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一按下,震天價響戛然停止。
空氣一片死寂。
季倫依整個人軟癱在地板上,她靜靜地、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心跳,由急促、鼓噪轉為緩慢,她想,會不會就這樣停止了心跳?
如果是這樣,該有多好?!
她就不必再想、不必再難過、也不必再心碎了。
此時,電鈴聲大作。
季倫依無心回應,這時候是誰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突然,方宣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令季倫依顫了下。
是方宣其?!
她側耳聽著——
方宣其試著聯絡季倫依,但不管是手機還是家裡的電話都沒人接聽。現在已是凌晨十二點,他不放心,決定到季倫依的住處一探究竟。
叮咚!叮咚!方宣其焦急地按著電鈴。
但房內卻一片寂靜。
倫依到底去哪裡了?
方宣其使勁地敲著門。「倫依、倫依,你在裡面嗎?快開門,我是宣其,開門啊!聽我說,一切都是誤會,是她騙你的,我們沒有要結婚,沒有,你一定要相信我!」方宣其邊敲邊解釋著。
「我愛你,倫依,你聽見了沒有?我不要和你分開,永遠都不要。你也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知道你也是愛我的,我一直都知道,倫依,開門啊!他依——」方宣其聲嘶力竭地吶喊仍換得一室寂靜。
房內始終沒有動靜。
方宣其開始擔心,倫依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怎麼辦?他的季倫依在哪裡?在哪裡?
誤會?
怎麼可能是誤會呢?如果聿書晴是騙她的,那為什麼會有那張喜帖?
猛烈的敲門聲在她的心裡也轟然地響著。
不能開、不能開!季倫依拚命地忍著。
一旦開了門,季倫依的所有努力都將化為烏有,她會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抱,那麼聿書晴該怎麼辦?他們三個該怎麼辦?
季倫依在心裡吶喊著:宣其,走吧!不要再考驗我的意志力了,不要……
過了一會兒,敲門聲終於停止。
他走了嗎?
季倫依倚著門靜靜地聽著。
房門外寂靜無聲。
她整個人跌坐在地板上,心也無止境地墜落、再墜落。
「宣其、宣其。」此時,她不顧一切地大喊著,顫抖的雙手掩住滿是淚水的憔悴面容,心碎的痛楚讓她痛不欲生,再多的淚也洗不去她對方宣其深切的愛意,好苦、真的好苦。
浮躁難安的腦子一直浮現那張紅灩灩的喜帖,季倫依猛甩頭,卻怎樣也擺脫不了。
他就要結婚了……
結婚……
腦子裡想像著她參加方宣其婚禮時的情景春暖花開的季節,一對新人在天地的見證下交換一生的承諾。白色的、綠色的、春天的顏色裡還閃耀著指上的金碧輝煌。
婚禮簡單而典雅,白色的小棚子佇立在碧茵草地中央,精緻的西式餐點周邊圍繞,小倆口沒有鋪張的宴客,來的都是至親好友和他們一起分享幸福。滿室溫馨氣氛。
蔚藍的晴空飄著疏雲幾朵。
方宣其與另一名女子許下愛的永恆諾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喔!不——
淚又嘩啦啦地掉落。
她沒辦法的。她沒辦法看著方宣其挽著另一個女人進人禮堂,她會自私地認為這本來該是她的幸福,她說不出「祝福」二字。
她沒法當著方宣其的面給他祝福。
「我自私、我自私。」她以為自己可以微笑祝福,但現實逼近後她才知道,原來她根本就做不到。
離開吧!
上天已給她重逢的美好。
夠了,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季倫依拿起電話,撥給江揚。
「總編,是我,倫依。」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微弱。
「倫依啊!有事嗎?」江揚第一次在午夜接到季倫依的來電。
「我想要請假。」這是她自工作以來,第一次請假。
「你要請假?」江揚在電話那頭挑了挑眉,工作狂的季倫依也會想請假。
「我想出國走走。」留在這裡令人不自覺地傷感。
「也好,偶爾出國散散心,充個電。」季倫依對工作的熱誠幾乎可以用「沸騰」來形容,江揚老早就想叫她出國走走。
「謝謝總編。」只是……要去哪兒呢?她還沒決定。
「十天夠嗎?」
「夠了,太久的話會耽誤工作。」
季倫依是個負責任的人。她還是放心不下工作。
「想去哪兒?」
「大概是巴黎吧!」隨便說一個,其實她沒想這麼多。
「兩個星期好了。扣掉來回里程,也差不多玩個十天。」江揚再多給她幾天假期。
「太多了。」這樣好嗎?
