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現代,外國,英國 >> 假鳳虛凰,一見鍾情,二見傾心 >> 愛情之光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 收藏本站
愛情之光 第五章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塔裡娜站在船艙裡,傾聽海水拍擊船體的聲音。船航行得很慢。因為紐百里先生吩咐過要用差不多整夜的時間穿過海峽,這樣,當船在特魯維爾靠岸時,女士們用不著早起床。

    「我們必須在特魯維爾港靠岸,」吉蒂告訴她。「因為杜維爾沒有港口,不過兩地相隔只有一英里左右。遺憾的是伊琳認為特魯維爾大嘈雜,我們不能留在遊艇上,只好去住旅館。」

    就塔裡娜而言,只要他們能到達,她根本不在乎早起床或在哪裡住宿。她簡直難以相信航行已真的開始,英國已被拋在後面,而在她前面就是法國。

    當他們乘車駛下南安普頓時,她一直覺得彷彿會發生什麼事情阻止她前往法國,她簡直難以相信最後她所有的夢想都變成了現實,她是在出國途中了。

    這次旅行是由紐百里先生帶領,一切經過了精心安排並佈置得很奢華。吉蒂、塔裡娜、伊琳和邁克爾乘一輛羅爾斯豪華轎車,紐百里先生帶著柯利亞先生和他的秘書主任乘坐另一輛啟程,跟隨著的還有兩輛車,裝著傭人和行李。女傭人中有伊琳的女僕和吉蒂的女僕,她同時也侍候塔裡娜;另外有紐百里先生的跟班;有二等廚師,每次出海他總是跟隨他們的;有兩個男僕充任遊艇上的服務員;此外還有固定的遊艇上的工作人員。

    「要是他們知道這一切對我是多麼新鮮啊!」塔裡娜想。她看見了吉蒂提供給她的時髦的行裝,幾十個手提箱、化裝盒、帽盒都放在南安普頓港的碼頭上。

    港口裡有許許多多的船隻。塔裡娜突然希望能乘上大海輪橫渡大西洋。要是她真的能夠去加拿大旅行,那該多好啊。這時,一個聲音好像代替她高聲說出了她的想法,在她身旁說道:「你是在想家嗎?」

    是邁克爾在問她,但是一時她換不清他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我會呢?」她問。

    「在你注視著伊麗莎白皇后號時,我看出你的眼睛帶有懷鄉的神色。」他說。

    「那是……」她開始說。只是控制住自己不再發問。她知道她既然在大西洋上往返航行過多次,應該見過伊麗莎白皇后號的。

    「對,那是伊麗莎白皇后號,」他答道,好像她已經提完了這個問題。「你不認識它嗎?」

    「一時沒有看出,」塔裡娜冷淡地回答,「況且我從來不善於識別船。」

    她很快轉身走開了,害怕邁克爾會再找她談別的事,幾分鐘後,她走上了「蒼騖號」。

    這是塔裡娜所見過的遊艇中最漂亮的一艘……不過她暗自想道,她可沒有標準,由於她看見過的船實在太少了。

    首先,她從來沒有料到紐百里先生的遊艇會有這麼大,它似乎像一艘小海輪。其次它的全身白得耀眼。儘管她決心要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還是禁不住叫喊道:

    「這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吉蒂使個眼色提醒她,但是紐百里先生感到很高興。

    「它是很舒適的。我看應該這樣講。」他說。「它應該是舒適的,只要看它化了多少錢就知道了。」

    「父親花的錢總是值得的。」吉蒂用嘲笑的口氣說。但是沒有通常那樣多的抱怨情緒,她很快向甲板周圍看了一眼,塔裡娜心裡明白,她在尋找她渴望見到的那個人,就是那張她夢寐以求的親切的面孔。

