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鄰河畔的道路上,一群嬉嬉鬧鬧的小男生,跟前跟後的捉弄訕罵著一個與他們差不多年齡、名喚古音的小女孩。她長得單薄,約九、十歲,有些蒼白瘦削的臉蛋上,一副黑粗框眼鏡幾乎遮去她大半張臉。
此刻的她正緊抿著雙唇,蒼白的臉上透露出一抹堅決的神色,不管旁人如何訕弄,她仍是不吭一聲、幾近面無表情地往前走;不僅背挺得直,而且速度不快也不慢,似乎對外在的嘲弄不為所動。可是,只要仔細一看,就不難發現鏡片之後的烏亮大眼正閃現著驚慌、無措。
看著始終不發一語、對他們視而不見的古音,小男生們如同往常般,更覺得好奇有趣,那種想捉弄人的情緒不但沒有稍減,反而變本加厲,像是找到可以任他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活生生玩具般。
於是,在過了將近十分鐘後,有人大膽的向前拍了她一下,隨後又迅速退開,所有人在一瞬間全停下來觀察著她的反應。只是一兩秒,在看到她加快腳步往前走的時候,訕笑聲隨即爆開,於是陸陸續續的有人伸手去拉扯她的辮子、拍打她的身體。
古音終於顯露出驚慌,她不只加快腳步,到了後來,不禁跑了起來。
她跑,小男生們也跟著跑。
「小雜種!小雜種!」有個人還到她面前朝她扮鬼臉,嘴裡不斷吐出侮辱的言語。
「停下來!」另一個人伸手擋在她面前。
古音微一側身閃了過去,加快步伐往前跑。
此時,她只希望能盡快回到家,擺脫這些像是永遠也無法擺脫掉的惡意捉弄。
「快一點,她要跑掉了!」
小男生們不懂死心、不懂適可而止的繼續跟著她,然而她的腳程快,有不少人已經落在後面。其中一個人出其不意的把手一伸,往前拉住她長長的辮子。
古音慘叫一聲,一股如錐心般突如其來的痛楚緊緊攫住她,她被迫硬生生地停下往前奔跑的步伐,整個人像是被連根拔起的幼弱嫩草般軟倒在地。她的臉色變得死白,腦中一陣暈眩,那疼痛整個包圍住她,使她一瞬間無法立即站起身。
小男孩們已經陸陸續續趕上,紛紛圍住她,看著她趴伏在地,每個人的臉上仍是只有好奇,似乎不懂剛剛的那一扯對一個正盡全力奔跑的女孩會造成多麼大的痛楚,他們只是新鮮又有趣的瞧著。
其中一個靠近她頭部的男孩,趁著古音無防備時,奪走她架在鼻上的大黑框眼鏡,一邊興奮地嚷嚷,一邊晃著手上的眼鏡,像是得到戰利品般的炫耀,「眼鏡,我拿到她的眼鏡啦!」
所有的人哄笑出聲。
古音忍著頭上的痛楚,掙扎著站起身,往那個奪去她眼鏡的人走去。
小男孩反應迅速地立即把眼鏡拋給另一個人,另一個人接到眼鏡後,朝著古音大叫,等到她往他跑來時,他又把眼鏡丟向別人。就這樣,眼鏡在男孩圍成的圈圈之間不停的被拋來拋去,而她只能無助的跟著眼鏡不停的跑。
訕笑聲隨著男孩們愈顯興奮的情緒而愈大聲,不知從什麼人開始的,全部的人跟著開始唱和:「四眼田雞的古音,先沒爸爸後沒眼鏡,兩眼呆呆往前跑,追不到啊追不到!」
耳邊不停傳來震耳欲聾的嘲諷唱和,看著那被拋向天空、她似乎一輩子也拿不回來的眼鏡,她暈眩了。一個不小心,她踉蹌跌倒在地,訕笑聲仍沒停,她坐在地上,茫然的望著前方,眼中始終沒有淚,只是一徑死白著一張臉,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形,也像是她已經習慣這樣不言不語的面對一切。
「四眼田雞的古音,先沒爸爸後沒眼鏡,兩眼呆呆往前跑,追不到啊追不到!」小男孩們仍不停的齊聲唱和著,似乎對這捉弄人的遊戲上了癮,聲音是越來越大、越來越高亢。
突地,不知是怎麼發生的,往上拋的眼鏡從空中被攔截住,一時之間,訕笑的聲音倏然靜止,四週一片死寂。小男生們全愕然的看著那個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奪走他們眼鏡的陌生人。
