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美麗的女孩問我。
「方方。」我站起來,「你呢?」
她穿了白色的淑女裙,我穿了白色的睡衣,我們兩個,像不像兩隻鬼?
她遲疑一下。
「趙雅君。」
有美麗名字的美麗女孩,嚴肅的心,那時一定在她的身上。
「肅呢?」
我看看臥室,「睡著。」
她目不轉睛看我很長時間,然後坐到沙發上,深深吸了口氣。
「方方,我們說會兒話好嗎?」
我點點頭,卻仍然坐到落地窗前。
「兩個月前,我跟肅說我要出國。」
黑色的長髮從她耳邊垂下來,非常美麗。
「他很生氣,說我心裡根本沒他。因為事情很急,機票我都訂了……飛機是晚上的,我在機場的時候他打來電話,說他等我,如果我不出現他就……」
可她還是走了。
兩個月前,我在酒吧遇到了他。
他跟我搭訕,叫我小貓。
「肅以前也和男孩子一起玩。」
趙雅君低下頭去,長髮遮住她的臉。
她在哭嗎?
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想起了林樂陽。
「方方,你多大了。」
她抬起頭問我。而她的臉上,沒有淚痕。
「二十七。」
她愣住,「二十七?不可能!」
我笑。
「要不要看身份證?」
她使勁瞪我,然後垂下肩去,「我以為你還是個孩子。」
我明白她的意思。
但我是大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嚴肅也知道。
唉,如果陳哲知道這件事我又要被他吼,痛腳又被他抓住一隻,在他面前,我大概永遠都翻不了身了。
我們互相沉默著,因為不知道該怎樣解決這件事。
「雅君?!」
終於打破沉默的,是嚴肅。
他還是沒穿衣服,只在腰上系一條毛巾,就這樣赤著腳走出來。
「肅。」
趙雅君站起來,朝他走過去。
嚴肅沉下臉來,「你還知道回來。」
「肅……」
女孩哭了起來。面對我時,她沒有流淚,面對他時,她哭了。
淚水和笑容,有時只給那個最重要的人看。
就在嚴肅伸手過去準備擁抱她的時候,他看到了我。
我靠在窗邊,歪著腦袋看他。
眼珠轉啊轉,卻只在他的身上盤旋。
他收回手去,急急走過來。
「方方,聽我解釋好不好?」
我很想站起來,可是腳下軟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跪下來,我的眼裡,全是他英俊的面容。
「方方……」
「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好不好?」我很溫柔開口,「尤其是趙小姐,她剛從飛機上下來是不是,先讓她休息,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
我害怕再說下去,我會做出自己不知道的事來。
嚴肅靜靜看我,終於,他點點頭。
「雅君,你去客房休息,有事我們明天再說。」
她看看他,再看看我,然後點點頭。
於是他幫她提了皮箱,送她進了客房。
我仍然坐在落地窗前,我仍然站不起來,除了腦袋,似乎身體都死去了。
嚴肅終於從客房裡出來。
「方方,我們進去,好不好?」
我看著他,我希望他能發現些什麼,可是,他只是遠遠站在那裡,沒有走近。
「你去吧,我睡沙發就行。」
他遲疑半天,終於不說一句話走進臥室。
我仍然沒有流淚,而月光的銀色,就是淚的顏色。
「我喜歡你。」
「讓我愛你好不好?」
嚴肅他這樣對我說,他是真誠的,說愛我時,他的眼睛裡沒有雜質。
清澈見底。
所以這一瞬間,我還是忘記了哭泣的感覺。
今天酒吧的客人很少。
阿藍和小丁很無聊躲在一旁研究該換哪張CD,林雨用冰鑿把凍得很硬的大塊冰砸開,陳哲在喝啤酒,我在他身邊,研究該怎樣倒啤酒的泡沫才會最少。
「喝不喝?」
我搖搖頭。
中學時他就愛喝這個,我和林樂陽從來不沾。啤酒的味道很怪,可很多人都像喝水一樣喝它。
「其實醉一場比較好。」
「嗯,我知道。」我點頭,「可有些人越喝越清醒,我懷疑我就是那樣的人。」
他切一聲。
「你試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你越喝越清醒?」
我輕輕的笑。
他忽然沉默。
「好啦,幹嘛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又不是沒失戀過,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最多過三天我就好了。來,笑一個……」
我像古時候惡霸勾引良家婦女一樣逗他。
陳哲對我齜牙咧嘴一下。
我哈哈大笑。
他忽然放下手裡的杯子抱住了我,很緊很緊,想把我整個人都按到自己身體裡一樣。
先僵硬一下,然後我放鬆身體,任由他這樣擁抱住。
「方方,哭出來會好些。」
我知道。
可是我哭不出來。
他把臉埋進我的肩窩,我感覺到他壓抑的低泣。
這傢伙。
每次失戀的淚水,都被他和林雨替我流了。
「阿哲。」
林雨走過來,她拍拍陳哲的肩膀,然後看看酒吧門口,我扭過頭,看到嚴肅。
他像做賊一樣,不敢進來,只在那裡徘徊。
陳哲放開了我,他也看到他。
林雨把毛巾遞給他,「阿哲你在這裡乖乖坐著,這是方方自己的事,由方方自己解決,你可不要瞎摻和。」
陳哲沒說話,只冷冷哼一聲。
我站起身。
「林雨謝謝你。」
她輕輕的笑,眼裡有點點淚光。
「去吧,反正一切都要有個結果。」
對,一切都要有個結果,無論好壞。
嚴肅靠在牆邊,看到我出去時他快步迎上來。
「方方。」
「嗨。」我微笑著向他打招呼,「雅君呢?沒來嗎?」
「方方!」他一臉受傷大吼我的名字,接著聲音小下去,「聽我解釋好不好?」
我笑。
「我以為你來送結婚請柬給我呢。」
他看著我,眉宇之間似乎很哀傷,很痛苦。
我轉過頭去,然後告訴自己,不要心軟,絕對不要心軟。
「方方……」
我聽到嚴肅長長的歎氣,他說,我是真的喜歡你。
「那天雅君說要走,我告訴她,我會等她,如果她不出現,我會忘記她。」
可是他怎麼能忘記她?
