快到了,您不等他來再說嗎?」他還是以主子的安全為重。
「你就留在這裡等颭雲,把事情經過告訴他,然後盡快趕到鎮江來,我要先趕去看能否及時阻止她。」
「可是——」
「沒有可是,立刻去辦。」他的心焦如焚有誰能瞭解。
「是,屬下立刻去安排。」
千萬則做傻事,我就來找你了。
等我……
※※※
金陵木府荳兒接到密友莫愁派人送來的信,驚喜交加的馬上拆開來看,未料等到的卻是一封訣別信。
霜降水痕收,淺碧鱗鱗露遠州。酒力漸消風力軟,颼颼!破帽多情卻戀頭。
佳節若為酬?但把清樽斷送秋!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小妹多年心願即將達成,業以此信代為通知,能與你相識一場,是小妹今生的幸運,盼來生再結姊妹情誼。
莫愁黯然絕筆念完信的內容,她早已雙淚齊下,擁信痛哭。「傻莫愁,你怎麼可以真的這樣做?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傻瓜——嗚——」
才走到房外的木雲風,聽見妻子的哭聲,連忙推門進來。
「怎麼了?你哭什麼?身子不舒服嗎?」他心疼的摟著她柔弱的嬌軀,頻頻為她拭淚,一眼瞧見她手上的信,問道:「誰的信?出了什麼事嗎?」
荳兒將信給丈夫看,淚雨滂沱的說:「莫愁——莫愁打定主意要跟仇人同歸於盡,怎麼辦?這該怎麼辦才好?風哥,咱們——咱們得想想法子救救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我不要她死——」
雲風看完信,再瞧瞧妻子淚漣漣的模樣,他何嘗願意事情變成這樣呢?
「你先別傷心,事情一定邊有挽救的餘地,哭也解決不了問題。」他從妻子口中已對莫愁的身世有些瞭解,既然知道了,也就無法只做壁上觀,必須做點有幫助的事。「來,眼淚擦擦,我馬上叫人去準備船,你收拾一下東西,咱們立刻上揚州。」
「風哥——」她感動的瞅著丈夫。
他撫著妻子如花似玉的面頰,瞭解的笑說:「你不是正有這個打算嗎?我先去安排一下,太君那邊就麻煩你去說一聲,好嗎?」
「嗯,謝謝你,風哥。」她點著螓首道。
他親吻下妻子,就趕著出門,救人如救火,可是不能有所耽擱。
荳兒誠心誠意的雙手合十,對天祈禱,但求菩薩憐憫,救救莫愁,希望他們趕去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