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睡十小時的日子,讓她好痛苦,在雪梨歌劇院、在維多利亞公園、在岩石區、在海洋館……不管哪個地點,她最常說的話是——什麼時候才去飯店,我快睡著了。
剛開始,樂樂還會緊張她發出的悲鳴,到後來,父女兩人把她的哀號當成配樂,隨便聽聽。
他們拉著她東奔西跑,動物園裡,幾隻無聊的袋鼠讓他們樂得大叫;雪梨灣裡,幾艘白色帆船也引來他們的喊叫聲。酷哥房慕晚在雪梨、在沒人認識的都市裡,擺脫形象,陪著女兒鬼吼鬼叫,不介意惹來眼光。
他們沒人性地壓縮默默的休眠時間,他們用誇張笑容逼迫默默展露笑顏,他們瘋狂購物,要用、不要用的買買一大堆,她嘲笑慕晚,乾脆買只無尾熊回台灣,沒料到只是嘲笑,他還真的四處打電話,問問有沒有辦法偷渡無尾熊。
八天假期,他們玩瘋了。
回台灣,九點半下飛機,慕晚沒送默默回去,直接把她帶回家,打橫抱起累到快暴斃的女人進自己房裡,那晚,她的睡容陪他入睡。
隔天默默醒來,看一眼手錶,呃,清晨七點鐘,天,她怎能比太陽早起?
可怕,那對父女硬生生將她的生理時鐘調回正常範疇。
不不不,她要睡!
默默,你快睡著了,你很累、眼皮沉重,快睡快睡,數到三你將閉上眼睛,進入深沉睡眠,一、二、三、睡。她喃喃地對自己催眠。
眼睛閉上,她並沒進入熟眠區。慕晚的笑躍上腦間,一個不愛笑的男人笑出陽光臉,怎麼了,他一天天轉變,變得不像她初識的男人?
默默翻過身,把頭埋回棉被裡。
突然,她的手摸到一……一堵牆?
不對,誰會在床上砌牆?猛掀開被子,起身,她被眼前男人嚇到。
他睡眼惺忪,鬍髭從下巴處冒出來,裸露的上半身,肌肉緊實。
該死的性感魅力,十個女人站到他面前,十一個深受吸引,不嚴肅的他好看得緊,就像不露獠牙的獅子,勾人親近。
揉揉眼睛,兩度甩頭,她得確定自己不是在夢中。睜眼閉眼,唸咒驅逐幻影,用盡辦法後,他仍在,她……和房慕晚共度一宿?
「還沒中午十二點,那麼早起做什麼?」他的手擺在後腦勺,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他們同床共枕、他們同床共枕、他們同床共枕……她繼續消化他帶來的「驚喜」。
「你、你……為什麼……」
「在床上?」他涼涼問。
她點頭,眼睛圓瞠。
「因為這裡是我的房間,這張是我的床。」
他笑出幾分邪氣。
說實話,默默比較喜歡剛認識的房慕晚,那時候的他又冷又酷,不愛說話兼帶肅穆殺氣,但在他身邊,默默覺得安全,現在……她有嚴重危機感。
「為什麼我在你的房間、你的床上?」默默問。
「你睡死了。」
「你把我搬進這裡?」
「對,我家沒客房,樂樂的床是兒童Size,雖然你的身高……」他住嘴,表情已經把沒說完的話接了十足。
「你不能紳士一點,去睡沙發?」她指指靠窗處的長型沙發。
他微笑。
沒錯,昨晚他是睡沙發,但半夜她的哭聲擾人,慕晚以為她醒了,結果並沒有,她閉著眼睛掉淚,聲聲低吟嗚咽,她哀求陌陌別離開身邊。
於是他爬上床,擁住她,像磁石般,引來她的吸附,她手腳並用抱住他,他拍她的背,輕言:「別哭,我在這裡,哪裡都不去。」
他說過無數遍,直到她聽夠保證,鬆開雙手,沉沉入睡。
他不曉得這樣的夢困擾了她幾年,只是心疼,心疼一個人的床鋪,夜半,誰來安慰?