我想起玄關放著的拖鞋,整整齊齊,其實他一直記得她。
「飛機起飛的時間到了,我沒有等到她……於是,我跑到這裡喝酒。」
我輕輕的笑,「從一開始,你想的就是找一個新的情人,忘記她,是不是?」
他遲疑,但終於點頭。
「我看到你……你坐在吧檯邊笑,那個女孩摸你的腦袋,你真的象只小貓……」
他不停叫我小貓,但我終於不是貓。
「我跟你搭訕,其實那一刻,我只想和你上床。」
我知道……
哪有那麼容易的一見鍾情?心的感動,總沒有身體的衝動來得快。
「可是後來……」他無聲的笑,眼睛是那樣溫柔,像要滴水一樣,「我發現自己真的喜歡上了你,很喜歡。」
所以我們沒有在最快的時間裡上床,把一場即將發生的戀愛變做了419。
可為什麼不是一夜情呢?
那樣的話,我就不用付出真情,高潮過後,忘記一切。
「方方,你信不信,我愛你。」
他定定看我,那樣清澈的眼睛。好像有兩顆亮閃閃的星,落在裡邊,慢慢的,慢慢的閃爍。
我的鼻子很酸,我想哭,可是又不想在他面前流淚。
「我信。」
他笑起來。
「我們回去好不好?」
我搖搖頭。
「為什麼,既然你知道我愛你,為什麼不和我走?」
「嚴肅,你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我是處女座的男人,我喜歡唯美的感情,那個人,要對我一心一意,天荒地老。
「可是……」
我打斷他的話,「告訴我,趙雅君在你心裡,代表什麼。」
他忽然沉默。
「在我之前,你很愛她是不是。」
過了很久,他終於點頭。
我早知道這樣的結果,可是心仍然像被撕裂一樣疼。
「就算是現在,你最愛的,仍然是她。」我從不懷疑你對我的愛,可是,你的心裡,最愛的,還是她。
那時問他會不會和女孩子結婚,他沒有確切回答我,就是因為那個穿白色裙子的女孩。
「方方,你怎麼知道我最愛的是她?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我笑起來。
哈,我怎麼知道。
你知道麼?像貓一樣的男人心裡,是怎樣敏感?
「如果你最愛我,你第一個看到的人,永遠是我。」
我不會忘記,當我和趙雅君一同在客廳裡,你走出臥室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不是我。
我也不會忘記,當我全身都沒了力氣只能靠住落地窗時,你離我遠遠的,沒有看出那一瞬間我已經崩潰。
因為她就在房間中,所以你的心裡,只留了一半裝我。
他會和她結婚,因為這個世界上,能找到相愛的人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方方……」
嚴肅喊我的名字,他的聲音裡,是滿到溢出來的悲傷。
我走過去,站到他的面前,我歪著腦袋看他,我輕輕的笑,我吻了他的唇,我告訴他,「嚴肅我愛你,所以,我們分手吧。」
第一個說分手的人,是我。
其實很多很多時候,說這兩個字的人,都是我。
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對陳哲說,我是處女座的男生,所有不純粹的愛情,我都不要。
那時他哈哈的笑,處女座的男生?聽起來真是可怕……
怎麼會可怕呢?
我坐在吧檯邊迷迷糊糊想著這些以前的事。
唉,原來我也是個喝多了就會醉的人……
「方方,不要喝了,乖,我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陳哲怎麼那麼溫柔?
他不是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放棄的調侃我嗎?怎麼現在他變得這樣溫柔?
我又想起了林樂陽來了……
當陳哲知道他和我分手以後,他吼他,說方方什麼地方不好,說你以為這世界上同性戀很多你能找到幾個真心對你的人?
那時林樂陽站得遠遠的看他,唇角全是淒厲的笑。
我忽然覺得他很可憐。
所有的愛與不愛,就在那一瞬間,永久終結。
「阿哲,你送他回去。」
我聽到林雨的聲音,她真是個好女孩,為什麼我不能愛上她呢?
