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貓,不要上妝,我喜歡乾乾淨淨的你。」歐陽清搶走她手上的粉餅盒。
一時間,四目相對,想對他說的干言萬語,全化作一句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麼?」
「我跑出去。」
「受傷為什麼不告訴我?」
拉起她的手,傷口讓紗布擋住了,但紗布掩得住傷口,卻掩不住他的心疼。
「我不要你生氣。」縮回手,這個傷老是提醒著,那日裡,他的怒氣。
「在你眼中,我常生氣?」
她點頭,復又搖頭。
他不常生氣,只是任何一次生氣都讓她產生極度恐慌,恐慌他要離開她身旁,她不想他走,不想兩人的關係消失太快。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常生氣,我只是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
還能說嗎?他告訴過她永遠不要相信愛情長久;他說,大家閨秀想法單純,往往跟了一個人,就決定自己一輩子;他說他是個需要自由的男人,害怕窒息感,無法留在同一個女人身邊太久……
他的名言是歡則聚、厭則離呀!她怎能說她擔心分離?前車之監仍然印象深刻。
「清……你厭倦了嗎?」
「厭倦?」
「嗯,厭倦兩個——的生活,厭倦同一個女人的舊面孔,或者厭倦婚姻帶來的束縛感。」
「我是喜新厭舊,可是沒有你想的這麼嚴重,我們結婚多久?」
「到今天滿一個月。」她是魯賓遜,在他給她的山洞中,一道道刻下歲月痕跡,只不過她每道都刻在同一條線上,一天一回,那道痕跡順著她的愛情日積月累,深深地烙在她怕傷泊痛的心。
「滿一個月,要不要……去慶祝滿月紀念日?」歐陽清提議。
他的提議讓慕情訝然,半晌,她訥訥回話:「又不是生小孩。」
「只有生小孩才能慶祝滿月?我就愛慶祝結婚滿月,怎樣?有疑問嗎?」他痞痞地說。
「我以為結婚男女只過掃墓節。」
歐陽清聽得哈哈大笑,他的笑容是陽光的、燦爛的,帶著真心,去除淡淡戲譫。
「你說吧,人類是種多麼奇特的動物,眼巴巴的追求、示愛,好不容易熬到進禮堂,從此捨棄情人節,只重視清明。」
他的痞笑,鼓舞了她的勇氣,她又敢在他面前高談闊論,毋需面具。
「貪心是全體人類的共同特徵,婚前羨慕已婚者的幸福:婚後又懷念婚前的自由無束。」
「沒錯,你開始懷念婚前的自由了嗎?」
「我不是你,我是良家婦女。」
「瞭解,那種讓人噁心的做作女人。」他表情誇張,面露嫌惡。
「謝謝你的誇獎。」皺皺鼻子,慕情對他的話認真。
「我喜歡你當小野貓時的勇敢、直接。」
「是你不要我當野貓的。」她指指桌上的粉盒。
「我只要你當我一個人的野貓。」
這句話帶出佔有慾,歐陽清沒發現自己的想法開始轉變。
然慕情發覺,他說要她當他「一個人」的野貓。
「可不可以……思……」
「我的小野貓說話可不會吞吞吐吐,」他笑著將她抱上膝間,嗅聞著她秀髮的芬芳,下頷貼在她額問。
「我想說,如果你的喜新厭舊症不是太厲害,而我這張臉還算有人緣……當然,我會盡量不去束縛男人,努力當你的小野貓,不會處處流露出良家婦女的做作……」
「小野貓,我的耐心不多,你想繞完地球一周,才告訴我你的重點嗎?」
捧起她的臉,那份戰戰兢兢惹得他想發笑。
「我想,要是一切情況都不壞的話,你願不願意……讓這個婚姻的有效日期拉長一點?不要以為我想霸住你,我只是覺得兩個人的生活很有趣,雖然多少有不愉快的時候,可是不孤獨的感覺真的很好,你難道不覺得身邊有一個人……」
「給我理由。」歐陽清截下她的話。
「理由?」她迷糊。
「延長婚姻有效期限的理由。」
「嗯,我喜歡夜深人靜時,你長長的手,把我全部圈在懷裡。我喜歡站在高高的你身邊,好像你能替我頂起一片天空。」
「如果我不夠高、手不夠長,你也會要求我把婚姻期限延長嗎?」歐陽清問。
