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茵一直認為黑人的嗓音是所有人種中最動聽悅耳的,說話時也好,唱歌時也好,快樂時也好,憂傷時也好。
Juju第一千零一次地合攏阿美茵的雙手,摸摸她的頭頂,低柔地說:「不,這件事這個禮拜絕對不會發生。」
她不會被車撞死,這個禮拜不會,下個禮拜不會,下下個禮拜還是不會,任何時候都不會,Juju能夠預見到阿美茵會在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個雪天的早晨安靜地病逝在自己的床上,周圍都是熱愛她的親人。那才是阿美茵的人生,那才是阿美茵的未來。
第一次聽見這個相貌可親的女孩略帶羞澀地問他,這個禮拜我也會死於車禍嗎?Juju也忍不住要懷疑這個姑娘是不是瘋子、癡子、傻子。
「這個禮拜還是不會嗎?」阿美茵吞下第十六塊鬆餅,她的手邊還有小山似的一堆,這還僅僅是阿美茵心情抑鬱時的食量。
「阿美茵,是不是你的親友中有人因為車禍過世?」Juju的預言能力不包括過去,他能感受到阿美茵心底的創傷,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故造成的。
阿美茵點點頭,「我的爸爸,我的媽媽,我的全部家人。」
從去年冬天到今夏,阿美茵每週週三都光顧這家咖啡館。Juju每天都會趁上課前的半小時工夫來這裡看一份報紙、喝一杯咖啡,他不介意用自己的異能力幫人,但絕不收取任何費用,相信Juju的人很多,不相信Juju的人也很多,Juju一律淡然處之。
阿美茵的心理醫生知道阿美茵堅持每週拜訪所謂的異能人士,但郝思醫生非但沒有阻止,反而鼓勵阿美茵繼續這麼做。
施蒂文思夫婦剛剛過世的時候,阿美茵經歷了一段異常艱辛的時光。
事實上,郝思醫生行醫多年從來沒有碰上這樣的病例,只是因為父母的意外過逝而完全喪失生存下去的意志力。阿美茵並非幼童,她已成年。按照現代的標準,阿美茵對於親人的眷顧幾乎可算是病態的,她和別的年輕人不同,她沒有強烈的個人意志,她關於未來的每一個計劃都是與父母相關,她讀完了她的景觀設計課程之後要如何為他們家的天台設計一個花園,媽媽喜歡噴泉,爸爸喜歡小型的瀑布……
「哦,」Juju困惑地笑起來,「我還以為是你的男朋友,因為你看起來如此憂傷。」
阿美茵皺皺眉頭,「那是我的父母,我以為我應該更加憂傷才對。」
「可是,阿美茵你不再是小孩子了。」Juju好心地提醒她,「每一隻小鳥能夠展開翅膀之後都會飛離自己的家園,每一頭小獸足夠強壯之後都會被逐出自己的群體,阿美茵你自己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我不是小鳥,我也不是小獸,我是人,我要和我的父母在一起,因為那樣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一座房子裡只有一個人,那座房子就不叫做『家』。」
Juju無奈地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無法說服眼前這個看起來十分柔順的女孩,「阿美茵你可以有自己的家,與你的丈夫,你的孩子。」
阿美茵困惑地眨眨眼睛,那是她沒有想像過的圖景,她今年不足二十歲,爸爸媽媽曾經為她計劃過,二十五歲戀愛,二十六歲結婚,二十八歲生第一個孩子……阿美茵一向認可這個計劃。她認可爸爸媽媽為她做的每一件事情。
「阿美茵,是時候學會讓過去的事情過去了。」Juju望著眼前這個情緒消沉的女孩,不知不覺他和她一起度過了半年的光陰,每週回答她一個同樣的問題,Juju明白自己其實是在縱容這個女孩,「阿美茵,我不會再為你預測你下周是否也會死於車禍了。相信我,你永遠不會。」
阿美茵微微紅了臉,她並非不知道自己的舉動荒唐,但她控制不住,她必須做一點荒唐的事情讓自己好過一點,「抱歉,我很抱歉。」
Juju拍了拍阿美茵的手,「我可以最後一次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正慢慢地朝你走近。」
「他會成為我的家人?」阿美茵的眼睛一亮。
Juju頓了頓,「當然,當然可以這麼說。」丈夫當然也算是家人,絕對算是家人,「家人,對你而言真的這麼重要?」他不解。
「當然、當然。那是和你分享一個家的人呀。」
Juju怔了怔,「對,你說得沒錯。」
「那麼這個人是我的什麼親屬?」阿美茵貪心地追問,會不會她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呢?
「丈夫,當然是你的丈夫!」Juju道。
「哦?哦——」阿美茵的眼睛先是瞪得圓圓的,然後慢慢地彎下去,「對哦,丈夫也是家人哦。」也許她也可以找到一個溫厚的男人,然後像爸爸媽媽那樣一輩子相親相愛,然後生一個像她一樣戀家的女兒,那麼她的人生從此又完整起來。
一座屋子裡如果只有一個人,那麼這座屋子就不能叫做「家」,即使它像皇宮一樣豪華。
一座屋子裡如果有兩個人,那麼他們可以互相做伴,一起做飯,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經歷所有的事情;一座屋子裡如果有三個人,他們可以互相做伴,一起做飯,一起玩耍,一起經歷災難;一座屋子如果有四個人……阿美茵在心裡默默地想像。
阿美茵堅信,人活著就該和其他人一起活著,那些人就是你的家人,值得用生命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