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過程就像是每日對自己的一次縱容,將專業冷靜的外表拋開。
直到來到鏡子前,她還是會苦笑。
女人真的是從二十四歲就不會老了,於是乎二十四歲到三十四歲是女人的魔術空間,保養得宜的三十四歲女人可以留一頭直髮,一身棉T恤加牛仔褲,一臉甜笑,活脫脫像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
同樣的,二十四歲的女人上了妝,盤起頭髮,穿上樣式穩重的套裝,踩著高跟鞋,一樣可以展現三十四歲女人的風采。
她在這兩者之間交換,且游刃有餘。
除了幾個死黨熟知之外,還沒被人發現。
這個舊鬧區是她長大的地方,十六歲那年父親過世後,父親的兄弟將祖屋賣給建商,六個兄弟各分了兩百萬後,母親帶著她南下租屋,後來因為她考上台北的大學,母親又帶著她北上租屋,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因為母親中風,她放棄考研究所,進入社會工作。
兩年之內,托康媽媽婚友社這份工作的收入和因為這份工作所認識的人的福氣,她安頓好了母親,且有餘力在這個她熟悉的小區買了一間小屋子。
之所以買在這兒,除了因為離公司不很遠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她喜歡這裡的早晨。
沒有人可以體會這個晚上是夜市的地點,在晨光出現後,景色多麼的純淨,她喜歡這樣的反差,同樣的道路,昨夜有醉客踏過,今晨依然乾乾淨淨的迎接早起的莘莘學子。
週而復始的仰望未來。
這讓她有希望,要不然誰來給她希望?
當然,在康媽媽婚友社那兒建立的豐富人脈,及死黨們的支持,都幫了她不少忙。
安置母親的療養院就是客戶幫忙介紹的,連價錢都有優惠,因為療養院老闆的女兒在她的安排下有個好歸宿。而她可以不花大筆錢,昂首闊步的走在公司那種地段上,多虧了婕綾無言的支助及精神的溫暖,她也因此在這個社會上越走越穩當。
她該對這一切很感恩,不是嗎?
可是……為何她的腦海不斷浮現今天那張毫不隱藏對她充滿興致的男人的臉?
其實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不過能嚴重影響她的……只有今天,或者該說,只有那雙眼睛。
丁曦寧邊卸妝,邊看著自己買的白金戒指,咬咬唇,將它拔下來,丟到一旁,然後將盤了一天的長髮放下。
微微鬈曲的長髮遮住她本來就不大的臉頰,望著鏡中的自己,難以名狀的泡泡冒上心頭,她胡亂爬梳幾下頭髮,掬起水,匆匆抹拭臉龐。
最近幾個死黨都忙,她也忙得不可開交,好些日子沒見面了,但為何她因此在靜謐的屋子裡自怨自艾?
毫不考慮的換上運動服,穿上跑步鞋,她把三十幾歲的上班族丁曦寧丟在家裡,讓二十五歲的年輕女人衝出家門去尋找自由。
晚間十點過一刻,她等著電梯從一樓爬上十四樓。
她住的這個小區有管理員,安全又簡單,分別有四棟,她這一棟屬於小坪數,一層樓四戶人家,多半是單身貴族或者有錢的學生,往來進出的人都很單純低調,不會有小孩哭聲、夫妻吵架聲,最常見的是在樓梯間迷路的貓。
單身的寂寞,看家庭成員就知道。
之所以選擇十四樓,是因為她可以從這兒看見自己上班的那棟大樓。說來奇怪,多半的人巴不得下班之後連公司的名字都忘記,可是她很認命,就是喜歡看著公司那棟大樓矗立在夜景中,提醒她已婚的偽裝。
只是現在的她未婚,而且正在電梯前做熱身運動,轉動腳踝、拉筋,適時的利用健康的運動方式釋放壓力。
噹的一聲,電梯來到十四樓,她禮貌的站到離門口約兩步遠的地方,雖然遇上鄰居的機會不大,可是她不希望因此嚇到誰。
電梯門打開,裡面真的有人,是住在左側的林小姐,而她身邊還有個男伴。
丁曦寧低著頭,快步走進電梯,這鴕鳥似的行為充滿警告意味:我不想認識任何人,也別來跟我打招呼!
只是行經男人身邊時,她才發現他的眼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誰啊?這樣沒禮貌!
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她眉頭微皺的抬起頭,與男人四目相對。
不看還好,這一看,她不禁大吃一驚。
「啊!」
是他!竟是那條壞龍!
還好電梯門關得快,她祈禱他沒看見她瞪大的眼,緊捏著胸口,看著電梯操控板上的數字一路往下掉,她的心跳速度卻不斷的加快。
老天!他竟是林小姐的……男伴?
現在可好,她究竟該在哪個時候回自己的窩?