這個問題,慕情想得很認真,歪著頭,從頭到尾打量他全身,三分鐘吧,三分鐘後,她認真點頭。「我會。」
「好,成交!」
「那我們可以過結婚週年紀念日羅?」她的眼睛進射出光芒。
「可以。」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過更多個週年紀念日,對不對?」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越要求越多,歐陽清明知道這是陷阱,還是奮不顧身往下跳去。
為什麼?因為她臉上那抹春陽。
「只要不和掃墓節衝突的話。」
「不會的。」
洗了三溫暖的情緒,從谷底爬上天堂,慕情說不出滿心歡喜,這回她的腳步夠快,追上她搜尋已久的安全港灣。
攀上他的頸子,狠狠摟住他,她要他分享她的快樂。
沒想到這一用力,扯出痛感。
「唉呦。」慕情倒抽一口氣。
「怎樣?傷口痛嗎?」
「沒關係,一下下就不痛了。」
「不行,我帶你去換藥。」他口氣不善。
「我才剛換過。」她小小聲反駁。
「才換過藥還會痛,走,帶我去看看那個庸醫在做什麼,不會照顧病人的傷口,只會照顧病人忘記帶走的東西嗎?」這話醋意十足。
「你說……」慕情不解。
「沒錯,就是那包『我的』衣服。下次買衣服不要到那家店,不要經過那間危險的咖啡店,美國人合法擁有槍械,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被流彈打中。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冤枉的,他在向她說抱歉——用他的方法。
「等我把這裡的事情處理好,馬上帶你回台灣,見我的岳母和小姨子。還有,不准胡思亂想,艾蕊絲是我的研究所同學兼工作拍檔,她只喜歡女人,不愛男人,下次見了她,別靠她太近,上次,是我找到斬證據……」
他在向她解釋艾蕊絲的存在?夠了,這樣就夠了,她只想確定她的安全感不會逃跑。
拉拉他的衣袖,一朵含淚梨花望著他。
「你看,我就說別化妝,不化妝的女人哭起來多可愛,也不用擔心弄髒我的襯衫。」說著,他把她攬進自己懷裡。
為她頂起一片天?他願意。
這一夜,不,是未來若干個夜晚,他願意為她頂起所有星辰。
相擁的兩人,倚窗而立,雨過天晴晚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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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冰釋後,慕情和歐陽清的生活恢復。
他仍然忙碌,但再忙,都會抽空回家陪她吃晚餐,他不再認為她的等門是風箏線,時時牽制他想飛的心。
工作漸入佳境,整個案子進入司法程序,歐陽清的照片與名字時時出現在頭版新聞,要不是慕情對新聞時事不甚關心,她會發覺,原來枕畔的軒昂男子是個知名律師,而非黑道大哥。
慕情臂上的傷口幾乎全好了,成天,她整理家裡,作飯、彈琴、練習樂器,偶爾回母校和敦授老師見見面,聊聊天,
教授認為慕情不往舞台方向發展是個錯誤決定,但,她是個幸福女人,倘徉在聿福中的女人,容易無心事業。
門鈴響起,慕情開門。
門外是個她意想不到的人物——亞瑟·威廉斯,慕心的丈夫,一個法國商人,聽說他是法國首富,也是爸爸心目中最佳女婿人選。
慕情見過他幾面,在爸爸發生空難那段期間。
「我可以進去嗎?」亞瑟問。
「如果不是太重要的事,我們站在門口說就好了,我先生……不喜歡陌生人來家裡作客。」拒人千里,對於維護她的婚姻,慕情小心翼翼。
「你結婚了?」
「是的。」
「我沒想到。」宣佈遺囑當天,慕情當著所有人的面,放棄財產,並叫喊著要出去嫁人,果然短短不到三個月,她結婚了。真是夠倔傲的女子!
