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玲佯裝沒聽見,繼續她細碎的快步,衝上大馬路旁想招部計程車。
家樂伸手一攔,阻止了她招搖的手。「小玲,我們真的需要談談。」家樂面色蒼白地說,深怕她又要自眼前逃走。
整整半個多月,卓玲不看他一眼,也不聽他解釋。每天上班,家樂只能看著她卻無法有所行動,心情不由得一天比一天沉重。
「別碰我!滾開!」她卯足勁拳打腳踢,企圖掙脫他。
「小玲,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他緊緊拉住卓玲的手腕。
「放手啦!」卓玲使勁地扭著手,卻無法擺脫他的箝制。
「除非你答應和我談。」一團怒火在他心底竄昇。
「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談的。」她瞪住他,冷冷地回答。
「什麼叫『沒什麼可談』?」他彷彿被她狠狠地捅了一刀,痛苦萬分:「難道你寧願相信謠言而不相信你認識的我嗎?」
卓玲將頭甩開,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你認識我也好一陣子了,我看起來像是謠言裡所說的那種人嗎?」
「你不必和我解釋這些,我只想回復我以前無所牽掛的生活。」她看也不看他一眼:「你再也沒有權利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後半句的話說得很小聲,原因是想不到什麼具體的例子,只是為了說完整句話,免得叉了氣。
家樂一楞,讓卓玲逮到機會抽回自己的手。
「我什麼時候對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了?」她分明是在耍性子。
「這東西我早就該還你了……」卓玲伸手遞出已經被她關機好幾周的手機,家樂為之愕然——這就是她認為他對她「予取予求」的工具?
「拿去。我、我不要它了。」她又向前遞了一些。
「就像……你也要棄我對你的感情……於不顧了嗎?」家樂痛苦地問。
卓玲微微顫抖著,卻用漠然的表情隱藏自己混亂的思緒。無法直視他灼熱的雙眸,她只能苦澀的說:「我說過……我是個愛情的絕緣體。」
「你說謊!」家樂怒吼:「那是你自以為灑脫的藉口。你要自虐、自憐、自欺,我都不管;但你不能否認我對你的一片真心,也不能否認你對我的感覺。」
「我對你沒有感覺!」卓玲矢口否認。
「你否認,因為這樣你就不必赤裸裸地去面對你心痛的事實。你只是個膽小鬼,一個逃不出也不敢走出自己為自己設限的懦夫。」
「你住口!你沒有資格自以為是的來剖析我的內心!」她轉身要逃走,卻又被他有力的手抓住。
「讓我走,讓我走!」她臉上閃過的悲傷神情,讓他在剎那間放鬆手上的力道——她趁機擺脫他。
「你!」他馬上將她扯回來。「小玲!你根本不聽我解釋。」
她真是怒極了。「不要碰我!我討厭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家樂心中的怒氣隨著她的撩撥節節攀升。他氣她不信任他,氣她向來只會逃避事實。「不准走!」他怒氣衝天。
「吼什麼?不要以為我怕你!」她用力踩他,痛得他立刻放手。
然而家樂起碼高出卓玲一個頭,他從她身後攔腰一抱,握住她一雙皓腕,有力的鐵臂圍繞她交叉一環,便將她緊緊地套在懷裡,讓她動彈不得。
「要回去我可以送你,這裡是公共場合,你再掙扎下去只會讓你自己面子盡失,也會讓你看到我抓狂的樣子。」家樂靠在她耳畔撂下重話。
不顧卓玲驚愕的面容,也不顧她微微發顫的身子,他鬆開她的同時也扯住她的手腕,迅速將她往德康大樓的地下二樓帶去。
「痛……」他猛烈的手勁已經在卓玲的右手腕上留下紅紫印,還在他箝制中的左腕痛得讓她不由得低吟。
家樂變得陰鷙的面容因憤怒而更加駭人,他繞著車道疾步向下走,任她在他身後踉踉蹌蹌地跟著。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他終於停下來,打開車門:「進去!」
