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晴踩著輕快步履,在台北街頭遊蕩。
你沒聽錯,是遊蕩!
這是一個強要來的假期,雖然造就了關袖眉頭鬆不開的死結;但她深信,放假一天,「萱草」不會因此倒閉。
昨夜,一場浪漫的流星雨,讓她的心情high到頂點。
快樂在她心底歡唱,原來,來不及許願也會引發一串笑聲,沒有沮喪、沒有傷心、沒有遺憾,雖然她錯失了七顆流星。
不過,她還是完完整整許下一個願望——但願,那個陪她看流星的男人,有幾分王子英姿。
很奇怪,艾晴想不透自己怎會許下那樣的願望,從來,她都沒打算見他一面,從來,她都只把這種深夜交談當成遊戲……
但顯然地,她上戲了,因為這個願望沒經過深思熟慮就跳進她的潛意識裡,在她發覺之前許向星星,
打開手機,偏頭想想,他還在睡吧!
要不要吵醒他,告訴他,其實看看太陽也不錯,不用非弄到三更半夜,等待一閃而逝的小星星?
手機在手中猶豫等待,她幻想著他剛起床,睡眼惺忪的模樣。
他是穿衣服睡還是脫光睡?一串電話鈴聲會不會引來他一串咒罵?然後在聽到她的聲音時,憋住嘴,假笑著說:「聽到你的聲音真好。」
三十幾歲的男人,應該很社會化了吧?再不高興,他也會裝出一派開心,反正隔著電話,聽不出真心。
猶豫間,手機鈴響,艾晴把電話拿到耳朵旁邊。
「喂!我是艾晴。」
這是千偏一律的抬頭話,他聽過無數次,卻怎麼都聽不膩厭。
「我是姜貫承,昨夜睡得好嗎?」
醉人聲音響起,艾晴的雙頰染上紅暈。
「十一點,我從來沒睡過那麼晚,第一次睜眼,我看到中午的太陽。」艾晴回答他,
「中午的太陽美嗎?」
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眺入艾晴眼簾,迎面走來,他是那種走在路上很難不讓人注意到的男人。
艾晴多看他兩眼,說他帥,還好,說俊朗,算中等吧!但是他走路的樣子、拿手機講話的樣子,那樣的一派自信與優雅,很容易就吸引週遭人眼光。
艾晴停下腳步,反射性地閃到樑柱旁邊,這個動作很詭異,純粹出自於……她準確度很低的第六感。
「中午的陽光很耀眼,眼睛差點睜不開、你呢?睡得好嗎?有沒有天使在夢裡向你招手?」
艾晴繼續和電話裡的姜貫承通話。
「天使?不會吧!你還相信這世界上有出淤泥不染的動物?不過昨夜我倒是作了個夢。」
「夢見什麼?」
俊朗男人愈走愈近,對著電話,他很專心,大約他經常這樣子走在路上受人注目,並不覺怪異。
說不定他是某某偶像明星之類的人物,只不過艾晴電視看得太少,才會覺得陌
艾晴眼睛持續向他行注目禮,這是福利,一個眼睛的假期福利。
「我夢見有一顆流星從天空劃下,在我眼前愈來愈大,然後,轟一聲!掉到我家院於,撞出一個大洞。屋頂破了,滿空星光從破掉的屋頂上方照射進來……」
等等!在男人走近艾晴時,她竟發覺從他口中傳出來的音波和電話裡傳出的相符。
凝望住他,左右耳同時發功,接收兩道一模一樣的聲波,他……他……不會吧……是他?
