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台灣人?」他想知道多一點的她。
「你不是嗎?」她反問。
他餵她吃了片他餐盤裡裹著哈蜜瓜的火腿片,注意到這是她最先吃完的食物。她笑瞇了眼,朝他送去一記飛吻。
「我一出生就住在日本。」他說。
易子衿咬著火腿,驚訝地看著他,心裡同時閃過如釋重負與難過的矛盾感受。如釋重負——因為分居兩地,她不用擔心感情的後續問題,距離將會是淡化關係的最佳幫手。
難過的是——也許這輩子真的再見不著面了,她捨不得啊。
「可你中文說得很好,一點腔調都沒有。」她擠出一抹笑容說道。
「我父親是日本華僑,母親是日本人,加上學京劇的關係,身邊老師都說中文,所以我的中文不差。」他緊盯著她的眼,注意到她表情微快。
「你怎麼會在日本學京戲?很奇怪耶。」她急忙發問,不想被發現異樣。
「我父親本來是梨園子弟,六十年前因為和祖父不合,便帶著弟弟和心腹樂師、到了日本唱戲。我外祖父是京戲迷,招了他入贅。這一待,就是大半輩子過去了。」
「原來如此。」易子衿喝了一口檸檬汁,仔細地打量著他。「不過,你看起來很有貴族子弟的感覺。」
「應該就是一身不事生產的氣質吧。」他自我揶揄著,拿起果汁喝了一口。「我外祖父家境不錯,加上父親的劇團也頗有成就,我自小環境確實算得上優渥。」
「然後,你現在八成也是個成功的『角兒』吧。」她故意將「角兒」二字發音「覺兒」,讀得又清楚又響亮。
「小有成就便是了。你為什麼這麼覺得呢?」他好奇地問道。
「我在公關公司待久了,成功人士自有其不凡氣質,那種自信足很難偽裝出來的。」
「那麼,你也該是公關業的翹楚嗎?」
「還不賴,事實上挺優。優到老闆要配股給我,以免我出去自立門戶。」易子衿笑得可開心了,用手肘輕撞了他身側。「誇獎我啊!」
「你向來都這麼容易開心嗎?」
「我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活在當下。我工作的時候比別人認真,玩樂的時候也比別人瘋,就是盡量不要讓自己有遺憾嘍!」她一聳肩,一副人生沒什麼大不了的瀟灑模樣。
「我的觀念和你不謀而合。」所以,他從不浪費時間。知道是自己想要的,就會盡力的爭取。
「哇,為了慶祝我們很合,親一個!」易子衿開心地勾著他頸子,在他唇上親啄了下。
「你什麼時候回台灣?」他握住她的下顎,問道。
易子衿不願多談這個問題,端起他的咖啡到他手邊。「喝一口,看看需要加多少牛奶和糖,我幫你加。」
宋路平喝了一口咖啡,目光緊盯著她,低聲說道:「一點牛奶,兩小匙糖。」
她馬上興致盎然地加入了他的要求,並拿起茶匙,小心翼翼地攪拌著。「我最喜歡幫人家加牛奶和糖了,你喝喝看!」
他喝了幾口,點了點頭。「為什麼喜歡幫人加牛奶和糖?」
她還沒開口,就因為自己的荒謬而低笑了起來。「因為我完全不會煮飯,幫人家加這加那的,感覺也有那麼一絲絲烹飪意味,聊勝於無啦!」
宋路平將咖啡杯放回桌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前一扯。
「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你何時回台灣?」他緊盯著她的眼。
「再過幾天吧。」她乾笑的說道,手心在冒冷汗。
「不能再多待幾天嗎?」他蹙著眉,握緊她的雙肩.
「幹麼?已經捨不得我了啊?」易子衿笑著捧起咖啡杯送到他唇邊,心裡卻是驚濤駭浪。拜託,他要是再追問下去的話,她就要奪門而出了啦!
