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過必須在自己的房子裡玩貓抓老鼠的遊戲,他在東,安若軒一定在西;他若上樓,她肯定窩在樓下,彷彿他是會吃人的惡鬼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她逃避他的態度太過明顯,明顯到有些激怒他了。
她是他的看護呀!能跟他玩這種王不見王的遊戲嗎?
她越是躲他,他就越想抓到她不可。
無聲無息的轉開門把,他看見她蜷曲在牆邊一角,專注於手中色彩豐富的童書。從他的方向看過去,就像只惹人憐愛的小貓。
當自己像頭發怒的獅子樓上樓下瘋狂尋人,她倒好,躲在這個無人角落怡然自得的看她的書。尚熙爵忍不住輕哼。
安若軒沒發覺有雙墨黑色的眼瞳正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她摘下眼鏡放在一邊,認真地看著不變的童話。
還記得小時候,她最喜歡的童話故事就是人魚公主。
喜歡人魚公主對王子一見鍾情,喜歡人魚公主為了王子寧願捨棄聲音換來雙腿,喜歡人魚公主為了深愛的王子毅然決然放棄重生機會,丟掉匕首在大海化作泡沫……可是直到她長大,真正嘗過愛情的酸甜苦辣,才深刻明白所謂的愛情不是那麼回事。
愛情很殘忍很現實,尤其當深愛的人不愛自己,那種痛苦任誰都無法承受。
誰都不能勉強誰愛上誰,或是勉強誰繼續愛著誰,這是她最深刻的體會。
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安若軒一驚,倏然合起手中的彩色繪本,還來不及收回書櫃,冰冷的嗓音已然傳來。
「你在做什麼?」他的語氣一如往常,冷淡嘲諷,彷彿她是賊,會偷走他的東西。
「我在……」瞥了眼手中的書,話到舌尖頓住。
「沒想到你對童話故事還挺有興趣。」尚熙爵嘲弄的挑眉。
據說這些書是他那人見人愛的小外甥女所有,只可惜他完全想不起來他那可愛小外甥女的模樣。
輕輕將書放回櫃內,安若軒回頭,勉強自己擠出微笑面對他。
「我曾經很喜歡人魚公主的故事。」注意,她用的是「曾經」兩個字。自從她看清愛情的本質後,這份喜愛也從此消失。
「現在不喜歡?」
「對一名已經變心的王子,還有什麼好眷戀的?」安若軒倏然揚睫,美眸眨也不眨地望入他的。
是他的錯覺嗎?怎覺得她話中有話,彷彿他就是她口中那名負心的王子。
他負了誰嗎?!
「若我沒記錯的話,王子只是忘記真正救他的人是誰。」尚熙爵眉心微蹙,破壞了他該是好看的俊顏。
「是的,他忘記了。他忘記真正救他的人是人魚公主。」也忘記他曾經說過的承諾。
沒有去細想她的話,尚熙爵被她燦亮如火的美眸給吸引。
「你沒有近視,為何戴眼鏡?」想也沒想,他脫口而出。
尚熙爵的話驚醒了她,安若軒連忙拿起眼鏡戴上,彷彿這樣才有安全感,這兩片薄薄的鏡片能保護她。
「誰說我沒有近視……」她別過頭,嘴硬。「只是看書的時候,我習慣取下而已。」
她非得這麼不坦率不可嗎?無論什麼事都不肯坦白。「安若軒,你在躲我嗎?」既然她愛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他當然也母須客氣。他直截了當的問。
「我沒有躲你。」安若軒微微變了臉色,仍堅持。
「你有。」
「我沒有。」
「你有。」
「我沒有!」她握緊雙拳,不甘心的反駁。
「那很好,在我的房子裡,我不喜歡有任何人避著我,包括你,安小姐。既然你是我的看護,就必須遵守我的規矩。」他言簡易賅的言明。
他喜不喜歡見到她是一回事,可她不能躲著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聞言,安若軒憤怒地揚睫瞪他,彷彿在抗議他的霸道。
「我的意思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你還有任何疑問嗎?可以提出來。」他挑眉。
「沒有。」咬緊牙,她悶悶出聲。
「很好。」薄唇揚起得意的笑,像是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看來我們已經達成共識。」
「……」他胡說!這根本就不是達成共識,而是他單方面下達命令。安若軒賭氣的別過頭不再看他,以免自己嘔成內傷。
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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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門鈴聲急速響起,驚破極為安靜的大廳。
