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他會先壓壓按紐,查查電話答錄,看艾晴行沒有來找他;工作時,;一逮著空隙,他就把玩起手機,想像著她來電;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在電話答錄裡尋找她的聲音。
他在等她,等她爽朗的一聲——喂,我是艾晴。
三天,他整整想她二天,想再撥下她的號碼,卻擔心時間相隔太短,讓人聯想太多。
他常自詡謝是個有耐心的男人,但在等她電話期間,耐心缺席。於是,他又撥下通往「愛情」的電話——在半夜十二點。
「喂!我是艾晴。」
電話筒裡是她的聲音,旁邊還夾著熱水壺水滾的嗚嗚聲。
「我是姜貫承,你在泡茶還是咖啡?」
他熱絡的口氣,彷彿他們相識已久。
「我在泡咖啡,想喝一懷嗎?對不起,快遞公司晚上不送件。」
關上瓦斯爐,將熱水注入杯子,幾個攪拌,濃墨咖啡送來香醇,淡淡的香氣傳人鼻息中。
「我聞到咖啡香了。」
「麥斯威爾,三合一咖啡,7—ELEVEN有賣。」她笑答。
「有心喝咖啡,應該用煮的。」他建議。
「你是指那種研磨機、咖啡豆,用一大堆麻煩東西,才能製造—杯人口咖啡的繁瑣過程?算了,饒了我吧!」
「逗樣才能喝出咖啡的真滋味。信不信,咖啡會感激品嚐者的用心,然後回饋它最美麗的滋味。」
「對不起,喝咖啡足為滿足我自己,不是滿足咖啡的自尊心。」對於喝咖啡,她習慣粗糙。
「你是個懶女人。」
「我懶?你該看看我的工作稿堆多高,我的工作績效行多好。」「懶」是關袖罵她的專用詞,別人不能盜用。
關袖常常罵她,說她是個不像女人的女人:她缺乏女人具備的「購買慾」,缺乏女人愛美的自覺,其它的,諸如溫柔、嬌媚、親切、叮人……她樣樣都缺。罵她不像女人,關袖有憑有據。
「我換個形容詞好了,你是對生活不用心。」貫承政口。
「才怪,我啊……超用心的,」
關袖要是聽到這句話,肯定義要在旁邊作鬼臉。她最不屑艾晴,明明是個服裝設計師,偏偏把自己的造型設計成加工廠領班,明明審美觀很敏銳,卻老讓自己看起來很隨便。
「你在家裡面嗎?先掛電話,我到工作台邊再打電話給你?」
「好。待會兒再見。」
掛上電話,貫承把整壺咖啡提到沙發旁,打開窗戶,讓朦朧月色透進紗窗內。
這一夜,他計畫和一個陌生女子促膝長談,不受干擾。
另一邊,艾晴走到工作台前,把咖啡安置好,鬧鐘擺定,她必須提醒自己三點以前入睡,否則會趕不上明天清晨的約會。
你見過哪個白癡會把相親宴訂在清晨的嗎?
有!明天那位事業有成的偉大老闆就是,他把相親宴訂在清晨七點半,要艾晴到他開的俱樂部裡吃早餐。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答應。
抓抓頭髮,她拿起筆,飛快在紙上把稿子做結束,放下筆、關上燈,她要和一個穿衣服刻板的男人聊天。
「喂,我是艾晴,你想睡了嗎?」
喝口咖啡,味道……還算不錯!也許是她沒喝過真正的好咖啡,無從比較出其中的優劣。
「離上床時間還早,你要工作嗎?」
「告一段落了,剩下的明天再弄。」
明天……艾晴想到明天,頭痛開始。
「你將有辛苦的一天。」貫承啜飲一口咖啡,摩卡的香氣街上鼻尖。
「你有預言未來的能力?」
把杯子端到嘴巴前面,牛飲一口,暖暖的三十七度,從食道一路往下,溫潤她的腸胃。
她說過,喝咖啡是為取悅自己,而不是取悅咖啡的自尊心,所以她一點都不在乎咖啡被不人道對待。
「這是我的名言——當人們把今天的工作留到明天時,他們會有慘不忍睹的另一天。」
貫承聽到她喝咖啡的聲音,低眉淺笑。
要不是事先知道她在泡咖啡,他會以為她手中拿的是礦泉水,唯有極度缺水的女人才會狂飲。
「你說得對,我將有慘不忍睹的一天。同是雄性好說話,你能不能幫個忙,拜託太陽先生罷工一天?」
誇張歎氣,她開始悲憐起自己的明天。
「怎麼了?這麼快就無條件同意我的論點?」
「明天我要去相親,早上七點半,你說瘋不瘋狂?」她近乎哀嚎。
艾晴要相親的消息帶給他莫名震動。沒道理,但他自然接受,「有一點。為什麼訂在這麼古怪的時問?」
「對方有一個視野遼闊、美輪美奐的休閒俱樂部,他們的早餐和景觀具有國際水準,於是,規定相親對像將就這個時間、這個地點。」
「聽起來是個大有來頭的對象。」
「頭大不大我不曉得,他的腦容量恐怕不是太多。」