才……不要。卓玲賭氣不看他,也不移動,停在他將她甩下的車門旁。
「該死,不要讓我再說第二次!」家樂的憤怒已將他推往崩潰的邊緣,他重重地搥了一下車頂。「你要自己進去還是要我幫你進去?」他怒吼。
卓玲驚喘一聲,跌跌撞撞地鑽入座位。
她一進去,車門便砰地一聲被他甩上,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她不自覺地緊咬住唇,渾身打顫。
看到家樂從另一頭忿忿地上車。她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的動作,唯恐一引起他注意,他就會像只嗜血的猛獅撲上來將她撕碎。
驀地,車身隨著輪胎在水泥地上尖銳的磨擦聲之後,如箭般飛了出去。
「不要、不要……不要……」卓玲哭喊,眼前的家樂變了,變得猙獰而瘋狂,以往的風度與爾雅消失殆盡,反而像是來自地底深處急欲復仇的惡魔。
他橫衝直撞地飄上彎曲的車道,一路引起恐慌和混亂,強烈的壓迫感讓她驚恐交加,全身發涼。卓玲越來越惶恐,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
被狂怒支配的家樂完全無法顧及路人是否會因此受到傷害,此刻他只想不斷地向前直衝,直到那熾烈的火焰消散!
一抹鮮紅的血色喚回他所有的意識——在瞥到卓玲米色長裙上的血跡時,他完全驚醒過來。
他迫切地想看清她的臉,卻只見她抱著頭痛哭。「小玲!」他立刻減速,在開出德康大樓後轉向附近的體育館邊煞住車身。
「小玲!」他驚恐萬分地傾身拉住她緊抱住頭的雙手。
「啊——不要不要,不要碰我——」她退到角落,抱著頭啜泣著。
「該死!」他衝出車子,用力地搥向凹凸不平的碎石牆。「我真該死!」
他的忽然離去立刻引起她的注意,她抬頭看見他搥著牆壁的拳頭已滲出血,暗紅的血跡驚心動魄地印在牆上。「家樂!」她慌亂地奔出車子:「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
他無助地搖搖頭,將頭靠在放置在牆上的手腕上,佈滿血的拳頭則緊緊壓在尖刺的牆面。寬厚的背劇烈地起伏著,像是在痛哭,也像是在喘息。
卓玲緩緩走向他,將手搭在他肩上。他緩緩將目光移向她,直到看到她唇瓣上殷紅的血印時,才像是鬆口氣又像是愧疚般的閉上眼、別過臉龐。
「我……我到底在做什麼?竟然這樣對你……」他搖搖頭,以手掃過髮絲:「我竟然還是成了像我父親一樣的人……」他懊惱得靠上牆,無神地直視前方。
卓玲環緊自己的身子,在向晚的涼風中瑟縮。有好半晌,兩人都沒開口。
終於,家樂發現她的柔弱,立刻脫下外套,走向前裹住她:「對不起。」
他伸出手,笨拙地抹去她下頷已乾涸的血跡,懊悔地說:「對不起,我保證再也不會這樣,這是我的錯,原諒我。」
她迎上他痛苦的眼神——這段日子以來,努力封閉內心的她終於感到欲振乏力。她頹然地靠在他肩上,就這麼任淚水如泉湧般流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們之間就這樣算了?讓我不必再面對過去的傷口,不必再去體會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
他是對的——她一發現自己受了傷,就惶恐地隨便包紮了事。她並不懂得如何治療自己破碎的心,只能選擇將它草率包紮起來放在一邊,期待疼痛總有一天會慢慢過去,就算是傷口開始腐爛化膿,她也沒有勇氣面對,因為她全然沒有治癒的能力。
家樂緊緊擁住她:「因為我愛你,無法忍受沒有你的空虛。」
「可是我沒有辦法愛你,不可能。」她試圖推開他,卻無法讓他移動分寸。
「小玲,不要再欺騙你自己了。讓我愛你,好嗎?」他輕輕在她耳畔低語。
「不要,不要……我不要再愛上任何人……不要……」嬌弱的身子在他懷裡輕顫,她只能不住地搖頭,喃喃地拒絕他。
「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也不想再失去你,讓我愛你,小玲,讓我愛你……」他將她摟得更緊,彷彿下一秒她就要在他面前消失無蹤。
