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杜雲颺開車來接她,兩人先到醫院探視已經移到安寧病房的爺爺,陪他說說話後,再到陽明山山腰的餐廳用餐。
吃完飯,他們還去信義區看了場電影,杜雲颺才開車送她回家。
車裡流洩著悅耳的小提琴協奏曲,羽儂坐在真皮座椅上,不時轉過頭偷覷著杜雲颺,他今天好像特別沉默,看起來心事重重……
她著迷地望著他的臉部輪廓,覺得他宛如從國際時尚雜誌走出來的名模——充滿陽光氣息的小麥色肌膚,濃眉間充滿勃然英氣,黑眸炯炯有神,鼻樑高聳,下顎的線條方正,整個人看起來好MAN!
她的視線移到他握住方向盤的大手,杜雲颺配戴了一隻RM的限量潛水手錶,非常適合他陽剛的性格,羽儂知道他非常熱愛戶外運動,還在香港買了棟靠近海灣的房子,常常去衝浪或開風帆出海,充滿男性魅力。
她清澈美眸裡盛滿愛慕,也凝聚了些許憂愁,今天雲颺似乎心情不好,他跟她在一起不快樂嗎?羽儂輕歎了口氣,知道自己不是個活潑外向的人,也不擅長炒熱氣氛,唉,要是她再健談一點就好了,至少還可以跟他聊聊剛剛看的那部電影……
有很多想法掠過杜雲颺的腦門,經過慎重的思量後,他終於下定決心,要跟陶羽儂解除婚約了,因為自己一點都不愛她。
其實,自己一整晚都心神不寧,彷彿有重重迷霧橫亙在前方,他食不知味,也不知道電影在演什麼,可現在下定決心後,他覺得眼前豁然開朗,既然他不喜歡陶羽儂,跟她在一起也沒有快樂的感覺,那他不想繼續錯下去,不想拿婚姻大事開玩笑,也不想誤了她的青春。
資金短缺的問題,他會跟幾個交情還不錯的銀行家洽談,研討出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合作方案,這或許要付出比較高的金融貸款利息,但至少不用賠上他和她的婚姻,況且,他相信以自己的實力絕對可以帶領集團度過重重難關。
說實話,他不是個很期待婚姻的男人,對婚姻也沒什麼憧憬,不過,他不喜歡把自己的婚姻當成交換工具,去換取『大展銀行』的奧援。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限制他、羈絆他,或是強迫他。他會以實際成績證明給爺爺看,不靠『大展銀行』,他杜雲颺一樣可以讓『華崴營造』更加壯大,成為一方霸主。
而且,他覺得與其結婚後發現兩人真的無法相處而要鬧離婚,倒不如現在先分手,這才是尊重陶羽儂,才不會對她造成更大的傷害。
他緩緩開口道:「羽儂,我想跟你談一件事。」
「喔?好,什麼事?」羽儂嚇得正襟危坐,惶惶不安地望著他,奇怪,雲颺的表情為何如此凝重……
杜雲颺轉過頭,淡淡地瞥她一眼,羽儂一臉茫然,翦水雙瞳閃爍著不安,我見猶憐的神韻令他冷硬的心房為之悸動。平心而論,雖然陶羽儂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可他無法否認她確實是個娉婷出塵、楚楚動人的美人。
她眉目如畫,雙眼靈澈有神,皮膚光滑細緻、瑩白似雪,雙頰染著淡淡的緋紅,比起時下那些喜歡戴著誇張假睫毛,一定要畫濃濃眼影或是搽上珠光蜜粉才肯出門的女人,她淡雅如詩,宛如一朵帶著露珠的百合般清新。
而且,她氣質婉約沉靜,約會時,就算他刻意表現得很冷淡,陶羽儂臉上始終帶著盈盈笑意,她說話總是輕聲細語,柔柔的嗓音彷彿一陣春風,讓人心曠神怡,至少,他發現自己跟她約會時,總是覺得很輕鬆,原本壓在肩頭的壓力好像都消失了……
意識到這點,杜雲颺輕皺起眉,或許是因為前幾次約會他都沒有仔細打量過她,現在這樣一看,才會胡思亂想吧!也或許是因為要對陶羽儂說出殘酷的話語,他覺得有點不忍心吧!
不,不能不忍心,既然自己不愛她,就要快刀斬亂麻,立刻提出分手,拖拖拉拉的反而更殘酷。
他眸光一沉,清晰地道:「關於我們的婚事,我想取消。」
什麼?
羽儂覺得腦門一轟,愣了好幾秒才有辦法開口。「為……為什麼?」她有沒有聽錯?雲颺在說什麼?