假如他知道慕情是在奪門而出那一夜,就成功將自己嫁出去,恐怕表情會更生動個十倍。
「這三個月,我們在台灣請人四處找你,卻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沒想到你人在美國。」亞瑟打量慕情,她和他印象中濃妝艷抹的女子不同,是婚姻政變她的偏激乖戾嗎?
「找我做什麼?」冷冷地,她在身邊築起一道防衛性高牆。
「你可能不知道,你母親進了精神療養院。」亞瑟說。
「怎麼可能?!」
柳眉微皺,苦悶堆上心頭,這號表情他常在慕心身上見到,她們兩人,果然是姊妹。
「你離家出走那天,你母親就崩潰了,之後,我們送她到醫院做檢查,醫生說她得了躁鬱症,祖母年事已大,沒辦法照顧她,我和慕心又急著回法國,才將她送進精神療養院。」
怎麼會?她不過離開三個月,競發生這些事!她的家庭……正式瓦解?
「媽媽情況好嗎?」她焦心。
「上個星期我到台灣,處理你父親公司的問題,趁空,我陪慕心去看你母親,比起上次,她精神好多了,能認得出慕心,還抱住慕心,請求她原諒。哦,對!我遇見她的主治大夫,姓蔣,聽說是你母親的老朋友,他們認識許多年,你知道他嗎?」
慕情點點頭,是蔣晉峰叔叔吧!印象中的蔣叔叔是個頗有權威的精神科大夫,年過五十,尚未結婚,他的脾氣溫和、性格體貼,對母親很好。
每次母親和父親問發生問題時,經常是他在居中協調支持,好幾次母親告訴她,要是沒有蔣叔叔幫她,她早活不下去了。
「蔣先生說再過幾個月,你母親就能離開療養院,不過,她需要盲人在身旁照顧,慕心想帶她回法國,可是蔣醫生認為剛出院就到異國適應新環境,不是個恰當作法,何況,你母親對蔣叔叔很依賴,恐怕她不願意離開台灣。」
「我知道蔣叔叔的療養院在哪裡,我會回去,謝謝你通知我,也謝謝你照顧她。」
「她是我的岳母,照顧她是理所當然。」
「奶奶呢?」
「她搬進老人院,在那裡結交到不少好朋友,身體和精神都不錯,慕心要帶她回家,她直說不要,說老人院裡熱鬧,每天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林媽媽呢?」
「慕心勸她好幾回,要她和我們一起回法國,可是她寧願守著你們的老家,她說,萬一你回去,看不到家裡有人會傷心。這次是她要我們試著到美國來找你,地址也是她給的。」
亞瑟的話說到這裡,慕情眼淚正式落下,淚漬上衣襟,幾點黑圈圈擴散。總是總是,林媽媽悄悄地在為她打算擔心,她是自己的第二個母親啊!
「為什麼不問問你的妹妹?還記恨她?」亞瑟問:
記恨?不,受父親寵愛不是心心的錯,她從沒恨過心心,相反地,她羨慕她,羨慕她的命比自己好。
搖頭,慕情吞下酸澀。
「她不會不好,有你在不是嗎?爸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婿。」
在唸書時期,慕情打電話給父親,經常是幾句話說著說著,爸爸就講到慕心身上,因此,她知道這位好女婿對妹妹做了多少好事情。
「事實上,我上個星期回台灣,才和慕心冰釋誤會,重新得到她的原諒。」
「誤會?心心從不會誤會人,她只會諒解人。」
「你真瞭解你妹妹,看來你比她知道的更關心她。」
「談不上關心,只是……」是同病相憐吧!同處一個屋簷下,她們各有各的傷情。「不管怎樣,我相信你不會讓她吃虧。」
「你也認為她是個容易吃虧的女人?」
「是吧!」
表面上,處處佔便宜的人是慕情、被誇讚的也是慕情,可是她一心一意想的是,當當爸爸懷裡那個老是吃虧倒楣的小女兒。