「不,我辦不到……不……」
「小玲,不管你怎麼說,我只要你。」他不顧她的掙扎:「不要怕我,好嗎?」他不斷重覆溫柔的細語,直到她停止反抗,容許自己完全崩潰在他的懷抱裡。
***
「曉妃,明天會回去上班嗎?」經過她的房間,卓玲才知道她回來了。
「唔……大概會吧。」曉妃有些神情恍惚的回答。
「還好嗎?」卓玲擔心地問。
好?怎麼會好?那令人噁心的一幕不時地在腦海裡糾纏她,逼得她快瘋了。更糟糕的是,她忘不了那天及時將自己從李東民手中搶救回來的家樂。
經過這個事件,她更無法忘情於他的溫柔體貼。她抱住自己,渾身不停的發抖。她渴望家樂的愛,她需要他……
「你真的沒事嗎?冷不冷?」卓玲忍不住拿了一件外衣要覆在她肩上。
「不要碰我!」曉妃打落她的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必假惺惺!」
卓玲歎口氣:「我是真的關心你,雖然我們不合,卻終究是一家人……」
「誰和你是一家人?」我只是個私生女!曉妃閉上眼,在心裡吶喊。
卓玲回自己房裡拿來辦好的戶口名薄,擱在她桌上。「前陣子我和爸溝通過了,將你的名字從你媽那裡過到爸的名下。這或許也只是亡羊補牢,但算是我和你握手言和,真正成為姊妹的開始,你覺得怎麼樣?」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於情於理於電視劇情,她都該先伸出手與曉妃握手言和,不是嗎?但她伸不出手……曉妃也沒有回頭。
「走開,」曉妃蒼白著臉:「我不想看到你。」
卓玲垂下眼,無奈地走出門,卻在跨過門檻時意外地聽到曉妃的自語。
「為什麼你總是能夠獲得我所渴望的東西?」曉妃的聲音彷彿飄在空氣裡。
察覺到卓玲回到她身後,曉妃不再隱瞞自己:「為什麼我還是敗給了你?」
「是嗎?所有我曾擁有的不都到了你手上?」卓玲的口氣淡然,竟沒有絲毫的怒意或埋怨,或許無力感和沮喪多過於不平和怨懟。
「但是你擁有家樂。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在他身上?他是我的!」曉妃睜著晶瑩閃亮的淚眼逼視她:「將你引進行銷部門,並不是要你去勾引他!」
「我……勾引家樂?」卓玲無辜地反問。
「難道我錯怪你了嗎?」曉圮質問她。
「我什麼時候這麼做了?是他一直窮追不捨!要怪……也得怪你自己!」
「什麼意思?」曉妃一臉錯愕。
「是你尾牙那天害我喝醉酒,我才會糊里糊塗跟著他走!」
「那……難道那天,你真的和他一起離開?」曉妃眼中燃燒著無比的嫉妒。
「和他一起離開?據他所說,我根本是被他架走的,到現在我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和他回到他家的。」卓玲忿忿地說明,但曉妃關心的不是這個。
「你在他家過夜!」她的眼睛都快噴火了。
「我……是在他家過夜了,因為我醉得不省人事,你想我有別的選擇嗎?」
曉妃渾身虛軟地靠上身後的牆:「然後呢……你們就開始愈來愈好了?」
沉默半晌,卓玲終於吶吶開口:「可以這麼說。」
曉妃別過臉,淚水跟著流了下來:「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心念猛然一轉。不!她不甘心就這麼放手!「就算這件事不是你造成的,搶芷菱的飯碗總是你一手計畫的吧?」曉妃反咬她一口。
「搶芷菱的飯碗?胡說!那是你一直在計畫的事,怎麼怪到我頭上來?」
「哼!沒有?那為什麼芷菱在家樂爆出緋聞後,會自己傷心地告訴我家樂已經幾乎把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交到你手中,她成了名符其實的花瓶?現在,還鬧到要辭職呢?」
「辭職?」
她在卓玲的眼中察覺到一抹不信任。「不信?不信你自己去問她!」
曉妃的指控讓卓玲陡地醒了過來——的確,她到了公司後,在行銷部的重要性就一直不斷竄升,有關家樂的謠言一起,她更是一頭鑽入工作,完全沒有注意這舉動會帶給芷菱的威脅……所以她向家樂提出辭呈?
