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門口,服務股的大嗓門就在身後響起:
「杜見歡,妳想溜啊!清潔工作請先做完才回家!還有,別忘了!妳今天是值日生,同學打掃完了,要負責把垃圾倒掉!」
老天!屋漏偏逢連夜雨。清潔工作不是上節課就做完了嗎?值日生?真要命!
我抓起掃把,快速將份內的工作做完,然後環顧其它打掃的同學--天啊!簡直悠閒得讓我心焦。
別班的同學差不多都走光了,我那些親愛的同學才總算將打掃工作做完了。我拎起垃圾筒,飛步跑下樓,果真欲速則不達,才不過踏空一格階梯,整個垃圾筒就唏哩嘩啦的滾下去。
結果,我重新掃了一遍樓梯。同學一個個悠閒地打我身邊經過離開。「雞婆」還故意走到跟前說:「值日生!好辛苦哦!」然後才得意開心地笑著離開。
我急著收拾殘局,無心和她計較。阿花走過來,幫我垃圾筒擺好。
「杜歡,麥子有事先走,她說下次一定補還妳這次的份。」
什麼?我聽不懂阿花在說什麼。
看我一臉不解的樣子,阿花笑了:「值日生啊!妳忘了,妳和麥子是一道的。」
值日生?哦!對了!難怪我老覺得怪怪的,像少了什麼似的。
「麥勝男呢?值日生!哼!」
「我說了啊!妳沒在聽。」阿花陪著笑:「麥子說她有事必須先回家,請妳多勞累一下,下次她一定補還這次的份。」
「那妳--」
「對不起啦!我也沒辦法幫妳。我媽今晚有事要出門,特別交待我早點回去看家、煮飯。」阿花一臉抱歉的表情。
阿花的媽媽,我見過幾次,標準的賢妻良母,和阿花的人來瘋相差十萬八千里。
「沒關係,妳先回去吧!我一個人來就可以了。」都這個地步了,心胸不寬大點行嗎?
等阿花下樓後,我草草地將灰塵掃散了事。反正該回家的都回家了,也沒人看見。經過這一折騰,再加上等車、坐車回家的時間--我不敢再想了!拎起垃圾筒,三步並兩步下樓,往垃圾處理場的方向跑去。
不是我要批評,學校真是故意折騰人,好好個垃圾場,故意和教室距離個三千五百公里,相隔南北極,遠在圍牆最偏僻的那一角。我們戲稱它「好望角」。平常還好,遇上這種節骨眼,急得我怨聲載道。
等我總算倒好垃圾,穿過操場,爬回四樓,進入教室將垃圾筒放好時,早累得癱趴在桌上。好一會才起身,去廁所將手洗淨,順便沖把臉。胡亂用衣袖擦乾了臉後,才走出洗手間,卻在轉角處碰見到了勞勃瑞福。
這樣說,其實是不正確的。事實是,我和勞勃瑞福撞個滿懷。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冒出來的,大概是為高三加強功課吧!可是高三教室在三樓,辦公室在二樓……
我還不及勞勃瑞福的唇線高,是以,撞到他時,整個人幾乎全僕在他懷裡的,鼻子給重重撞了一下。我捂著鼻子,還來不及看清撞到的人是誰的,他已伸手扶住我的肩膀,親愛的撥亂我的頭髮--又來了!這個動作。我突地一顫,只聽得他輕輕地笑:「莽莽撞撞的!妳最近好嗎?」
我抬頭看著他,手仍捂著鼻子,舌頭卻打了結。
他又輕輕一笑,手仍扶住我的肩膀:「鼻子給撞斷了?跟個孩子似的!」
說罷,又一次撥亂我的頭髮,然後下樓離去。我呆呆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然後回過身子。這一回身,猛一驚嚇的,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結了似的。
米俊寬正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距離並不遠,那麼表示,剛剛的那一幕,他都看在眼裡了?他走過我身旁時,冷淡地掃了我一眼,然後下樓離去。