    「唉,我這個人就是厭惡大海。」伊琳使性子地說,「答應我,瓦爾特,不到晚餐後我們不開船。」

    「行,當然行,」紐百里先生回答:「直到你上床睡覺,我們不會開船的,如果你服用安眠藥,那麼船把你帶到海峽對岸,你還會什麼也不知道哩」

    伊琳走到下面去了,塔裡娜靠著欄杆看海鷗在天空盤旋,在海洛裡呈現灰色而且很髒的海水,在這裡經過陽光的照射變成了金色的海洋。

    她感到一陣興奮透過全身,這是一場冒險的開始,現在,在她生命中終於有令人興奮的事發生了,而在昨天她的生活好像還是那麼沉悶和沮喪。

    「我們去找自己的艙房吧。」吉蒂說,塔裡娜從她的聲音裡察覺出她失望了。「我哪兒也找不到他。」她們走下去時,她輕聲說道。

    「可能他在岸上。」塔裡娜提醒她說。

    「我總以為他一定會到這裡來見我們的。」吉蒂說。

    船艙跟遊艇的其它部份一樣豪華,艙內裝飾得非常漂亮,真正的床代替了船上的舖位,還有小巧的梳妝台,上面有精巧的暗藏的燈光和鏡子,無論什麼人坐在那裡都會顯得特別漂亮。浴室是通到塔裡娜睡覺的艙房的,在房內床邊有收音機和各種取暖設備和通風設備。

    「我相信我一定會按錯按鈕的。」她笑著說,「說不定會給我自己來個淋浴。」

    吉蒂上去按住了她的嘴。

    「天哪,別看到什麼東西都那麼高興,記住你有錢,非常有錢,你父親很可能有六艘這樣的遊艇。」

    塔裡娜開始大笑起來。

    「全都是那麼荒謬可笑。」她說,「我一點也不相信任何人會被這樣笨拙的玩笑騙過去,我應該對你父親和繼母說出真話。」

    「如果你講了真話,要是你還能跟我們一起到杜維爾去,那才叫稀奇呢。」吉蒂警告說。

    「你真的是那樣想嗎?」塔裡娜問道。

    「你還沒有看透伊琳的為人嗎?在我說她是從來未見過的最勢利的人時,我並沒有誇大其詞。」吉蒂說,「如果她知道你只是一個窮牧師的女兒,她會不准我父親花一個便士帶你到任何地方去的,她還要說你不會給我帶來好的影響,說我應該只在我自己這個階層裡交朋友。」

    吉蒂苦笑了。

    「真可笑,不是嗎?我自己的階層!要是那樣,我只能和酒吧女招待或工廠女工交朋友了。」

    塔裡娜揚起眉毛,吃驚地問:「你為什麼那樣講?」

    「因為那是真的。」吉蒂答道;「要是伊琳知道我把事情真相講了出去,她準會宰了我。事實上我祖父從歐洲來到英國時口袋裡不名份文,他是捷克人,他唯一的長處就是他不在乎做任何苦工,只要能賺錢。他起初在鞋廠裡掃地,每星期只有五先令。」

    「你應該為他感到驕傲。」塔裡娜說。

    「我是這樣,」吉蒂答道:「可伊琳總是謊稱父親出生於貴族家庭,統治著幾千名不馴服的農奴,天哪,她真是個騙子!」

    「忘掉她吧。」塔裡娜簡單地說。

    「那正是我要努力做的。」吉蒂答道:「我要四處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喬克。你來嗎?」

    「我要在這兒呆一會。」塔裡娜說:「我要看著所有的小玩意,擰擰它們,看看是不是真的。」

    吉蒂笑了一下,走出艙房,把門關上了。

    塔裡娜走到舷窗那裡,向外凝視,她似乎看到了從牧師住宅的後窗口望出去的景色。污穢的房屋靠得很緊,急待修理,一排排濕衣服迎著微風飄動,兒童們在泥濘的街道上邊跑邊互相叫喚,翻騰打鬧,瘦瘦的餓得半死的貓在垃圾堆裡爬來爬去。

