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們』有了個法師,至少得省下車旅費!」她叫道,「我們都受傷了,你一個黑袍估計也不會治療術,弄個傳送魔法讓我們到山下的神殿治傷吧。」
狄特本來還準備找機會聲明一下他並沒有答應同行,聽到這話忍不住叫起來:「果然,小姐,你不是半獸人生下來的就是和地精有親戚關係!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連個傳送陣都沒有,有傳送陣的才叫傳送魔法,沒有的就叫瞬間移動!你知道瞬間移動是什麼嗎?所以說劍士都是白癡,瞬間移動比傳送術高了五級!你知道五級是個什麼概念嗎——」
「聽到了嗎,」女孩沖約克挑撥離間,「他罵我們是白癡——」
「傳送魔法和瞬間移動本來就差距很大,雖然我不知道哪裡不一樣。」劍士輕聲說。
「一定是有什麼可怕的魔法蟲子佔領了你的腦袋!」麗婭大叫,「我要把它劈開來檢查一下——」
「別把劍在我脖子前揮來揮去,這很不禮貌。你是要決鬥嗎,麗婭——」
「我可以在你後面幫忙丟個火球什麼的。」法師挑撥道。
場面一片混亂。
一直處於旁觀角度的盜賊臉色有點發白,他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糟糕透頂的同伴陣營,在這行當裡他可算是經驗老道,知道同伴不團結就意謂著死亡。每一支冒險隊伍都該知道這個基本準則,那些不知道的有些死了,有些失去了重要的人則變得更加聰明地活下去。
傷口隱隱作痛,盜賊思索一下,決定要盡力黏合他的同伴們,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會連累到他。
於是,在準備了半分鐘後,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緊咬著牙,棕髮因為汗水幾乎成了黑色,臉上也浮出一層虛汗,艱難地開口,「請快一點……箭上有毒……」
這一句虛弱的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約克衝過去,扶住他的手臂,麗婭則扶住他另一邊身體,只有法師攏著袖子看熱鬧。盜賊像失去了所有力量般軟下來,騎士小心翼翼地幫他坐在地上,他看到休斯肩上的傷口,倒抽一口冷氣——那裡本該被血染紅的地方,竟然全是漆黑的!大片地暈染在衣服上,像魔鬼不懷好意的眼睛。
「那些無恥的地精!」麗婭憤怒地叫道,手握住劍柄,「我要去找它們算帳!」約克也迅速站起來,殺氣騰騰。
狄特等了一下,發現沒有人阻止,才意識到他們是當真的,他忍不住叫道,「你們瘋了嗎,現在是要先帶他去治傷吧,再晚一點他可能就沒命了。」
「可是還能有什麼辦法!」麗婭叫道,「來不及了!毒性蔓延很快,我們離最近的神殿還隔三座山頭呢!」
約克轉過頭,深深地看著休斯,溫柔地跪在痛苦呻吟的同伴身邊,緊握住他的手,動情地道:「噓,別說話,休斯,深呼吸,你將回到神的懷抱,那裡是一個平靜的國度……」
「我不想死啊,約克……」休斯哀求,約克溫柔地看著他,「別擔心,休斯,死亡只是一道門,穿越那裡,你就能得到安寧……」
「我不要死啊——」休斯呻吟的更加大聲,「幫幫我,我們還約定結束後一起去牛角酒館去喝那裡的黑麥酒……」