是她的自我中心使她忽略了自己的獨斷獨行會帶給芷菱的影響,而家樂對她的包容更讓她成了被寵壞的孩子,變得如此氣焰囂張。
「我說的沒錯吧!」曉妃盯住她錯愕的神情。「你不管到哪裡都只會惹事生非,芷菱充其量也不過是另一個犧牲品而已!」
「不,你胡說……不是這樣的……」卓玲摀住耳朵:「這不是我的錯!是你,一切都是你計畫的,我只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而已——」她跌跌撞撞地離開。
曉妃望著她的背影。「沒錯,你是顆棋子,一顆可恨又危險的棋子。」
卓玲一回房就撲倒在床邊,突然聽到家樂給她的手機又響了。她伸出顫抖的手猶豫半晌,終於還是關了手機。
***
為了擺脫孤獨感,卓玲選擇到學生時代的死黨江子晴家避難。
她們同時還約了另一位好友謝玉燕,只因她遲遲未現身,子晴家的電話又壞了,卓玲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貢獻出家樂給她的手機。
卓玲正心不在焉地一面應付子晴,一面祈禱家樂別打來時,手機便響了。
「一定是玉燕。」子晴喜孜孜地直接按上通話,也不看打來的是誰。「喂。」
「太好了。」家樂聽起來心情頗為愉快:「可終於讓我逮到了你!」
持著手機的江子晴,晶亮的大眼眨了又眨——這個男人是誰?
看到子晴表情一變,卓玲有些不祥的預感:「是玉燕嗎?」
「嗯、嗯。」子晴眸光閃爍,猛點著頭,笑得很詭異——這男人一定是卓玲一直不讓她們這兩個死黨知道的神秘人物。
「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家樂難過地問:「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到底是誰?」卓玲不安地瞇上眼瞄她,起身向子晴走近。
「等一下。」子晴朝卓玲搖搖食指,看得出來她正聽得一臉興味。
卓玲發現苗頭不對,伸手想將手機搶回:「喂!不要偷聽別人電……」
「所以我說不要工作那麼累啊!」子晴忽然對著手機大聲起來,僵住了卓玲。
「下了班就快點過來吧!」她還接著雞婆地報上自己地址。
不報地址還好,在報上地址的瞬間卓玲就明白了,玉燕這個多年老友會不知道子晴住哪裡嗎?她衝上來追打子晴。
子晴將手機隨手一扔,逃命去也。這舉動逼得卓玲不得不在手機彈上沙發即將落地前將它救回來,還反射性地對著它「喂」了聲,以確定它沒被摔壞。
「嗨!」她可以聽得出家樂帶著笑意的口氣。「你在哪裡?」
「同學家。」卓玲緩吁口氣,狠狠地瞪了子晴一眼。
「這個週末你怎麼都沒開機,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他的口氣裡透著濃濃的失望。出差的這段期間他滿腦子都是她。
「我……」他毫不保留的傾訴引起一陣霧氣升上她雙眸——原來她比想像中還想念他。
「我現在已經回到台中了,可以去找你嗎?」他滿懷希望地問。
卓玲瞄了瞄身後探頭探腦的子晴:「有事嗎?」
「想看看你不行嗎?」家樂有些撒嬌的口吻。「這幾天想我嗎?」