通常急著炫耀自己財富的男人,有兩個可能——一是膚淺無知,二是極度缺乏自信。
「看來,你對他很有意見。」
她的「意見」平息了他的「震動」;又是一個沒有道理,但他仍然自然接受了。
「對所有想和我相親的對象,我都有強烈不滿。」
「不喜歡相親的話,不能拒絕嗎?」
貫承鼓吹她拒絕,鼓吹她頭綁白布條搖旗吶喊。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女人叫做『母親』?」
艾晴翻翻眼,「母親真偉大」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誰敢不將母親的命令當首要任務,認真執行?
「當然,我還深刻瞭解『百善孝為先』、『母命不可違』的意義。」對於母親
這種雌性動物,他也認識很深。
「說得好。對母親來講,女兒一過三十,未婚將成萬惡淵藪,男人呢?」
「男人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男人的問題北較好解決,找個女人苟合偷歡一夜,就能解決所有困難,至於女人的問題……困難度大得多。」
想想,有哪個罪犯會自動申請羈押,順便找個順眼獄卒來看守自己?再順眼,總沒自由來得順眼吧?
「好解決?你有沒有說錯,子宮在女人身上。」他反對。
「又如何?開張支票換回小孩,你的長相若不是過度抱歉,經濟不景氣的現代,不少女人有高度意願配合。」
「萬一,支票送出去,對方母性大發,非要留下小孩,豈不是讓骨血流落在外?再萬一,女人發覺此男出手大方,跟著他,能賺取的金額會比一張支票多,要求他用一隻婚姻來換孩子,豈非應了那句老話——偷雞不著蝕把米?」他是個思考縝密的男人,做事之前要把後果全料想過一遍。
「哈!你是不婚主義者?害怕被綁住。」
艾晴眉開眼笑,原來婚姻恐懼症不單單在女人身上發作。
「我不是,但我偏好搭直達車,不喜歡中途換站轉車。我謹慎小心,我要找到好女人,確定對方身上寫了『直達終點站』,才肯把我自己的婚姻投資出去。」
「說得好。若不幸……始終找不到呢?」
「那麼,我會考慮你的提議方案,到時我會第一個詢問你有沒有『高度意願』。」
「好啊!那時候我要是失業的話,可以考慮考慮當代理孕母。」她笑笑回他。
今夜,天空的月亮缺席。
它出現在貫承和艾晴身邊,兩盞昏黃燈光,帶著月亮的姣美,暖暖的咖啡漸漸轉涼,他們把溫熱留在心間。
這個晚上,他們談很多,從工作到看法,從相親到婚姻,從生活到八卦,明明是兩個性情迥異的男女,他們卻在每個話題間找到相投契合。
隔著電話,隔著熱線,他猜測她的長相,她想像他的容貌。
他的萬用手冊裡畫了一個濃眉短髮的艾晴,她的素描簿裡卻畫了一個乾淨雅痞的姜貫承。
在忙與盲的生活裡,另一盞燈、另一雙眼睛,讓他們找到生命中的意外——一個讓人喜悅愉快的意外。
MAYMAYMAY
突然間,那些天天必做的事情變得令人憎厭。
扭掉燈,交代秘書一聲,姜貫承自顧自離開工作崗位。
有些任性、有些不負責任,但是,生為人類最可愛的一點就是——沒有人十全十美,也不需要為十全十美過度努力。
特地撥出一整個下午,姜貫承繞一趟誠品書店。本想找到艾晴介紹的書就離開,但寧謐舒適的環境,讓他忍不住多停留些時候。
看過一本書,再翻起另一本;讀完財經資訊,再看看藝術畫冊,新上架的書本,像剛出爐的麵包,熱烘烘地擺在櫥窗,引人食指大動。
上一期的暢銷文藝書,包裝得美輪美奐的廚藝、旅遊書籍,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吸引人處。
不知不覺間,他在書局裡逛了將近兩個小時,看看腕表,他享受了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兩個小時。
沿人行道直定,左轉一百七十五步,再右轉兩百一十三步,走到艾晴口裡的喬治亞咖啡廳。
她常說這裡的提拉米蘇和義大利白布丁超好吃:她說每次心情不好、脾氣煩躁時,就會到這裡點三個義大利白布丁和三個提拉米蘇。
貫承今天的心情不是太好,所以他也來了,套用她的方法,來消毒心裡的不舒服。
「我要三個提拉米蘇、三個義大利白布丁,一杯阿薩姆奶茶。」他照著艾晴的方式點餐。
點過餐,他從侍者眼裡看到懷疑,她在懷疑「艾小姐」今天女扮男裝,到這裡消費怒氣?