他從她眼前走來,他和她擦身而過,她不由自主跟在男人身後……她想確認,他是不是他……
是他,沒錯了……就是他……
傻了、呆了……她的胸口被下知名情緒漲滿……
她緊緊跟著他的腳步,不想拉開兩人距離、不想錯失他的身影。
沒想過,這個動作是否叫做倒追;沒想過,她是不是該大吼一聲,讓他聽見,身後有個女人,音頻和他電話裡的人物相仿。
「沒關係,你很會蓋房子,可以拿隕石當材料,蓋一個舉世無雙的宇宙屋,到時你會大大出名。」她頭腦混沌,理解不來自己出口了什麼話。
「然後賣錢、賣很多很多錢,在當了世界首富之後,去外太空買一座太空站,太空站裡裝設一個大型磁鐵,把附近的流星吸到太空站,我就可以在地球上蓋更多更多的隕石屋,賺更多更多的財富。」
貫承笑著接口她的夢話。
艾晴走在他身後,走著、笑著,原來流星不貪多,有用的話一顆就夠,昨夜流星……實現了她的夢想。
電話裡的男人長得不愛國也不忠厚,不善良也不抱歉,他……他還算養眼,就算稱不上五星級大飯店,至少是、是……是上合屋海鮮料理,七百塊吃到飽,鮑魚龍蝦隨你挑。
「艾晴,你怎麼下說話?」貫承發現她的安靜。
「嗯,我以為這是專屬關袖和方勁的夢,不會輪到你做。」
「那麼,我該作什麼薯,夢見我一面蓋隕石屋、一面哀怨,痛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
「也許你該作一個夢,夢見回頭一百八十度,看見一個白雪公主對你微笑,你一招手,她走到你身旁,對你說——初次見面,你好嗎。」
「這種夢不夠真實,我已經過了風花雪月的年齡。」
風花雪月年齡過去,但好奇心不死,貫承順應她的話,把頭往後旋轉一百八十度,自然身體也跟著回轉,因為他不是貓頭鷹,也不是鬼。
乍看到她,貫承驚訝得說不出話。
是她!居然是她!那個在喬治亞咖啡廳裡讓人驚艷的女子!那時,她忙著憤怒,他錯失與之交臂。
果然,他的第六感還是靈驗的;果然,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艾晴呵……她真的為他送來愛情……
「怎樣,看到白雪公主嗎?」
龍蝦在口中嚼著,她愈來愈覺得物超所值,一通拉錯線的電話,幫她牽扯出一個白馬王子。
美麗女子的聲音,從她口中傳到他右耳再傳進大腦中樞,艾晴的聲音也自手機送進他的左耳,再跑進中腦。
兩道聲音在他腦中整合、傳送……
恍然大悟,他懂了!
微笑在臉頰上擴大擴大,一下小心,他把「帝王蟹」送到艾晴嘴巴裡,滿滿的甜滋味漲滿她胸臆。
一個男人這樣子的微笑……唉!美味得太罪過。
「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的第六感很靈驗?」
貫承對著電話說話。
眼睛直直盯她,好像她也變成上合屋頂級的魚肉蝦蟹,害艾晴忍不住想問一聲——「先生,請問有訂位嗎?」
「好像有這回事。怎樣?你在那家靈異醫院掛好號,兩人同行,我能享受免費服務嘍?」
艾晴輕輕笑開,白雪公主嬌妍盡露。
「我想,不用掛號了,我的第六感始終是靈驗的。」
「你的遺珠找到了?」
心沉一沉,有點不是太……爽,那種感覺像……像帝王蟹掉到芥末醬裡,吃不吃都為難。
「嗯!找到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那個女人有多漂亮?」
「有,說過一千遍了,你不覺得在美女面前談論別的美女,是種非常非常不禮貌的呆行為?」
艾晴口氣問出現不耐煩。騙鬼!有多漂亮?不都是一個嘴巴兩隻眼睛,了不起比人家大粒一點,有啥好驕傲!