「放心,我不會讓她有機會吃虧。對了,慕心懷孕了,我不想她千里迢迢到處奔波,所以她沒來見你,如果你願意的話,請你盡快回台灣看她,慕心很擔心你:我會在美國停留三天,你想跟我一起回台灣的話,這是我的飯店住址。」
「謝謝你帶給我訊息,我不會私你一起回台灣,我要等我先生把這裡的工作告一個段落再回去,蔣叔叔和林媽媽那邊,我會先打電話聯絡,不好意思,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我以為我們是親戚。」強勢的亞瑟破例對她一笑,為慕心,他努力塑造溫和男人的形象。
慕情想了一下,甜甜的笑容漾起,同意他的話。「是啊,我們是親戚。」
「不管怎樣,給我一通電話,在我回國以前。」伸開雙臂,他將慕情摟進懷裡,拍拍她的背,用一種對待家人的親暱。
「嗯!我會的。」
離開他胸膛,慕情懷疑,同樣是寬寬的懷抱、同樣是可以頂住天空的身高,為什麼這個懷抱只能帶給她安慰,卻帶不來安全感?因為他不是她的黑道痞大哥嗎。
欠欠身,亞瑟轉身離開她的視線,直到現在,慕情才發現,自己始終沒將他請進門。
進屋,慕情想立即打電話回台灣,把情況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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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果然比台灣開放,不用關房門,就可以當眾做起愛做的事情。」
刻薄聲調傳來,慕情嚇了一跳。在這裡,鮮少人對她說中文,當然,歐陽清例外。
「對不起,請問你是……」
慕情退縮,看著眼前個可一世的貴婦,不理解對方臉上的忿忿不平。
「假洋人不懂得中國禮儀,不知道看到長輩要先報出自己的名字,反而要求長輩無對她說明。」
她不看慕情,對著身旁的年輕女子說話,卻字字句句指嚮慕情。
「對不起,我是慕情,請問……」
「我就說她是慕情吧,滿臉的輕佻,一看就知道家教不好,也只有這種狐媚女人,才會勾引男人放下一切逃婚。」
話說到這裡,慕情隱約猜到對方身份。
「您是清的母親?」小心翼翼,她問。
「沒錯,我是阿清的母親,她是阿清的妻子,你呢?你是誰?阿清在外面的點心?」
妻子?她說的是妻子……天,慕情不能呼吸了!
「我……」面對對方的咄咄逼人,慕情無力招架,雖然她明白這裡是自己的家,她們無權在此處囂張。
「要不要請先進來裡面坐?」慕情手忙腳亂,領身往屋裡走,不敢看她們,匆匆拋下一句話:「我去泡茶。」
關上房門,她用深呼吸抵擋門外的惡意聲浪。
「麗雲啊!不是媽媽愛講身家門風,什麼氣質的女人會教育出什麼氣質的孩子,我可不希望歐陽家的子孫一代不如—代,所以媳婦不能隨便挑選,至於愛情啦、風流啦,咱們守分女人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太計較。」
「我瞭解,但清的意思很明白,他根本不要和我結婚!」
「錯,他是一時間不明白,才會著了壞女人的道,放心,這一切行媽媽替你撐腰。」
迅速上妝,慕情翻出自己的結婚證書,再繞到廚房,倒出兩杯果汁,走進客廳,恪守禮儀。
「坐下,我們當面把話談清楚,」歐陽太太指揮。
「好,這是我和清的結婚證書。」慕情把證書遞出去。
「別拿那張兒戲的證書出來唬人,我們早去注鋪過,不算數。」
歐陽太太將證書推到桌下,這張教人生氣的東西,她不想看。
「不可能不算數,我們有證人、有主婚人。」依照中華民國法律,這樣的婚姻該受到保障,不是嗎?