剛剛只拎了錢包就急忙出門,手錶和手機全放在沙發上,她連現在幾點都不確定。
跑步約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喝杯楊桃汁約十分鐘,那麼現在是……厚,不算了啦!
丁曦寧走進錄像帶出租店,慢慢挑了幾支片子,問清楚時間,咬著唇,陷入沉思。
嗯……如果他是林小姐的男人,那麼應該是明天早上才會走出她的屋子,她要擔心的是明天早上不要撞見他,而不是現在。
如果他跟林小姐純粹是朋友……那麼他應該在一個小時之內出來,也就是說,現在是時候了。
不知為何,她一直比較想接受後面這個可能,可是另一個聲音又提醒著她,若他只是來「辦事」的呢?
「噢……」她不禁呻吟出聲。
她怎麼可以用一直以來還算乾淨的腦袋想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她又不是穎瑤,雖然高度懷疑穎瑤也只是紙老虎,光會嘴巴說,實際經驗用五根手指頭就算得出來,但是也不能思春到這種地步啊!
都是那傢伙害的,讓她胡思亂想,誰教他這樣……這樣讓人不容忽視。
她要猜他何時離開?
不管了,穿過馬路,丁曦寧鑽入熱鬧滾滾的夜市。
這個舊鬧區屹立不搖的就是這些路邊攤,以前還有雜七雜八的攤子,現在清一色是小吃攤,她走進一家熟悉的吳郭魚湯店,坐了下來。
一個女孩獨自來到有點髒亂、有點吵鬧的夜市吃小吃,難免會吸引一些異性好奇的眼光,不管是老的、醜的、俊的、壯的,彷彿在說這個時刻美女不該落單,讓丁曦寧一碗魚湯喝得無滋無味。
好懷念,懷念和爸爸媽媽一起在這兒大快朵頤的時光。
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好不容易喝完魚湯,她匆匆付了帳,這下子已經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認命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也許……他根本認不出她?
想著,為了安全起見,她拉了拉頭髮,遮住臉頰,任由心跳微微加速……
安全到家。
關上門,她背靠著門板,心中五味雜陳。
她有在期望什麼嗎?或者她失落了什麼嗎?
糟糕了,丁曦寧,你完蛋了!
她的身子慢慢往下滑,蹲在地上,頭皮發麻。
她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
不過是見過一次面的男人耶!
中午十二點半,龍克東看完最後一個病人,站起身伸個懶腰,捏了捏酸痛的頸子,離開診療室,朝醫院的美食街走去。
途中,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嗨,聽說你去相親。」是同期的內科醫生吳奎耀。
龍克東皺起眉頭,壓低聲音說:「你哪裡聽來的鬼消息?」靠,這世界是透明的啊!
「就聽來聽去聽到的啊!」吳奎耀當然不會明講,一講死一掛。
「這些小護士平常都這麼閒啊?我家小佳說出去的?」
「誰教你對小佳沒興趣!」這條龍花名遠播,就是沒見他朝醫院的護士伸出魔爪。
龍克東捶了下吳奎耀的肩膀,「我對女人一向抱持高度興趣,但是對於當狼,沒興趣。」
醫院裡有三匹狼的傳說已經流傳很久,多的是飛蛾撲火般勇敢的小護士夜夜提供野狼晚餐加宵夜,有時連病患或病患家屬都不放過,搞得前一陣子這個護士不支援這一區,那個護士不走這層樓梯,被他們這些不食窩邊草的好青年唾棄了好幾次。
「對對對,你是飛龍在天,只撿明月吃。」
龍克東低笑出聲,「吳色,飛龍在天是很久以前的電視劇了,我朋友的女兒當年還會唱幾句它的主題曲呢,現在她都上小二了。」
「靠,你是不知道我這好青年天天累得像條狗,回家之後只能看電視補腦嗎?還是你想我躍上第四匹狼的位置?」吳奎耀目不斜視的走向美食街,「還有,別叫我吳色,被病人聽到了,多難聽。」
「要不然叫吳味好了。」龍克東訕笑的說。
他們這一期有三個人進入這間醫院,工作了三年,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朱育成,每天中午的men』stalk是他們舒解身心的唯一管道。
「無味的是老朱,我的天,他說最近要去學畫畫。」吳奎耀想到下班後還要拿水彩筆,就覺得更累了。
龍克東笑得更大聲,那低沉迷人的笑聲讓幾個小護士紛紛回頭,他一視同仁,報以成熟穩重的笑容。
「他不學畫,還能幹嘛?無論是醫院或是診所,他老婆都如影隨形,我實在想不出來他還能幹嘛!」
苦啊!小兒科醫生娶皮膚科醫生,還一起在台北郊區開聯合診所,除了每個星期四醫院有門診,中午可以和他們兩個閒談外,老朱幾乎都跟他老婆一起工作。
「可是他至少有老婆相隨,人生一片美好……喔,我也挺想去相親的。」吳奎耀再度壓低聲音,「像你啊,不也去相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