「沒必要。」慕晚說。
「沒必要?」
慵懶的默默提高音量,他居然說沒必要?
他成功逼出她的本性了,翻身,她跨騎到他身上,雙手壓制他脖子。「把話說清楚,什麼叫做沒必要?難道我不是女的、你不是男的,或者以為我是同性戀,你是斷背山?」
「沒必要是指你太小只,你有沒有在我床上,我都感覺不到。」他翻過身,把她壓在床上,額頭頂住她的,用自己的手腳把她釘出耶穌十字相。
帶一點淘氣和調皮,他用鼻子刷過她的鼻樑,沒吻她,卻沿著她的唇一路向下,熱熱的氣體呼上她的胸口,教她氣喘吁吁。
這算……調戲或者勾引良家婦女?
他抬身,得意地笑眼望人,彎彎的眉毛撕去他的嚴肅。
默默瞪住他,久久,她語無倫次:「你、你、你被魔鬼附身了,你不是房慕晚,房慕晚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
霍地,他驚覺自己不對。
靄玫出事後,他再沒辦法與人輕鬆聊天,他的人際關係變差,他不想和任何人建立無謂的交集,他甚至不會笑……
他知道別人背後怎地批評他,知道他們給了無敵鐵金剛、鐵面人的封號,他沒意見,因旁人的感受影響不了他半點,他告訴自己,奮發向上,再不浪費心思在女人身上。
什麼時候他又健談了?什麼時候他又會痞、會笑、會欺負女生?
從默默勸出慕曦,他以為找到同病相憐的淪落人那天?從他敞開心胸,帶默默認識靄玫,讓她分享前塵舊事的下午?或從她解答他的問題、他回答她的好奇,他們交換過往愛情來自我療傷的同時?
他定住,默默也發覺自己不對勁,推開他,下床,她走到窗台邊。
她不想慕晚加入生活,她說過,要把自己終生囚禁在夢中,她要不斷夢見陌陌,不斷在夢中織就未竟愛情,然後她變成莊周,分不清經營「長春籐的下午」是夢境,或者和陌陌相戀相攜的深夜是夢裡。
她半點不想改變,不管地球繞過幾圈,不管春秋更迭,她發誓要為陌陌保持最純粹的愛戀。
慕晚下床,他也不要改變。
他不結婚、不談戀愛、不和女人交集,此生他有靄玫和樂樂就足夠。這念頭,他沒更改過。
默默只是談得來的好朋友,他們有共同話題、相似的愛情背景,她脾氣不壞,可以容忍他的霸氣,僅僅如此,其他的?沒有!
他不可以做出曖昧舉止,不可以讓默默誤解他的心意,更不可以逾越友誼界線。
深吸氣,他調整態度。「餓不餓?我讓管家替你準備早餐?」
「不必,我到客廳等你,若你準備好了,請送我回家,我很累。」
她早餐只喝酸酸的桑葚汁,她的麵包只夾酸酸的桑葚果醬,她不養壞味蕾,以免碰到苦難適應不良,因此她要堅持拒絕慕晚給的甜蜜滋味。
是的,她的悲觀是陌陌帶來的,她學會再多的快樂都會過去,過不去的是痛苦,它一回回吞噬你的心,啃嚙你的知覺。
所以,她不要快樂,不要甜蜜,不要所有美好東西。
「你可以留在這裡休息。」慕晚迅速把晨褸穿上,和她保持距離。
他再度對自己重申默默的定位。
她是朋友,自從靄玫出事之後,他唯一承認的好朋友,他願意和她分享心情,願意你問一題,我問一題的公平,一樣肯在她面前偶爾失序,因為她是朋友,朋友是不會對朋友計較太多的。
「我認床。」
她把慕晚界定在快樂那部分,這分鐘,她決定拒絕他連同拒絕快樂。
見她瞬變的臉色,他想,他們該好好談談。「等我五分鐘。」
她沒意見,走出門,她需要空間想清楚,如何終止兩人間不該有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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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關掉、電話不通,大鎖換掉,門鈴叫不出房裡女人。
慕晚瞪著默默的大門發火。
什麼意思?不去「長春籐的下午」上班,所有能聯絡到她的方式,她一舉消滅。她想和他劃清界線?憑什麼!那天他們談得好好,他申明朋友的定義,他還唱了幾句「與你分享的快樂勝過獨自擁有,至今我仍深深感動,好友如一扇窗能讓視野不同」。
然後,她居然關上窗、封鎖他的視野,這是什麼跟什麼?