「嗯。等我送他回去再來接你。」
我的胳膊被搭到陳哲的肩上,我打個大大的呵欠,把頭靠了上去。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誰在放這張CD?
BEYOND的海闊天空,中學的時候,我們最愛唱的,就是這個歌。
現在聽起來真有種懷念的感覺……
「阿藍,你去扶一下方方,阿哲是誰找你……」
原來是陳哲的手機在唱歌……我越來越迷糊,漸漸的,就失去所有知覺。
床是硬的,身體是暖的,被窩很重,陽光特刺眼,頭疼得要炸開——後面這個感覺是典型的宿醉。
我奮力睜開眼睛,又是一個燦爛的艷陽天。
不曉得什麼時候夏天才會過去呢……
話說回來,這被窩還不是一般的重,我轉頭過去準備推開它卻在一瞬間愣住了——這哪是被窩,明明是個男孩子。
非常年輕的男孩子,他背對我,赤裸的背部完全的光滑,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
我吞口口水,腦子裡亂做一團。
沒有印象,完全沒有印象。做,還是沒做,也全然沒有感覺。
很小心看看下面,然後動動身子,應該——沒做吧。
男孩子翻個身,轉過來面對我。
「醒了?」
我立刻把眼睛瞪到不能再瞪的地步,「你你你……」
阿藍。
這個男孩子竟然是阿藍!
但願天一下子塌下來,把我砸暈算了。
不是不承認我一直對他垂涎三尺,可人家只有十九歲,我二十七,距離太大,所以從來都只敢遠看不敢褻玩。
「你果然像只小貓。」
他捏我的鼻子。
我繼續瞪眼,喉嚨裡咿咿呀呀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的臉離我這樣近,笑起來時呼吸都碰到我的皮膚,曖昧,又有幾分色情。
我深呼吸。
鎮靜,這種時候,最重要的就是鎮靜……
不過男人始終是男人,雖然才經歷過痛徹心扉的失戀,可身體還是不聽使喚就熱起來。慾望這東西,完全自動自發……
「你放心。」阿藍坐起來,「我們什麼都沒做。」
然後他笑得賊兮兮。
「雖然我很想很想做……」
他說什麼呢?
腦袋裡一片空白,被嚇到傻了。
阿藍伸個懶腰,「不過睡得很舒服,方方你雖然瘦,但抱起來感覺不錯。」
繼續空白中……
「喂你沒事吧,我沒騙你,我們真沒做。」
看我本天沒動靜,他轉過身來拍我的臉。
我的視線終於聚焦在他臉上——年輕俊美而且無畏,果然不到二十歲,唇邊的鬍鬚又柔又淡,看不真切。是阿藍,真是他。
「真的,沒做?」
他點頭。
我大大鬆口氣,不過又有一點點小小的後悔,酒後亂性,這樣的話做了錯事也不會有人說我,唉……
大好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
「怎麼,你希望我們真做?」
他哈哈的笑,好像看透我想什麼。
因為他還是離那麼近,所以我的臉微微有些紅。
「胡說八道!」
一放鬆下來就全身沒了力氣,我放任自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只看他從床上起來,穿衣。
非常棒的身材,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在十九歲時是否也擁有過這樣的身材了。
寬肩,窄臀,長而結實的腿,細細的,但十分堅韌的腰……動起來一定很有勁兒。
等終於發現自己的腦子裡全是黃色下流思想時,阿藍已經穿好衣服走回到床邊來。
「還不起?」
我看他,搖搖頭。
他笑。
「懶貓。」
「這是哪裡?」
「我家。」他在床邊坐下,拉過被窩的一角蓋住我,「確切來說,我租的房子,不過就我一人在。」
「我怎麼會在這裡?」
真的,這問題我打破腦袋都沒想通。
昨天晚上林雨不是讓陳哲送我嗎?
「昨天你喝醉了,本來是陳哲哥送你回家,你們還沒出門他公司就來電話說有急事要他快過去,雨姐只好把你交給我。」
他頓一頓,伸手過來撫弄我的額頭,「出來皺紋了。」
……和你比我本來就是老頭子。
「我扶你出了門都快坐上公車了才想起雨姐沒告訴我你家住哪裡,沒辦法,只好把你抗回我這裡。」
原來如此。
「可是,你……我……」
我想說我們為什麼都沒穿衣服。
阿藍轉轉眼珠子,「人喝醉了一般會怎麼樣?」
「說胡話。」
我出一身冷汗,但願我昨天沒說什麼他不該聽的話。
「除了這個呢?」
靈光一閃,我喊,「嘔吐!」
他打一個響指。
「昨天晚上吐我一身的事你一定不記得了,洗過澡以後我把所有髒衣服都泡在浴缸裡做證據……方方你怎麼了?」
我果然醉了……
大概是為了悼念那一段簡單而短暫的愛情吧。
「方方……」阿藍輕聲喚我。
我收回思緒,自下而上看著他,看他年輕而無畏的面孔。
「我沒事。啊,今天禮拜幾?」
看著灑在阿藍身上的陽光時我忽然發現現在已經不早了,如果要上班的話我肯定已經遲到……
他忽然俯下身來,很輕的,在我的唇上舔一下。
「星期六。不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