古音也注視著那個人,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他很高,但非常年輕,時值冬天還穿著無袖的上衣,像是一點都不畏懼這寒冷似的。他的頸子、手腕以及腰上繫著好幾條銀製粗鏈,他的打扮讓在場的小男生們心生警戒以及畏意。
他帶著一絲玩味的眼神一一掃過在場的人,每個被他看了一眼的小男生更確切清楚的感受到那股懼意,不約而同的往後退,直至聚攏成一團,成了和他對峙的場面。而她,就在中間。
「安靜多了。」莫天邵輕輕吐出一句話,嘴角傲慢的往旁一撇,看著他們的眼神,猶如看著次等生物般的讓人感受到那一股輕視。
小男生們全噤不作聲,就算他們是小孩,仍可感受得到他散發在外的一股危險氣息。當他一說話時,雖然只是輕輕的一聲,仍讓他們駭退了幾步。
莫天邵有趣的看著眼前縮成一團的人,半是好奇、半是惡意的朝他們走近一步,小男孩們立時潰散,幾乎在同一時間轉身就跑。
「哈哈哈……」他發出一陣諷刺的笑聲,整個人氣質狂妄得猶如不可一世的君王。
???
古音站起身,朝莫天邵一步步走近,他立即停住笑聲,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雖然她頭髮凌亂,身上的衣服有多處髒污,但是不同於小男生們驚駭的反應,她只是平靜淡然的走向他。
在距他半尺遠的地方,她停下腳步,仰頭看他。他被她挑起了興趣,與她對望,身形仍不動如山,傲慢得像君王巡視他的臣子般。
古音看著男子,明瞭他並不是出於好心替她解困,至少他並沒有打算把眼鏡主動還給她,於是她開口:「把眼鏡還我。」語調不卑不亢,平靜得像是理所當然。
他挑起眉,仍是不語不動。
古音朝他伸出纖小的手掌,又說了一次:「把眼鏡還我。」小小、秀氣的面容上有著堅持。
莫天邵無表情的面容上閃過一抹狡獪,他揚長手把眼鏡送到她面前,在她伸手欲取的時候,突然方向一轉,將之往一旁的河中擲了過去。
她的視線從被拋落河中的眼鏡上移開,而後看向眼前兩手環胸、神色自然平常得像是絲毫不覺得他的舉止有多麼不應該的人,她明白,他就像剛剛那些人一樣,只是覺得好玩。
她暗自憤怒,但也知道,憤怒對這種人來說只會讓他覺得更有趣,她清清楚楚的曉得。太熟悉了!她的身旁有太多這樣子的人,只是,讓她想不到的是,眼前的人竟也會是其中之一。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轉身直直走向河邊,脫下鞋子,一腳踏進河裡,往眼鏡落下的地方走去。
她走得極不安穩,河裡鬆軟的泥土讓她不好行動,幾度腳步打滑,還好都在將跌倒的一刻穩住了身子,她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走,直至河水已深至膝蓋,她才打住,彎下身,雙手在河底打撈。
她的衣褲已經濕了,長長的辮子也浸在河水裡,她一邊緩緩的移動,一邊雙手不停摸索,小小的身子從岸邊看來如已快被河水淹沒般。
莫天邵仍站在原地雙手環胸,事不關己的看著,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一點都沒有伸手援助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就在他準備走人的時候,古音突然驚呼了聲,整個身子一瞬間完全沒入水中。他停下腳步,看著她掙扎,不想理會的準備再次走人時,一具小屍體浮在水面上的畫面無預警的竄入腦際,他頓住身子,再往女孩的方向一瞥,仍沒看到她站起的身影時,他低咒了一聲,邁開步伐,慢慢的往她沉沒的河中走去,手一撈,準確的將已昏迷的小小人兒扛上肩。
昏迷中,古音覺得極度不舒服,她喝了好些水,胃部正漲的時候,又被人倒掛著大步走,腹內如千軍萬馬踐踏而過般,又如巨浪正波濤洶湧著,使她不住的發出痛苦的呻吟。她受不了這種持續的痛苦,開始低低吟泣起來。
莫天邵嫌惡的皺起眉,走得更快,步伐邁動的幅度更大,使得在他肩上的她哭得更是淒慘。
???