    她歎了口氣,轉身走開,要是她父親和母親現在能和她在一起,要是她能把一部份的假期讓給他們,這該是多麼有意思啊。她想起在她家門前不斷有人來探訪。

    「請讓我和牧師講句話,好嗎?」

    「可以請牧師來看看我的祖母嗎?醫生認為她活不長了。」

    「牧師能幫我說說嗎?」

    「牧師能不能……」

    「牧師可不可以。」

    沒完沒了的請求,從來沒有一個被拒絕或被推掉。她想到母親整天擦這擦那,洗衣服,打掃房子,做飯,有時她急忙地出門去,說「我不會耽誤太久的,下午三點我參加母親聯合會,開完會我馬上得去看看魯賓遜太太。」

    電話鈴響了,門鈴響了,人們在找她。格雷茲布魯克太太總是面帶笑容表示同情。每一個人離開牧師住宅時都感到在世界上還有人瞭解他們所受的痛苦。

    塔裡娜用手撫摸著椅背,這把椅子的價錢足以抵上她全家一個月的伙食費還有餘。

    「為什麼這樣不公平?」她捫心自問,但是她知道事情並非如此,住在破舊又忙碌的小小牧師住宅裡的人卻比在這美麗豪華的遊艇上的人要幸福愉快得多,幸福是舉足輕重的,是人人所尋求的,而不是用金錢能夠買到的。

    「不過金錢可以叫人覺得又舒服又漂亮。」塔裡娜低聲說,她在鏡子裡注視著自己,她認識到吉蒂的衣服使她變了樣。

    「好漂亮的衣服。」她自言自語,抿著嘴輕輕笑了。然後她跑上了升降梯,她剛剛跨上甲板,吉蒂就來了,她的眼睛在發亮。

    她轉頭看看,肯定別人聽不見時,使低聲說。

    「一切都好,他在這兒!」

    「他高興見到你嗎?」塔裡娜說。

    「我想是的,」吉蒂回答說,「他完全是蘇格蘭人的脾氣,遇事不流露,你懂我的意思嗎?可是他一定是高興的,因為我很高興見到他。」

    塔裡娜暗自思量,認為這不大合乎邏輯,但她沒有這樣講,只是注意看著吉蒂富於表情的臉,它好像突然活躍起來。

    「我愛他,」吉蒂說,「我能肯定這點。以前也沒有懷疑過,但我很久沒有見他,現在我又見到了他,我更深信不疑了。」

    「唉,吉蒂,別過早下結論。」塔裡娜請求說,「在你還不十分確切地知道是愛他以前,說什麼你愛某人,那很容易。但是愛情是能用很不同的形式表現出來的。」

    「我的愛包括了所有各個方面。」吉蒂粗野地說。

    「你怎能那麼肯定呢?」塔裡娜說。

    「我能肯定。」吉蒂答道,「你見到喬克,就會明白我的意思的,此刻他正忙著,不過我想過一刻鐘以後能找到機會跟他談話,我們在這兒等著,然後我們可以到前面去看看。」

    塔裡娜不再說話了,她為吉蒂擔懮,她知道這個姑娘忍受了多少孤獨,在家庭裡是多麼鬱鬱寡歡。她沒法不覺得,他是她所遇見的第一個與那些他們硬要介紹給她的人迥然不同的男人,所以她迷戀上了他,這完全是不可避免的。

    「我們要是能有機會談談該多好啊。」吉蒂說,「他害怕船長和別的船員的閒言閒語。我害怕父親和伊琳,一切是這麼困難,不過在我們到達杜維爾以後,也許我們去找到機會見面的。」

    塔裡娜心想那是不大可能的,但另一方面,她以前從未到過杜維爾,她很難預料他們在那裡會過什麼樣的生活。

    一刻鐘以後,吉蒂偵察了一番,又回來了。

    「他現在正在前面。」她說,「快來,附近沒有人。」

    塔裡娜從安樂椅裡跳了起來,隨著吉蒂轉到船的那一邊,她看見一個身材結實,曬黑了的年輕人站在甲板上,他外表英俊,粗獷甚至帶點野性,他有一雙深陷的藍眼睛,眼睛裡不知怎麼的,有種莫測高深的難以捉摸的神色。

    「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喬克。」吉蒂說,「我已經告訴她所有關於……我們的事。」