「日本、台灣不遠,但能見面的機會也不多。我們——」該想個法子。
「所以我們應該好好把握當下。」她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的話,送上一記大大微笑。
宋路平瞧著她唇邊誇張的笑意,眼色一凍,將她推回她的座位,像座冰雕人兒般地佇在她面前,鎖住她的每一寸表情。
打從他七歲登台表演後,他已經演了二十六年的戲了。他眼色之靈敏,尋常人的喜怒哀樂都是他觀察的對象。易子衿此時的推諉、慌亂神色,他又豈會不知情。
「你打算從此不聯絡?」宋路平嗓音冷冷如泉地說道。
「不要用那種看壞人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不在乎你!」易子衿坐直身子,被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擾亂了心神。「我只是懶——我真的不敢保證我能夠努力維持長距離戀愛。」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只是玩玩?」他玉容線條又凜然了幾分。
「什麼叫做只是玩玩?我可是把你當成老天爺送給我的禮物!」易子衿從椅子裡跳起身來,哇哇大叫著。
她真的是沒打算要玩弄他!她只是沒要一段長久關係罷了。
「你的話當真?」他緊盯著她的眼。
「你能跟我回台灣嗎?你能配合我的工作時間嗎?如果你可以,那麼我們便繼續交往。」這條件夠嚴苛了吧。
「如果我能呢?」宋路平俯身而下,雙手撐在她座椅兩側扶手,珠玉般黑眸直逼到她眼前。
易子衿嚇得一口氣梗在胸口,可她又不能自打嘴巴。
「那就恭喜你得到女朋友一名!」易子衿索性摟住他頸子,將臉龐埋入他頸窩裡。要命!這男人對她,怎麼會好到這種讓人無話好說的地步啊?
「那麼你願意和我交往嗎?」他握住她的肩,真摯地問道。
「用不著這麼一本正經地問我吧,現代男女合則來,不合則去。」她拚命打哈哈,不想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我的交往是以結婚為前提。」
「天啊——你幹麼那麼認真啊?!」易子衿馬上被擊倒,她目瞪口呆地搗著胸口,完全沒預期他會使出這一招。
「婚姻對你來說,真有那麼恐怖?」他未來的妻子要擁有足夠與他共同迎戰家族傳統的氣魄,看人鮮少走眼的他,相信她應該具有這樣的特質。
「不是恐怖,而是辦不到。我自由自在慣了,婚姻總難免要有互相妥協的一面。我我行我素慣了,根本不想妥協,所以不想給你任何希望。」她捧住他的臉,老實地說道。
「所以,就算我人在台灣,你還是不會和我長期交往。」宋路平倒打她一耙,抓出她剛才的語病。
「好吧,我承認——如果你交往的目的是結婚的話,那麼我只能祝福你。」她說著說著,聲音和心情同時變得低落無比。
「如果我能改變你呢?」
「如果你有足夠耐心和毅力,願意等我改變的話,那麼悉聽尊便。」她直勾勾地望著他的眼,低聲說道。
宋路平凝視了她一眼,轉身默然地看著遠方不語。
接下來他有太多場演出,沒法子到台灣久留。不過,四個月後,他在台灣將有幾場演出。演出後,他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她錯估了他的耐心與毅力,他對於一見鍾情的事物,再苦也從來不曾放棄過。學戲如此,學琴如此,交朋友如此。
遇見動心、想留在身邊的女人,當然更是如此。
他不會輕易讓她離開的!
