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台北市在初秋的氣息中像潭寂靜的湖水,即使湖水底部是魚蝦遍佈,到處穿梭;在湖面上卻是波瀾不起,平靜中透著一絲不尋常的跡象,彷彿有山雨欲來之氣勢。
八月的街頭,悶熱的空氣裡有首歌正被口耳相傳的唱著,那是鍾皓宇的新歌——
「如果你愛我」,這首歌紅遍了大街小巷,主唱者卻是始終不見蹤跡;從宣傳期開始到宣傳即將結束了,仍舊沒見過他公開露面,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就連唱片公司的人也在找他。
鍾皓宇失蹤了,每一個人都在談論這個消息,每一個人也都在期待事情的最新發展。
「背叛、愛情、出走!」,這是鍾皓宇新專輯的名稱。有人說,鍾皓宇的失蹤是宣傳的噱頭;也有人說他的失蹤是因為離婚所帶給他的壓力太大了;更有人說他失蹤是因為他有了新歡。眾說紛紜,沒人可以給予一個正確的答案。
即使各式各樣的謠言滿天飛,在南部的某個小城市中,有個人卻是不受干擾的,悠哉游哉的過著他自己的日子,而他就是引發這場媒體混亂的鍾皓宇。
鍾皓宇騎著腳踏車,車子前面的籃子裡放了縐成一團的衣服,他很快的在一幢日式木造屋前停下,打開新漆的大門,牽著腳踏車走進去,順手關上了門。
「好了!到家嘍!小朋友!」鍾皓宇停好車,從籃子中把那團衣服拿出來;原來包裹在衣服裡的是一隻又髒又醜的小貓,這餓得直發抖的小東西正咪嗚咪嗚的叫著。把小貓放在玄關上,鍾皓宇到廚房去拿了一瓶鮮奶,又拿了一個缺角的盤子,把牛奶倒在盤中,以手指一點一點的沾著牛奶餵它。「對不起哦!貓咪,先委屈你了,待會兒再幫你去買個小奶瓶。」
這隻小貓是鍾皓宇去倒垃圾時,在垃圾堆中撿來的。大概才出生沒多久的它,眼睛僅張開了一條縫,又冷又餓的只能咪嗚咪嗚的發出微弱的求救聲。
他一時不忍,就取下圍在肩膀的襯衫把它包起來,帶了回來。
喝完牛奶的貓咪似乎已恢復了一些元氣,小小的身子開始移動,似乎想尋找適合睡覺的地方。
在角落中,貓咪趴了下來,閉上雙眼安安心心的睡著了,鍾皓宇抓來自己已縐成一團的襯衫,決定把它犧牲到底的給它當窩,生怕它著涼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它一眼,思緒不斷的游移著……在新專輯正式發行的第二天,他便一個人在午夜時分帶著簡單的行李離開了台北,搭上夜車南下,來到了這個寧靜的小鎮。
這個小鎮和台北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是個初具都會型態的城市,沒有太多的車輛,沒有太多行色匆匆的紅男綠女,亦沒有令人望而生畏、肅然起敬的高樓大廈。在這裡沒有燈紅酒綠的夜生活,晚上十點一過,店舖便紛紛打烊休息,只有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商店仍在營業。偶爾有車子呼嘯而過,劃破夜晚的沉寂,一切又在車子離開後恢復原狀。
初來乍到的鍾皓宇本來擔心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恐有迷路之虞,但是當他買了一份地圖後,才發現一切疑慮全成了多餘。因為棋盤式的道路設計,讓他這個有認路障礙的人可以騎著腳踏車自由穿梭在任何一條小巷,也不會有迷路的機會;東彎西拐的,總會到達目的地,只是花費的時間比較長而已。
這裡的生活對鍾皓宇而言是愜意的,雖然沒人可以陪他打麻將度過漫漫長夜,但他可以放心的擁被高眠,不必擔心睡眠不足的問題。他也可以潛心創作,而寧靜安詳的生活更能觸發創作的靈感。在這個地方,他也可以跟著鄰居的太太們學閩南語,所以現在的他,除了國語以外,講台語嘛也通呢!