    塔裡娜看出喬克?麥克唐納有點緊張了。

    「沒有什麼可講的。」他有點生硬地說。

    「我知道。」塔裡娜回答說,好讓他放心。

    他似乎放鬆了些。

    「吉蒂小姐是我僱主的女兒。」他說。

    「唉呀,別講那一套,喬克。」吉蒂大聲喊道。

    「然而這是真的。」喬克?麥克唐納毫不妥協地說。

    「嗯,我知道。」吉蒂說,「但是,對我們來說,那沒有什麼關係。」

    「它肯定會有關係。」他答,「如果這次航行中有人見到我常跟你談話,那就會意出麻煩來的,現在我得走了。」

    「請,請別……」吉蒂懇求說。可他舉手到帽沿上行了個禮就走開了。這使塔裡娜看出,一個男人如果穿上了制服,會顯得英俊得多。

    「讓他走吧。」她對吉蒂說,「他知道怎樣做最好,你一定不想給他添麻煩吧?」

    「不,不,當然不。」吉蒂回答說,她很快地平靜下來。「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我們有很多事要商量。」

    「當他忙的時候,你們是不能商量的。」塔裡娜反駁說,「你必須記住他的好名聲跟你的名聲同樣重要。」

    「我從來沒有想到。」吉蒂說。

    「我不想對你說教。」塔裡娜笑著說。「不過,我覺得你相當自私。」

    吉蒂緊緊握了握她的手臂。

    「我不在乎你對我說教,要是伊琳對我這樣,只能讓我發脾氣。現在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以後得多留意。」

    塔裡娜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面頰,但是當她獨自回到艙房更在準備就餐時,她理解到吉蒂不僅要隱藏她的情感還要控制她的衝動,這該是多麼不容易啊。

    「我希望他是好樣的。」塔裡娜想,「為了吉蒂,我希望他是的。」她不能不認識到:在吉蒂和喬克的不同社會地位之間,橫著一條鴻溝。

    她可以想像。如果伊琳知道了所發生的事,她會多麼震驚。現在她對紐百里先生也有了足夠的認識,所以她很清楚,他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她換好了衣服,正在想紐百里先生的時候,聽見了敲門的聲音。

    「進來。」她叫了一聲,以為是女僕敲門。接著門開了,出乎意料之外,是紐百里先生在門口。

    「我可以進來嗎?」他問。

    「當然。」塔裡娜答道。

    他走進艙房,小心地把門關上。

    「我想請你幫個忙。」他說。

    「幫忙!」她應聲說。

    「對,」他笑著說。「你可以為我做件事嗎?」

    「當然,」塔裡娜答道,「任何事都行。」

    「其實這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他說,「你瞧,下星期四是吉蒂的生日,我給她買了一件小禮物,在我們到達特魯維爾港時,海關人員要上船檢查,有時他們會把整個船搜查一遍。」

    「總之,我不願意讓他們發現吉蒂的禮物。我並不在乎海關稅,也許要付的,但是我不想讓她早知道我給她買了件什麼禮物,這樣到時候她會感到又驚又喜。」

    「當然,我明白。」塔裡娜說,「但是,你要我幹什麼呢?」

    「我要你把它藏在你自己的東西裡的某個地方,」他答,「你是一個客人,所以他們不會對你感興趣的,而對我就不同了。我作為遊艇的主人,總是他們懷疑走私違禁鑽石或槍支的對象。」

    他被自己開的玩笑逗笑了。

    「行,我會把它藏起來的。」塔裡娜說。「我還不知道藏在哪裡好,但是我肯定他們不會發現的。」

    「謝謝你的好意。」紐百里先生說。「還要請你注意,這是個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除了吉蒂以外還包括伊琳和邁克爾。我總是喜歡假裝不給人送生日禮物,然後在每個人得到後,都感到驚喜。」