在神智模糊之際,古音聽到一聲刺耳的、像是門被踢開的聲音,接著她感到身子一輕,像是浮在空中似的,感覺不再沉重。好輕鬆,她死了嗎?她忍不住這樣想,可是下一瞬間,她像由天空跌落地面,落在一個軟軟的地方。
軟軟的,好舒服,不像剛才那麼令人難受。
這是天堂還是地獄?都好,都好,只是她媽媽會難過,她也捨不得媽媽……
「給我醒來,不要裝死,小鬼!」
一個冷漠無情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似乎在叫她,小鬼?可是沒人會叫她小鬼啊!
「醒來!要死不要死在這裡。給我醒來,到別的地方去死!」
好凶,好無情的人……
「快點醒來!我沒時間陪你玩這種遊戲!」
媽媽,他是誰?這麼不耐煩,好差勁的人,趕他走好不好?趕他走……
莫天邵耐性已快用盡,注視著仍緊閉雙眸、臉色蒼白得像鬼的女孩時,他胸中一把無明火正熊熊燃燒。他知道小女孩沒死,只是昏迷。可惡!早知道剛剛就該把她丟在路邊,幹嘛還一路扛她回來?
他陰沉的眸死盯著沙發上的人,突地伸出手觸摸女孩的臉頰,入手的一陣冰涼讓他又低咒了聲。他重新扛起女孩,步上樓梯,進入浴室,在浴缸注滿了熱水,他把女孩放在裡面。「你可以醒了吧?趕快給我醒來,然後滾出這裡,聽到了沒!」
好溫暖,好舒服……
「再不醒來,你的眼鏡休想我會還你。」
眼鏡?她的眼鏡!她模糊的思緒頓時注入一股生氣的泉源,她掙扎的睜開眼睛,入眼的即是那張罪魁禍首的臉。「把眼鏡還我。」她的聲音變得低啞,不變的仍是這句話。
莫天邵冷哼了聲,「醒了就滾出去。」丟下這句話,他旋即轉身步出浴室。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自浴缸爬起,看見他的身影轉進一扇門後,她蹣跚的步履跟著走近,站在未關的門口,剛好看見他套進一件乾爽的T恤。
她舉步踏進這間典雅清新的大房間裡,渾身的水沾濕了房內的地毯,她無暇注意,也沒有心思細細觀看這些她從來沒有機會看到的仿古風格的雅致傢俱,她只是一心掛念著她的眼鏡。「我的眼鏡呢?」
他早已察覺她跟著走進房間,只是懶得再多費一絲心神在她身上。
「我的眼鏡呢?」她執意追問到底。
莫天邵嘲諷的笑了聲,「你的眼鏡?你不是很清楚嗎?早丟在河裡了。」他輕鬆的、事不關己的說著,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該為此事負責。
她按捺著怒氣,嬌細的聲音顯得異常沉著:「你要賠我。」
「賠你?憑什麼要我賠你?」他轉頭與她對峙,挑釁問道。
「眼鏡是你丟的!」她強烈的指責。「既是你丟的,就該賠我!」
「是我拿到的吧?既然是我拿到的,我就有權利把它丟掉,不是嗎?」
「不是!那是我的,你沒有權利把它丟掉。」