「什麼證人、主婚人?不過是路邊拉來的醉漢,憑我們家族在地方上的地位勢力,怎可能讓莫名其妙的不明女人嫁進來?搞清楚,三代的政治世家耶,我們的形象可以隨便毀壞嗎?我們家只娶麗雲這種端莊嫻淑的媳婦。」
「問題是我們已經結婚。」慕情重申。
「你耳朵聾了,沒聽見我說話?我說你們的婚困註銷了,要不要我來解釋何謂註銷?」
「註銷……不是該由當事者提出來的嗎?我們結婚後,清並未回到台灣辦理……」
「你在向我賣弄你的伶牙俐齒?省省吧!我不吃你這套。」
「這跟吃不吃哪一套無關,重點是,這個婚姻是『事實』。」
她的話激怒了歐陽清的母親,一拍桌子,她氣得要走人。
何麗雲拉下她,輕聲勸解。
「媽,別生氣,真要生氣,應該氣我們家的阿清,說來說去都是他不對,不應該欺負人家少女。」何麗雲望了慕情一眼,估計她最多不超過二十歲,對付小女生有對付小女生的作法。
「你說你是慕情對嗎?」何麗雲放下身段,用和緩語氣對慕情說話。
「是的,我想你對這兩個字並不陌生。」
「是不應該陌生,只不過清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太多,多到我沒辦法記清楚每個名字。」
軟軟還慕情一釘,何麗雲本來就是女強人,再難的陣仗她都打過,不至於連個不滿二十歲的小女生都擺不平。
她贏了,這一釘成功地插進慕情胸口,痛得她喊不出救命。
「事實上,這不是清第一次逃婚,他第一次逃婚是在四年前,那時我剛懷孕,兩個家族原本打算讓我們先辦理結婚登記,沒想到,他—聲不響申請哈佛大學研究所,逃到美國,那段時間,他和不少女人同居,我看管不到。」說起假話,她不臉紅氣喘。
他們之間有孩子?!不,不是的,她在誆騙她。
「你說謊,如果有孩子,他會負責任,你為什麼不帶著孩子到美國找他?」她根本在說謊,她不要聽進一字一句,
「你恐怕不太瞭解我的身份背景,又或者,你根本不知道清的出生環境、家世背景,對不對?」
慕情沒作答,但何麗雲從她的表情中獲得答案。
「清是台灣第三大政商家族的新生代,所謂大家族並非指人口眾多,而是這個家裡的每個成員,都是國內重量級的政治人物或商業鉅子。算來算去,只有清的性格最反叛,從小他就反抗家裡對他做的安排,不從政,不學商,一心一意想當律師,這件事讓我婆婆非常生氣,畢竟他是家裡的獨生子,家族事業總要有人接手。於是,族中長輩挑中和清一起長大的我,我善於經商,如果你有閱讀商業雜誌的習慣,就會發現我的話句句屬實。」
慕情靜靜聽她敘述,原來清來自這樣一個「偉大家族」……這些他從沒有向她提過,他在防什麼?防兩人分手後,她以此作要脅?
心潑上冰水,她冒出一身疙瘩,對清的信心動搖,慕情不再確定自己曾經確定的。
見慕情臉色蒼白,何麗雲噙上一抹冷笑,繼續往下說——
「幸而,清是個努力向上的男人,即使他沒選擇從政營商,仍然在法界闖下自己的天空。」
「法界?」他不是開PCB的黑道大哥嗎?他到底有多少事情沒教她知道?一個孩子、一個顯赫家族,連身份、工作都對她隱瞞?
在他心中,她真是這樣一個可怖女子,需要他嚴加防範到這等程度?慕情眼眶翻紅,何必呢?她答應了他好聚好散的原則,就不會去破壞定律呀!他為什麼還拿她當賊防?