上天真是愛跟人開玩笑。為什麼會碰到他們呢?明明中間有個樓梯,距離又近,他們偏不走,偏要挑廁所邊的階梯;四樓也不該是他們放學後,應該出現的地方,偏偏他們都挑了這地方出現了,我真是倒霉--
沒時間多想了,我得趕快回去,把家裡好好地整理、清掃乾淨。還有把冰箱剩的那幾包泡麵處理掉,媽咪明天就要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趕到學校,朝會已經開始了。
昨晚收拾完畢,再洗個澡,到能上床睡覺時,已經是凌晨時分了。今天早上能趕上朝會,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精神可嘉。可惜,負責值星的老師並不領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趕鴨子似的趕我入隊伍,我只好快步的入列。小麥疑的眼光探視過來,我對她淺淺一笑,懶得多作解釋。
朝會一結束,小麥一臉抱歉的神色就兜了過來。我擺了擺手,露出諒解的微笑,示意她不用再多說什麼。
回到教室我就輕輕趴在桌上,實在困得一身細胞都不知要往那兒擺放。不一會,阿花就輕輕拍我的肩膀,耳語著上課。我坐直了身子,努力睜開雙眼,但是因為趴睡過的緣故,一時間仍不是看得很清楚。
這時米俊寬已經站在講台上。先是淡淡地掃了全班一眼,然後,一言不發,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五道數學題。
大家都為他這個舉動感到莫名萬分。若說是講義筆記,也不是這種抄法;那麼考試?怎麼事前都毫無徵兆?
幾乎每個同學都面面相覷,一臉狐疑。
米俊寬再度掃了全班一眼,朗聲說道:「開學至今快兩個月了,一直不知道各位對到目前為止所學的東西瞭解了多少。今天這個算是小小的測驗,只是瞭解一下各位到底學習了多少。黑板上的五道題目,請各位現在開始作答,三十分鐘後交卷。」
慘了!他果然玩起杜晚晚那一套!小考、抽考、隨堂考,外加臨時小小考。這兩個月來,西線一直無戰爭,所以,我一直以為他自恃是留洋回來的,搞什麼啟髮式的教育,不屑也不作興考試測驗那一套古老的玩意兒。因此,我一直放心的得很,以為從此可以高枕無憂,那知人算還是不如天算--虧我當初聽得江山易人,還那麼興奮,以為擺脫了杜晚晚這個夢魘,還大肆慶祝了一番自己的好運道--看樣子,我是天真過度,樂觀得太早。
小麥數學好,一向不煩心這個;阿花東拼西湊,也勉強上得了檯面,我就不行了。那一道道數學公式看在我眼裡,題題是無字天書,就算我內功精湛,也不知從何練起!
所以,這時我只是苦著臉,面對一張白紙,不知如何下手。
時間滴答地過,眼看只剩下不到十分鐘就該交卷了,索性亂寫一通。運氣好,搞不好讓我蒙對了幾題。
說來也奇怪,我其實並不怕碰數學,甚至每一道題目我都可以解得頭頭是道。問題是,解出來的答案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鴨蛋抱多了,害得我信心大失,就此對數學這東西沒什麼好感。
學校雖是清淨的殿堂,但在升學的前提下,有時還是很現實的。所以,各科教師對那些成績好的學生心多歪偏了一些自是無可厚非,這一點我一向看得開,也不理那些個對我冷嘲熱諷的人。好在我只有數理不堪見人,尚不至於丟盡祖宗八代的臉。
不過,我倒真是怕將來米俊寬鴨蛋看多了,情緒失控,倣傚杜晚晚,臨了送我一碗當歸大補湯,那我可就消受不起。話雖這麼說,如果我實在這麼不爭氣,怪得了誰!那也只有怨老天--閨怨不閨願啊!