高嬸一大早就上街買菜,更不能奢望尚熙爵會走出書房去開門,安若軒只好硬著頭皮應門。
「你是誰?」甫開門,納入眼簾的就是濃妝艷抹的姚天娜。她高傲地瞥了眼漠樣樸素的安若軒,精心描繪的大眼放肆地將她打量一番。
她的語氣既直接又無禮,彷彿她是個高高在上的女王。
「我——」萬萬沒想到上門的會是姚天娜,安若軒心慌意亂地低下頭,深怕被她識破,她緊張地推推眼鏡,「我是尚先生的看護……」
「哦?看護?我怎麼沒聽尚伯母說過?」姚天娜沒有細想,不待她請進門,三吋高跟鞋已經大刺刺踏入光潔的大廳。「熙爵呢?」
原來她是來找尚熙爵的……
故意忽視心中那份不舒服的感受,安若軒關上門,靜靜跟在姚天娜身後,低垂的頭遲遲不敢抬起。
「尚先生在二樓書房,我幫你——」
「不用,我自己上去找他。」姚天娜一副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自然,她轉身,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她一眼。「怪了,我怎麼覺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心狂跳,像是要從嘴裡跳出來了。「……應該不曾見過吧!」
「我想也是,對你們這種人我是不該有印象的。」姚天娜高傲的語氣讓人厭惡,彷彿她天生高人一等似的。她上樓,走沒兩步又停。「對了,等等端兩杯熱咖啡上來,我要黑咖啡,不加糖跟奶精。」
「是。」就算她頤指氣使的模樣教人打從心底生厭,但安若軒仍是點頭應聲,並用最快的速度閃進廚房裡,躲開她的視線。
「怪看護!」見她的反應像老鼠看到貓似的,姚天娜忍不住嘀咕,逕自轉身上樓。「熙爵、熙爵,你在嗎?我是天娜!我來看你了……」她嬌聲喊。
背脊緊貼著冰涼的門板,姚天娜尖銳的嗓音清楚的傳進安若軒耳內,她閉緊眸,心跳劇烈,小手不自主的顫抖。
幸好……幸好姚天娜沒有認出她來,雖然早知道會有風險,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害地一時之問沒有心理準備。
若是姚天娜認出她來,一切就玩完了,會是什麼下場她再清楚不過。
深深吸口氣,安若軒打開櫥櫃,小臉仍是一片蒼白。
好險,真的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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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做什麼?」濃眉緊蹙,尚熙爵很忍耐的看著思考模式是單向道的美艷女子。
「我來看你呀!」姚天娜噘起紅唇,表情好無辜。「我以為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
「別老繃著臉嘛!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未婚妻呀!」玉臂千嬌百媚地摟住他的頸項,姚天娜輕輕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黑瞳倏然一縮,濃密的長睫掩去尚熙爵眼底淡漠的情緒。
對於她的吻,他毫無感覺。
「是即將成為我的未婚妻。」他冷淡的提醒。
「是,是即將成為你的未婚妻。」聽見他的回答,姚天娜暗自咬牙。
不是她膽小,而是她擔心夜長夢多,她多希望這場婚事趕快辦一辦,所以她才會不辭千里來這裡找人。
「我知道你好心來看我,但重點是……」平靜的語氣裡聽不出起伏,比生氣的情緒更教人害怕。「我並不需要任何來看我,我不是病人。」
「若你不是病人,何必還要請看護來照顧你——」見他俊顏變了顏色,姚天娜連忙轉移話題。「其實話也不是這樣說,也並非病人才能找看護,呃,我的意思是說聽尚伯母提起你一個人搬到這兒來住,我怕你孤單,所以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糟糕!越描越黑,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尚熙爵靜靜看她半晌,極度懷疑她真的是他最深愛的人嗎?他不懂自己失憶前怎會喜歡像花瓶般虛有其表的女子,而這人還即將成為他的未婚妻!
