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君嵐萬萬沒有想到,曾在會客室裡看到宋丹廷;這個傢伙當初帶走安安雖然沒有惡意,但畢竟曾經害她和阿崎飽嘗擔心受怕的感覺,也因著這個緣故,她的臉色不致太好,只能維持冰冷的禮貌。「宋先生,有事情就直說吧!」
「是這樣的,我看得出你和陸人崎、安安關係很深,所以特別請你多照顧安安一點。」宋丹廷的語氣甚是誠懇,聲音微微黯然地繼續說道:「這是我唯一能為丹緹所做的了。」
「我知道。」在她眼前的,只是一個很想替妹妹做點什麼的哥哥。
「我曉得陸人崎把安安照顧得很好,但是,孩子也需要母愛。我不會為了安安,自以為是地對你和陸人崎的關係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母愛是我和丹緹從小就非常渴望的,現在,看到安安總算有這個機會,所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覺這個要求好像有點過分。
「嗯……宋先生,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崔君嵐沈吟許久,終於決定釋放潛藏心裡的問號。
「請說。」
「有關阿崎和令妹……」
「他沒告訴過你嗎?」他微感驚訝地說。
崔君嵐輕輕搖了搖頭,真的很希望宋丹廷能為她釋惑,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縮短橫隔在兩人之間的距離,這是她為了這段感情願意付出的努力。
「好吧!」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從行囊裡取出一個精緻的小盒,裡頭裝著丹緹寄給他的明信片,還有他這次回來調查的結果報告,一併推置在她面前。「其實,不用我多說,你自己看吧!」
崔君嵐細細地閱過一字一句,壓抑不住地讓動容、感傷的情緒湧現,甚至,心疼起那名叫做丹緹的女子,原本她還擁有很長很長的人生,可是,卻願意為了安安而選擇犧牲……再度抬起頭與宋丹廷相對的崔君嵐,是面帶戚容的;她稍稍可以體諒宋丹廷當初要帶走安安的堅決了。
只是,阿崎真是這樣的人嗎……「其實,丹緹和陸人崎之間的許多事,我知道得並不夠詳盡,但是,我已經沒那個氣力再去探究細節了。」他看出她仍有丁點疑惑,主動補充說明。「可是丹緹竟然是因為懷孕期間營養不足,因而造成生產時血崩,光在這一點上,陸人崎就必須為丹緹的死負責。」
她無意識地頷首,腦袋脹暈暈的,一下子撞進太多東西了;最後是如何送走宋丹廷的,她都有點恍惚……到底,那是個什麼樣的故事?而她,又該相信什麼?
如今能夠依恃的,似乎只有對她所認識的陸人崎保持信心,否則,她會沒有勇氣去為這份感情繼續付出努力!
***
「孟琛,你最近怎麼了?人已經瘦了一大圈。」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嘮叨。「是工作壓力太大嗎?」
「沒!」
真的不對勁:而且是--很不對勁!居然連講話都懶洋洋的……「要不要說出來?」崔君嵐試探地問,倒了兩杯剛搾好的新鮮果汁,挨著她坐了下來。
「唉!」孟琛一聲長歎,頭跟著就往君嵐的肩上倒去,她現在真的很想找個依靠。雖然不能完全對君嵐言明,但是,她實在需要借個肩膀讓她靠一下;不會太久的,一下就好!
「乖孩子,為什麼歎氣啊?」君嵐以撫摸寵物的方式,拍了拍孟琛的腿。
要是能說就好了!孟琛在心底歎了一口更長的氣。就是因為不能說才煩哪!直到現在才完全體會君嵐本領的高超,為什麼她可以把垃圾若無其事地堆在心裡,而她就做不到?
