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挑選?我一向都是站在旁邊等人挑,而且還常常落選。」吳偉恩邊開車邊靦腆的笑說。
「哈哈哈……不然你問問看費小姐,她有沒有要挑你?」陳老先生有話直說。
「也是……」吳偉恩也不避諱,笑看著臉紅紅的費巧。
他一顆男兒心怦怦亂跳,旁邊的費小姐可是像天使一樣美麗的女孩,而他只是個客運司機,追得上天使飛翔的速度嗎?
感受到陽光司機投射過來的眼神,費巧尷尬不已,「呵……呵呵……我小睡一下……」
「哎喲,費小姐,害羞啦!小吳,你真的很打拚,我要不是女兒太小,都想把女兒嫁給你了,不過這樣你就要喊我一聲丈母娘了,來,不然叫叫看也可以。」
「我的娘啊……」吳偉恩模仿歌仔戲的角色,大聲哀號。
儘管閉上眼,費巧也不禁笑出聲。
因為一路上笑笑鬧鬧,時間飛逝,大家陸續下車。
「我今天不是到花市,所以前面停一下,讓我下車就好。」最後下車的費巧提前告知。
「多休息,你的黑眼圈跑出來了。」吳偉恩趕緊把握僅有的幾分鐘表達關心。
費巧翻個白眼,苦笑一聲,「謝謝你。」
「別客氣。」他朝她行個童子軍禮。
她笑著下車,看龐大的客運又往前開走,不得不想,跟這樣打拚的男人結婚,在家相夫教子,一定是件好事,但究竟是她怕了男人,還是少了什麼?為何她總覺得置身事外,並沒有掉進網裡?
陽光司機眼裡的陽光救贖不了她心裡的陰霾?
不想了!把剛剛那個和善的男人暫時拋到腦後,費巧調整好心情,武裝起自己,朝咖啡館走去。
下午兩點之前,咖啡館並不營業,除非熟客要求,或是藝廊要開會,再不然就是經紀人帶著買家來看畫,所以蕭驤一一向是在顏料堆中揮灑度過上午時間。
說揮灑太寫意,他不是畫抽像派的自由畫家,而是畫半具象卻充滿想像的油畫,有時出現強大寫實功力,有時一躍而上的又是極具插畫範疇的天馬行空,所以總會創造話題。
他的畫有太多談論的可能,雖然他本身一點都不愛說話。
因此在早上十點多的時候有不速之客按門鈴,通常不會得到他的好臉色。
如果不是郵差,那麼最好有非常要緊的事,因為他非常厭惡被打擾,厭惡突發狀況,厭惡任何人類的行為中斷他作畫。
偏偏她不是人。
在開門的一瞬間,他就有很頭大的認知。
這女人不是鬼,就是天使,她和真實的人類有太大的差距。
按了半天門鈴,費巧一看見咖啡館的門被打開,自顧自的嚷道:「我就知道你在!是在上廁所喔,不然怎麼那麼久才來開門?」
她想要推開他,逕自進門,可是推了半天,始終推不動,還發現事情不妙,看著自己的手,驚叫出聲。
「你好髒……天哪,我手上這一坨是什麼東西?」
她的手沾上了糊糊黏黏的東西,好噁心,直接抹在他髒兮兮的上衣,然後不死心的看著他。
「幹嘛?屋裡有女人?不能進去?」
「你要幹嘛?」蕭驤一沒見過哪個女人把手放在他的胸口,還可以臉不紅、氣不喘。
他阻擋在門口,看著貼近他的女人,不禁百感交集,馬的,近看這女人,還真的很美。
費巧抬起頭,噘了噘嘴巴,「要債啊!」
真好,被追債的日子已經成為過去,現在換她嘗一嘗身為債權人的滋味。
看著她又要將手上沒抹乾淨的顏料往他身上抹,他咬牙往旁邊一閃,她就這樣進入他的領域。
蕭驤一擋在門邊,沒跟著進屋裡,也不關門,「我欠你?」
她猛點頭,「再過幾個月要比賽了,你把我的圖弄濕,教我怎麼比?」
「我那天畫給你了。」他冷冷的回答,一點都不想靠近這個會讓他很失控的女人。
馬的,他不是高中生了,可是每次一遇見她,都讓他頭痛得想放棄這間店,逃遠一點……可是逃得掉嗎?
他放棄掙扎,不管了。
靠,是你自己進來的,別說我沒事先擋你!