「我很好。」他簡單的回,不想多說。
「我也知道你很好。」姚天娜像個小女人般親匿的拉住他的臂彎,一雙美目眨呀眨的,濃郁的香氣竄進他鼻內,讓他感到暈眩。
好嗆。
他突然懷念起小看護身上淡雅的香味。
「熙爵,你不請我進房坐坐嗎?」她撒嬌的問。
「不方——」最後一個字還在舌尖跳動,姚天娜已先一步走進書房,一屁股在他的位子坐下來。
這女人真是無禮到了極點。
「既然我的人你已經看到了,也確定我安然無恙,若沒有其他事的話,你可以離開了。」他朝門口比出請的手勢,很忍耐地說。
「熙爵,你對我真是無情,人家才剛來就馬上要我走,」姚天娜不開心地嘀咕,嬌嗲的語氣讓他手臂泛起雞皮疙瘩。「誰說我沒事,我還打算和你喝杯咖啡聊聊天呢!」
聊天?!他不懂和她這個言話乏味的女人有啥好聊的?!話說回來,這兒哪來的咖啡給她喝?
心中念頭才在轉,空氣中已經飄散著淡淡的咖啡香,他訝然回頭,正好迎上端咖啡上樓的安若軒。
「你在做什麼?」瞪著她手中的托盤,尚熙爵沒好氣地低吼。
她可以和他大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姚天娜這恐怖的女人一來,她倒是盡心盡力的伺候。
「我端咖啡給你們……」被他的大音量震得耳膜隱隱發疼,安若軒不自覺蹙眉。不懂她都已經照著姚天娜的吩咐去做,他尚大少爺還有什麼好不開心的?!
「我當然知道你端咖啡上來!」黑眸瞇細,他語氣裡的不悅顯而易見。「我是問你在做什麼?你的身份應該是我的看護,而不是泡咖啡的女傭吧!你連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分不清楚嗎?」
「……」他過於直接的諷刺讓安若軒微微變了臉色,她咬住唇沒吭聲。
他傷到她了。
他以為她開心、她喜歡這樣做嗎?當她看著姚天娜已經以他未婚妻的身份自居,她心中的苦他能體會嗎?!這一切一切……
還是希望他好就好!
她最細微的表情變化尚熙爵全看在眼底,一股懊悔的情緒升起。他不是刻意要對她凶、挑她毛病,他只是不希望她被驕縱的姚天娜欺負,受委屈罷了!
尤其當他看著她端著咖啡上樓,他的理智神經就倏然斷裂。
「我——」正想說些安慰人的話,不料尚熙爵才張口,姚天娜的聲音先一步截斷兩人。
『也不就是名看護,還不是領尚家的薪水,叫她泡泡咖啡做些事情也不為過吧!」姚天娜不以為然的說。
幹嘛一副捨不得的樣子!對她這個未來的未婚妻都沒這麼好。
「是你叫她做的?」尚熙爵緩緩回頭,漂亮的眼瞳裡有股風暴在醞釀。
他正愁找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倒是笨得先自首。
「是我叫她做的,有什麼不對嗎?」沒發現他已經變了臉色,姚天娜聳聳肩。
「若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我的地盤,可以指使做事的人只有我一個……」他話說得極緩,俊顏冷得足以刮下一層冰霜。「你一進門就指使人做事,難道你不覺慚愧嗎?」
雖然他沒事喜歡對安若軒雞蛋裡挑骨頭,但不代表別人可以欺負她。
他已經越來越迷惑,不懂這個小看護對他的影響為何這麼大?!當一堆自稱親人的陌生面孔在他面前來來去去,他都毫無感覺,就只對她有反應。
問她他們從前是否相識,換來的卻又是堅決的否定。
「熙爵——」沒想到他竟會為了這點小事責怪自己,而且還是為了眼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看護,姚天娜憤怒地瞪向安若軒。
都怪她!要不是她,她也不會被熙爵責備。
「你不用瞪人家,話是你剛剛自己說的,跟她無關。」尚熙爵冷冷地道。
「不管怎麼說,她也只是名小看護,你有必要對我這麼凶嗎?」姚天娜委屈地反問,淚光湧現。
「……」
「以後我不叫你可愛的小看護做事總行了吧?」見他還是繃著俊顏,姚天娜放下身段百般討好。
「不是這個問題。」
「以後我都自己動手,不敢勞煩大駕,這樣成嗎?」她繼續撒嬌。
她都已經委曲求全,他別再凶她吧!
靜靜站在一旁的安若軒別開臉,完全不想看見他們甜蜜恩愛的模樣,彷彿小倆口吵架的樣子。
這樣的景象,會讓她心痛。
姚天娜的低姿態教尚熙爵的語氣無法繼續嚴厲下去,他蹙眉,像是極端忍耐。「天娜,我累了,想歇一歇,你還是回去吧!」現在他沒有心情陪這位任性公主玩遊戲,送客總可以吧!