「君嵐,我想把工作辭了,回家去給爸媽養。」
「不怕你老爸老媽又逼你嫁給哪個師兄啊?」孟家是經營道場的,由於這個原因,所以一直很希望孟琛嫁給習武的人,將來可以經營家業。
「嫁就嫁!誰怕誰!」她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士斷腕樣,賭氣地說,陸宇槐的臉卻在此時浮現心版。
「孟琛啊,這實在是一點都不像你!」君嵐見她連動個身體拿個果汁都懶,索性自個兒勤快些,把果汁直接交到她的手裡。
她也知道這不是平常的自己,只是,習慣表現快樂的人,不等於不會有悲傷的感覺;偶爾懦弱一下,才不會把面對生活的勇氣很快地消磨殆盡。
「君嵐君嵐……」孟琛用懶懶的聲音喚她。
「嗯?」這個孟琛呵,一撒起嬌來,平常如雷公吼一般的聲音可以變得比貓咪還膩人。
「其實你也有心事,對不對?」她心裡煩躁與對崔君嵐的關心沒有衝突,只是她無力去扮演讓她倚靠的角色,至少在現在。「我瞧你連續好幾天,房裡的燈都是亮一整晚。」
有沒有可能--她們是為了同一人在心煩?孟琛內心這麼揣想著。
「唉……是有事擱在心頭沒錯。」孟琛還是孟琛,對她的關心永遠沒有打烊休息的時候。崔君嵐也輕歎了一口氣,難得在她面前用這麼無力的語氣說話;可她畢竟是崔君嵐,隨即換回原本的表情,半戲謔地笑著說:「你不知道憂鬱是會傳染的嗎?」
「你說的好像是我的過錯似的!」孟琛嘟囔著發出抗議。
「是啊!」君嵐笑了笑,提出個建議,這是她們兩人安慰對方時經常會採取的方式。「所以,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個大餐啊?」
「我出錢?」
「不!」她笑咪咪地否定了她悲慟的猜測。
「那麼是……」難不成她終於良心發現了?
「你請客!」崔君嵐答得乾淨俐落,不讓孟琛有太多時間停留在美麗的幻想中;然後一把抓起軟趴趴靠著她的孟琛,像是趕牛似的催促她。「走吧走吧走吧!」
她,孟琛,對天起誓,絕對要收回剛剛放進心裡的那句話--「有友如此,夫復何求。」
絕對要。
和孟琛一直在外面晃蕩到快十二點才回家,要不是最近治安奇差無比,兩個小女子可能會繼續在深夜的台北街頭流浪。
進了房門,崔君嵐屈膝坐臥在床,知道自己依舊了無睡意,所以乾脆捧了本小說看,只是,小說印得密密麻麻的字,對現在的她,完全沒有任何吸引力可言,索性把書擱在旁邊的矮櫃上,逕自發起呆來了。
不曉得孟琛睡了沒……好冷,否則她就去敲她房門了。
孟琛是那種睡眠不足隔天就絕對有熊貓眼的人,不像她,就是有讓別人看不出來的功夫。料想,生理反應的不同也許和個性不同有關係吧?
街燈從窗口灑進一室螢白,讓微冷的氣溫感覺又驟降了好幾度,益發顯得淒清起來;君嵐將棉被攏了攏,試圖讓自己暖和點。
這樣的夜晚,還是適合一個人,讓寂寥的味道可以發揮得徹底些。
阿崎現在睡了嗎?唔……安安肯定是睡得唏哩呼嚕了!
想到安安睡著的模樣,君嵐很自然地勾動眼角,讓溫柔的眸光不小心全瀉了出來;呵……那女娃兒睡熟了以後,唇邊總是微微翹起,合不緊嘴兒,她和阿崎常常在床邊盯著盯著就笑了出來……「哪天要是有只笨笨小蚊子迷了路,闖了進去,後果可就不堪設想嘍!」阿崎曾經小小聲在她耳邊調侃地這麼說,真不知他所謂「不堪設想的後果」,是指那只笨笨小蚊子,還是他的寶貝女兒!
突然她的手反射性地抽動了一下,灼燙的感覺像電流竄過她的神經;這才驀地發現,手背上的那滴晶瑩,是--淚。
好希望這時候,能夠聽到一個人抱著吉他,用低沈的嗓音唱著「啦啦漆漆漆蹦蹦、啦啦漆漆漆蹦蹦」,也許這樣,她隱隱疼著的心能夠不藥而癒。
怎麼辦--她真的好想阿崎和安安……皎潔月光輕靈地鑽進安安的房間,鋪地的白瓷磚反映出冰涼的燦燦點點,予人身處雪地的錯覺。
赤足貼著瓷磚,寒意直直上了他的心頭。
***
哄安安睡著後,陸人崎便坐在床沿,已經好久好久了;白日勞累的工作該讓他心疲力竭地倒頭就睡才是,就算精神振奮,也應該是在琴房譜曲。唉……倘若靈感可以計數,這陣子的肯定是得到負數……真不知道兩個星期後怎麼面對老A!