    「啊,那正像我父親一樣,」塔裡娜說。「他沒有時間,也不能花……」她支吾了一下,然後很快接著說:「……花時間上街採購,然而在聖誕節他總是有漂亮的禮物送給每個人。」

    「嗯。我看他和我是一個類型的。」紐百里先生笑著說。「謝謝你,塔裡娜,仔細收藏好。」

    他把一包很小的東西放過她手裡,不知怎麼的,她原料想這包東西會大得多,她幾乎困惑不解地向它看了一眼,這小包非常輕,包裝得很仔細,並用好幾小團火漆牢牢封住。

    「謝謝你。」紐百里先生又說。他走出了艙房,把門關上。

    塔裡娜站在那裡凝視著手中的小包,裡面是什麼呢?她感到奇怪,當然是珠寶,可是它無疑是很輕很小。

    她向艙房四周看了一下,想找一個藏東西的最好地方,她記起了一個偵探故事裡寫的是把東西藏在女主人公的鞋尖裡,但是把東西藏在衣服之類裡的想法立刻被排除了,因為女僕艾拉會收搶她所穿的每件衣服,因而會很容易發現它的。

    不,一定要找出個更好的地方,碗櫃和抽屜都安裝在牆裡,海關人員要是找什麼,碗櫃和抽屜都是他們首先要檢查的地方。

    塔裡娜站在那裡動開了腦筋,要找到這種既不顯眼又可以把東西藏得好的地方,比她當初想的要困難得多。

    隨後,她想出了一個主意,懸掛在洗手盆的架子上是一隻粉紅色的塑料海綿袋,艾拉把海綿和法蘭絨面巾都裝進了袋裡,除了海綿袋就只有發刷、梳子和牙刷這幾樣東西是她自己的,是從劍橋帶來的。

    這只粉紅色海綿袋實際上是她妹妹埃德溫娜去年聖誕節送給她的禮物,這是她一便士一便士積攢下錢來買的。塔裡娜很喜歡它,因為她知道這是她妹妹做了無數小小的犧牲,才能積累到兩先令十一便士,買到了這件禮物。

    艾拉已經從袋裡取出了海綿和法蘭絨面巾,把它們放在盆子旁邊,海綿袋空空地掛著。塑料是不透明的,也很厚,可以收藏紐百里先生那只很小的包。她拉開袋口的帶子把小包悄悄放了進去。沒有人會知道裡面裝的什麼,它在鍍鉻的金屬架上輕輕地晃來晃去。

    塔裡娜得意地微笑了。「應該把東西收藏在最顯眼的地方,最好是人人都能看見的地方。」誰這樣講過呢?或是她在哪本書上讀過的?反正這是她能想出隱藏紐百里先生小包的最好的地方。

    她驀地想起,到了晚餐時間了。她從艙房跑了出去;過了差不多三小時以後,她又回到了房裡。她首先想到的是收藏在塑料袋裡吉蒂的禮物。

    她摸了一下,它還是安安穩穩地在那裡。當她站在那裡聽外面海水發出的聲音時,她發覺自己突然想起了這天邁克爾對她講過的話。

    「我要指給你看英國的燈火。」

    自從他們上船以來,她還沒有和他單獨在一起;她覺得,即使他們單獨在一起,他也不會再提到他所講過的話了。

    他是真心講的,還是僅僅出於禮貌,到後來又後悔提出過這樣的邀請呢?對這個謎,她得不到答案。

    在大客廳裡,當他們互道晚安時,在他的眼色中沒有任何責示,他的聲音也沒有表達出什麼。

    「晚安,塔裡娜。晚安,吉蒂。」

    僅此而且。接著她便回到了船艙,一直到現在,才記起他對她提過的事。

    伊琳大約在十點鐘便回房就寢了。紐百里先生把他們留下來玩橋牌,他說他喜歡晚餐後玩一盤。塔裡娜和他配成一對,吉蒂和邁克爾配成另一對。塔裡娜沒有經驗,出了許多差錯,當他指出她的差錯時,他還是很爽快的,對她的笨拙一點不惱火。

    她的思想全集中在打牌上面,沒有空去想別的事。可是,現在她記起來了,當然,這有點可笑,她應該像別人那樣立即回房睡覺。現在已經很晚了——差不多十一點鐘了。沒有人會料到這時她還會走上甲板。

    她開始慢慢地解開衣服的腰帶。這是件漂亮的衣服,有著寬大鬆散的下擺,配上淺藍寶石色花邊和粉紅色絲絨裙帶,她剛解下腰帶又把它穿上了。她不想睡,她肯定是這樣。那麼,為什麼她自己不可以去到甲板上觀察那些燈火呢?