「我肯定描述得不夠清楚,否則你一定會贊成我。她的眼睛很亮,充滿生命力:她的鼻樑恰到好處地鑲嵌在臉孔正中央,她嘴唇的線條很優美,沒經過口紅塑型,卻讓人垂涎。」
「才回眸一瞥,你就把人家看那麼仔細?要是她的鼻樑不在臉孔正中央,而在左邊或右邊的話,她就可以去應徵異形第五集女主角。」
艾晴的表情擺明憎恨,擺明你再繼續多說一句,她馬上扭頭走開,管他帝王蟹有多美味。
「那天,她很生氣,拿電話對別人炮轟,她氣得用來當髮簪的原子筆掉到地板都下知道。我撿起原子筆,本來想走到她面前交給她,可是該死的第六感告訴我,我們會再見面……後來,你知道的,我後侮了。」
貫承從口袋裡面拿出那天撿到的筆;自從幾個星期前撿到那只筆後,就再沒讓它離開過身上,他隨時隨地等著和「她」再度偶遇。
艾晴遙遙看見他手上似曾相識的筆,想起那天他也在餐廳裡……一些不太通的東西有了連繫。
「你不是要告訴我,那個舉世無雙、天下絕倫,美到無人能敵的美女是……就是……艾晴小姐……我?」
問完話,她定定看他,貫承搖搖手中的筆桿,微微一點頭。
「我們還要一直用手機說話嗎?」他問。
收起筆,他沒打算奉還原物,原子筆已和他胸口的鋼筆配對成親,對於棒打鴛鴦的缺德事,他不做。
「在沒釐清之前,我想,保持一點距離是有其必要的。」
艾晴退兩步,她看到沒煮熟的生猛龍蝦張著大蝥向她走來。
「想釐清什麼?我很樂意協助。」
關上手機,他執意和她面對面。
「我、我……好像已經弄清楚了。」
再退兩步,這個男人的紳士風度丟掉,她猜想,要求一隻龍蝦表現紳士,會不會強人所難。
「我認為,就算你已經想清楚,我們還是有必要深刻談談。」他不妥協。
「談?我們一向談得不錯,不用再刻意尋找特別話題。」
「可是,我真的很想談談關於『美麗人生』裡面那台輪椅的事情,也許聊聊花色、價格之類也不錯。」
她沒應,謊話當場拆穿,被男人色誘的下場很難堪。
「我猜想過,如果一屋子都是健全女人,為什麼獨獨要一個殘障同學出門買消夜?會不會,你讀的是殘障學院?」他取笑她。
「或者,我們可以談談小兒麻痺口服疫苗,來不及送到醫院的問題。」艾晴悶悶回答,色字頭上果然擺了一把刀。
「當然!我有認識不錯的律師,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向國家提出國賠,理由是行政疏失,戕害民族幼苗。」
下一步,他的手攬住她的腰,強制把她帶到車邊。
瞬地,艾晴發覺,台北冬天的天空實在不適合出現耀眼太陽。
MAYMAYMAY
他看她,她看他。
尷尬從耳邊上升,升到額頭,緩緩攀到額頂後,找不到銜接物,只好再度下滑。
額頭、眉峰、鼻子,尷尬在兩人嘴角化成兩朵微笑。
他笑,很迷人;她笑,蕩人心弦。
「我一直以為你行動不方便。」貫承先開口。
「你知不知道……嗯……世界上有種名字叫做『說謊』的行動,這種事,全地球有百分之九百九十九點九九九九的人類做過,唯一沒做過的那個叫做耶穌。」
她用過剩字眼,企圖模糊「說謊」舉動。
「喔!能不能給我一個比較恰當的藉口,告訴我,有什麼道理,需要對一個向你掏心剖腹的老男人說謊?」
「這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無解的。」
「所以,你在說謊這個舉動上——無解。」
「沒錯,第一次見面,我發覺你是一個相當相當聰明的老男人,恭喜你,你一定下會被社會潮流淘汰。」她嘗試恭維他。
「謝謝誇獎。」
「不客氣。」
話題在這個時候斷掉,他又看她,她也回看他。
尷尬重新上升下降、上升下降,兩朵迷人微笑重現江湖。前人說得好,微笑是國際通用語言。
「那麼……你有沒有聽說過,世界上有一種叫做『同居』的行為?」他轉換話題。
「嗯!下是太陌生,這是一種很多人正在進行、有點類似結婚又不全然相像的行為,雖然並未被合法化,但在約定俗成的社會定理中,它已經下再是世界奇聞。」
她下曉得姜貫承在這時候提出一個和現況完全無關的話題有何意義,基於她是理虧者心情下,艾晴將就他。
「我,姜貫承,三十三歲,工作是蓋房子,年薪在一千萬左右。」
「不錯,你的行業能保證你在風雨飄搖的政治社會中,不至於成為街頭遊民。」
他繞著彎兒說話的方式讓艾晴很痛苦,她寧可他破口大罵一番,指責她是一個騙徒……呃!是個漂亮的騙子,也不想他一搭兩搭,淨說些言不及義的鬼話。
「我再次強調,我是個第六感很強的男人,通常只要一經認定,我就會義無反顧去做想做、該做的事情。」
「很好,擇善固執的人容易成功。」
接下來她還能說什麼?誇獎他英明睿智,說中華民國在他的領導下會走出一片康莊大道?