宋丹廷!陸宇槐!
本來以為時間可以帶走過去的所有傷痛,然而現在才發現,事情可以結束,刻在人們腦中的記憶,卻不是塗上立可白就可以消抹的;有時候,它只是巧妙地隱藏起來,等到心防漸撤、限制漸鬆,就乘隙出來整得人心力交瘁。
阿嵐睡了嗎?已經是這麼深的夜了……還記得上回在旅館的情形,兩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卻有著天涯兩分的感覺,他知道他的卻步傷了她,可是,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刻意遺忘了七年,那天乍然在他生命中重現,讓他有措手不及的狼狽;回憶,像是蒙塵的鏡突然被人用布拭淨一樣,瞬間明亮了起來,讓他看到當年的自己,以及每一個人--父親、大哥,還有丹緹……陸人崎緩緩閉起了眼,微微仰頭向上,讓眼裡的水分子回到原地。
未來會有一場戰爭嗎?他不知道!
如果有,那麼,他可以向老天爺做個自私的請求--讓阿嵐在他身邊--嗎?
有了崔君嵐,那麼陸人崎一定可以無懼無畏地面對一切,一定可以挺起胸膛捍衛他要守護的人。
他是這麼相信的!
***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位置,陽光從同樣的窗一穿而過,桌上擺著同樣的咖啡,但心情卻天差地別了……
「老實說,我有點訝異,你怎麼會主動找我出來?」陸宇槐率先開口,語氣滿是顯而易見的喜悅。
「宇槐--」崔君嵐倒是深深地吸了口氣,才謹慎地說出這次見面的用意。「其實……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向你探聽。」
「哦?」他輕啜了口咖啡。
「你認識陸人崎嗎?」為了更確定,她進一步地解釋。「崎嶇的崎。」
「人崎?」陸宇槐舉杯的動作倏然停格,僵在半空,目光如劍,直直刺進她的雙瞳。「你……怎麼認識他的?」
「這不是重點,我以後再慢慢跟你說。」崔君嵐直接跳過他的問題,既然宇槐確實與阿崎有關,那麼她的疑惑就有解開的可能。「他是你的……」
「弟弟!」
「弟弟?」崔君嵐不禁愣了一秒。這麼近的關係?可她居然不知,在與他交往約三年多裡,竟然從不知道他有個弟弟!
陸宇槐有些尷尬地址了扯嘴角,同她說明原委。「人崎七年前離家出走,我父親非常生氣,所以家裡一向不准提起他的名。」
七年前?嗯……她想到的是宋丹緹,於是刺探地問:「那……你應該知道宋丹緹嘍?」
不只是震驚,陸宇槐掠過的神色裡,包含更多悲慟;這樣的陸宇槐,是她完全不曾看過的。
「是的,我認識。」他沈重地回答。
崔君嵐興起一絲不忍,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強迫宇槐割刨舊時結痂的傷口;可是,放著這麼許多年了,根本的結其實一直沒有解開,不是嗎?否則,阿崎和宇槐不會在面對這件事、這個名字的時候,都仍是痛楚難當的模樣。
「你想知道的,就是當年的事嗎?」
君嵐輕輕頷首,順勢把頭低了下去,不敢對上他哀戚的睇視;對於宇槐,她終究是有份歉疚,沒理由讓他做這樣的犧牲。
「為什麼?君嵐?」他不解啊!「你怎麼會牽扯上這樁陳年舊事?」
「還記得安安嗎?」她笑了笑,也是無奈。「她的本名是陸慈安,她是宋丹緹和阿崎的女兒。」
難怪!難怪他那天看到安安的時候,心頭一閃而過的是丹緹的笑臉!兩人頰邊笑渦漩起的樣子,簡直如出一轍,裡頭都蘊著如蜜的甜。
「他們……過得好嗎?」
「安安的母親在生產時血崩,所以就……」
「怎麼會……怎麼會……丹丹她……」他口中喃喃念著,似乎不大能接受這個事實。