善於察言觀色的何麗雲,確定自己踩到她的罩門,忙加上一把——
「他也沒告訴你,他的職業是律師對吧!我以為就算他不講,你也會從最近的媒體新聞得知,他和同學艾蕊絲為調察美國官員貪瀆案子,遭到槍擊的事件。
唉……不過,隱瞞身份一直是他的拿手好戲,他告訴過其他女人,他是音樂老師、是武術教練、是警察……當年他追求艾蕊絲時,自稱是調查局幹員,把人家騙上床,若非國情不同,現在艾蕊絲哪可能跟他共事。」
艾蕊絲?清說過,她是同性戀,他們之間不可能……哦,原來、原來又是另一個謊言,她自認為的愛情,竟是在重重謊言下產生的幻象。
「其實他的身份不重要,他連自己有個四歲孩子都沒告訴你,他又怎會向你提到那些微枝末節?」何麗雲神色自若,一點都看不出她在作假。
「他的孩子……」慕情潰不成軍,寒意自腳底竄起,她全身發冷,冷到不能自抑。
「鼕鼕很可愛,三歲就會背ABC,大家都說他的聰明遺傳到清,不過,我倒覺得,他最像清的部分是他的反骨,每次我說東,他就偏往西。」她演足了驕傲母親。
「孩子這麼大,你們沒再談過結婚?」
「我前面說過,每次談到結婚他就逃,然後抗議似地,隨便找個女人結婚,我不想公婆老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音訊全杳。清害怕被約束,如果不談到婚姻,他可以是個好丈夫、好父親,甚至是居家好男人。加上我工作忙碌,哪有時間老和他玩我追你跑的遊戲,不過是一張證書,我並不那麼在意。若不是公公婆婆認為孩子要趕緊報戶口,準備上小學,壓根不會有這次的逃婚事件。好了,這就是我和清的故事,你還有任何疑問嗎?」
「他給過多少個女人相同的結婚證書?」
「怕是數不清了,很抱歉,我知道這個回答很傷人,但我沒辦法不說實話。」
數不清?大概吧!去趟網咖就能列印出結婚證書,一隻塑膠戒指、兩個爛醉如泥的酒客,這種婚禮好辦得很,偏偏她這個蠢女人,還拿它當浪漫,時時回味。
「我懂了,」真的懂了,她戀棧的愛情婚姻只不過是一場戲,現在,該是曲終人散的時候,即便淒涼,終要散場。
「那你……」
「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謝謝你來。」
無力送客,慕情再次做出非大家閨秀的不當舉動。
逕自走回房間,對著鏡子,慕情放任自己大聲哭泣。
淚水沖去勇氣、洗出軟弱,哭花的臉斑駁出片片破碎愛情,所有事情都吻合了,還要質疑些什麼?
對一個拿吸管編織婚戒的男人,她怎能心存期待?
愛情……他的愛情不真心,他的愛情純粹遊戲……問題是,愚蠢的自己卻陷入遊戲,無法自拔。
只是一場遊戲啊!應拿它當遊戲看待,不該要求真心,是她過分、是她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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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情的表現很反常。
她在公寓門口徘徊,一聽見歐陽清上樓梯的腳步聲,馬上衝下樓,躍入他的懷抱。
「怎麼了?」推開她,歐陽清審視她的表情。
「我想你,整整想了一天!」
她的想念會成為他的束縛嗎?會吧!不過不管了,她不再在乎他的厭煩提前來臨。
歐陽清沒說話,摟摟她,親親她的額頭。
慕情仰頭看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鼻子和他的嘴巴……明明是個無情男子,怎能看起來那樣專情?又為什麼明明知道他壞,卻又割捨不下對他的愛情?
搖頭,是愛情癡還是女人傻,總是願挨願打,無怨不悔?
「我做了很多好菜,粉蒸肉、紅燒蹄膀、麻婆豆腐、鴨肉燒……都是你愛吃的,我還買了一瓶紅酒。」
「有事慶祝?」隱隱約約,他覺得慕情態度不對。
「有啊!慶祝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另一個好女人,讓你對我『喜新厭舊』。」勾住他的手,她把自己貼到他身上,將眼角淚濕偷偷留在他的衣襟。
她的「新」是多少「舊人」的淚水堆積?她不願意成舊、不願意淚流,到頭來卻不得不痛心疾首。
「放心,除非你對我五花大綁,企圖控制我的自由,否則我不會對你喜新厭舊。」揉揉她的頭,他戀上對她親密。
進入屋中,慕情為他脫去外套,拉他到桌前坐下,為他夾一筷子鴨肉,這是身為小女人的快樂。
「告訴我,你喜歡小孩子嗎?」他的兒子……叫鼕鼕或東東吧,不曉得和他有幾分相像?
「不討厭,你懷孕了?」他訝然問。
這是他的態度?慕情解讀他的表情——他不討厭孩子,卻害怕她為他懷孕?為什麼?因為那會讓他們的婚姻變得難以收拾?