「可惜你這個主人似乎無力捍衛它,才會任人把它當玩具似的丟來丟去,既然這樣,一樣是丟,為何獨獨要我賠,何不要那些小鬼頭賠去?」他輕鬆的反駁回去,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因止不住怒氣而微微顫抖時,他雕像般俊美的臉龐仍是不為所動。
她實在無法相信,在她短短十年的成長過程中,從來不曾碰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就算是最惡意的捉弄也比不上她現在所感受到的憤怒。她太生氣了,一向不擅唇槍舌劍的她,此刻更顯沉默、詞窮,只能睜著雙閃著怒火的大眼瞪視他,像是只隨時要飛撲過去撕咬他的小野獸。
「怎麼?同意我的話了嗎?如果同意就趕快滾出這裡。你不僅臭而且髒死了,把你救起來,沒要你道謝,你就該滿意了。」他嫌惡又傲慢的說完後,隨即轉過身,像拋開垃圾似的沒再理她,拿起床邊的話筒,迅速的撥下一組號碼。
她怒極,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衝向前奪過電話,奮力丟在地下。
莫天邵雙眼閃過一抹驚愕,隨即回神,一把鉗制住她瘦小的手腕,用力、不留情的幾乎讓她流出眼淚。
她緊咬住下唇,手像是快與她脫離般的教她再一次感到劇痛。
「你膽子可真大啊,相不相信我會殺了你?」
陰狠威脅的話語直襲她心頭,也不知是有意作對還是怎地,她發出一陣細碎但足以讓他說到做到的笑聲,對上他的眼。「反正我剛剛已經死過一次,再死一次也沒什麼。」
小女孩眼裡的決然教莫天邵心裡又是一驚,他不動聲色的把她拖回剛剛的浴室,以冷冷的語氣說:「你要死,我成全你。」
一把抓住她的發,觸及剛被拉傷的頭皮,她吃痛的悶哼了聲,接著就被他強勁的手力給按壓至水裡。
水從鼻、耳、口侵入,古音手腳不斷掙扎,幾乎窒息的壓力撞擊著她的胸腔,讓她痛苦至極。
他又一把把她拉離水面,仍是冷著聲音說:「怎麼,還想死嗎?如果不想,就跟我道歉,然後滾離這裡。」
「除非……」她痛苦的低吟:「你賠我眼鏡。」
「狗改不了吃屎!」
才喘沒幾口大氣,她又被按壓至水裡。
看著她瘦小的身子不斷掙扎,莫天邵只是一徑冷著眼,無情的注視。
好一會兒,他才把她自水中拉離,又問了聲:「還要跟我提眼鏡的事嗎?」
古音更虛弱了,只是仍不放棄的喃喃說著:「眼鏡……」
跟他卯上了嗎?
他不再多說什麼,將她的頭再次按壓至水裡。
她想這一次她是死定了,為了眼鏡而死,全世界大概就只有她了吧!她在心底朝自己苦笑幾聲,放棄掙扎,胸腔的痛苦讓她陷入暈眩。她的靈魂似要被抽離這個身體,飄向黑暗的遠方去,只是還未夠到那黑暗的邊,一股強勁的手力又把她拉了回來。
是他,這個人兩次把她推向地獄,又兩次在鬼門關前拉她回來,她該感謝,還是該怪罪?