拳頭在她門上敲敲捶捶,他要把睡美人給吵醒,鈴聲一遍按過一遍,他不在意會不會吵到鄰居。「開門,我數到三就開!」
他在命令誰啊?
壓住太陽穴,默默在屋裡走來走去,一圈一圈,她的慵懶被他的積極趕跑,她煩得想找地洞鑽進去。
「開門,你再不開,我去找鎖匠。」
閉嘴!默默搗住耳朵,咬牙切齒。
這回她真的失眠了,以前晚兩小時入睡,她就自覺罹患失眠症,考慮找醫生拿安眠藥,現在她是整夜沒辦法合眼。
三天、七十二小時!可怕吧,白天她昏昏沉沉,夜裡睜大雙眼,眼前晃來晃去的全是暮晚甩不開的臉。
她把陌陌的照片攤在眼前,試著叫陌陌替她驅逐壞人,可慕晚的威力強大,三不五時跑出來嚇人。
怎麼辦?她早晚會發瘋。
錯了錯了,不該敵不過樂樂的眼淚,陪著飛澳洲,不該隨便讓強勢男人入侵,最不該的是……她怎能在他的床上醒來,由著他的瞹昧舉止引發遐思。
不行,丟掉那天所有記憶!問題是,越想拋棄的記憶,越容易回到腦海裡。
噢,老天,她頭痛欲裂。
「很好,我立刻打電話找鎖匠。」門外,他扯開喉嚨吼叫。
砰!爆炸了。
她衝到門邊,用力打開門、用力瞪他、用力地用力氣他。「房慕晚,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定住,高舉的右手在捶向門扇前定住。
突然間,兩人都停電。
「為什麼?」幽幽地,他問。
「沒錯,為什麼?」
為什麼他跨進她的生活?為什麼他插入她和陌陌之間?為什麼不讓她安靜過日子,非要把她弄到精神崩潰?
「為什麼你有黑眼圈?」
那麼能睡的女人都長出黑眼圈,那他這種一天睡不到四小時的男人,不是要從頭一路黑到腳底?
黑眼圈?始作俑者還敢問!「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沒去上班。」他說。
「我是老闆,愛上班不愛上班,由我做主。」和他出國那幾天,她不也沒上班。
「你的手機不通。」
「沒電。」事實是,她把電池拔掉。
「電話也打不通。」
「沒繳費,被剪了。」她隨口胡說,慕晚瞄一眼電話,話筒被丟到沙發下。
「門鎖換了。」
「最近小偷猖獗。」敷衍又敷衍,默默把敷衍他當成對話重點。
「你不想見我。」他指出真正理由。
喉嚨被掐住,她說不出話,不厚道的他單刀直入,不給人模糊空間。
「你不想見我,對不對?」他大步一跨,跨進她的家。
她深吸氣、深吐氣,整整十下,然後用力點頭。「對。」
「為什麼?我冒犯你了?」
她又重複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她很喘,像氣喘病患。
「我不喜歡你加入我的生活圈。」
「容我提醒,是你拉我加入,不是我主動。」慕晚說。
她想了想,沒錯,是她要求他幫忙在先,可是後來一次次,他上門,而她……無心拒絕。
「我錯了,對不起。」手橫胸,她懶懶地半靠在門框上。
「然後呢?」
然後……「拜拜。」水遠不見。揮揮五指,她連動作都敷衍得讓人想海扁。
「你彌補錯誤的方式是一句對不起?」
「不然,你還想要什麼?」磕頭嗎?她連對神鬼祖先都不磕頭了,折腰是她的極限。
「友誼。」
友誼?好陌生的東西,連長春籐裡面那三隻也不敢向她索取的物品,他居然光明正大上門,跟她說「我要」。大膽呵,這年代的男人。