揚眉笑笑,他打開艾晴介紹的書——為自己出征。
一頁頁往下讀,愈讀愈覺有意思,在他吃掉六份甜點、一杯飲料之後,整本書讀完,貫承抬頭。想不透,吃下那麼多卡路里,大多數女人會覺得悲哀,而非輕鬆。
往後靠到椅背上,他把手支在後腦勺。長久以來,他沒停下過腳步,駐足一個休閒下午,讓心情停留在無負擔的時空裡。
要是讓方勁知道他的無所事事,肯定要念下停,說他浪費生命,浪費一個可以掙錢的下午。
不過……這個浪費的下午讓他覺得非常愉快。
再翻開書本;這是一本中英對照的書籍,裡面寫著一個武士和他的盔甲的故事,一個天天戴盔甲準備上戰場的武士,他的勇敢、負責任讓所有人崇敬。
每天每天,他都不肯脫下身上象徵勇氣的盔甲,他穿著它吃飯睡覺,他透過它和外界溝通交談。
慢慢地,他的太太再也忍受不了隔著盔甲餵他吃東西,他的孩子忘記父親長什麼模樣,而他只能從盔甲的小縫縫看人。慢慢地,他發覺勇氣與榮耀讓他失去太多東西,他動了除去身上盔甲的念頭。
問題是,盔甲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份,再除不去,榮耀成了負擔,快樂遠離,於是他踏上旅途,期待卸下身上盔甲的一天來臨。
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這樣一副盔甲,只不過這副盔甲有許多不同名稱。當人們隔著它看世界時,它的名字叫做主觀;當人們穿著它讓世界看時,它的名字叫做「保護色」;當然,它還有許許多多的名字,比如偏執、虛偽等等。
那麼隔在他和艾晴之間的盔甲叫什麼名字?
是電話嗎?沒錯,是電話。在電話兩端的他們,是一對最熟悉卻又最陌生的男女。
他眷戀和她聊天的時光,這點毋庸置疑。她喜歡在深夜時分聽見他的聲音,這點更不用懷疑。
他們喜歡彼此的聲音,喜歡分享彼此心靈,在這個冷情社會裡,他們之間存在著特殊友誼。
他不認識艾晴,卻常常在下經意問想起她。
對她,他存有許多期待和幻想。有沒有想過約艾晴見面?他有!但是,他害伯掀開這層盔甲,她不如他想像,他也不在她的符合範圍內。
她也有相同的看法吧?
所以,他們經常在敏感話題當中同時避開過去,然後選擇一個比較恰當而不危險的話題,繼續往前。
打開手機,沒有多想,他撥下艾晴的電話號碼。
鈴……鈴……鈴……接電話的是電話答錄機。
真笨!這個時間她不會留在家裡面,她和自己一樣,都是被事業工作壓搾的天涯苦命人。
換成手機電話號碼,對方正在電話中,她又在忙了吧!