來不及看清他臉上是何表情,她瘦弱的身軀已被他甩損至一旁,她的背撞擊到堅硬的牆壁,傳來一股悶沉的痛,她已無力反應,只能任身子軟倒。
「看不出來你這麼倔強,不怕死啊!」他臉色難看,狀似譏諷的揶揄她,接著步出浴室,不一會兒後又出現,手裡的一疊大鈔被他像丟棄垃圾般的向她一甩,漫天鈔票還未紛紛飛舞落地,他已離開,再次的丟下她。
古音趴在地上、不住悶嗆著,大把大把的新鮮空氣被她飢渴似的吸進胸膛,等到呼吸稍感順暢後,她扶著缸緣坐起,看著一地的大鈔,一種被羞辱的情緒強烈湧現,小小身子蜷曲在牆邊,再也忍不住傷心地嚶嚶啜泣,整個身子不住抽動。
此時的小女孩全身濕透,兩條原本小巧可愛的辮子已散亂得不成原形!小腿膝蓋處明顯可見的瘀血擦傷,以及隱藏在頭髮下的腫痛和背部遭受撞擊而產生的瘀青。身上的傷痛抵不過心裡所受到的委屈,縱使她再早熟懂事,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孩,怎麼忍受得住被人這樣的對待?
所以她哭了,像是要哭盡她平時所隱藏住的淚水似的,她哭了好久、好久,淚水不停湧出、再湧出,而她只能極力抑制哭聲與不斷擦拭臉上的淚水,像只受傷的、被人丟棄的小狗般,只能自己舔舐傷口。
???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慢慢平復了情緒,喉頭的燒灼與眼睛的腫痛,讓她早已疲憊的身體如雪上加霜般的加重了痛苦,她環視一地的鈔票,接著起身開始一張一張的撿拾。那疊鈔票大概有二十幾張,她從其中抽走了兩張放入口袋,其餘的她拿在手上,踉蹌地步出浴室走到外面的長廊。
再次的,她走向長廊盡頭的那扇大門,房內已不見他的蹤影,她走近仍橫躺在地上的電話,小心翼翼的把它歸復到原先放置的地方,再把鈔票安穩的放在其旁。
在要步下樓梯時,她忽地轉身又回到浴室,站在鏡子前審視著自己髒亂的面容以及腫如核桃的眼睛。
她慢慢的先掬了一把溫水洗淨臉,再把頭髮熟練的編成一如之前的兩條辮子,洗乾淨沾上些許泥污的手腳,整理好衣服之後,重新步下樓,對於屋內豪美雅致的裝置仿若無視般的快步走了出去。
直越過庭院,看到了熟悉的道路以及小河,她才恍然明瞭她在什麼地方,也才曉得原來這棟大宅子是有人居住的。
古音跑回剛剛的地方,正要走近小河時,那個狂妄的聲音竟然在她背後響起。
「想找眼鏡?還是想找死?」
她回頭,終於瞭解為什麼他剛剛會突然出現在大家面前。
那是棵很老壯的樹,而他正高高橫躺在一根枝幹上,雙手當枕頭,險象環生的把枝幹當床,只要一個些微的不平衡,他馬上就會落地摔個半死。
可是他似乎不當一回事的輕鬆倚著,她腦中突然聯想到一隻豹蓄勢待發、伺機而動的畫面,令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和剛剛比起來,她竟害怕起他現在的樣子。
「如果你要找死,就走遠一點,至少在這房子的範圍之內,不能有任何一具屍體。」莫天邵給了她一個聽來最無情冷血的建議。
房子的庭院大得出奇,圍牆治著河邊道路綿延了至少兩百公尺,那棵老壯的樹就是庭院內所種植的古樹之一。
「我沒要找死。」她淡淡回應,不知是早有預感還是無所謂,她對男子的話竟無生氣的反應。
「喔?」他身子打了個橫轉,她心下一驚,瞠大眼眸,以為會看到他墜樹的場面,沒想到他只是輕巧的靠在樹幹上,看著她嘲諷道:「怎麼?以為我會掉下去嗎?」他哼了聲,嘲笑她的念頭。「如果沒要找死,怎麼剛剛一副不顧性命的樣子,還是你以為我不敢真的動手?」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眼鏡。」
「是要錢吧?」他上上下下梭巡了一遍女孩的穿著,衣服已經被洗得發白她還在穿,他輕笑了聲,「看你的樣子,過得不太好啊,家裡沒錢給你買衣服?」