「說話。」他冷漠又強勢,可惜碰到懶散女,冷漠失蹤,強勢對她無用。
「你不能強求我沒有的東西。」
扯開嘴角,她不是好女人,針對這點,她執著且確信。
「你沒有友誼!?」
濃眉揚開,他想發火。多年來,他未曾對誰交心,好不容易,他有了想納為朋友的女人,可她居然說自己沒有友誼。
「我性情冷淡。」
「那麼這段日子,我們之間……」
「規劃外。」她說謊,懶女人豈會為難自己做規劃,她唯一的規劃是早早上床,天天睡到自然醒。
「我以為你替我開導慕曦,是把我當朋友看待。」他提出朋友證明一。
「不,那是回饋,你也幫忙過我。」她反駁。
「我以為你願意和我去看靄玫,是因為我們中間有友情成分。」他提出朋友證明二。
「不對,我以為只是出去走走,沒想到你對散步地點有特殊喜愛。」她搖頭。
「我以為你和樂樂相處融洽,是看在我們的情分上。」朋友證明三。
「不,是樂樂長得討人喜歡。」她反對。
「到澳洲……」
「純屬意外。」
「真正的意外是你從我床上醒來,以為我對你別有居心,想和我保持距離,最好能回到從前,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
又是單刀直入、一針見血,這男人呵,肯定沒聽過善意謊言。
台階,是給兩個人下的,又不是專門搬來讓她這種小短腿爬,笨男人,就這樣互道珍重再見,留下朦朧感覺不好,幹嘛弄得四方鮮明,無處遁逃?
不說話,默默斜眼望他。
「來不及了,我已經認識你,決定把你當成好朋友,也決定由你分享我的生活。」
直接地,她想說「我不要」,但他眼底的寂寞阻止她未出口的拒絕,他……很久沒有朋友了,對不?
孤獨。是她很瞭解的感受。在陌陌離開的日子裡,在每個無法入眠深夜,孤獨侵襲她每根神經。
就在她撐不下去的時候,夢見陌陌,之後她開始學習長睡,她讓自己無止無盡地睡著,讓陌陌有機會出現。
但慕晚不行,他必須睜著眼,面對工作、女兒,甚至是瘋狂的靄玫,比起她,他的命真的壞很多。
「當朋友好嗎?我總算找到人和我談心,我不想失去這份友情。」他的雙手扶上她的肩,語氣裡帶著懇切。
「為什麼是我?」她問。
「因為我們擁有同樣的痛。」
「不,你比我好,也許有一天,靄玫會回到現實世界,而我的陌陌,不回來了。」默默捨不得,捨不得他握住她肩膀的手心有溫度,而胸腔裡熱烈跳躍的心臟,失溫。
「你忘了,靄玫不愛我,回到現實後,我甚至不敢確定,她要不要我當她的陌陌。」他想歎氣,忍住了,一段不屬於自己的愛情,他怎能有多餘要求?
又是孤獨眼神,這樣的眼神教她怎別開眼?伸手,默默用掌心蓋上他的眼簾。
「怎麼了?」他想抓下她的手,她不肯,加了力道,蓋在他眼睛上方。
「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她會心疼,心疼自己曾經歷過的孤獨。
「為什麼?」他還是抓下她的手,深邃眼眸望入她的瞳孔。
「我不想當你的朋友,但你的眼神讓我違背心意。」
「當我的朋友很糟?我能陪你談陌陌,談記憶。」他包裹住她的拳頭,溫度傳入她心底。
「很糟。」她有小委屈。
「哪裡糟?」
「我不想和別人分享陌陌,他是我專有的。」她的陌陌……只能是她的,她不和點點、小慧或小也分享,他貼著默默的專用標籤。
「你很專制。」專制男人居然撞上比他更專制的女人,要不要舉雙手投降?