更糟的是,一星期六天上課中,倒有五天要和數學先生打照面。對我這種心虛的人來講,這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已經很努力在學習了,但也許別人比我更努力。在這方面,我有著很深的挫折感;當然,旁人是看不出來的。數學不好,死不了人的,他們看到的,一向是一臉無所謂的杜見歡。像現在,時間到了,交上試卷後,碰上阿花的眼光,我也只是聳聳肩,沒什麼大憂大愁。再大的暴風雨都會過去的,一旦過盡了,一切就海闊天青了。每隻狗都有牠猖狂的一天,更何況是人!數學既然不好,我再擔心也只是杞人天,幫不了什麼忙的,倒不如對自己好一點,少給自己心理壓力。
米俊寬收齊了卷子就開始講課。看著他,我才猛然想起昨天放學的事。他是否看到了……算了!看到了又怎麼樣?會思想的,最怕胡思亂想!我還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下課鐘響了,一些同學立刻湧上去,圍著米俊寬提出各種問題。我很佩服那些同學用功進取的態度,雖然天知道她們問的到底是什麼阿貓阿狗之類的事。
阿花撇了撇嘴角,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小麥因為背對著我,所以不清楚她的情緒。其實我倒很羨慕、佩服那些同學有那等勇氣,對自己心中欽慕的人直接付諸行動。至少她們勇於表達自己,換作我,大概只敢在心裡偷偷暗戀著,等著對方在萬紅千紫中發現我這顆珍珠。
所以,每回看見受歡迎的男老師,身邊環繞著一堆修飾得漂亮萬分的同學時,我的反應不致於像阿花這麼不屑,那些人實在是勇氣可嘉。這是個重視包裝和我自我推銷的年代,由小窺大,說不定將來那些同學都是些叱詫風雲的人物。
「嘿!妳們兩個,今天放學有什麼節目?」阿花從座位傾過來半個身子。
「別問我。我媽咪今天出差回來,我那兒也動彈不得。」
「那,麥子?」
小麥仍背對著我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麥!」我拍拍她的肩膀,她回過頭來。「阿花問妳放學後有沒有什麼事?」
小麥看著阿花,遲疑了一會,然後說:「我有約會。」
「約會?」
這下子阿花簡直發現了新大陸。她乾脆把椅子搬到我的桌旁,三人鼎足而坐。
我也不禁有點好奇。麥勝男濃眉大眼,五官分明,三分英氣迫人。雖然不似一般女孩的柔媚,卻自有一番清麗。我知道省中好幾枚小呆瓜喜歡她得緊,但約會!這還是頭一遭聽到的。小麥有她的標準,我倒真想不透什麼人可以達這個高標!如果是米俊寬,也許還有可能,但那畢竟是太遙遠的對象。小麥做夢是做夢,現實和幻夢之間可從來不會弄混淆。
「不勞妳們倆傷腦筋了。是張衍。」
張衍?我還不明白。
「是他呀!麥子,看不出來,妳還真人不露相哦!」阿花曖昧的語調和神情,讓我更加疑惑。
「妳們到底在說誰?」
「就是王大的同學嘛!上次一起去看電影的--我就說嘛!上次妳只顧著和張衍那傢伙說話,害我又要招呼王大,又要應付李敬業的,原來是這麼回事。」
「妳別亂說了。昨天他才打電話約我的,剛好我今天下午沒事,所以才--」
說到這裡,小麥居然粉紅了臉,打住了話。
我看著小麥,心中悵悵的,竟為她的初戀不安起來。十七歲的我們,儘管將初戀看待得如此重,卻怕和生命各階段的故事糾結成團後,貶值成不過是過渡時期的一種情緒。
而初戀總是沒什麼好結果的,初戀的誕生也為聰明的人們提供了絕佳的借口,所以,聰明的人類理直氣壯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譜出一首又一首的戀曲,而諾言啊!不過是每段戀曲中一句叫座的名詞。什麼真情,什麼執著,都是講給說書的聽的,好留傳後世,讓一些像我這樣的傻瓜聽在心裡,追求什麼真情和真性。
有一天,小麥也會變得和那些人類一樣聰明,忘了什麼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什麼是除卻巫山不是雲。
那麼,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