「我沒要你的錢!」年紀雖小,但古音就是無法容忍別人折損她的人格。她氣得朝莫天邵大吼:「你丟掉我的眼鏡,本來就該賠我!」
「我已經賠你了,那些數目滿意嗎?不滿意的話,屋內的東西隨便你拿去變賣,再要鈔票,我可沒了。」他的樣子像個高高在上的主人正無關痛癢的施捨東西給下人似的。
古音看了,隱忍著一股怒氣說:「我才不希罕!剛剛那些錢,我沒拿全部,只拿了兩千塊,要是有剩下,我會再拿回來還你。」
「哈哈……」他突然不可遏抑的笑了起來。「這就是所謂窮人的骨氣是嗎?有趣,太有趣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而且竟是在你這個小鬼身上看到。」他停住刺耳的笑聲,再次譏諷:「是電視劇看太多?還是你本身有問題?啊?」
「我不看電視劇的。」她僵硬的回道。
「那麼就是你有問題?」
「我很正常,有問題的是你。」
「我有問題?」莫天邵挑起眉,挑釁地問:「你倒說說看,我把錢賠給你,哪裡有問題?」
「你……你不應該給那麼多。」
「錢是我的,要給多少由我決定,難道這樣不對?」
「不對,就是不對!」
「哪裡不對?」他冷冷地問。
古音氣悶地看著他。她一向口拙,從不與人爭論,遇到事情也已習慣默默地獨自承受,因為她從來只有接受一切的份,沒有人會聽她心裡的話;就算有,也沒有人有時間,而現在,他竟教她提出反駁的理由,她做不到。
古音眼睛發酸,似要流出委屈的淚水,看著眼前欺負她的人,她一如往常無力反擊,只能任單薄的身子在風中瑟縮。
「說不出來是嗎?那就離開,你很礙眼。」莫天邵一個仰頭,又倒臥在枝幹上。
古音站在原地凝眼望他,突然問了句:「你為什麼能這樣毫不在乎的傷害別人?」
莫天邵轉頭,不意她有此一問,有趣的瞥了她一眼後,霸道的回道:「因為我高興,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你真壞!」
「壞?」他因她的說辭發出一連串的笑聲,震顫的身子使得枝葉一陣劇烈晃動。
古音的呼吸霎時一頓,見他仍是那般不在意,等到笑聲止住的時候,她才小心的緩緩吁了口氣。
「壞又如何?」莫天邵惡意說道。「我看所有人在你眼裡都成了壞人,包括剛剛那群小鬼。」
她瞪視他好半晌沒出聲,一會兒後才怒道:「你的行為和他們一樣!」
莫天邵輕視的眼神橫掃過她。「你以為我以捉弄你為樂嗎?」
她張嘴想說什麼,卻又被他先一步開口。
「你不要把自己想得那麼偉大,你渺小得很,不要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把捉弄你當成他們的娛樂。就算你為此而有輕生的念頭,我告訴你,沒人會同情你,只會在你背後繼續嘲笑你!」
他的話無情的打擊著她,她忍住一股想逃跑的衝動,再次強硬的反駁:「可是你是大人!」她看不出他的年齡,但他很高,應該也有一定的年紀吧。
「怎麼?這是指責我的理由?」他哼了一聲,「你搞清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長輩或小孩對我來說統統一樣,你不要自恃年紀小,就可以無賴撒野。」
古音不服氣的大吼回去:「我沒有無賴撒野!」
他一點都不留情的繼續批評:「沒有?想想你剛剛的行為吧,你不僅無賴撒野,還無知、自不量力!」
「我才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她氣得握緊拳頭,迅速轉過身子,走近河邊,赤腳套進鞋子,往先前她跑來的反方向盡全力飛奔而去,像是極不願意再多留此地,人影迅速縮小,直至消失在路的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