易子衿看著他挺直背影,見他久久不說話,她內疚而心疼。一個箭步上前,從他身後抱住他。
「別那麼愁眉苦臉,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她把臉頰埋在他的後背上,呼吸著他的味道。
宋路平驀轉過身,重重地吻住她的唇。
他沒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用他的雙唇和雙手燃燒著她的身子,讓她因為貪歡而只能揪著他不放。
在她杏眼迷濛,身子嬌軟之際,他打橫抱起她走回房間裡,在大床上放縱地親吻、撫觸著她每一處的敏感點。
「宋路平,你再敢折磨我試試看!」
易子衿的臉龐在枕間迷亂地輾轉著,她雙頰酡紅地掐住他那雙在她柔軟女性上肆虐,卻始終不給她滿足的手掌。
「那——咱們就試試看吧!」
宋路平的唇開始沿著她雪白的身子滑落,在她的驚呼聲中,他以最親密的方式愛了她一回,讓她在他的唇舌間不能自已地達到了歡愉峰頂。
他要她——忘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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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好快,她從巴里島回來已經過了三個月了。
易子衿坐在「IN」公關公司會議室裡的一排電視牆前面,眼睛盯著每一台新聞,腦子裡轉的卻全是宋路平的臉。
她想念他!
更可怕的是,她並不曾因為時間而淡了思念。因為她之後遇見的男人,都只是讓她更加回想起他的好。
她已經盡量不去挑剔對方的外貌、習性等等諸多問題了,畢竟像宋路平這麼膚柔似水、吐氣如蘭的男子,也算是奇葩了。
但是,即便她這麼不挑剔了,那些男人還是沒有宋路平的儒雅氣度與飽滿神采。
將一個男人比喻為解語花也許不適當,但宋路平確實能夠榮登「懂她」男子的第一名寶座。
她愛撒嬌,好相處,看似隨興,偶爾也有幾分小刁蠻,總希望對方能猜得到她想法。
宋路平太聰明,總是她眉眼一動,便多少猜準了她心思。對此,她可是又愛又恨哪。試問,有哪個女人願意讓對方吃得死死的呢?
易子衿看著指甲上的粉色花朵彩繪,目光變得迷濛了。
在巴里島相遇的那星期,現在想想真像一場夢。沒有照片、沒有電話地址,只有回憶……
她後來在巴里島又多待了一星期,但是他與她終究還是要分開。
在她離開的前一晚,兩人回到她房間時,她的大行李箱正敞開放在一旁。宋路平一句話也沒問,她也依然嬉笑著向他撒嬌。
那晚,他吻她的力道很重。
但他沒留下來過夜……
而她在離開飯店之前,還是沒能決定她是否要留下電話、住址給他。
後來當然是作罷了,反正他也沒跟她要。她猜想他是對於她回台灣後,就不打算維持關係的做法感到心寒吧。
易子衿對著電視新聞,歎了口氣,小小憂鬱了起來。
一旁,新進公司一個月的老闆女兒白小楓,看著易子衿又托腮又嘟唇的模樣,忍不住納悶了起來——這些小女孩姿態,擺在易子衿臉上,怎麼全成了性感模樣呢?
「子衿,你好有女人味喔——」白小楓羨慕地說道。
「啊!」易子衿驚呼出聲,盯著電視的雙眼突然發直——
電視新聞播了「IN」公關昨天幫N牌手機廠商策劃新機上市的發表會!
「A台播了!」易子衿尖叫出聲,把剛才的悲秋傷春全都扔到了九霄雲外。「B台播了!C台也播了!」
哈哈哈!易子衿這回雙手抆腰,笑到差一點忘記宋路平是誰。
「小楓楓,我們大成功!」易子衿衝到白小楓身邊,用力給她一個擁抱。
白小楓呆呆地被易子衿柔軟的身子環抱著,只覺得子衿的身材實在太好,是女人都會嫉妒。是男人,就會流鼻血吧!
「小衿衿,你真是太亮晶晶了!」公關公司老闆梅姐,突然衝進會議室,一把就和易子衿抱了個滿懷。
「這下子業主一定樂到爆,今天各大報紙都有他們的新聞,說這款手機是時尚入門款!」易子衿用高八度的聲音笑著說道。
沒錯,她就是公事至上的時代新女性。幾夜情算什麼,她明天就忘光光!