一個忙到沒時問談戀愛的女人,是幸運還是不幸?誰都無從定論。但,肯定的是她很自滿於眼前的生活。
合上書,快樂下午結束,貫承必須回到辦公室去,繼續為他偉大的「人生」打拼。
起身,結帳,一個快速身影衝進門,貫承差點被她撞上。側身迴避,貫承看女孩一眼,為她的美麗驚艷。
她不是時下的小女生,清純而天真;她也沒在臉頰塗上細緻美麗,像個自信的成熟女人。
她介於兩者之間。不說話,你就會覺得她聰明;不帶表情,你就會看見她的漂亮。
這個女人在生氣,氣得想跳腳,腳步跨得又重又大,彷彿和全世界都結下仇恨。
插在腦後的原子筆因過度憤怒掉落地面,及腰長髮瞬地在背後形成飛瀑,她的髮質很好,像電視上用來廣告洗髮精的那種。
她沒注意到自己的頭髮散亂,仍然在生氣,對電話那頭髮火,雖然她抑低聲量,但豐富的肢體語言,張揚了她的怒氣。
彎腰,貫承撿起地上的原子筆,猶豫著要不要走過去,但她忿然的表情阻止他前進,大多數人類都有趨吉避凶本能,所以他選擇偷窺。
貫承把原子筆收到自己懷裡,和他的白金筆一齊插在口袋上面。想著,也許下一回合再碰上,他會原物歸還。
第六感告訴他,他們將會再見面。
回眸,望一眼那個憤怒女人,他把她的容貌刻在腦海裡。她還在生氣,看來手機裡面的人嚴重侵犯她個人原則。
嘴角微掀,貫承離開咖啡廳,走上人行道,坐進車廂,屬於享受的下午結束。
發動汽車時,他看見自己的手機。
再撥下電話,貫承想告訴艾晴,她的消氣方式效果不壞,可惜……電話持續占線。
也許深夜吧!深夜時分,如果艾晴有空,他很樂意告訴她,今天下午,他碰見一個氣得雙瞳發亮的漂亮女人。
MAYMAYMAY
「你沒本事把衣眼趕出來,就該早一點說,不應該拖到現在!你不知道我們所有的前置工作都做好了嗎?沒有衣服成品,你叫我們拿什麼出去展覽?!」艾晴對著電話低吼。
這次,萱草工作室將參加一個大型服裝展覽。
本來上回接下的訂單就夠全體員工忙到年底,誰曉得,關袖捨不得放過這個機會,她說這是個打入大陸市場最快速的方法,硬是逼著艾晴參加。
可是自家的生產線已排滿工作,沒辦法再騰出人手裁製新款,她只好連夜趕工,把設計稿交給向來合作愉快的廠商製出成品。
哪知道,他們居然在這時候告訴她,貨趕不出來。
只剩下三個星期,兩套小禮服和七套外出服,打斷她的手,她都沒本事弄出成品。
對方不斷抱歉,艾晴聽不進去半句,頭腦裡面轉不出解決辦法,五根手指輪番在桌面敲敲叩叩,猛練太陰五骨爪。
「有空說抱歉,不如確實告訴我,到七號你們可以做出幾件?!」算了,艾晴收拾怒氣,在心裡搜尋可以提供幫忙的朋友。
「什麼?三件?你們員工集體鬧罷工嗎?!」
電話裡,著急的老闆娘不斷向她解釋,一個老員工帶了她裡面兩個好手出去另創事業,害她裡面臨時鬧空城。
「三件就三件,你要確定七號之前能夠做出來給我!」她口氣嚴肅。
接下來是電話那頭的一番保證。
「好了,剩下的設計稿,我七點會繞過去你那邊拿。」掛掉電話,她連撥幾通求救電話找人幫忙。
把事情整個處理好,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情。
桌面上,艾晴只點一杯沒被動過的阿薩姆奶茶,可見得她有多生氣,氣到忘記點自己最喜歡的甜點。
艾晴招手服務小姐,按老規炬,請她送來三份提拉米蘇和三份義大利白布了。
吐口怨氣,艾晴在心底計畫,她至少必須在兩個星期內把幾套衣服趕出來,好在最後一個禮拜做排練。
抓抓頭髮,艾晴這才發現插在腦後固定頭髮的原子筆不見了,她彎腰低頭,隨意找兩下,沒找到,聳聳肩,算了!