他和台北唯一的聯繫管道就是報紙了。他從報上看到熟識好友的消息,看到湘萍因那部他們兩人合作的廣告片而成名,現在是炙手可熱的新偶像;唱片、戲劇、廣告的邀約不斷,但她卻一再一再的表示只想當一個平凡的女大學生,她想唸書、考試、跑社團、談戀愛。
湘萍的男友早在她受到注意時曝了光,正是那時他在電影院外看到的那個男孩。他是一個在校園中即相當受到重視的建築界新秀,還設計了一幢得了「金磐獎」的大樓,是個才貌兼備的好對象。
他到這個地方來,就是為了沈澱對湘萍的感情,好讓自己可以用兄長的態度來對待她。看著她的臉龐因戀愛而神采飛揚,他也該為她有好歸宿而感到高興,分享她的快樂傷悲,這才是為人兄長該做的事。
但是,他發現自己無法如此灑脫,這些日子的隱居生活,所帶來的全是無盡的思念,強烈到讓他無法招架。
他歎了口氣,收回自己漫天遊走的思緒,決定還是把眼前這只可憐的小貓照顧好比較重要,它看起來好像生病了,需要一名好的獸醫來照顧它。
***
夜晚的風帶著濃濃的秋意,空無一人的巷道裡只有路燈散發出冷冷的光芒。天空中只有兩三顆孤單的星,如同地面上站著的人。
何湘萍下意識的抱緊自己,夜晚的冷風彷彿就要吹進骨子裡去了,讓人不由自主的發抖。該多帶件衣服出來的,她暗暗想道。
「湘萍,回去吧!我想鍾大哥可能出門去了,明天早上我們再過來一趟。」游宗陵把一件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我想再等一下,晚一點他再不回來,我就回飯店。」湘萍輕搖著頭堅決道。
「好吧!」他也不想勉強她。
今天一早,湘萍即匆匆忙忙的要他陪她下南部,沒有說什麼理由就拉著他坐上計程車到火車站;到了火車站,他才知道她小姐連車票都已經買好了。
當他坐上自強號列車,還想睡個回籠覺時,她大小姐居然丟下原子彈般具有震撼力的一句話:「我知道大哥在哪裡,現在我們就是要去找他!」
游宗陵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當大家找鍾皓宇找得天翻地覆之際,她居然「暗槓」起他的消息?
「很訝異是吧?」湘萍笑得有些得意。
「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訝不訝異重要嗎?」游宗陵只想閉上眼睛睡大頭覺。
何湘萍不以為然的撇撇嘴,放低了座椅,閉上雙眼說:「反正你只是想睡覺,有沒有找到大哥,對你而言都不是重要的事。」
「你……」游宗陵哭笑不得,這妮子擺明了損他嘛!
注視著湘萍斜倚在圍牆上的身影,游宗陵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形容他現在心中的感受,尤其在聽過陳思安教授對鍾皓宇的形容之後,再看到湘萍現在的樣子,那種感覺……唉!筆墨難以描述,言語難以表達。
據瞭解,陳思安教授和鍾皓宇是差兩分鐘出生的結拜兄弟,他對鍾皓宇的個性、脾氣瞭若指掌;可惜的是陳教授不肯透露太多,只說鍾皓宇是個多情種,愛了就要一生一世,偏偏他又習慣隱藏自己真正的情緒,有著極度的鴕鳥情結。湘萍和他的未來恐怕是多災多難吧?游宗陵很努力的歸納出一個結果,如是的告訴自己。
「宗陵,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這樣的幫我忙,還自願冒充我的男朋友保護我。」望著天空孤寒的夜星,何湘萍柔柔的說。
「沒什麼,舉手之勞罷了!」游宗陵輕描淡寫的帶過,「放暑假,閒著也是閒著,有你這麼受歡迎的『女朋友』也沒什麼不好,還可以讓自己的生活熱鬧些。」
「只是害得你沒辦法去追你的『女朋友』!」何湘萍充滿歉意的說。
「你真的那麼喜歡鍾大哥?他是個離過婚的男人。」游宗陵看著她削瘦的側臉。
「衣帶漸寬終不悔」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
「從我十歲開始,我就非常非常喜歡他了,一直到我父親去世,我被送到孤兒院,然後逃了出來;靠偷靠扒為生時,對他的感情更是鼓勵我生存下去的動力。每一晚臨睡前,我都告訴我自己:『明天,皓宇哥哥就會來接我了!』,然後才安心的睡著,讓自己不致滅了希望。」她的語氣中儘是濃得化不開的眷戀。
「可是他卻娶了孟婷不是嗎?」游宗陵輕問。
「那是因為他們相愛!」
游宗陵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無語望著她,爾後,他聽見她低低的唱著:
明知道歲月無情女人青春不長久
若是你想要走我不該留
是我愛得太多還是我習慣了等候
愛上你這一路我有好多話想說
………………
詞/胡如虹
「別唱了,湘萍。」游宗陵不忍的阻止她。
「我是不是很傻?」湘萍突然發現自己臉上濕濕的。
「每個人都有做傻事的權利,誰都不能說誰傻!」游宗陵靜靜地遞上手帕。
她接過手帕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這時腳步聲劃破了夜晚的沉寂,然後傳來了低低的交談聲。
聲音很低、很低,低得像情人間的喁喁私言;偶爾也溢出歡聲笑語,那是一男一女的輕笑聲。
路燈映照出兩條並肩而行的人影,其中一人挽著另一人的手臂親密的走著,他們低聲的交談著,沒人注意到在路燈照射不及的陰影處,正有兩道癡癡守候的人影。
兩個人親密的走進一扇新漆的大門,沒人再回頭看一眼,只是專注的傾聽著彼此的話語,相當的親暱。
「我們回去吧!宗陵!」何湘萍淡淡的說,率先踏上了來時的路。
「你剛剛為什麼不叫住他?就任由他從你跟前走過?你忘了來這裡的目的嗎?」
游宗陵不平的問,他不敢相信她坐了三個鐘頭的車到這裡後又等了大半夜,就為了看一個薄情寡義的人一眼?
「回去吧!宗陵!」何湘萍冷靜得出乎常理之外,「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走吧!別打擾到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