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算了,臨陣磨槍才半年,怎麼可能考上?只好乖乖剃光頭去當兵了。
可是沈佩璇不放過他,即便在司訓所辛苦的上課,每天仍然寫信、寄書,找了一大堆資料,再加上自己準備考試時做的筆記,統統寄給在軍中的嚴士揚,逼他好好唸書,不斷的替他加油打氣。
他真的不能不感動,第一次他想,小璇到底為了什麼願意這樣幫助他;第一次他發現這個問題不能再用「好朋友」、「最要好的朋友」這樣的答案來解釋了。
有一個人在後面不斷的鞭策激勵,嚴士揚不敢放鬆,將自己緊緊上了發條,逼自己一定要趕上……趕上那個已經迎向自己目標的女人!
不知怎的,他就怕趕不上她、就怕配不上她!
退伍後,嚴士揚順利考取,雖然跟沈佩璇是同學,不過兩人在司法官訓練所倒是成了前、後期的學姊、學弟。
記得在放榜那天,換她替他高興,高興到眼淚都掉了下來。
他倒是覺得還好,考取只是剛好,或許不要命的自信自傲又犯了;相反的,他注意著她──以前從沒這樣看過她,即便認識了這麼久,他從未這樣看過她。
經過了一年多,突然間他不再想起小君了,那個曾經帶給他極大傷痛的女孩,他甚至漸漸想不起她長什麼樣,不記得她說話的聲音……
或許是因為在交往時,她本來就不愛說話,都聽他說話。
現在他的眼裡突然專注著看著她──小璇,他們認識好久了,奇怪?他怎麼從沒這樣想過她?
她曾說過,她在大學時代很喜歡一個男生,喜歡到寧願祝福他,那個男生到底是誰?!
該死!他好想知道是誰……
坐在檢察官席,嚴士揚看著坐在審判席上,身著黑領、黑袖,藍色對襟鑲邊法官袍的沈佩璇,她清秀的臉龐專注看著文件,現場氣氛一片凝窒。
這是開庭,氣氛當然嚴肅。
可嚴士揚竟然莫名笑了出來,全場看著他,連坐在被告席那個十八歲的男孩也看著他。
沈佩璇抬頭,「檢方,肅靜。」
「對不起,審判長。」
那個男生,是他嗎?
她說她很喜歡一個男生,可那男生喜歡別的女孩,所以她願意祝福他……是他嗎?是他嗎?!
沈佩璇終於抬頭看向被告席的那個男孩子,孩子發現法官在看他,不自覺的發抖。
她再看向旁聽席裡,坐著一名臉色蒼白的中年婦女,撲簌簌掉著淚,拿著衛生紙卻彷彿擦也擦不盡。
卷宗上說,被告的母親生了病,每週都必須洗腎,家裡很窮;被告不再升學,每天打三份工──送報紙、到加油站打工、在便利商店值大夜班,一天睡眠不超過五小時,時而營養不良,導致已經十八歲了,身高才一百六十多公分,告活異常辛苦。
但仍是無法支付母親需要的醫療費用,因此才會當街行搶……
難怪連士揚都希望能從輕量刑……
沈佩璇看著那孩子站在被告席不斷發抖,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多年前的自己也是因為母親生病差點輟學……當時她有一大群好朋友幫忙她,包括他……阿揚!如果沒有那些朋友,她也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變成現在的自己。
可是這個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好運……
「宏志,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嗎?」她的聲音很溫柔,沒有一點質疑、責備,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讓被告當場哭了出來,淚水不斷掉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旁聽席內另一個中年婦女不顧法庭規則,竟然舉手發言,「法官大人,這孩子很可憐,原諒他啦!我是被他搶的人,我都沒有關係了。」
沈佩璇笑了,嚴士揚也笑著。
她點頭,「被害人能夠這般寬宏大量,是我們這個社會的福氣,我代替被告謝謝你。」看向那孩子,「宏志,撇開法官的身份,我有個故事要跟你說。」
被告看著她,淚水盈滿眼眶。
沈佩璇說著,彷彿掉入了記憶裡,「我還在讀大學時,我的母親跟你的一樣都生病了,一度我想要休學,但我有很多朋友幫忙,包括現在坐在檢方席的嚴檢察店。」
看他點點頭,沈佩璇繼續說:「我沒有休學,但日子過得很辛苦──我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幫忙母親到市場擺攤賣菜;七點半,我要趕到學校上課;中間只要沒課,我就會趕回市場,繼續幫忙。」
「下午我必須陪母親到醫院洗腎,晚上我得回家做飯,整天下來,我沒有時間讀書,更別提睡覺,可是我還是很努力地把握每分每秒,很多時候我邊吃飯邊唸書,然後就睡著了,差點淹死在面裡面。」
眾人笑著,沈佩璇也笑著,很雲淡風輕,只有嚴士揚為她心疼不已。那些畫面,有些他知道,有些連他都沒看過。
「我知道你很辛苦,真的,相信我,我能體會。你的母親能有你這樣的孩子,我相信她很驕傲,而你也應該讓你母親繼續為你感到驕傲。」
孩子就像是失控一樣,坐在被告席放聲痛哭,哭到不能自己;現場的人聞之鼻酸,,旁聽席間,男孩的母親也哭得不能自己。
「宏志,你如果有困難,應該做的是向別人求救,你可以跟我,也可以跟這位嚴檢察官求救,我相信,我堅決相信,這個世上願意幫你的人還有很多,你並不孤獨,但是絕對不能犯罪!」
孩子用力點頭,後悔不已,「因為媽媽隔天就要洗腎了……家裡只剩幾百塊……所以我才……」淚水不斷掉落。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動手搶了這位阿姨的皮包,如果她受傷了怎麼辦?如果她也急需要用這筆錢怎麼辦?宏志,你一定是個成熟體貼的孩子,自己日子過得苦,更應該多為別人想。」
「對不起……對不起……」
「檢方,有關於被告家境的問題,是不是應該通報有關單位?」
嚴士揚點頭,「訊問被告當天,檢方就已通知社會局,社會局已經介入,提供緊急援助;被告家中是低收入戶,已經撥了一筆錢應急,地檢署和地方法院這裡也發動募捐,另外我們也正在幫宏志的媽媽找份她的身體可以負擔的工作。」
沈佩璇點點頭,她知道該怎麼做了。「宏志,我相信你心裡一定很後悔、很難過,我要老實跟你說,這次你是真的犯錯了,法律不能祝若無睹,否則我們等於鼓勵犯罪,鼓勵有困難的人不循正途來解決問題,反而去傷害別人……請你體諒我,即便我對你確實很捨不得,但是我不能縱放。」
他落淚,點頭,已經做好一切準備。
「但是,」沈佩璇說著,突然哽咽了,「今天就算我宣告你有罪,你也不一定是壞人!你自己要不要當個好人,完全由你自己心中那個善惡的天平來決定,沒有人可以左右;同樣的,宣告無罪從這裡走出去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宏志,你要做個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父母的人。」
「我知道……」
收拾卷宗,沈佩璇站起身,「暫時休息,我們下午兩點宣判。」
所有人起立,送法官離開。
沈佩璇從審判席旁專門開給法官走的大門離去,她轉過身,擦掉眼淚──這是她心中最大的為難,也是她當法官以來常常面臨的痛苦,每一個案子都要考驗她一次。
大家都相信她手上的槌子,相信她心裡的天平,相信她就是代表善惡,可是連她自己都懷疑善惡、好壞,哪有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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