騎士依然萬般溫柔地看著他,「我們沒法在這麼快的時間趕去,噓,休斯,別掙扎了,坦然地接受死亡……」——看來他是堅持盜賊應當回歸死神的懷抱了,休斯只好把目的再提醒得明確一點,他抬起頭看著法師,做出「我突然想起來了」的驚喜樣子,「法師!法師,你會傳送術吧,你能把我們移動到蘭亞城的神殿嗎?」他大叫。
「我必須要糾正你的錯誤,」法師雙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哪,遭報應了吧」的表情,「你們請求我做的是瞬間移動,一個八級法術,你們知道八級法術是個什麼概念嗎,那需要十六級的法師——」
麗婭一個字也沒聽到他說,她兩眼發亮地看著法師!「傳送術!」她叫道,「弄一個傳送術,法師,這樣休斯就有救了!」她興奮的說,像發現新玩具的小孩,抓住狄特用力搖。
狄特被搖得頭昏腦脹,嘴裡發苦,看到三雙閃亮的眼睛盯著自己,顯然一點也沒有在聽他的解釋。「我說了,要想離開這裡傳送術行不通,只能用瞬間移動……」他再次提醒。
「那就瞬間移動,快點!」約克叫道,他眼中的焦急和怒氣讓狄特把一大堆關於幾級法術根據何種原理以及需要幾級法師施展的解釋全部嚥了回去,他確定現在就算高級魅惑術也無法讓自己不被死了同伴的野蠻人殺掉。
「好、好吧,我試試……」他乾巴巴地說,後退兩步,三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插在他身上,讓他覺得胃裡在不停冒酸水。
麗婭扶住休斯,在他身邊蹲下,緊盯著法師。可是,她愣了一下,有點不對勁,手中的軀體不是虛弱無力的,而是一個擁有力道的正常男人的手臂……她愣了一下,轉頭去看那個做痛苦狀的男人。
「休斯!」她小聲叫道,語氣裡帶著責備。
「這叫策略,麗婭,至少你們終於把劍放回鞘裡了不是嗎。」盜賊哼了一聲,「我們都知道和法師吵架不是個好主意,特別是在你沒法立刻殺了他的時候。」
「你確定你不是想要有個法師時最大的好處——省得走路嗎?」女孩放鬆了身體,捶捶酸痛的腿,後者一臉做正義事件時的嚴肅。
法師回憶了半天,確定不能再拖時間了,乾咳一聲,「各位,我必須聲明一下……」他在幾個人刀子般的目光下艱難地說,「我不保證這個法術的成功,畢竟這是個上位法術……」
麗婭小聲哼了一聲,「傳送術是初級法術好不好。」
法師沒聽見,他已經開始唸咒,不然又將是一堆長長的關於「瞬間移動到底是幾級法術」的爭論。接著,非常精準地,一陣颶風憑空刮來,中間加雜著數道銳利的風刀,冒險者們冷不防地被吹出了老遠,騎士手忙腳亂地擋住好幾道風刀,麗婭還狼狽地再次掛了彩。
唯一無恙的法師慌張地跑過來,「對不起,我念錯了咒語,沒想到會有風刀出來……」
「你故意的對不對!」紅髮女孩尖叫,騎士衝過來打圓場,「一個八級法術,想想吧,麗婭,這很嚴重!」他嚴肅地說。女孩瞪著他,她可不知道約克什麼時候對法術級別這麼有概念了。
「這只是一個不幸的錯誤,」騎士傷感地說:「也許這就是休斯的宿命……」
「我、我還活著……」盜賊用顫抖的聲音說,他完美地擋開了風刀,幹得比健康的人們還漂亮。但約克看他的目光像見了鬼,這讓他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覺得自己活著是不是件非常不合適的事。
騎士閉上了嘴巴,法師再次念動咒語,這次憑空冒出來的是個形狀完美的火球,約克一個躲閃不及,被扔了個正著。一陣燒焦的氣味從他身上傳出來,華麗的金髮被燒得七零八落,衣服也是處處破洞,滿臉黑灰。
休斯發出絕望的呻吟,他已經裝了好一會兒行將就木的屍體,現在開始懷疑自己做出這種犧牲的價值。