艾晴掰不下去了,僵在唇邊的微笑變成強大負擔,假設她提出來想尿尿,會不會讓情況比較……比較不難堪?
「那天,我第一次看見你,我不知道你是你。」貫承說。
嗯,很好,她確定他是一個口齒伶俐、思緒清楚的男人,笑持續在臉部肌肉上方僵著。
「後來,我聽見你說,你在咖啡廳裡生氣,我馬上聯想到『她』可能是你,所以我提議要立即趕過去。」
這個男人的記憶力好到不行,發生過那麼久的事,早可以掠過去,置之不理了,偏他還能有條有理分析。
「你告訴我,你行動不方便,所以我放棄這個聯想。」
喔!太好了,他終於要開始算總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不怕死,只怕拖。
「今天看到你,我很生氣,氣你欺我騙我,氣你待我不真心;相對的,我也感到很意外、驚喜,因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他說得誠懇真摯。
她再不接口好像有點怪,東擠西擠,擠出幾句不像話的話:
「原則上呢……呃……情緒是一種很容易轉變的東西,換句話說,你可能前一刻很生氣,下一秒就變得開心。」
她在說哪國廢話?艾晴絞盡腦汁,想規劃出正確的詞句。
「然後呢?」他問。
「所以、所以……所以你有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和驚喜決定……不和我的謊言生氣?」
他笑了,是真正放鬆的那種笑容。艾晴鬆口氣,緩和尷尬笑容。
「你放心,我不生氣,你的謊言不過想拉開距離,在安全範圍內繼續我們的友誼。」
他的理解讓她感動莫名。好啦!她再次確認他是個體貼的好男人,她欣賞他,沒錯!
「是啊、是啊!要維持一段友誼很困難呢,我寧願你是我長長久久的朋友,不想因過度認識而提早結束我們之間的友情。少一個像你這種談心朋友,我會深感遺憾。」她說得激昂開心。
「當時,我下定決心,再碰到那個讓我心動女孩子的話,我將要展開強烈追求。」
緩和笑容垮台,兩條皺巴巴的脫水毛毛蟲爬上她眉梢。
「你說強烈……有多強烈?」
「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你想有多強烈?」
「為……什麼要這麼強烈?」婚姻,讓艾晴頭皮發麻的兩個字。
「因為我年紀不輕了,因為我認定你就不打算改變。請問你,我能和艾晴同居嗎?」
同居?她被雷劈到,頭殼破成兩半,腦漿四散。
一個見第一次面的男人向她提出同居要求,而她,竟然反對的意志薄弱……該下該感激老天給她一副好皮相?
「有人第一次見面就請求對方上床的嗎?」艾晴問。
「有,比例還下算低。」他說得沉穩篤定。
「為什麼要提出這麼、這麼驚人的建議?也許有更好的交往方法也說不定。」
她吶吶回答,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想逃;你的嘴告訴我,你唾棄婚姻;你滿頭滿腦都在想辦法離開我遠遠,我猜你已經在後悔出聲認我。要是我不夠積極,讓你順利溜之大吉,我能預言,明天你會到電信局要求更改電話號碼。」
還真瞭解她!難怪他會成為她的知心好友。
深吸氣,她掛上虛偽笑容。
「姜先生,我已經知道你的訴求,請問,你為什麼認為我會被說服?」
姜先生?真陌生的稱呼,他沒想錯,她正打算逃跑。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拚死拚命賺一大堆錢?」
他四處搜尋繩子,妄想將她綁住。
「不是我愛賺,我是讓關袖逼的。」
「有沒有打算過,這些錢將來要留給誰?慈善機構或繼承人?」
「沒想過,還不用做這麼長遠的計畫吧!」她抓抓頭髮,這男人在想什麼?