「別擔心,沒問題的,好好去玩。什麼時候走?」
「明天。」季倫依沒辦法再多待一天,她甚至不知該如何面對方宣其。
「這麼急,來得及準備嗎?我可以請人幫你。」江揚翻著名片簿,他有好幾個旅行社的朋友。
「沒問題的,工作上的細節和進度我會和小花聯絡,不會耽誤出版社原有的出版計劃。」她總是不好意思麻煩別人。
「都好。」
在掛上電話之前,江揚關心地問道:「是和朋友一起去嗎?」言下之意,他以為季倫依可能和谷若翼一起出遊。
「只有自己一人。」季倫依打算獨自品嚐這一段旅程。
「自己啊!」江揚有些意外。
季倫依以為江揚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不用擔心我,我一個人可以的。」
「是啊!一個女孩單獨在外,凡事都得小心為上。」
「我知道。
「那祝你玩得充實、愉快。」
「謝謝總編。」
就這樣,季倫依敲定了十多天的旅程,距離上次出國已好幾年,她是該好好善待自己一下!
***
季倫依正在高空中,巨大鐵鳥載著她飛向另一個國度,現在是旅遊淡季,頭等艙並沒有坐滿,幽靜中有一種閒適。
幾經掙扎,季倫依還是沒辦法參加方宣其的婚禮,光用想像的就令她落淚,更何況是親眼目睹!
所以,她選擇離開。
季倫依俯看窗外的皚皚白雲,這一刻,她刻意地不讓自己有太多的悲傷,時間一到,她的心就該自動地轉向,愛他的心雖然不變,但方式已有所不同。
季倫依點了一杯香按,舉杯向著晶亮藍天。「宣其,祝我們都幸福。」
飲下晶瑩剔透的冰涼,嘴角泛起一朵微笑,眼眶卻不爭氣地溢滿水光。
方宣其收到她的祝福了嗎?
「嗨!美女。」聲音響起的同時,對方也輕叩她的香按杯,發出清脆的音符。
「怎麼會是你?!」季倫依不敢置信。
「好巧!」谷若翼不請自坐,調整好座椅,悠閒地躺下來。
巧?
季倫依可不這麼認為。
「真好,可以與你結伴同行,我們真的很有緣,對不對?」谷若翼俏皮地堅持他們是偶然相遇。
「你實在很努力。」季倫依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
「努力什麼?」谷若翼閃動不明所以的眼神。
「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谷若翼頑皮地搖搖頭。
「不知道就算了。」季倫依懶得和他抬槓。
佳人對他沒興趣了?
這時谷若翼才正經地說道:「你看得出我很努力嗎?」其實這一刻他只不過是代替方宣其先陪著她。方宣其的證件明天才會辦好,然後他就會馬上追來。他們兩人都不放心季他依在這種時候單獨出遊。
「很難不發現。」
「那你感動嗎?」
「很難感動。」季倫依涼涼道。
「唉!」谷若翼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又躺進舒適的柔軟座椅裡。
季倫依以為他終於放棄了,沒想到——
谷若翼馬上又振奮精神。
「你在寫什麼?」他看見季倫依的餐桌上有一疊稿紙。「難不成在寫情書?」
「要你管。」還輪不到他來囉嗦。
「真的在寫?現在用電腦打字方便多了,e-mail又可以馬上收發,多便捷。」谷若翼不敢相信還有「原始人」的存在。好多人已不提筆寫字了,都是用電腦打的,又快又整齊美觀,完全看不出本尊字跡是醜是美。
「我說不是。」這個人煩不煩!
「那是什麼?」今天的谷若翼有點纏人。
如果堅持不告訴他,可能到巴黎的這一路上都不得安寧。「是小說啦!」她在寫一本有關她與方宣其的故事,當作是紀念。
「小說?你會寫?」谷若翼不敢置信,不過是將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形諸文字,想想也挺浪漫的。
什麼語氣?