她倏地紅透了臉:「有、有什麼好想的?你好煩,我要掛電話了。」
「別這樣嘛!三天沒看到你了,你晚一點出來榮總等我好不好?我正好在附近,可以送你回家。」他有些乞憐地哀求著。
「你要到榮總等我?」卓玲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八度。「不要!」
「那我直接去找你好了,等會見,拜拜!」他很聰明地掛了電話。
「啊?喂!」卓玲不敢置信地握著手機半晌:「喂?」
「怎麼啦?」子晴促狹的口吻教人聽了就氣。「你的神秘人物齁?」
「才不是咧!」卓玲紅著臉死不認帳。
「卓——玲——」子晴的聲音和眼神皆緊迫地逼了過來。
「你,你……囉嗦啦!」這算是承認了。卓玲忍不住賞她兩個衛生丸。「死女人,這麼多嘴做什麼?等會他要來找我。」
「你對他好凶。」子晴為家樂抱不平。
卓玲撇撇嘴:「誰教他執意要惹我這個有缺陷的女人。本來我的日子多平靜、多愜意?現在可好了……」她及時收口。
「現在怎樣啊?」子晴嬉皮笑臉地接下去:「你是不是想說:現在可好,我每天魂不守舍芳心寂寞,還茶不思飯不想地鎮日思念著我那溫柔體貼的他啊?」
「你去死!」卓玲羞紅了臉追逐子晴:「嘴巴那麼壞,怎麼還能活到現在?」
子晴笑嘻嘻地任她追打:「愛說笑!我命才長咧。現在有了未婚夫當保鑣,我的嘴還可以變本加厲地壞下去!」
門鈴響了。
「這麼快就到了?我來,我來!」子晴搶在卓玲之前跳高而去。
「他來了,要不要請他進來一起喝點什麼?」子晴向卓玲拋了記媚眼。
卓玲穿上外套走出來。「唔——」她嘟著嘴,搖搖頭。
「好吧!那我只好送客了。」子晴白她一眼。「對他溫柔一點嘛!」
「囉嗦啦!」她急急地走出大門,看到家樂笑逐顏開地站在門邊。
卓玲一身輕便的淡黃色運動服和兩條長長的辮子給他截然不同的感受,他的眼睛不覺一亮:「新造型?挺可愛的。」
「少跟我甜言蜜語。」剛被誇讚的卓玲臉又一紅,回敬他故作鎮定的冷言冷語,還向旁邊走幾步,刻意拉開兩人的距離。
「我剛才還以為你找你同學來打發我走。」他靠上去,向她伸出手。
卓玲幾乎想伸手握住他,但長辮子一甩,她佯裝沒看見,兀自走上街。
要溶化他的冰山娘子還真難,他暗忖,不死心地跟上她勾住手臂。
卓玲的心又被動搖了幾分,看著他乞憐的神情,終於容許自己攀住他手臂:「不要誤會,是因為天冷。」她心虛地為自己辯解。
「早說嘛!」家樂握住她圈上自己的手,另一手將她摟進懷裡:「原來可以這樣取暖,我可冷得要命。」
卓玲按捺著性子,瞟他一眼,也按捺住炮火——他愈接近她,就愈不怕她的冷漠;但她卻愈接近他,愈是無法抵擋他的熱情。
在她能說出另一句口是心非的話前,家樂提議:「到前面夜市走走怎樣?」
卓玲搖搖頭:「今天不太想到人多的地方。」
「也奸,那我們回頭往山上走。」也另有份溫存,他很滿足地暗忖著。
「芷菱是不是向你辭職了?」她忽然開口問道。
「咦,你怎麼知道的?」家樂狐疑地望著她。
「你先告訴我是不是有這麼一回事?」她急著想知道答案。
「她是提過。」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點頭。