下一步,他大概要告訴她,二十八歲的女人夠老了,有空要立立遺囑,以備下時之需。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說。
「說說看你的憂慮。」
「我們談過的,萬一,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結婚人選,我想生個繼承人,依我想要的方式教育他長大,期待他青出於藍,優秀度勝過他老爸。你不會這麼想嗎?」
「生孩子是件很麻煩的事,尤其對女人而言。何況它是有風險的。不是嗎?」
「你說的對,所以一定要謹慎挑選合作對象,若不小心生出來瑕疵品,你要確定這個男人不會跑掉。艾晴,我向你保證,我是個負責的好男人。」
他推銷自己不遺餘力。
「拜託!我們在談生孩子,又不是在談婚姻家庭,你不要模糊焦點。」
「不管怎樣,你總是要有一個合夥人,才能生出小孩,我建議你考慮我,我是一個不錯的男人。」
「生小孩……這種事,你的決定下得太快,似乎有點草率,也許我們應該……」
「也許我們應該先試試看,兩人一起生活,會不會有太大的隔閡和不適應。」
他接下她的話,接得完美無縫。
「我們畢竟才剛認識……」
「不對,我們認識很久了,我自認為對你的瞭解,不會比你身邊的朋友少。」
「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在聊天。」她回答。
他當然不只是普通朋友,但離同居人——還有很遠一段。
「你不能否認我們心靈相契。」
「可是……」
「當然,大部份的愛情都是先由順眼的第一印象開始,借由交往相互認識,再慢慢心意相通,最後決定走上紅毯,雖然我們的步驟錯置,但不能否認,我們有個完美的開始,自然要有個完美的結束。」他說得合情合理。
「可是……」她想反駁。
「可是,生活並沒有小說家筆下那麼容易。」貫承接下她的話。
「對對對!我贊成你的說法。」他這句,艾晴舉雙手贊成。
「所以,我們先同居,再談婚姻。」他的計畫天衣無縫,挑不出瑕疵。
「可是……」
「我明白,對女孩子來講,你需要一點時間。」
「沒錯,我……」
他不讓她把話說齊,「所以,我願意給你兩個鐘頭時間考慮,等這頓飯吃完,你再告訴我你的答案。」
夠民主吧?早就說他是跟得上潮流的好男人,一點都不沙文。
「兩個鐘頭會不會太短?要不要拉長……」艾晴急聲抗議。
「試試這裡的松子露義大利面,我覺得味道很棒。」
他堅決改變話題。
「姜貫承,你不能這樣……」
姜貫承?連名帶姓?這女人需要懲罰。
「這裡的提拉米蘇味道還不錯,但是沒有你推薦的那家好……」
他執意不聽她。
「我認為……」
「你快點餐,不要讓服務員等太久。」
整個晚上,他們不斷僵持,誰都料想不到結果會是怎樣,因為鹿死誰手,要看看最後開槍的人是哪一個。
MAYMAYMAY
弄到最後,艾晴還是從她的小小公寓搬到貫承的花園洋房裡。
為什麼搬家?不知耶!
他用什麼話說服她?忘記了!