「我承認。」
「如果陌陌有你說得那麼好,我也想和他交朋友。」
「他不需要朋友,有我就夠了。」
「你都用這種方法趕走陌陌身邊的女人?」他試著幽默。
「不,我的手段更凶殘一點,只不過你是男人,所以……」
「手下留情?」
「對。」
「那麼如果我持續用感性眼神望你,你是不是願意和我做朋友,也介紹我和陌陌認識?」
他的眼神不感性,只是孤單……話到唇邊,她吞進去。
「還是不想?」等不及她回話,慕晚搶問。
她沒答。
「你是個孤僻女人。」他說。
她笑了,分明適合用在他身上的詞彙,他居然拿來形容她。哈!男人,不認識自己的動物。
「我對你沒有非分想法,我們只當朋友,很單純的朋友,可以嗎?」他鄭重說。
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嗎?
「可以嗎」在她胸口敲出迴響,她想搖頭,但問號像傀儡娃娃身上的線,圈綁了她的四肢,讓她不由自主地點頭。
「謝謝。」他激動擁她入懷,說清楚了,壓在心上的大石除去,他們要當最好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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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朋友,好東西就會一起分享。
房慕晚和默默成了好朋友。
他帶她到花市,那是他從小就喜歡逛的地方,母親的手巧,任何植物都種得活,連神秘果都讓她養出纍纍果實。
有母親從小教導,慕晚對植物多少有了粗淺認識。「這是石蓮,某些品種的石蓮花可以吃,聽說養肝。」
默默對花認識不多,除了陌陌給她的薔薇,薔薇呵……她養不活的花朵。
「你見過九重葛嗎?我母親在家裡種了道花牆,是由各色的九重葛交纏築起的,春天一到,紅的、粉的、紫的、白的,各色九重葛開放,美不勝收。
你看,這是蝴蝶蘭、這是拖鞋蘭,蘭花嬌貴難養,但再難的花到她手中,還是乖乖俯首稱臣。你喜歡花嗎?我買一盆送你……」話出口,他突地安靜。
他想起她的薔薇,一盆盆刻意養死的薔薇花。
笑笑,她知道他聯想到了。
岔開浮上念頭,她說:「我不喜歡花,給我一棵果樹,我可以把樹養得很好,記不記得我的小果園。我不愛驕矜東西,我要生命力盎然,就算風雨、就算烈陽也烤不干、曬不壞的勇者生命。」
「你的果園夠熱鬧了。」大手揉揉,他弄亂她的長髮,她不以為意,反正她是懶女人,懶和丑本就一線之隔。
「我想要一棵葡萄,你送不送?」她指指園藝家修得漂亮整齊的葡萄盆栽,上面結了兩串小小的綠色葡萄。
「好啊,你喜歡吃葡萄?」嘴巴才說好,他已經掏皮夾付錢,要老闆把盆栽送到她家。
「不喜歡。」
她搖頭,亂亂的頭髮一搖,亂得更凶,他一面笑,一面替她梳順髮絲,她的頭髮烏黑柔順得……很好玩。
「不喜歡吃,為什麼想種?」拉起她的手勾在自己臂彎,他們是好朋友,卻有了老夫老妻韻自然。
「你去過普羅旺斯嗎?」默默問。
「沒去過,聽說那裡是熏衣草的故鄉。」
側臉,他發現她矮得很,小小個頭只到自己肩膀,瘦瘦的手臂像兩根小鼓棒,要是一個不小心,肯定壓壞她。她啊,還說不愛驕矜,她就是最驕矜的女性。
「對,旅遊書籍上是這樣介紹的,不過那裡的重要經濟作物是葡萄,釀酒、當桌上水果的品種都有。普羅旺斯很漂亮,有許多道地的法國餐廳賣著最道地的法國味,那裡的人習慣親吻自己的手指,誇大食物的美味……」
默默頭靠上他,沒有刻意,她只是在回想多年前陌陌給她看的圖片介紹。
「下次,我們一起去普羅旺斯。」他心血來潮,想看法國人親吻手指。