「宇槐,你還好嗎?」天哪!她覺得自己在扮演逼供小卒的角色,不斷在說出傷害他的話。
「嗯,沒事!」他側低下頭,輕輕地攪動杯中的濃褐,試著以此來分散心裡的顫抖。「你確定要聽這個故事嗎?」
她遲疑了一秒鐘,重重地點頭;不管會是什麼樣的故事,她必須去面對,因為只有提起勇氣,她才有可能做阿崎最溫柔的依靠。
「那我就長話短說吧!」她的思緒一下子飛進時光隧道,回到了許多年前。「丹丹是人崎在打工時認識的女孩,後來,人崎帶著丹丹到家裡,結果……」宇槐深吸口氣,卻仍舊痛得無法成句。
「結果……」君嵐憑著觀察,漸漸瞭解當時的情況,於是大膽地嘗試替他分擔心疼的感覺。「結果,你也愛上她了?是嗎?」
「是的!丹丹有種魅力,會讓人忍不住就被她吸引。」他緩緩台上眼,彷彿那張笑得無邪的俏顏就在眼前。
「那丹丹呢?她選擇了誰?」
「我知道她很痛苦,因為她不願意背叛人崎,可是……」
「可是她的心懸念的是陸宇槐,而不是陸人崎,對嗎?」
「嗯。」他輕應,接下去說:「事情最後還是爆發了,在人崎向丹緹求婚的時候。我父親十分震怒,所以把我送到國外的工廠實習一年。再回國時,人崎休學離家,而丹丹也不見了;父親說,丹丹最後還是決定跟人崎在一起,為了怕我回國後三人都不自在,就相偕出走了。」
崔君嵐點點頭,表示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感謝她杯中殘存的咖啡,面對這個故事,她當下選擇了沈默的飲啜。
「君嵐,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
「嗯?」
「我父親近幾年來,身體越來越差,雖然嘴裡從來不提人崎,但是我知道他心裡是很惦念著人崎的……況且,要是他知道有個像安安這麼可愛的孫女,一定會很開心!」
「你希望我怎麼幫你?」她想了想,做下決定。
「給我他的住址。」
***
「咦?那個不是陸叔叔嗎?」剛放學的安安,遠遠就看到家門口出現一個身影,仔細瞧瞧,就是上回在兒童樂園見過的陸叔叔嘛!轉念一想,立刻掙開孫奶奶的手,飛奔過來,興奮地問:「阿嵐呢?阿嵐是不是也來了?」
看到安安,陸宇槐心裡微微黯然,不過仍是維持笑臉,說道:「阿嵐沒有跟來耶!只有陸叔叔。」
說實在,她應該要叫他「伯父」的。
「哦!」她小嘴向下一撇,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那陸叔叔來找安安嗎?」
「是啊!」他笑著撫了撫小女孩的頭。「還有找安安的爸爸。」
「阿崎他現在還在工作!要六點半才會來接安安。要不要一起到孫奶奶家,孫奶奶今天有做芝麻糊,很好吃唷!」這個安安,沒問過孫奶奶的,就逕自散發武林帖了。
「沒關係!」他是個大人,總不能不懂禮數地貿然答應。「安安知道爸爸在哪裡工作媽?陸叔叔有急事要找爸爸談。」
「嗯……從這裡直走,看到路邊有個小土地廟的時候……」安安詳細地報上地方。
「謝謝安安!安安真是聰明!」
「還好啦!」小女孩露出一口燦爛白牙,聽到有人稱讚自己,心底樂得很!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連忙說:「陸叔叔,下星期六,阿崎說要帶我上台北找阿嵐,你也跟我們在一起,好不好?那天是安安的七歲生日喔!」
「真的啊?唔……陸叔叔看看到時候有沒有空,好不好?」
「有空就要來唷!」安安甜甜地說。
「一定!」陸宇槐笑著答應。安安那表情,像極了丹丹撒嬌時的神態,都有讓人狠不下心拒絕的效果。
跟安安暫別後,陸宇槐再沒半點遲疑快步走去。
終於到了結的時候了!