他離開玻璃門,自顧自的往屋後走去。
看他似乎不再想把她趕出去,費巧涎著一張笑臉跟上他的腳步,還不忘掏出她又畫了半天的草圖。
「喂,這個地方我想要修改成行道樹,你想想看,用什麼素材可以讓人家有都市剛開始辛勤工作的感覺?你知道那種很陽光、很甦醒的感覺嗎?喂,你看一下……你是要走去哪裡?」
蕭驤一腳步沒停,直接推開廁所旁的一扇門。
費巧急忙跟上,「喂,你要去哪裡?你沒有在進行分屍或什麼的……吧?」剛剛手上那坨紅色的東西該不會……
他緩緩的轉身,眼神詭異的盯著她,冷笑的說:「你現在才知道怕啊!」
費巧乾笑,看他繼續往前走,雖然知道怕了,還是跟上去。
看著前面的高大背影,她不停的嘀咕,「瞧那露到頭巾外的額頭與眉眼,真是帥到讓人發火,可是一配上爛到不行的個性……讓人想翻臉。」
隨著陽台的陽光一路迤邐,盡頭出現一個開放式空間,那顯然是一間畫室,特殊的挑高設計,讓陽光照射進來,卻不覺得悶熱,反而微涼且明亮。
「哇……」費巧瞠大眼睛,「好漂亮的畫室喔!」
蕭驤一早就習慣這個瞬息轉變情緒的非人類,她像個嬰兒,藏不住情緒,除此之外,她也不在乎一開口便傷害了男人的自尊。
說起來,這樣的個性很欠扁,但她又生了一張讓人恨不下去的臉。
他承認,他愛一切美的事物,對美有著特殊的感覺,尤其她那一雙修長的腿,要命的吸引著他的目光。
但她不該是他的菜,一直以來他都是粗茶淡飯,沒有吃精緻食物的打算。
「這裡比前面更適合當咖啡館,老闆,你竟然私藏這麼好的空間,留著自己用,難怪生意那麼爛!」費巧知道他有悶不吭聲的壞習慣,於是逕自說個不停,像個過動兒,這裡摸摸,那裡看看,閒不下來。
他不搭理,走回畫架前,收拾顏料。
「喂,這兒晚上可以看見星星吧!」她抬起頭,看著玻璃天窗,嘖嘖稱奇,「這是寸土寸金的大台北市區耶!你的房東會不會太浪費了?這兒有六十坪吧?可以蓋大樓了,怎麼有人會將一間像溫室的屋子租給你畫畫?喂……厚!你……你靠那麼近幹嘛?」
他是什麼時候靠近她的?像只大貓,無聲無息,真是!
「說到『喂』這個字,你應該從小被叫到大吧!矮子。」沒禮貌的傢伙,光今天,就不知道這麼叫他幾次了。
矮子?!費巧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大聲怪叫,「再怎麼樣,也沒有人敢在我的面前叫我矮子!」
蕭驤一收著下巴,不客氣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目測她的身高不超過一百五十五公分,簡直比他小學六年級的侄子還矮。
「你那是什麼眼神?四捨五入之後,我也有一六0。」費巧抬頭挺胸,驕傲得很。
「呵呵呵……」他咧開嘴假笑,「好高啊!」
氣……氣死人!
「這麼美的房子,竟然租給個性這麼差的人,還弄得髒兮兮的,嘖!」不比了!她自動走向角落的原木桌,拉開椅子,毫不客氣的坐下,「喂,如果你不租了,可以幫我引見一下你的房東嗎?厚!這兒不種花,真是太可惜了,簡直是溫室。好啦!來畫畫了。」
這是在叫狗嗎?蕭驤一看她像個女王一般指使自己,太陽穴直冒青筋。
「我跟你說,其實我整個架構都想改,不然你幫我想想,如果我要像佈置櫥窗那樣,但是主題不可以離開花材,要怎麼辦?」
他倚著牆壁,雙手交抱胸前,看著自由自在的拿出紙筆,煞有介事在煩惱的女人,真有哭笑不得的感覺,沒見過哪個女人在他身邊還可以這樣自由自在的,也沒見過可以白目到近乎瞎的女人。
通常他比較習慣的是女人在看見他之後的害羞與慌張,他接收到的情緒多半是仰慕、羞怯、臉紅,只差沒聽見女人的心跳聲,當然,女人大多不會介意讓他聽見她們赤裸的心跳聲。
但是這個外表像高中生的女人,在他的面前卻像個大嬸一樣自然又輕鬆,壓根兒沒一個女人該有的樣子。
靠,這很有趣,該死的有趣極了。
費巧忙了半天,還不見他過來,手一揮,「喂,你還杵在那兒幹嘛?來畫畫啊!快點,我等一下還要回公司發貨,那個工讀生沒有我帶著他,一定會送錯花材,那我會忙到更沒時間弄比賽的東西,快,快來啊!」
shit!他一定是瘋了。
蕭驤一摸了摸一個晚上沒睡,初生的髭鬚,微刺、微癢,拔了又生,除都除不掉,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快來幫我畫一下我要的感覺。」她揮揮手,催促道。
他一身髒兮兮,只比街頭遊民乾淨一些,而她一身潔淨,卻要他過去。
既然拔了又生,那就讓它自由的蔓延吧!
