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走後我去洗澡,在浴缸裡泡著,慢慢滑到水裡,憋不住的時候探頭出來喘口氣,再滑下去……水是溫暖的,柔柔的包住身體,從皮膚上的每個毛孔浸進去,浸到骨頭裡,於是整個人就像飄在空中一樣,在雲彩上,做美麗的夢。
怎麼會這樣喜歡一個人?
從來不知道,只是一個吻就可以讓我這樣興奮。如果我真能與他擁抱,真能和他相愛,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事?
不好,臉又燒到要著火了。
立刻潛下去,在水裡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
我愛他。
真的愛他。
所以我等著他給我的回答,無論多長時間都不要緊。
裸著身體走到鏡子前,看看自己的身體是不是還和年輕時一樣光滑性感……恩,可以打九分。
上床,把自己捲進被窩,又不想看書,只想著剛才那個吻。
是真正的親吻呢。
我睡著了,那天晚上,我睡的很香,沒有做夢。
以後的時間裡,我開始為以後的幸福生活努力——我承認我比較頑固,打不死的小強。
再說這一次,我的希望很大。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把自己完全交出去?
我會忘記林樂陽,我會忘記歐陽,我會忘記嚴肅,我會忘記阿藍,我會忘記所有與我戀愛過的人,我只要記著他一個人就好。
陳哲說你自己喜歡就好。
他繼續喝他的啤酒,聲音很淡然,沒有開心也沒有不開心。
小丁擦著杯子,偶然抬頭看看我們。不過很快低下頭去,不說話。
林雨說阿藍好像有了女朋友。很漂亮的女孩子,和他是同學,總會在酒吧準備關門的時候站在門外等他。
「阿藍,那麼晚還讓女孩子來接你?」
我打趣他。
他臉紅,不過聲音還是很大。
「她要來我也沒辦法。」
「肯定是怕你花心。」林雨笑瞇瞇。
阿藍臉更紅,像只熟透的西紅柿。
我很開心在一旁看著——他終於戀愛了,而且那是個女生。這個孩子,應該能得到他想要的幸福吧。
當然我也可以,我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幸福。
「對了阿哲,你什麼時候跟林雨結婚?」
話是問陳哲的,不過被嚇到的人是林雨。
「什麼?」
「阿哲說你們快結婚了。」
我看看在有旁悶頭喝酒的陳哲,心說不會吧,這麼大的事女主角都不知道?
「結婚?我怎麼不知道?」
林雨轉頭看陳哲。
「小心啊!」一聲大吼過後,一大塊冰塊滑到我的懷裡。
我們一同扭過頭去,小丁手裡拿著冰錐站在那裡,他眼睛瞪得很大,嘴也張開來。
「方方,沒砸到你吧!」
很緊張的聲音。
我搖搖頭,努力保持笑容,砸是沒砸到,不過好冷啊……
「阿嚏!」
我討厭冬天。就因為這個。
「又感冒了?」林雨把熱牛奶端給我,「小丁,再這樣下去,吧檯被你當冰塊給鑿了。」
「沒事,林雨你可以趁機重新裝修這裡。」
「也是……啊,別轉移話題,什麼結婚?」
陳哲轉過頭來。
「其實感冒也不是不好,多感幾次冒就不大容易得癌症。」
感冒還有這種功效?
林雨眼睛一瞪,「陳哲!你又轉移話題!」
「我說錯了?」陳哲慢條斯理。
我忽然有種說錯話的感覺。但我不知道為什麼陳哲會這樣……那時他明明是這樣對我說的。
林雨看看陳哲,再看看我。我拚命睜大眼睛表示自己的清白。
她終於沒有開口,只沉默著開始做自己的事。
我轉過頭,「阿哲,陪我去衛生間。」
他沒有看我。
「自己又不是沒腳。」
「我沒讓你背我去!」快被他氣死。
陳哲懶洋洋站起來,「走吧……你愛去哪裡我陪你去哪裡,天涯海角也可以。」
「免啦,海南的話你陪林雨去就行,我有人陪。」
都叫阿哲,怎麼個性就差了十萬八千里?