一樁讓大家都痛苦的往事,是該畫上句點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種地方看到人崎,當他來到這裡時,有些被震懾到了。
冬天的花田,該是籠罩著蕭瑟的等待,等待春天的喚起,才又重拾嬌顏--可是他錯了!在這方玻璃建成的溫室世界,時光流轉的腳步不曾駐足,永遠只有一個花開的季節。
「人崎!」陸宇槐在角落裡找到正在準備防蟲劑的陸人崎。
「你還是來了。」他並不訝異,只是微微笑了笑,莫測高深地;自從上回的台北之行後,他已經知道,該為自己建築更寬厚結實的心理防線,如此,他才有反攻的機會。
兩個同等高大的男人,靜靜對峙、彼此打量著,時間畢竟還是相當具有影響力的,也許沒辦法使傷痛的往事消失無痕,但是,它卻可以使毛頭小子在經歷世事紛擾後脫胎換骨。至少,他們現在這樣相對,不會有想要撲上前去、痛毆對方的衝動念頭。
「這些年……過得還好嗎?」陸宇槐不是沒有揣想過,再次見到弟弟以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然而卻沒想到,竟然是淡淡的一聲問候,就像久別重逢的兄弟,如此而已,當年的怨懟,早已不知星散何地。
「嗯,剛開始的時候很辛苦,你知道的,安安不是個容易帶的孩子,打她一來到這世界就是個麻煩傢伙。」陸人崎也不是沒有想過,再次見到哥哥以後,自己會冒出什麼憤憤不平的話,結果,竟是這般泰然,像多年老友般聊起生活。「這幾年事業上了軌道,安安也長大些,才稍微輕鬆些。你呢?」
「我?」陸宇槐苦笑地重複問了自己。看著人崎擁有的一切,說沒有任何一絲羨慕是騙人的。「還不就是老樣子。」
「父親……」他頓了頓,猶疑了一下。「還好嗎?」
「身子是差了許多。」宇槐說。「其實,他是念著你的,可是你也知道他的個性,是打死也不願意承認的拗脾氣。」
陸人崎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
「人崎,回家看看父親吧!」這是他此行的目的。「也許他不可親近,但畢竟他是我們的父親啊!」
「我不知道……」他歎了口氣,慨然道。「已經習慣想到父親時貼上固定的情緒了,真要重新面對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明白。」陸宇槐怎麼會不瞭解呢?「但是父親已經年邁了,失去他處事待人的彈性,所以能夠試著改變情形的,只有靠我們年輕一輩的努力調整了,不是嗎?」
這些他都知道,只是……做起來並不容易;或許……或許他曾在帶安安上台北慶生的時候,不小心出現在陸家,再怎麼說,安安流著貨真價實的陸家血液。
「大哥--」陸人崎笑著說,語氣很淡很輕,但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危險性。「你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很想好好揍你一頓嗎?」
自從丹緹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裡,他似乎就沒再用過這個稱呼。
「小弟……」陸宇槐也是輕笑。「其實,想揍人的人,是我,而你,是我唯一的目標。」
「那好!咱們不妨較量較量!」
「沒問題!」
「不過,不是在這裡!」
***
在回台北的路上,陸宇槐是寬心的。其實,並沒有如料想的,會捲起一場大風暴,雖然那小子的拳頭還是很重,雖然明天他微腫的半邊頰一定會遭到側目和引發員工們的議論紛紛,但是,他很高興--時間還給他一個弟弟,也還給他一個只有遺憾、不再為過去遭到背叛而愴痛的自己!
下星期天,他的弟弟和他要滿七歲的侄女將到台北,現在,讓他好好想想,該送什麼禮物給一個七歲的小女娃兒呢?
出生在冬季、即將年滿七歲的安安?
一道閃電霹靂貫穿他的記憶,心頭一陣緊揪!
該死的:他應該要問人崎的--安安究竟是誰的女兒?
***
愛情協奏曲有沒有固定的由式?
應該在第一樂章表現如膠似漆的甜蜜甘醇,第二樂章不能缺少幽沈隱晦的酸苦辣辛,最後的樂章才回歸柴米油鹽的平淡雋永?
當我自己一路走來頻頻回首,重新檢視我們的愛情,還是不敢為這個問題下定論,但我想我能確定的是--為什麼成就一個「愛」字,要有十三劃那麼多,而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劃就好!
崔君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