他可以和全天下女人結婚,但不跟她們生小孩,獨獨不跟何麗雲結婚,卻和她共同擁有小男孩,是不是矛盾?這種矛盾事,偏偏發生在他身上,偏偏偏偏她愛上他,一個複雜而矛盾的男人。
「懷孕很正常啊!我們是夫妻,天天在一起,身體沒問題,自然會受孕。」她瞠大眼睛,假裝沒看見他眼中的吃驚。
孩子代表的意義是什麼?代表責任義務和一大堆免不掉的麻煩,歐陽清斜睨她一眼,不好,小貓咪太瘦弱,不適合懷孕,更不適合為孩子過度操勞,所以,孩子?再等等吧,除非小孩子等不及,只好另當別論。
「你的表情很怪哦!你說你不討厭小孩,而我非常喜歡小孩,就算真有小孩,也是我一手帶,不會麻煩到你。」她嬌嗔。
「真有小孩,意思是你目前沒有?」她的回答讓歐陽清輕鬆。
可是他的輕鬆卻緊繃了她的心。
「對啊!我只是想計劃生一個小孩,不然,生活很無聊。」
「我們還年輕,不需要急著生小孩。」他否決她的論點。
「萬一情況失控,你不會要求我把孩子拿掉吧?」
「小孩應該在我們提供得起最佳環境時才生下來,否則對他不公平。」
歐陽清的回答讓慕情失望,一個享譽國際的名律師,竟然說他提供不起最佳環境?他到底要期她到幾時?
「我是說萬一,萬一他就是要來呢?」慕情不死心追問。
「現代科學發達,有的是方法可以阻止意外發生。」
歐陽清的意思是避孕工具,慕情聯想到的卻是墮胎,因為他的話,慕情心情沉入谷底……算了……反正,不會有這一天……
「不談這個話題,沒有醬油膏了,我去買。」
說著,慕情慾起身,他壓住她的手。
「不用,我隨便吃吃就要回辦公室了。」
他們得到更多資料足以將對手一網成擒,這回他們逃不掉了,想至此,他嘴角勾起微笑。
「加班?只有你一個人?還是有誰陪你?」
「艾蕊絲。」
哦,是艾蕊絲陪他加班,難怪他神情愉快、
這叫作左右逢源,在現任妻子身邊吃晚飯,到前任妻子身邊用消夜……兒子的母親則在家鄉毀殷企盼,他的女人緣好得令人眼紅。
起身,她堅持:「沒關係,你繼續吃飯,我一下子就回來,粉蒸肉沒佐醬,很難入口。」就像愛情,不談長久,便失去美麗意義。
起身,不再多看他一眼,匆匆回房拿了小包包往外走,摸摸口袋裡的名片和護照,她該回台灣盡自己的責任了。
歐陽清凝望慕情的背影,今天她很怪,筷子在菜餚裡面翻翻挑挑,失卻胃口。原來他不是愛上她的手藝,而是愛上有她在的晚餐桌上。歐陽清索性拿出電腦工作。
時間悄悄流逝,待歐陽清做完手邊工作,發現慕情尚未回家時,已經將近十點。
「買醬油膏買這麼久?」
歐陽清起身到公寓樓下溜了幾轉,再回到屋中撥幾個電話。她土哪裡了?
走進房間,兩隻戲子和結婚證書並放在化妝台上,歐陽清趨前拿起,一個是他給的白金戒指,一個是他摺給她的吸管戒指,這是什麼意思?
打開結婚證書,一張紙片飄下,歐陽清彎腰拾起,只見上頭寫著——
你說過不喜歡了,分手是最不傷人的方法,那麼在「不喜歡」未出現之前結束,留下的是不是只有美麗?我們的一段結束了,希望你的下一段更精采。
她離開了,放棄兩人的婚姻了?為什麼?為了他不想馬上有小孩?不對,不會這麼簡單,他在房中來回踱步,一次再一次,她攪亂他的平穩。
該死,誰准許她離開的?誰說分手是最不傷人的方法?他明明就受傷……
他不想她走,想她留、想和她在一起,是一段、一段接一段,接起他和她的生生世世……天!他竟然愛上她了……
天崩地裂,不相信愛情的男人,在愛人遠離之際,領悟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