穿過走道,我在衛生間門前停下,「阿哲,你怎麼了?」
他靠在牆邊沒說話。
這個陳哲,不像我認識的那個陳哲。
「阿哲,你該不會是婚前恐懼症吧。」我做恍然大悟狀。
他沒笑,也沒象從前那樣過來揉我的頭髮或者勒我的脖子。
我終於靜默下來,看他沒有看我的眼睛……有些東西,難道真會隨時間改變?我不知道。
「方方。」
轉過頭去,看到小丁在走道那邊招手。
「幹嘛?」
「林雨讓你去幫她的忙。」
我愣一愣,再回頭看看陳哲。他沒理我。
「阿哲,我先過去。」
不等他回答,我從他身邊走開去。
林雨又在搬啤酒,站得很高,把一隻大大的箱子往外一點一點挪。
趕忙捲了袖子過去,「我來,你真是,女孩子做那麼危險的事。讓小丁來做不就行了。」要不還有陳哲,這個時候不用他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回頭笑笑。
「接一下。」
幫她把啤酒搬下來,小丁進來搬了出去。
「方方。」林雨叫住正準備出去的我,「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
她搓了搓手,「我見到那個人了。」
我慢慢轉過身面對她。
「阿哲也見到他了……林樂陽。」
林雨笑一笑。
「林樂陽,他剛從國外回來。」
「喔。」
我答應著。而往事,並沒有如想像中那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我真的學會了忘記,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在忘記。
「方方,你知道麼?」林雨撥一下頭髮,「林樂陽說他,喜歡阿哲。」
我立刻愣在原地。
那張照片,那張上面有兩位王子的照片,放在林樂陽錢包裡那張照片……我第一次流下的淚水,為什麼這個時候,我以為我忘記的時候,那樣鮮明出現在眼前?
「其實你早知道……」
林雨低下頭去。她的肩膀在輕輕的動,她在哭麼?
我走過去,抱住她,把她的頭按到胸前。
「我早知道……他和我分開時我知道他喜歡阿哲。可是林雨,這能代表什麼呢?一直和阿哲在一起的人是你啊,而且阿哲他喜歡的又不是……」
「男人」兩個字終於沒說出來,而聰明如林雨,卻早已經聽了出來。
「那可不一定……」她輕輕的笑,「李哲不有一個兒子麼?可是他……」
我先愣,然後紅臉,最後得意起來。
「那當然,因為他是我喜歡的人啊。」
林雨抬起頭來,眼角有淚,可臉上卻滿是笑意。
「方方你這只笨蛋貓。」
林雨你完了,竟然變得和陳哲一個模樣……
酒吧關門的時候,李哲來接我。
他穿黑色的大衣站在風裡,和往常一樣靜靜微笑。我最愛的溫柔笑容,無論看多少次都不會感覺厭倦。
「累不累?」
我搖頭。
「過來,張開嘴。」
朝他哈口氣,他很滿意點頭。
「沒喝酒。」
我笑,「你就像我老爸一樣。」
我們慢慢朝前走去,路燈下的影子拖得很長。我慢慢伸過手去摸到他的手,輕輕的碰……他張開手掌,握住我的手。
「方方,你爸爸和媽媽不在這個城市麼?」
「嗯。李爺爺和李奶奶告訴你了?」
大學畢業以後我就留在這邊,很少回去。
「那他們,知不知道你的事……」
我明白他說的是什麼。相對於其他人來說我很幸福吧,父母接受我的性向,雖然我在他們臉上眼中還是看到會令我難受的情緒,可是,我真的很滿足了。
「我會在找到真正另一半時回去見他們。」
轉過頭,很快樂的看著李哲。
「爸爸媽媽一定會為我高興。」
他無聲的笑,握著我的那隻手緊一緊。
「也許,我和彬彬會在這裡下雪前回美國去。」
回美國?