她可是堂堂出版社的主編耶!看多了當然也會寫喔!竟敢瞧不起她?!
季倫依不理他,低頭慢慢地寫著。
「為什麼不用電腦打?修改也比較方便。」各若翼自顧自地說道。
「……」季倫依假裝沒聽見。
「我很吵嗎?」
廢話!季倫依努努嘴還是不作答。
不用電腦打是有原因的,第一,手提電腦還是有重量.她不想增加負擔。第二是,手寫的稿子對她來說多一點人情味,真實的筆跡裡有作者當時的心情。再說電腦也不是完全可靠的,遇到當機事件,除了哭到眼淚干之外,也只能認命地重新再來,她有太多這種慘痛經驗。
不過用電腦真的很方便,只要它不作怪,乖乖完成任務,的確是好用的幫手,身為主編的她還是希望自己旗下的作者都用電腦稿,至於自己嘛!就不用這麼計較了。
這一刻谷若翼真的安靜下來,不再打擾她。
他閉上眼在季倫依身旁悠悠睡去。
季倫依的思緒慢慢飄向遠方,回憶起十二歲那年,與方宣其的初次相識——她和他的故事從那時開始。
***
巴黎
季倫依漫步到聖心堂,典型的羅馬拜占庭式建築,這是巴黎著名的觀光重點,原以為裡面充滿遊客定是吵雜喧鬧的,但一走進卻是祥和寧靜,頂上燦爛奪目的基督聖像,展開雙臂擁抱世人,季倫依也感受到一片溫暖。
巴黎,美麗、又令人醉心的城市。
讀過一本書,作者這樣寫著:「第一次旅行就到了巴黎,實是人生中的一大錯誤,因為從此便不再愛上其他城市。」
季倫依來到此便有這樣的感觸。
走出聖心堂銅鑄的巍巍大門,季倫依可以俯覽整個巴黎,心也遼闊起來,塞納河靜謐地流過,她屏息,怕連呼吸都會破壞此刻的寧靜。
轉過一個街角,卻又令手倫依驚艷,成群的人突然地出現在她眼前,畫畫的、賣畫的、賣吃的、照相的遊客、看畫的遊客,圍繞著一小方廣場,如同市集般,人聲鼎沸,與方纔的靜謐形成強烈的對比,卻又不顯突兀,這就是巴黎自成一格的協調感。
「要畫畫嗎?」一位街頭畫家拿著畫板向季倫依比了比,一副準備作畫的樣子。
季倫依笑著拒絕。
對於巴黎的一切,最令季倫依印象深刻的不是新橋、不是仁立在塞納河畔的咖啡館、或是香樹大道,更不是一家家店員總是趾高氣昂的名品專賣店,而是與觀光印象完全相左的蒙馬特紅燈區,展現人類最原始的生命力,毫不虛偽、也毫不掩飾,愛慾物流交織出的汗水淋漓。
多奇特的景象!
百樣風貌、萬種風情的浪漫頹廢之城。
***
照著旅遊指南的指示,季倫依從蒙帕拿斯車站搭火車,到鄰近巴黎的一個鄉間小鎮——蒙佛特-拉姆裡。
接近黃昏時分,季倫依先投宿在MotelPar-ticulier旅館,典雅的十七世紀建築,由城堡改裝成的客房,色調典雅,大片的落地窗,覽景無遺。
簡單地整理一下。即趁著夕暉在綠色隧道下散步,清新撲鼻的涼意舒服信人。
不經意地想起——
他,在做什麼呢?
湛藍的蒼穹,飄蕩的浮雲又聚又散。
他們也是,散了又聚,聚了又故。
回去之後將是新的開始,關於她和他的一切。
夜幕漸漸低垂,偌大的天空被霞光染成火紅一片。
季倫依倚著壯碩的樹幹、心被微涼的風撩起,思緒跟著飛揚。
回想起與方宣其的點點滴滴,十二歲時的初遇,一起著日出的情景,他捎來的關心,還有轉身離去時的落寞身影。一切的一切如同電影畫面般掠過眼前,十幾年的情誼,佔了她近三分之二的人生,原本該是多麼的美好。
是她自己放棄的,她終於知道了,是她找上了別離……原來是她……
閉上眼,方宣其化成了眼淚,流出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