「熙爵……」她才剛來耶!
「你回去吧!」他淡淡重複。
不甘心地咬咬唇,姚天娜負氣地拿起包包走人,當越過安若軒身旁時,她不忘送她一枚憤怒的白眼。
樓下傳來砰一聲巨響,她用力甩上大門表達自己的不悅。
書房內空氣頓時顯得凝窒,安若軒好幾次張口欲言,最後終究又吞了回去。
「……你不必感激我,我不是幫你說話,你別會錯意,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尚熙爵冷淡的聲音響起,俊顏浮現一絲不自在的神情。
沒說話,安若軒只是用燦亮的明眸眨也不眨地望住他。
「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是說真的。」他別開俊顏。「就算真要欺負你,也只有我可以,還輪不到別人。」
夠了!別再說了,他可能不知道這種不經意的溫柔會讓人沉淪。
「尚先生,我先下去了。」深深再看他一眼,安若軒低頭轉身下樓。
尚熙爵在說謊,她心知肚明。他若真不關心她,就不會發姚天娜的脾氣。眼眶裡不爭氣的淚水在凝聚,稍稍不留意就有可能掉下來。
或許她不該來的,她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死心,可是一見到他,所有的防備逐漸崩塌,尤其感受到他尖銳外表下不經意的溫柔,更是讓她無法抵抗。
如果他真不記得她、別用這種方式對她,或許她會好過一點。
他不再愛她了。他曾斬釘截鐵的這麼告訴自己,可現在的她卻更害怕,害怕自己會再一次不可自拔的愛上尚熙爵。
倘若真的變成這樣,她該怎麼辦?明知不會有結局的她該怎麼辦?
垂眸望著安若軒幾乎是倉皇逃離的背影,濃密的長睫掩去尚熙爵複雜的眸光。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麼覺得她在哭呢?
我這麼愛你,為什麼你不信我?為什麼……
悲傷的女聲又在腦海裡迴響,尚熙爵倏然回頭,清冷的眸光掃過空無一人的書房。
又是這聲音……
尚熙爵難掩心中煩亂,他重重關上房門,將外頭的世界徹底隔絕於外。
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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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嬸,我想我還是離開吧!再這樣下去,我沒有把握……」
「安小姐,你千萬不能走,我知道這是為難你,但我相信能幫助少爺恢復記憶的人只有你了。」
深夜,兩個女人各站在廚房的一端。
安若軒咬咬唇,全身的力氣像是虛脫了。
「我並不覺得他需要我。」她低語,美眸望著杯中澄黃色的液體。
「胡說!少爺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了,打從少爺出院以來,一直就待在他身邊的我最清楚,少爺因為你的緣故,病情有逐漸好轉的跡象。」高嬸走近她身側,輕輕握住她的手。「醫生曾說過,若想要少爺盡快恢復記憶,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最親近的人陪伴在他身邊,那個人,當然就是你呀!」
最親近的人……
這句話聽在安若軒耳裡有種說不出的苦澀,她擠出微笑,連自己都覺得苦。「若他真因為我的出現而好轉,那也是因為我是他最痛恨的人吧!」
恨這個字多強烈,用在愛恨分明的尚熙爵身上最恰當不過,他曾告訴過她,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的道理。
「安小姐,你千萬別這麼想,我們都相信你的清白,是少爺蒙在鼓裡看不明白,少爺的自尊心太強,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其實分開的那些日子,少爺也不好過呀!」高嬸輕聲安慰。
他不好過,她又何嘗好過?他可知道她——
玉手直覺放在平坦的腹間,安若軒眼眶忍不住紅了。
「今天下午姚天娜來過,我還以為會被看穿,幸好她沒認出我……」安若軒幽幽低語。
「那是我的疏忽,以後不會再發生了,以後我不會再放你一個人待在這裡。」高嬸急忙說道。「安小姐,你不能走,千萬要撐下去。」
「高嬸你別緊張,我若是在意,當初也就不會答應你來,我只是——」斂下美目,她勉強綻開笑容。「我也希望熙爵能夠回復記憶,就算他想起有多恨我也無所謂,只要他好就足夠了。」
所謂飛蛾撲火,說的就是她吧!
明知道這一切對她都沒有好處,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去做,誰教……誰教她打從第一眼就愛上他了呢!
那份愛好深好深,深植在她內心深處,恐怕永遠也無法拔除了。
只要他好就好,她是真的這樣想的,至於她自己……
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