騎士奇怪地看著這個堅持不肯死掉的同伴,直到一陣大水沖來,他面無表情地撥撥濕淋淋的金髮,那東西垂在眼前襯得一臉嚴肅的他有些撩人,法師決定再試第四次。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山丘被弄得活像戰場,冒險者們狼狽不堪,沒想到好不容易逃出虎穴,卻在同伴手上遭到了更加危險的攻擊。
「這種情況解釋起來比較複雜,」法師憂鬱地說,回答夥伴們憤怒地質問,「我有足夠的力量可以調動,可咒語的出錯會導致那力量無處可去,並化為其它屬性發揮出來,你們看,每一次出錯時攻擊都是八級魔法,這說明我掌握得還是很完美的,只是念不准咒語……」
所有人殺氣騰騰地看著他。
狄特吞吞口水,「我再試、再試最後一次。」他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表達自己少得可憐的請求。
約克心驚膽顫地看著他又開始念動咒語,雖然他施法時認真的姿態很俊美,可是唸咒的聲音像龍息一樣讓人恐怖,雖然它屬於友方。一陣白色的光芒從周圍的空間透出,法師興奮地叫道,「成功了!」
「但這次不要再送到巫妖家裡去了——」空蕩蕩的山坡上,只有盜賊的一聲慘叫幽幽迴盪。
◇◆◇
當布藍多城的神殿後花園裡突然冒出一堆奇怪的濕淋淋的人的時候,把園丁嚇了一大跳,他們像是從某個時空裂縫裡掉出來的,滿身是血和水,滿嘴罵著髒話,中間竟還有個大搖大擺的黑袍。
「這是什麼鬼地方!」麗婭罵道,「你不會把我們帶到某個守衛森嚴的國王的宮殿裡,然後害我們成為全大陸的通緝者吧!」——他們準備要去的是一個城鎮的小神殿,現在他們出現在一個香氣馥郁,有著光潔大理石的豪華花園裡!
「那你還是把我們送回剛才那個全是怪物的黑暗迷宮好了……」休斯捂著額頭哀歎,他現在嚴重懷疑自己行為的正確性,這個法師顯然對基本咒語一竅不通,天知道他是怎麼披上法師袍的。
「這裡有點面熟……」狄特四下打量,「你們等一會兒,我去問一下,也許能找到藍亞神殿正確的坐標……」
——他們已經試到了第十七個咒語,時間也過去了大半天,傷者以驚人的毅力堅持不死,讓騎士舉起了幾次準備安撫死者不瞑目雙眼的手指被迫放了下來。
「你們是什麼人,擅自闖入布藍多神殿——」幾個衛兵衝進來,狼狽的冒險者們張大眼睛,「布藍多?我們在布藍多?」
「你可真行,狄特,」休斯敬佩地看著身邊的法師,「一個咒語把我們弄到了相隔一萬兩千公里十八個大城市外加一道海灣的布藍多城神殿。」
麗婭歎了口氣,「看來這次牛角酒館的黑麥酒喝不成了。」
經過牧師們專業的努力,休斯本來就不重的傷勢很快消失殆盡,倒是約克傷得最重,不明白他怎麼還能這麼精力旺盛。
只可惜他們現在待在布藍多城的地牢裡,以擅闖神殿的罪名。
這會兒,一班遭到飛來橫禍的冒險者正坐在地牢冰冷的石板上,包裹在渾濁難聞的空氣裡聊天,苦中作樂地盤算著既然沒能去成牛角酒館,那就去布藍多城更為名聲遠播的一家酒吧,精靈開的「白楊樹的歌聲」喝幾杯還願。如果他們能活著出來的話。
「我反對他留下來!」麗婭大叫,「看看我們都經歷了什麼,這太不著邊際了,我們在一個邊境小鎮打地精,幾分鐘後我們來到了另一個國家王都的地牢裡!」
「得了吧,我幫了你們的忙,你們憑什麼享受了又是風又是水還去地下宮殿、巫妖窟免費轉了一圈兒,我可一分錢也沒收——」蹩腳法師忝不知恥地說。
「難道你還覺得很驕傲嗎——」女孩憤怒地大叫,他們可還待在地牢裡等著喂老鼠呢!