她從黑色包包裡面抓出一把筆,紅的、藍的,炭筆、鉛筆,從當中挑出一隻順眼的,隨手往頭上一插,及腰長髮又在頭頂上俐落成髻。
拿起小湯匙,她最喜歡提拉米蘇上面那層香濃可可,三兩下,把三層可可全掃進嘴裡;接下來,她瞄準義大利白布丁上的藍莓醬,一顆顆的小藍莓在唇舌間滑過,那滋味簡直是不可言喻的美妙,
她告訴過姜貫承,每次心情不好,就到喬治亞咖啡點這兩樣東西,很有效用,說不定心理醫生可以拿它們當藥,用來醫治憂鬱症患者。
想到姜貫承,艾晴的手指頭下意識在電話鍵盤上跳躍,等她發覺同時,電話已經接通。
姜貫承的聲音傳來,才一秒鐘工夫,所有怒氣自心中連根拔除。原來,他的聲音比提拉米蘇或百憂解都好用,
「嗨!我是艾晴,想不到我會在這時候打電話給你吧?」
的確,他們的通話時間幾乎已固定在深夜十二點,兩隻夜貓子,在空中相會。
「我剛剛連連打兩通電話給你,可是電話一直在占線中。」貫承說。
「我在對人發飆,心情很不好。」
「心情下好?有沒有試試你的老方法?三杯提拉米……」
她截下他的話:「提拉米蘇和義大利白布丁已經成了我腹中亡魂。你都不曉得,那味道有多美妙,比上等的嗎啡更教人飄飄欲仙。」
「我當然曉得。我剛剛從你的『喬治亞咖啡』走出來,嗯……大概在一個鐘頭以前。」看看腕表,他回答她。
「說說說!你快說,你有沒有點……」艾晴。
「有。」他回答得簡潔扼要。
「怎樣?效果不錯吧?」她有些自得。
「我想,大多數的女人吞下那一大堆東西之後,不會覺得放鬆,反而會焦慮起自己的身材。」
貫承想到天天高喊減肥口號的大姊,要是她聽見有人這樣子吃甜食,肯定會暈倒。
「你的意思是說……它們對你來說,效果不彰?怎麼會呢?我猜,是體質關係,很多醫生都說,吃甜食會讓人心情放鬆,情緒緩和。」
「小姐,你知不知道,卡路里是種需要靠大量運動才能消耗掉的可怕物質?」
他下苟同她的意見。
「不會吧!別告訴我你有一個『大肚量』,高血壓已經在你三十幾歲的身軀裡產生化學反應。更別告訴我,你已經做好準備進入更年期。」艾晴在電話這頭陘笑幾聲。
「小姐,你的想像力太豐富,我才要懷疑,照你這種飲食方式,你的身材……
唉,勸君莫上最高梯,從高處摔下來,很慘的。」
他笑著撩撥她的怒氣,反對起六份甜食真能緩和情緒。
「對不起,本人麗質天生,不會對肥胖過敏。」誤會女人的體態,簡直天誅地滅。
「好吧!反正看不到你,隨你怎麼說,我也可以說自己帥過F4。」他撩撥上癮了,惹出她的怒火變成有趣事情。
「對不起,依您的年齡,在偶像劇裡,只能演F4的父親。」哼一聲,想嫌她?還輪不到他呢!
她火了?姜貫承懂得適可而止,莞爾一笑,忙轉栘話題。
「你說你心情不好……」
等等、等等!她剛剛說她心情下好,她說她在喬治亞咖啡,她說她正對人發轍,而他打兩次都打不進去她的手機……貫承聯想起那個讓人驚艷的亮眼女子,心情怦然躍動。
「沒事啦!我已經找到人幫忙,心情好多了。」沒發覺他聲音有異,艾晴自顱自說話。
她從包包裡面拿出隨身攜帶的素描簿子,再從一堆筆中挑出鉛筆,開始有一筆沒一筆的亂畫。
沒多久,F4里面的朱孝天跳到紙面上。他長得像F4?不可能,肯定是亂蓋,想騙她心動,門兒都沒有。
再畫幾筆,卡通片裡面的「遊戲」跳入眼簾,一頭桀騖不馴的頭髮豎立,他像他嗎?