「她有提到她想離職的原因嗎?」她追問。
家樂又點點頭。
「她怎麼說?」她的心跳立刻亂了幾拍。
「你為什麼想知道?」他眼神閃爍著她無法理解的光彩。
「我……」卓玲低垂下頭:「我希望我不是導致她離職的原因。」
家樂笑了笑:「很不幸的,小玲,你就是她想離職的原因。」
「真的?」卓玲望進家樂篤定的眼眸,整顆心急遽冷卻下來。
「你不要讓她走,讓我走。」她急切地說。
「讓你走?」家樂很意外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你想走去哪?」
「哪裡都好……」卓玲神情落寞地說:「總是可以找到落腳的地方。」
「說的倒輕鬆,你這樣一走了之,我該怎麼辦?」家樂對她一頭栽進自己的悲傷,卻絲毫沒考慮到他而感到難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倉皇地別過臉,囁嚅道。
「你懂。」他停下來,將她轉向自己。「你還要逃避我到什麼時候?」
卓玲下意識地看看表。家樂把她的手輕輕撥開:「明天是國定假日,不要管時間,我想現在談這件事。」
「談,有什麼好談?」她又被他鎖在懷裡動彈不得。
他隔著十公分不到的距離嚴肅地凝視她半晌:「談你的……『愛情失能症』。」他忽然笑得好詭異。
「什麼意思?」家樂又開始皮癢,卓玲不動聲色地睇住他。
「據說這種病症分成三個階段:最初是陌生男子恐懼症,中期是戀愛前躁鬱症,末期是戀愛後沮喪症……」他滔滔不絕地陳訴,對於她犀利的眸光已然免疫。
「據我研判,你這失能症已經成功地發展到末期。」他面色凝重地宣佈。
「所以呢?羅心理醫師。」卓玲哭笑不得地問。
「『愛情失能症』無需經由藥物控制,因為這完全是心理因素所造成。據研究報告顯示,目前成功案例唯有採用——『帥哥獻身治療法』。」
卓玲馬上笑倒在他懷裡:「你神經病!超變態!有夠沒水準。」她伸手搥他。「什麼獻身治療?這麼噁心的話你也說得出口!」
「真的,真的!我是那麼願意為你犧牲……」家樂厚臉皮地在她身後窮追不捨:「所以今晚,你就接受我的情意吧!」
「你去死啦!少在那裡二百五,放開我!」她拚命地掙脫他的苦苦糾纏,兩人在燈光昏暗、住屋稀少的半山腰演出了名符其實的「愛情長跑」。
兩人氣喘吁吁地奔上幾條巷子,卓玲終於慢下腳步,讓家樂攬進懷裡。
「不行了,太久沒……沒跑了。」她搖搖手,喘著笑道。
他只是靜靜地調息,低頭凝望她。這份專注讓她又慌了起來:「你……你不要這樣……看我好不好?」
「今天晚上,陪我好嗎?」他忽然變得深情款款。
她怔怔地抬眼望他,忽然想起他之前的戲言——「接受我的情意」。酡紅的臉立刻垂至胸前:「你想做什麼?」
「怎麼?我對你情深意重,你還怕我會不負責任嗎?」他故意說的很曖昧。
「什麼啦!」卓玲羞赧地打推開他:「你再這樣亂來,我就……」
「那好,我們走吧。」家樂立刻中斷她的話,拉她走向他的車。
她還沒答應哪!她想聲明,誰知開口後說的卻是:「你要我陪你做什麼?」
「北上。」他開門讓她坐上車。
「北上?現在?去幹嘛?」那不就得在外頭過夜了?