「他當然很驕傲,」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布藍多神殿被加制了強力結界,以防止瞬間移動,他居然在使用這種高階法術的同時打破結界禁制,你們到底是誰?」
幾人抬起頭,一個男人無聲地站在牢門外,他穿著牧師的長袍,銀髮落在肩膀上,同色的眼睛像冰雪般冷森,沒有一絲感情,與其說他是個牧師,倒更像個劊子手。
「我就說怎麼一個鄉下神殿會有這麼強力的結界,原來是走錯了地方。」狄特嘀咕,傲慢地看著來人,「我不想浪費自己的腦子記一個蠢貨的名字,所以沒什麼必要做自我介紹。」
「等一下!你怎麼這麼說話!」休斯叫道,「看到他袍子上的標記了嗎,他是個上位的賢者!」
麗婭丹娜倒是愣了一下,如果她沒錯記,布藍多城神殿的結界應該是這個城市法力集大成者。
「我為什麼要對一個光明之神的信徒好言好語,」狄特哼了一聲,「如果不是法術的意外你以為我喜歡來這個散發著愚蠢氣息的神殿嗎……」
「法師,」約克像背後靈一樣冒出來,嚴肅地說,「請收回您瀆神的話,我發過誓,如果有人對光明之神不敬,我的白手套永遠給他留著。」
「武夫的腦袋裡果然裝的全是白開水。」法師說,「那傢伙——對,我是指你的那個光明之神——有任何值得用尊敬這個嚴肅單詞的東西嗎——」
騎士下意識地去翻手套,「你盡可大言不慚,但身為光明信徒我不能忍氣吞聲放任你繼續侮辱我的神!」——他從口袋裡翻出一個濕淋淋破抹布一樣的東西,想丟到法師身上,狄特迅速跳開。
「我接受你的挑戰,但別指望我會讓你把那團抹桌布丟到我的袍子上來!」法師冷哼。
「停下來!」麗婭絕望地叫道,「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看看我們現在的處境,沒有外敵時才是窩裡反的時候——」
「這是原則問題!」騎士說。
「你別在快死的時候講原則好不好,脫險後你可以在小酒館講上一天,我奉陪!」女孩大叫。
站在外面的賢者細細打量這個金髮的騎士,注意到他衣服上的標記,大陸可不是每個人都能用這樣的標記。「你是奈維特家的人嗎?」他問。
騎士轉過頭,挺直背脊,「約克·韋瑟·奈維特,我的名字,也是我的驕傲。」
賢者揚了下眉頭,奈維特這個姓氏確實值得驕傲,這支有相當歷史的騎士家族以壞脾氣與不怕死著稱,敢用這個標誌的人並不多,那代表著任何戰鬥你都要衝在最前面。
「我本不想在這裡報出我的姓氏,賢者,」對方說,「您本該在更加合適的場面見識到我身為騎士的能力,這只是一次施法上的錯誤,我們沒有意思要冒犯神殿……」
「他身上的黑袍也是無辜的嗎?」銀髮賢者冷森森地說,「我需要和這位法師單獨談談。」他整個人像冰塊雕成的一樣,沒有一點溫度,並不時放出寒氣嚇人。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狄特傲慢地說,並在下一秒遭到了所有同伴表示「你閉嘴!」的斥責眼神。衛兵則理也不理他,七手八腳地打開牢門,把他拽了出來。
騎士下意識伸手拉住狄特的袍子,後者轉頭看他——一方面確認法術是否已經失敗,結論是沒有——他看到那人藍色的眼睛透出無法控制的擔切和焦慮,渾身繃得很緊,讓衛兵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約克吸了口氣,「他會沒事吧?」他問,嚴肅地看著大賢者,幾乎有些像在威脅。
對方冷冷看回去,身高位重的大賢者可從不把這樣小騎士愚蠢的威脅放在眼裡,所以他只是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這種地位懸殊的警告本該是狄特嘲笑和不屑的,可是不可否認,那讓他的心臟有一種奇怪的刺痛感。
「我不會有事的。」他對約克說,希望看到他眉宇間的不安消失一些,可是最後離開時,那人仍是用那樣一副眼神看著他,讓他好一會兒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