我抬起頭看看夜空。
「那麼阿哲,你知道這個城市什麼時候會下雪?」
他搖搖頭。
「可現在已經很冷了阿……」
真的很冷了,我縮一縮脖子,還是感覺冰冷的空氣灌到衣服中,刺痛肌膚。
李哲放開我的手,我轉頭看他,視線直直落進那雙沉寂的黑色眸子中。在他眼中,在他生命裡,我真的願意做一條魚,慢慢的游,卻不能離開。因為離開,就只能死去。
他張開手臂,擁我入懷。
「還冷麼,冷的話,我就這樣抱著你……」
我的臉頰緊貼他的胸膛——但這個懷抱,並不屬於我一個人。
就算是這個時候,我仍然不會開口問他那句話。
「阿哲……」
他恩一聲。
「如果一直都是冬天,你是不是一直這樣抱著我?」
他笑。
「可是,怎麼會一直都是冬天?」
「我說如果。」
「如果是……」他想一想,仰起了頭看著墜滿星辰的夜空,「也許不會吧……」
我意料中的答案,可在聽到的一瞬間,還是想哭。
慢慢的,我們走回了家,有時真希望這條路很長很長,長到沒有盡頭,長到夠我們走一輩子。當走到底時,也就是我們分開的時候。
遠遠的,我看站在樓前的李彬。
「是彬彬。」指給身邊的人看。他放開我的手,快步走了上去。
「彬彬!那麼冷的天你站外邊做什麼……」
我停住腳步,靜靜看著那對父子。
他們是最不會分離的人,因為他們有濃厚的血緣,看不到卻無比堅固的聯繫。我有這樣的感覺——在他和他之間,我永遠是個外人,永遠走不進他們的世界。
「方方。」李哲向我招手,「快進去吧,小心你的感冒加重。」
李彬沒有看我,他緊緊靠著自己的父親,走上樓梯。
樓梯很窄,我跟在他們的身後,無法與他們一同上去。
「方方。」李哲轉過身伸出手。
拳頭握緊,然後鬆開來,我終於收回自己的手,看著他微微的笑。
「你們先走,這裡太窄。」
冷風過境,那瞬間我打個冷戰,裹緊了衣服。
在各自的房門前,李哲向我說晚安,「好好休息,記得多喝水,一定要注意保暖。」
我點點頭。
「爸爸進去了。」
李彬站在他的身前,微微一動,刻意阻隔我們的視線。
「阿哲!」
他們關門的時候我伸出手去,沒有碰到他,只看到慢慢關緊的房門。不過是幾尺的距離,卻像永遠到達不了的彼岸。
洗完澡出來時電話剛好響起來。
「喂?」
對方沉默著,我只聽到很輕微的呼吸聲。
胸口輕輕震一震,一絲幾乎覺察不到的疼纏了上來。
「林樂陽?」
這個我幾乎忘記的名字,從舌尖溜出來。
他笑了。
「方方。」
我在沙發上坐下,輕輕呼口氣,「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個月。」
「那麼久了……怎麼不說一聲?」
「喔,你忘記了?我們暫時連朋友不要做的。」
這傢伙,倒記得清楚。
「那現在不要緊了。」
「為什麼?」他問。
「我想我們都忘記了吧……」初戀,那段在青澀歲月中的,也許可以被稱之為愛情的愛情。
「……我見到阿哲,還有他的女朋友。」
我笑,卻沒有提到另一段往事。
「林雨,阿哲要和她結婚了呢。」
「結婚?」他似乎吃了一驚。
我點頭。
「怎麼,你捨不得?」開玩笑的語氣,不想讓他知道我早知道他喜歡他的事實。
「方方……阿哲他……」
「怎麼?」
他沉默一下,「沒什麼。」
我們一同沉默,忽然慶幸這個時候我和他並沒有面對面坐在一起。分開太久了,久到我們都快忘記彼此間的默契。
「很晚了,方方你休息吧。」
「喔好,你也是。晚安。」
準備掛電話的瞬間聽到林樂陽突如其來的問題,「你好麼?」
我愣一愣,淚意湧了上來。
「很好。你呢?」
他的聲音裡帶了放心的笑意,「我也是。我要結婚了,他在美國,很帥的男人。」
「金髮碧眼?」
「不,黑頭髮,藍眼睛。」
我笑著,卻沒說話。
「方方,你會幸福吧。」
「是,我會幸福。你也會很幸福很幸福……每個人,都可以幸福。」
掛上電話,我蜷縮在沙發中,靜靜看著窗外墨色的天空。
每個人都可以幸福麼?