一個愛煮咖啡、有點雅痞的男人……不,他的頭髮應該是服貼有型,說不定上面的發雕味還會遠遠飄傳三四里。
偷偷笑開嘴,艾晴搖頭。
早早過了幻想年齡,艾晴有太多經驗告知她,上帝向來公平,一個聲音好聽的男人,就會有張其貌不揚的臉孔;就像從賓士車下來的男人多禿頭、外面女人比家中貴婦要漂亮幾十倍一樣,都是不變定理。
所以,她不該對姜貫承存有過度幻想。
「你到『喬治亞』多久了?」
「不曉得,一個小時吧!人在盛怒中,記不清時間的。」
「個小時……她會是擦身而過的她嗎?
反射般地,姜貫承出口:「我現在馬上到喬治亞,你等我!」
「喂!不要,我現在……不方便。」
她的回答也是反射性。
「不方便?你不是一個人嗎?還是有朋友在場?」他連聲問:
「思……我是說……」
不方便、不方便……哪裡不方便呢?艾晴不想見他、不想幻想破滅,她寧可留取他的聲音,在紙上享受模擬不同形象姜貫承的快感,也不要他出現,遊戲失去味道,
好吧!她承認自己膽小,承認想持續和他聊天的樂趣,不想任何一點點意外破壞這份美麗。
「你為什麼不方便?」他的口氣有些著急。
「我的腿不方便,思……我是個殘障人士,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痺,造成肌肉萎縮,所以行動不方便。」
謊話最難的部份在起頭,開了口之後,就會變得滔滔不絕。
艾晴忘記,在她幼年時期,小兒麻痺疫苗已經盛行。
「你的腿下方便?」姜貫承微微失望,他對自己的第六感投下第一張不信任票。
「是!很不方便。」她加強口氣。
「腳不方便,你還能四處亂跑,天天工作忙到焦頭爛額?」看來政府的殘障福利做得不僅僅是普通好。
「當然能四處跑,你以為那些無障礙空間是做給誰用的?李鐵拐嗎?不!是專為我們這群弱勢族群設計的。至於我的工作……對不起,請你不要看輕我們,殘障人士的能力不會比正常人差。」她說得義正詞嚴。
「是這樣子……」
那麼她不是那個忿忿不平的漂亮女子了。說不上來的失落感在心底,沉甸甸的,壓得他不舒服。
艾晴誤解貫承的沉默,匆忙問想多找出一堆話說服他。
「當然是這樣!你記不記得『美麗人生』裡面那個女主角,她是個圖書館管理員,雖然她不能走路,還不是一樣到處跑,還能開車呢!當時那部戲劇一推出,她坐的那款輪椅大紅,變成搶手貨,我也去和人家搶了一部……」
他始終不搭話,害她繞來繞去,繞不出「殘障」話題。
「說不定下回你看見殘障人士上街抗議,會在電視上找到我……」她詞窮了。
他還是不說話,艾晴有點悶。「如果你是因為我不想見面而不開心,我想……」
「我沒有生氣,我懂得,人與人之間最好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關係才會維持在最平衡狀態。」
然而,怎樣的距離才叫適當?一個月見一次面?三天一封?e-mail?還是永遠相隔在電話兩頭?
他的口氣淡淡的,艾晴也覺得沒意思。
「你很忙嗎?」久久,她擠出一個短句。
「還好。」
貫承拿起手中的原子筆細細把玩,美麗女子的影像貼心間,她微皺柳眉,晶亮眼睛和脂粉不施的臉頰,歷歷在眼前。姜貫承沒想過自己會將她一點不漏地刻在心版間。
想起她,心微微發熱。這是什麼感覺?是想念……嗎?
想念,只見過一次面、連招呼都沒打上的女人……他居然對這樣一個陌生女人想念?
「如果你很忙,我們下次再談好了。」艾晴決定結束尷尬。
想起自己的失態,收斂心神,貫承努力讓自己恢復。
「我不忙,你呢,還是忙到沒時間談戀愛?」
「對啊!天天搞到三更半夜才能睡。」
「注意自己的黑眼圈,三十歲的女人禁不起熬夜。」
「對不起,我尚未進入三十,這句話留著提醒你自己吧。」
他們恢復一貫輕鬆,話題持續,兩人又是天南地北說不停,話題在他們當中似乎永無止境。
如果說,心靈相通是愛情組合當中的一部份,那麼他們已經完成愛情的這一部份。
至於另一部份……他們連想都不敢想,因為幻想已不是他們這個年齡該做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