「對,現在,去看一個我已經籌備很久的東西。」他神采奕奕地回答。
籌備很久的東西?真的假的?她懷疑地盯住他。
「放心!絕對不是要把你拖去賣——」他點點她鼻尖,沉聲道:「跟我走,你一定不會後悔。」
他的話中有話又讓她雙頰升起一片緋紅。「你、你等等,我打通電話。」還是和老爸先說一聲比較好。
車子馳騁在北上的高速公路間。
「你看外面好黑耶,如果不是路燈這麼亮,一定可以到看星星變得好亮、好美。」卓玲望向車窗外,露出難得柔和的神情。
「嗯。」家樂無聲地淺笑,全心全意地享受她不對他設防的一刻。
午夜的風夾帶著一股冷冽清香的氣息,寂靜的暗夜籠罩四方,遙遠的星空所釋放出來的微光溫柔地包圍著他們。
兩人心靈世界與廣闊穹蒼相形之下的親近與安定,竟撩撥起不知名的慾望和感動。那是種揮之不去的迷惑——一種難以抗拒的情挑與無法掩飾的心悸。
家樂和卓玲陷入沉默,隱約感受到暗夜所帶來的挑逗和危機。
「晚上,」擔心自己壓抑數月的情感會不敵夜晚的誘惑,家樂率先帶出話題。「你和你同學聊了些什麼?」
「聊……」卓玲紅了雙頰,嫣然一笑:「聊我『愛情失能症』的成因啊。」
面帶會心的笑容,他好奇地瞥了她一眼:「真的?有什麼結論嗎?」
卓玲絞緊雙手,十分後悔將話題扯到這上面。
「果然還是得用到『帥哥獻身治療法』對不對?」家樂自找麻煩地說。
「只可惜這種治療法還是有疑點吧……」卓玲若有所思地斂下眼簾。
「哦,怎麼說?」家樂挑起濃眉。
「怎麼說……」她沉吟半晌:「不知道……帥哥除了獻身之外,懂不懂得體貼患者的對婚姻的恐懼?有沒有耐心幫助她痊癒,又能幫她做多久的心理重建?」這樣暗示性的詢問,對她而言,已經是極大的讓步與突破。
家樂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將車駛下高速公路,彎到小巷裡停妥。
他轉向卓玲,深邃的眼眸似乎要探進她靈魂深處。
卓玲在他的沉默中更加慌張起來。她無力地搖頭,試圖想帶開話題,但他及時按住她的雙肩,托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他黝黑瞳眸。
「帥哥除了獻身也奉上真心,全心全意地體貼患者對婚姻的恐懼,耐力十足地幫助她痊癒,還要用一生一世為她做心理重建。」他略帶笑意的聲音中,蘊藏著無比的摯誠,更用款款的深情對她許下諾言。
卓玲晶瑩的雙眼被淚水淹沒,任由家樂迫不及地將她拉進懷裡:「我愛你。」他柔情地在她耳畔低語。
她急促地呼吸,猛烈的心跳幾乎快將自己震暈。她不知所措地想推開他,卻發現他正輕柔地撥開幾絲停留在她臉頰的亮麗黑髮。像是在玩弄亦像是在享受一般,他用粗糙的手掌搓揉她細緻的臉蛋,最後,才將溫涼的唇瓣貼上她前額。
卓玲從來沒有讓任何人如此接近她,她倒抽口氣,腦筋嚴重地紛亂起來。
但他留在她額上的一吻,似乎在瞬間產生了奇妙的作用。她慣用來扞衛自己的無形高牆在霎那間瓦解——她的心就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
沒想到在他的懷裡竟可以感到如此安全。
家樂貼近她,用他粗糙的下顎,刺刺癢癢地摩娑著她的臉頰。卓玲迷醉的神情立刻泛起明顯的笑意。她傭懶地睜開眼,企圖坐直身子。
就在這時,他忽然飛快地吻了她的唇。
她愕然凝望他近在咫尺的臉,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再次緊擁入懷,溶化在他一串串炙熱激情的吻中。
夜,更深了。
他們無言地相互依偎交纏,靜靜地享受彼此相伴的滿足與幸福。許久許久後,才繼續北上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