    她並不是希望邁克爾也在那裡,她對自己說,是他才使她腦子裡出現這個念頭的,可是他自己卻忘掉了。她突然產生了不惜冒險活動的想法。這時回房上床睡覺該是多麼掃興啊!她隨時都能睡,只是現在不行,現在有那麼多東西可看啦。

    她走到衣櫃前,取出吉蒂借給她的外衣,這是一件柔軟的藍色羊毛衫,非常曖和、舒適。她把胳臂套了進去,把毛衣拉下緊貼著她的身子,她對鏡子照了照,看見自己的眼睛晶亮發光。

    「我並不打算去和誰見面。」她高聲說。「我只要去看看大海,不管怎樣,看一會兒也行。」

    她關上了艙房的燈,輕輕地穿過鋪著厚地毯的走道,從寬寬的升降梯爬上甲板。這時四下無人,她也並不期望有人,船在黑夜裡緩緩向前行駛。她走到船頭,靠著擦得發亮的欄杆向後眺望。她覺得微風輕輕地把她的頭髮從前額拂起。

    她看見了海岸的非常模糊的輪廓。沿著海岸她看見了一片燈火,幾乎像黑暗中的螢火蟲一樣。遠處懸崖峭壁上的燈火在上下閃動,彷彿它們每一個都有自己獨特的個性;還有往來船隻的燈光;那些高懸在頭頂上飛機的燈光也夾雜在星光點綴的天空中緩緩運行。

    這一切是無比美妙的。她覺得它們簡直像一條項鏈環繞著一個安全和堅強的整體,那就是英國。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我說過我要把它們指給你看的,它們真美,是嗎?」

    她沒有聽見邁克爾走上甲板,但是這時,他並沒有使她感到吃驚﹒似乎她一直知道他會來的。

    「是的,非常美。」她說,「美得令人難以相信是真的。」

    「但它們確實是真的。」他說,「每一個燈光代表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或者一個孩子;代表一個家庭,一個人在工作,在奮鬥,在掙扎,企圖到達某個地方;代表著一個人在戀愛,在生活,在死亡。每個燈光都具有重大的意義,而且它們全是屬於英國的。」

    塔裡娜沒有轉身去看他,她不加思索地說:

    「我沒有想到你竟能有這樣的見解。」

    「難道我那麼象蠢材嗎?」他說,「或者是因為你覺得處在我們這樣地位的男人,除了金錢,對任何別的事都不會有感情。」

    「我沒有那樣講。」她說。

    「沒有,可是你是那樣想的。」

    「不,我也沒有。」塔裡娜否認說,「我剛才完全沒有想到你,我想到的是這些燈火,而你卻用言語把我所想的全都說了出來。我還不夠聰明,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

    「用言語說出你的想法。」他溫和地說。「是那樣嗎?」

    「對,是那樣。」她答道。

    「而你不希望我蹧蹋掉這片美景和這個時刻?」

    這是一個問題。停頓片刻後,她幾乎是用耳語般的低聲說道:

    「不,請不要。」

    他們默默無語站在那裡,塔裡娜似乎覺得站了很久。一條船從陸上的避風處駛了出來,它燈火通明,轉了個彎,向南方駛去。還有一艘拖船轉向了北方。塔裡娜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裡簡直是神仙境界。」

    「我記起了第一次見到蒙特卡洛的燈光的情景。」邁克爾說。

    「我從沒去過蒙特卡洛。」塔裡娜答道。「但是,我不相信別的地方會比這兒更美。」

    「美對我來說是非常孤單的東西。」邁克爾說。「我思想和別人一起分享,我希望知道別人所感覺的正是和我感覺的一樣。否則,總有點不完美。我非常想說,『你也是這樣感覺嗎?』或者『你也是這樣想的嗎?』有時沒有人回答我,只有風和太陽,可是他們都是非常冷寞的夥伴。」