「不要。」
「為什麼不?你說那裡有很棒的風景、餐廳和葡萄。」
「那裡是我和陌陌約定好要一起去的地方。陌陌說,等存夠錢我們就搬去那裡,種幾公頃葡萄園,每到收成季節,釀出很多美酒,把我們的地窖塞得滿滿。」她瞄慕晚一眼。
他在瞪人,因她的計畫區,少了「朋友」的身影。
「別這樣看我,好吧,到時我送你一整箱上好葡萄酒。」
該不該剖開她的腦袋?陌陌不在了,他不會存夠錢和她一起搬到普羅旺斯、不會種上幾公頃葡萄園,更不會在酒窖裡塞滿美酒。他想問她,分不分得清楚現實與夢境,只是呵……她笑得那麼開心,他不想破壞眼前情景,只好由著她作夢。
「你們經常作約定嗎?」慕晚問。
「對,我們約好一起上大學,我念藝術、他念財經,將來我的作品由他來統籌發行,他要當我的經濟人,把我的事業推上高峰。我說不好,我喜歡賴在家裡,想畫畫就畫畫、想作曲就作曲,不要拿出去賣錢,陌陌說,那麼他只好努力賺錢養家囉。
我說我很好養,一天兩份自助餐就飽,不要鑽石、不要名牌衣服,我有他……就有了全世界。」
換句話說,失去陌陌,她失去了世界?慕晚笑笑,無所謂,他會為她創造一個新世界,比盤古開創的那個更美好完整。
摟上她的肩,他說:「十六歲是不懂現實的年齡,以為兩人膩在一起,什麼事都能不在意。
錯了,蕭默嫿,現實殘忍,你不努力賺錢,就沒辦法保有優渥生活。買葡萄園,要錢;請農夫耕種,要錢;法國冬天冷得嚇人,裝暖氣設備一樣要錢。所以你的圖畫、曲子統統要拿出來換錢,懂不懂?」
他市儈得討厭,但這種聊天讓默默開心,不必等入睡,陌陌就進入她心裡,不帶孤獨的想念,讓默默覺得甜蜜。
第一次,她承認把陌陌介紹給慕晚是正確決定。
「你真的好養?」慕晚問。
「嗯,給一張舒服的床和一碗白飯,我可以活得很好。」
「你活得很好?」他搖頭,擺明了不苟同。
「當然很好。」
她有陌陌、不必擔心經濟生活,現在更棒了,有個不存非分念頭的好朋友,他會自動出現,豐富她單調枯燥的日子,生活還能比她現在更好?
「真的很好?」慕晚再確定。
「真的很好。」默默認真作答。
「既然很好,何不讓自己開心一點?」
「我不開心嗎?再沒人比我更愜意了。」
「愜意的女人,微笑時不會在眉頭打死結,好像被逼迫。」他站到她面前,伸出大拇指在她眉間壓按。
「我哪有?」推開他的手,她的眉是柳眉、是和風吹過就會掃出春意的漂亮眉形,哪來的糾結?鬼扯!
「你有,要不要我送你鏡子,讓你攬鏡自照?」他捧住她的臉,往裡面擠壓,不胖的臉硬是讓他擠出兩團肉圓。
「你以為自己笑起來很好看嗎?」她不甘示弱,伸出手指在他臉上揉揉捏捏,要製造皺紋,誰不會?
「比你好一點吧,至少,員工看見我的笑容會以為自己中了大樂透。」最近公司謠言流傳,說他交女朋友,生活「性福」美滿,所以時時面露笑容。看來,一個朋友對人的影響,比書上寫的更大。
「你的臉是南極冰巖,笑起來像冰層破裂,會讓人墜入萬丈深淵,你的員工之所以快樂,不是因為看見你的笑容,而是感謝上帝沒讓自己掉進冰巖破裂的大縫隙。」
「有那麼嚴重?」他壓壓自己的臉。
「我可以送你鏡子啊,還是名滿天下的古董鏡。」
「哪個名滿天下的古董鏡?」
「白雪公主後母最喜歡的魔鏡,魔鏡啊魔鏡,這個世界上誰的笑容最和藹可親?
魔鏡說:『我給你一顆手榴彈,只要炸死二十億九千六百萬人,房慕晚的笑容就是和藹可親排行的第一名。』」
他大笑,她也笑,可惜他們手邊都沒有鏡子,否則會發現,默默的眉頭糾結不見,而他的冰層因溫室效應,化為柔軟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