杜雲颺堅定地答道:「因為我不喜歡你,更不可能愛你。」
羽儂小臉慘白,覺得好像有一根根利箭咻咻咻地劃破空氣,筆直朝她射來,穿過她的心,劃破她的血管……
「是我的錯,之前不該答應兩家長輩提議的婚事,其實,我已經有喜歡的女人了。」杜雲颺覷了她一眼,繼續道:「我曾因為『華崴營造』的資金周轉問題,猶豫著該不該跟你結婚,畢竟,你代表著『大展銀行』,但我現在已經想清楚了,我們之間沒有愛情,硬要湊在一起,對雙方都很殘忍。」
「我們都還年輕,不該因為長輩的意見而賠上自己的一生,所以我會親自到你家,向陶伯父和陶伯母深深致歉,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杜雲颺果斷地下了結論。
羽儂面如死灰地聽著,整個人彷彿被丟入嚴寒冰窖,被重重冰霜包圍,整個人凍到心肺幾乎要麻痺,原本溫熱跳動的心也裂開、結霜了……
原來雲颺一點都不喜歡她,他會答應與她交往,只是想拯救『華崴營造』的資金危機。
老天!剎那間,她既震驚又羞愧,恨不得立刻化為泡沫消失,原來這些日子都是她自作多情,還以為雲颺也跟她一樣期待即將來臨的婚禮,沒想到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她好愚蠢、好可笑啊!
他不但不喜歡她,甚至還覺得跟她結婚是件很殘忍的事,他居然這麼厭惡這門婚事、這麼厭惡她……
跟她約會時,他都如坐針氈吧?不管她苦心經營什麼話題,他都覺得她很蠢、言語乏味,甚至認為跟她在一起是賠上一生!
賠上一生……
她整個人抖得宛如狂風中的落葉,需要不斷深呼吸才有辦法開口。「我……我懂你的意思了,很抱歉,如果我早點醒悟,就不會……不會讓你這麼為難……」
不許哭!不許哭!她狠狠咬住下唇,死命忍住懸掛在眼眶的液體,不讓它墜落。「我會告訴我爸媽……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們個性不合,不是任何人的錯。」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不過短短幾秒,她好像從如詩如畫的天堂失足墜入冰冷幽暗地獄,靈魂悲痛地哭泣著。
老天爺,原來他厭惡她!這個認知讓羽儂恨不得當場死去,心臟為何還會跳動?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跳動?
看到陶羽儂泫然欲泣的神情,杜雲颺眼底閃過更濃烈的情愫,差點就忍不住伸手按住她的肩頭,但僅僅兩秒,他就告誡自己不要做多餘的事,現在安慰她只是在傷害她,延長彼此痛苦的時間罷了。
他相信就算取消這門婚事,以她柔美可人的外貌還有無懈可擊的家世背景,一定很快就有更好的結婚對象,她會從豪門嫁入另一個豪門,當個生活優渥的貴婦,不會有問題的……他不用替她擔心。
可,為何說出這些話,也得到她的認同後,他的心底沒有想像中的鬆了一口氣,也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杜雲颺轉頭望著陶羽儂,她似乎正竭力忍住淚水,那淚盈於睫的模樣不斷地刺痛著他的心——
奇怪,為何心頭這麼悶?他素來不喜歡女人的淚水,常有女人在感情轉淡時想用眼淚拉回他的心,那些飽含心機的淚水掉得越多,只會讓他更加厭煩。
但此刻他卻完全沒有憎惡的感覺,為何不覺得她的淚水飽含心機?心底甚至還存有強烈的罪惡感,以及……一些很怪異的情愫?
不對勁!杜雲颺覺得自己今晚很不對勁,他搖搖頭,試圖將紊亂的思緒釐清。
「抱歉,可以讓我在前面下車嗎?這裡很好叫計程車,我想一個人回家。」羽儂握緊雙拳,不許自己的語調流露出脆弱。
杜雲颺立刻拒絕。「不,既然是我約你出來,就有責任要把你平安送回家。」
他停頓了幾秒,真誠地道:「對不起,我知道這些話也許會傷害到你,但我只是覺得,硬把兩個不相愛的人綁在一起對彼此都不公平,我不想釀成更大的錯誤,請你相信,我只是認為我們不適合當夫妻,完全沒有否定你的意思,畢竟,你擁有很出色的外貌和優雅氣質……」他知道自己不論把話說得多好聽,此舉一定嚴重傷到她的自尊,讓她覺得顏面掃地,這是他最不樂見的。
「請不要再說了。」羽儂苦澀地截斷他的話,心底更加悲痛。
這算什麼?他在安慰她?
不!不要同情她、不要可憐她!她可以接受他不喜歡她,但絕不要他的同情,絕對不要!
杜雲颺無言地在心底歎息,瞭解自己此刻說什麼都不適宜。
也許,他最該做的,就是體貼地留給她空間靜一靜。
他不再開口,僅是沉默地握住方向盤,注視前方。
這一帶的轉彎特別多,再加上好像有幾盞路燈壞了,一明一滅的,視線不佳,杜雲颺聚精會神地握緊方向盤,注意到前方有個大轉彎。
他們的車還沒切入彎道,眼前突然出現兩道非常刺眼的燈光,伴隨刺耳無比的喇叭聲,他心中大駭,前方怎麼會有一輛大貨車?而且還是逆向行駛,眼看就要直直撞上他們了——
杜雲颺狂踩煞車,試圖扭轉方向盤避開。
「吱吱吱——」
「啊!」
大貨車的強烈燈光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耳邊只聽到輪胎急速磨擦地面和羽儂的尖叫聲。
「砰!」強烈的撞擊力道讓兩人瞬間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