她怎認為他是個繁衍後代的良好夥伴?想想……嗯……她想不起來。
那個晚上,他們吃飯吃得很愉快,在他製造的話題裡,他們像往常一樣快樂,然後他們喝了一些酒,薄醺染上眼底,她有點點醉意。
接下來,他陪她回家,打包行李,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如果真有埋怨,艾晴大概要埋怨他超靈的第六感和堅持固執的心意。
總之,她搬家了,從快樂的單身女郎跳級到同居婦女,至於快不快樂,留待後續發展。
趴在他身上,很喘,兩顆劇烈跳動的心在胸腔裡敲擊著相同節奏,他激狂、她熱烈。
「你剛剛終結了一個三十歲處男。」貫承說。
「我很榮幸自己是紀錄創造者。」艾晴懶懶回答。
「你締造我的紀錄,所以你成為我生命當中最重要的一份子。」
她笑笑,臉在他手臂裡擠出兩道紋路。
「你生命中會有許多重要份子。」
「你是最特殊、最重要的一個。」
「不感人,講這種肉麻的噁心字眼,你要多看言情小說,比較學習才會進步。」
「有必要的話,我不反對。」
「很奇怪,我們不是才決定了交往,怎麼就定到這個程度?」艾晴疑惑。
「只要決定正確,不管時間快慢,我們都會走到這個程度。」
「人不能放假,一放假就會出錯。」艾晴歎氣。
搖搖頭,多少年沒在上班時間在外溜躂,為一場浪漫流星雨,她選擇讓自己懶散,果然懶散會讓人出問題。
想到老媽老爸、想到關袖、小米的懷疑眼光,再想到艾珈把老百姓當犯人的審問方法,艾晴頭痛起來。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突如其來一句話,艾晴瞠目結舌。
「你在說……」
「我說,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他把話複述一次。
「你別開玩笑了,我只說——好吧!我們交往,我甚至不同意同居、上床,把問題搞得那麼亂,我覺得……」
她手足無措,拚命想把一篇道理說得明白完整,卻愈急愈語無倫次。
她抬眉望貫承,在他眼裡找到一抹興味。
「你在玩我?」
艾晴臉色垮下,他把她嚇得半死。
「你知道你剛剛失去什麼?」
「什麼?」她臉色還是潮紅的,難怪老一輩說,等女人一上手,壞男人就會把惡劣本色盡露。」
「你失去了千年難得一見好機會——你把好男人拱手往外推。要瞭解,男人是野雁不是家鴿,不會一直停留在同一個地方等你。」他出言恫嚇。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她的福氣自從有他進駐,變得稀薄。
「要不要再給你三秒鐘,好好思考,說下定你會出現不同答案。」
「給我三十年吧!到時候,或許真會有不同答案。」
打個呵欠,她好累了。
人家不是說,做愛後,男生會累得喘不過氣來?這男人是異類或是平日拿威爾剛當糖果吃?為什麼精神奕奕,一點倦態都不見?
貫承拍拍她的臉,把她重新帶回懷中。
「睡吧,明天將是嶄新的一天。」
是嗎?艾晴在他懷中嘟囔,她倒寧願明天永遠不要出現。
MAYMAYMAY
趴在床上,艾晴沒有裸睡習慣,昨晚累翻了,累到沒力氣起床穿好衣衫,只好窩在那個陌生男體上面,偎取溫暖。
認識一天上床……唉!反正在數據內,沒關係啦!做都做了,懊悔對事情沒多大幫助。
艾晴的合理化想法讓她獲得一夜好眠,壓著他寬寬的胸膛,其實,有個人體軟墊真不錯。
嬰仔囝囝困,一瞑大一寸……她不會再長大了,能睡得像個嬰兒,是種莫大幸福。
艾晴的起床是從一聲呻吟開始的,痛……酸……噢!要命,性是最累人的運動。
半瞇眼睛,睜開一條小縫縫,他的大瞼迎向她微笑,艾晴有氣無力道聲早安,懷疑他橢神怎會那麼好。
「醒了?要不要再多睡一下?」
「不要,我要上班。」
她能想像小米打電話找不到她,會怎樣抓狂。
「可不可以再請假休息一天?」
手撫過她的臉龐,細膩肌膚讓他愛不釋手。
「你去跟關袖吵架,吵贏的話我就在床上多賴一天,」她回答得模模糊糊。
「好啊!她電話幾號,我找她談。」
說著,他真的順手把電話拿起來。
「不要啦!你想讓我們的事情曝光嗎?」
揮揮手,她把他的電話揮掉。
「為什麼不能曝光?」
他抓起她的頭髮,在她瞼上搔癢,滑滑柔柔的長髮,這樣一頭黑髮要花很多時間保養吧?