    「聽你這麼說,你一定非常寂寞。」她脫口說道。

    「我有時寂寞得簡直無法忍受。」邁克爾答。「然而,我還得堅持下去,因為我知道寂寞決不會真正持續下去,總會有某件事、某個人來解脫它。那時候,我們會非常感激的,因為我們非常深切地體會到了寂寞和不寂寞的區別。」

    他的聲音裡有種語調告訴她,他是痛苦的。她懷疑地問:「那就是為什麼你今晚要和我在一起觀看這些燈火嗎?」

    「讓我獨自一人看。我實在受不了。」邁克爾回答道,「所以我要你也在這裡。」

    「謝謝你的好意。」

    「好意?」在他的聲音裡有一絲笑意。「你認為我是出於好心?」

    「不是嗎?我想全靠你非常好心地引給我看了這些東西,不然,我決不會發現它們。」

    「你真太天真了。」

    她頭一次轉過臉去看他,天色很黑,但她還能看出他臉部的輪廓,深沉的眼睛。使她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向她微笑。

    「天真?」她詢問說。「在哪方面?」

    「我不瞭解你,」他回答道。「但是我想瞭解。」

    他低頭看著她,在她臉上搜尋著。這時她突然發覺月亮正在從雲後面露出來,她的臉一定很清晰地朝著他,而他的臉仍在陰影裡。

    她站在那裡注視著他,試圖弄清他的意思,也想領悟自己內心某些奇怪的感情,這幾乎是一種高昂的激情,一種突如其來的緊張穿過她全身,她在期待彷彿她知道即將發生的事。

    「你非常美!」

    他的聲音如此低,他的話如此突然,使她喘不過氣來。

    但她只能看著他,後來她彷彿想擺脫掉那使她著迷的魔力,把頭掉了過去。

    「你是在胡說。」

    她聽得出自己的聲音並不真誠。

    「我是在說真話,你很美,我想不到有哪個姑娘能這麼美。」

    「你不可能見過許多姑娘哩。」

    塔裡娜想把話說得輕鬆些。她彷彿覺得邁克爾更靠近了,他的手臂貼近了她靠在欄杆上的手臂。

    「塔裡娜,這名字對你很合適。」

    她沒有回答。他說出了她的名字,像是在呼喚。接著他又講下去。「現在,」他繼續強調說,「我們正處在無人地帶。昨天我們在英國,明天我們將要在法國。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正處在過去和未來之間?只有你和我——塔裡娜和邁克爾!」

    「過去和未來。」塔裡娜柔和地重複說。

    「然而,我們沒有選擇餘地,現在一定會變成過去。」

    「它也會變成未來。」他溫和地說。「你有沒有想過,未來會帶來什麼嗎?」

    「我想過,但是我不想知道。」塔裡娜答道。

    「你不想嗎?我卻很想知道,我很好奇。不過,大概因為我住在東方的時間太久,所以也變得相信宿命論了。天意不可違抗,而且它越來越近了,你感覺到了嗎?」

    塔裡娜覺得一陣顫抖透過全身,究竟是恐懼還是狂喜,她不能肯定。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她輕聲說。

    「我想你知道。」他說。「它越來越近了,小塔裡娜。我們無法躲避。有的東西太重要了——命運和愛情,我們不能逃避它們。」

    「我們想逃避嗎?」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問,她只知道他對她施加了魔力,他使她著迷了,使她越來越靠近了自己,她避不開他的聲音,也避不開他就在她身邊這一事實。

    「我不想逃避。」他答道。「但是你可能有不同的感覺。我知道無論如何我們是無法逃避的。這就是命運和愛情。」

    她覺得他的手觸摸著了她的手,突然她感到一陣驚慌失措,可是太遲了,他的另一隻手臂已經伸出,他緊緊地擁抱著她了。

    她猶豫不決地移動了一下,好像是想躲開,然而他的嘴唇已經吻著了她的嘴唇,他征服了她,吻著她的嘴唇不放,他的吻是那麼狂熱,使她懾服,使她困擾,她成了他的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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