那麼是誰,可以在寒冷時永遠擁抱我……
終於還是發燒了。
當然發燒並不見得是件壞事,按照陳哲的話就是「身體裡正在打戰,守護身體的士兵們要把病毒趕出身體」。
可躺在床上實在是種折磨,尤其是耳邊還要受到某人的連續轟炸。
「方方你真是白癡加笨蛋,哪有人大冬天在沙發上睡著還什麼都不蓋。你存心想被凍死是不是?」
這句話被陳哲說得我耳朵都要起老繭了。
「是啊,尤其是連暖氣都沒開。方方你到底多大了?」
連阿藍都來湊熱鬧。不過這次不是他一個人,那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就站在他身邊,一臉羞澀的模樣。
其實我很想調侃阿藍幾句,可實在沒了力氣。
只能任由某幾個人上前宰割。
我討厭生病,痛恨發燒——終於深切體會到「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的真諦。
「方方吃藥了。」
林雨端一隻瓷碗過來,裡面有黑色的散發著怪味的液體。
「我不喝中藥。」
「不喝?誰讓你要生病。」
沒商量的餘地,林雨把碗遞到我嘴邊。
皺眉,用看仇人的眼神看著碗裡的東西。
「李哲呢?」
阿藍看看門外忽然這樣問。
「有事。他就快回美國去,還有些事沒辦完。」
阿藍還想說什麼,那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角,「阿藍,我要回學校,你送我好不好?」
「你怎麼那麼麻煩?早跟你說不要跟過來,真是……」
一邊發著牢騷,一邊牽過女孩的手,「我們先走了,方方,乖乖吃藥,不許喝酒,對了,睡覺時不要踢被子。」
這死小子。
林雨餵我喝完了藥。
「阿哲,幫我把桌上那杯蜂蜜水拿過來。」
吃了藥,喝了甜甜的蜂蜜水,我重新躺回暖暖的被窩。
「我還要上班,先走了。」
陳哲看看表,然後他走過來在我額頭上狠狠彈一下,「笨蛋,等我回來你可不要還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阿哲!」林雨瞪他一眼,「快走吧,再不走就遲到了。」
陳哲笑一笑,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我走了。」
我笑嘻嘻看著他們,覺得這才是幸福的情景。
林雨轉頭過來時臉有些紅。
「方方你看什麼。」
「嘿嘿。」我奸笑,「到底啥時候結婚,我急著做乾爹。」
林雨幫我拽了拽被角。
「結婚……也許,不會有婚禮呢……」
「啊?你們只同居不結婚了?」
林雨氣急敗壞,「誰說的!」
「你說不會有婚禮了啊。」
她笑一笑,但那笑容卻有一絲落寞。
「是,不會有婚禮了吧……」
我不是傻瓜,所以我終於聽懂她說這句話的意思。
「怎麼回事?阿哲他對你怎麼了?」
她轉過頭去,回頭時眼角有些微濕,「沒事。對了,下午吃雞絲粥怎麼樣?你想吃什麼小菜?」
我從床上坐起。
「林雨你不要瞞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看著我,靜靜的,好半天後忽然微笑。
「你真想知道?」
廢話!事關陳哲和她,我怎麼會不想知道?
「阿嚏!」
正想開口就打一個噴嚏,鼻子癢得很難受。
「快躺下。」林雨把我按回被窩,「那些藥可千萬不要白喝了……」
想起剛才那碗中藥,我打個冷戰。
「林雨,你還沒說什麼事呢。」
「喔。」她把掛在一旁的毛巾放在盆裡,輕輕的揉,「阿哲他啊,愛上了某個人。當然那個人不是我。」
「什麼!」我怪叫。
林雨伸手按住我,「叫你不要起來,還嫌那藥的量不夠?」
「誰,是誰!」
陳哲那傢伙到底愛上什麼人,我,我……他怎麼可以這樣?
林雨歪著腦袋看我,「你真想知道?」
「嗯!」
林雨笑得很溫柔可是也很奇怪,她拍拍我的臉頰,「是你啊,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