「當然要保密!哪個女人會四處宣告,她和某某男人同居?又不是得諾貝爾獎,有什麼好講。」
艾晴離開床鋪,隨手抓起衣服穿上,她在他的浴室裡聞到熟悉感——他也使用她最喜歡的迷迭香沐浴品。
「曝光有曝光的好處。」
他在她身後起床,穿衣服,摺棉被,擠到浴室和她用一盆水洗澡。
「什麼好處?到處讓人指指點點,說我們跟得上時代?」背過他,她加快清洗速度。
「至少,週遭的人不會再逼我們相親。」
「對!沒錯,但他們會天天問——你們什麼時候要結婚生小孩?哪一天有空把對方帶到家裡吃個便飯?」
「弄到最後,你下得不撥出時問應酬我的親友,我也不得不裝出一張假臉面對你的家人,那樣的同居關係太累人,我不想。」
放下牙刷,她拿起梳子,一梳兩梳,將黑髮在腦後方盤個髻。
輕鬆走回房間,艾晴在行李中挑出一套T恤、滑板褲套上,然後順手把剩下的衣服整理到他的衣櫃一角。
打開櫃子,在一堆子的白襯衫、西裝褲之後,艾晴看見兩套自己向他建議的品牌服飾,噗哧一聲笑開,他沒把她的話當馬耳東風,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很……舒服……
「我送你去上班?」
貫承從浴室走出來,腰間只圍一條白色浴巾,艾晴看多了赤裸模特兒,並不覺得怪異。
她走到衣櫃旁,挑出鵝黃的針織休閒服,和一條淺灰休閒褲,遞到他手上。「穿給我看看,看我的眼光准不准。」
「肯定准的,我第一次穿這套衣服去公司時,秘書小姐說辦公室的春天到了,還有男同事建議去買這套衣服當制服。」
他接手衣物,在穿衣鏡前換穿起來。艾晴很有風度地背過身,從窗戶往外望。
他有一個二十坪大的花園,不是太大,可是佈置得很雅致,右邊釘了一個白色架子,四個角落種幾株葡萄。時值冬天,沒幾片葉子在風中招搖,孤伶伶的,帶著淡淡蕭索……
架子下面有一組銅製桌椅,造型很特殊,原住民的圖騰鑲嵌在椅腳上,自成趣味。
花園另一邊種幾棵老樹,艾晴不太認得,她是標準的都市小孩,只認得椿樹、椰子樹之類的校園常見樹種。
「北較大的那棵是阿柏勃,夏天會開出串串嫩黃花朵,結出一條條棒狀果實,等結出來後我拔給你吃吃看。」
他走到她身邊,環住她的纖腰說:
「嘗起來是什麼滋味?」她反身,很自然地替他整理起衣服。
「甜甜的,有點像焦糖的味道。我父親說,他們小時候很窮,每次看到這種樹就很開心,季節一到,免費的小點心掛在樹梢,引人垂涎。」
「另外一棵呢?」
「猜猜看?」
「我是植物界文盲,別欺負我。」
「那是棵老楊桃樹,結出來的果實很小,又酸澀,但醃過後,拿來泡楊桃汁,味道一級棒。」
「你會醃?」她懷疑地看他。
「不會,但我老媽很厲害。夏季來臨時,哪天回家,你看見一個中年歐巴桑拿長竿子在打楊桃的話,別懷疑,那個闖人者不是別人,就是我老媽。」
「好!到時我不會將她當成非法闖入者。走!上班去了,你先載我回去拿車。」
艾晴說。
話題結束,正式生活開始。
「你穿這樣上班?」
他不苟同地看掛在她身上的那堆「隨便」。
「我今天要跑幾個廠,看看成衣製作進度,穿這樣子最方便。」
「我以為你們有自己的衣眼工廠。」
「有!可是員工只有七十幾人,我們把比較精緻、成品較少的衣服留在自己的廠裡做,把要外銷到大陸、韓國的部份交給外面的工廠,不然我們自己消化不了那麼大的生產量。」
「是我太主觀嗎?我總認為所有的服裝設計師都會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
「服裝設計師是用來打扮別人,讓別人光鮮亮麗,不是用來打扮自己。好了,再說下去,關袖的奪命催魂鈴將馬上響起。」
「確定不讓我載?」
「我是個獨立自主的女性,快走。」
「我弄早餐給你吃。」
「下次吧,我早上還有個會議要開。別告訴我,同居之後,你就不用再工作賺錢,」
拉起貫承,艾晴急急住外,她需要多一點時間,才能把滿腦子漿糊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