蕭驤一走到原木桌的另一邊,看著她手上那慘不忍睹的草圖,然後看向她那欠扁的漂亮小臉。
「我上次畫的那張呢?」
「不……不知道塞到哪兒了。」費巧的聲音細如蚊蚋。
他的利眼掃過她全身上下。就說了,這女人不是人!
「反正你畫得那麼快,怕什麼……」她的頭皮微顫。那雙眼怎麼會……這麼討人厭?
「拿來。」他低聲命令。
她二話不說,乖乖的交出紙筆。
他看也不看一眼,坐下來,直接翻面。
「喂……我那裡畫得還不錯……」她怯怯的指著紙上的一個角落。
「你有意見?」他挑起一邊眉頭,語帶懷疑的問。
識時務者為俊傑,費巧馬上縮回指頭,「沒……你畫,別客氣,你就當我是小孩亂畫好,我閉嘴,你別再瞪我了……」
安靜不過五秒,她又忍不住了。
「我想喝咖啡耶!」
誰可以把這只麻雀丟出去?
蕭驤一沒理會她,迅速移動手上的筆,盡可能將她剛剛形容的部分想法畫在紙上。
「嗯……我煮的咖啡,你敢喝嗎?」費巧問得很卑微。
他挑一下眉頭,盯著她的臉,兩秒後又繼續畫圖,完全把她當作空氣。
這男人的睫毛和穎瑤真是雷同,讓她看了就火大。
「你的假睫毛也是在世真德買的,對不對?」
氣憤啊!他根本就是地獄使者派來要摧毀不談戀愛的堅強女性同胞的武器!那濃黑的睫毛,短短的髭鬚,包在黑色頭巾裡的長髮……噢,太致命了!
「你知不知道華陰街?」他低聲詢問。
「台北後車站的華陰街?」費巧驚叫,「你是說你的假睫毛在華陰街買的?」原來那真的是假睫毛!
「假睫毛你個頭啦!我說的是軟鐵!架構用的軟鐵!櫥窗造型用的軟鐵!華陰街賣的軟鐵!你這女人到底哪裡有問題?」靠!誰來把這女人丟到外太空?
抓狂了、抓狂了……被嚇到的費巧趕緊轉移視線。
「啊?啊!是,是軟鐵,我知道……咦?你畫好了?你畫好了?!」她終於反應過來,整個身子趴在原木桌上,一把搶過他手上的草圖,看過之後,立刻尖叫,「哇,我要嫁給你!你真的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我就是要這樣的構圖!厚!你還把材料都寫上,嗚……好愛你喔!」
盯著她,他的太陽穴不停的鼓動,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吐氣,起身準備離開。
「來,大師,我去煮咖啡給你喝……可是我比較想喝你煮的耶!」她一手拿著草圖,另一手攀著他的手臂,眨了眨眼睛,哀怨的看著他。厚!這個男人真的太帥了。
蕭驤一頭大的看著她纏在他手臂上的纖纖小手,和她那雙眼。這個女人真是太不知世界險惡了。
他的眼睛看向另一頭的茶水間,「去煮水。」
費巧馬上放開他的手臂,飛奔過去。
他走進另一邊的廁所,洗手洗臉。
一夜沒睡,他的心情應該很差,尤其她簡直比早上隔壁的麻雀還吵,但是他沒有覺得不悅,反而浮上一種……久違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他應該阻擋這一切嗎?
抹去臉上的水珠,他看了一眼鏡子裡的男人,髭鬚雜亂叢生,彷彿那個女人埋下的種子……
他揚起嘴角,笑了。
這該怎麼說?春風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