唉……
「我從來不知道辦個活動,還要盯緊這麼多後續發展……」白小楓不可思議地搖頭。
「親愛的小楓——」易子衿勾起她的下顎,明眸善睞睨上她的。「慢慢來,你就會發現公關掌握這個世界,消費者吸收到的,都是我們要發佈的訊息。」
「好恐怖。」白小楓打了個冷顫,卻被老媽梅姐瞪了一眼。
「是好刺激!」易子衿糾正她。
「子衿,你今天還是一樣性感美麗。」梅姐笑著打量她身穿黑色無袖上衣及半透明刺繡雪紡裙的好身材。
「那是當然。」再想念宋路平,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
「可是你的黑眼圈怎麼愈來愈明顯?」梅姐一挑眉,不客氣地說道。
「哪有?!」易子衿尖叫地從化妝包裡拿出一隻小鏡子,整張臉都埋了上去。「梅姐,你要給我加薪啦!你把我當成超人用,害我忙到神經兮兮,就連陪我妹去相親,我都覺得有人在暗中跟蹤我。」
「我付了大錢讓你去度假,回來當然要好好的『人盡其才』一番啊。」梅姐心裡其實有樁公司的大喜事要宣佈,可是一看到子衿氣色實在不好,便先擱在心裡。「你說你覺得有人在跟蹤你,要不要先去警察局備個案,還是以後下班找人接送?」
「你會不會遇上瘋狂殺人魔啊?」白小楓問道。
「我沒那麼倒霉吧!應該只是我神經衰弱,胡思亂想引起的後遺症吧,回家多睡幾覺就好了。」易子衿歎了口氣說道。
反正,她最近根本懶得出去約會,睡覺至少還可以美容。
只不過,每逢夜深人靜睡覺時,她就不免要想到宋路平,接著便會想起那些日子的點滴。然後,就會不小心作了被他擁抱的春夢。
最後,總要因為慾望不滿足而醒來,覺得全身像有蟲在咬一樣地難受。想她易子衿好歹在大學時曾經名列男同學性幻想第一名,現在居然在作「春夢」?!
易子衿在心裡歎了口氣,真的是哀怨至極啊!
「啊!是宋路平!」白小楓突然大叫出聲。
易子衿驚跳起身,後背驀冒冷汗,她瞪著白小楓——白小楓整個人已經撲到了電視前面。
易子衿抬頭一望,當場愣住,連話都說下出來。
電視裡,有一個她不熟悉的宋路平!
他身穿一襲鵝黃色華麗斗篷,頭戴珠翠,眉毛之下一雙淨眼以紅彩加上黑色眼線勾勒成傳統杏眼,雙手執劍之舞蹈動作利落,可回眸之眼神竟是風情萬種。
她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真是美呆了。
易子衿情不自禁地再上前一步,正想再細看幾眼……
「……大家不妨趁著楓紅季節,到京都旅遊,感受悠閒之餘,也能欣賞中國傳統戲曲……」記者下了結論後,電視切換畫面。
「京劇不是中國人的玩意兒嗎?幹麼跑到日本去看呢?」白小楓疑惑地問道。
「歌劇難道就只能在意大利演出嗎?只要有人捧場,傳統戲曲要在什麼地方發光發熱,當然都可以,就看怎麼操作行銷議題罷了。」易子衿嘴裡無意識地說道,腦子裡轉的都還是宋路平方纔的扮相。
她好想他啊!
「說得好!」梅姐在一旁叫好,並乘機抓住這個與公司未來大案子有關的話題繼續往下聊。
「小楓,你清楚宋路平嗎?」
「知道,他可紅了。日本現在很多不婚女子,專攻精緻藝術,宋路平簡直是她們心目中的『女神』!而台灣流行跟著日本走,現在除了喜歡京劇的老人家之外,已經有一票宋路平的年輕粉絲了。」專攻娛樂新聞的白小楓,馬上說道。
「有人看過他卸妝的樣子嗎?」易子衿問道,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有他影友會的歌迷們看過。不過,他有個迷是法國名牌的公關經理,看過他的一般服裝打扮之後,死命想邀請他成為新一季的代言人。」
「他私底下的樣子,確實很有氣質美型男的特色。」易子衿直覺地接話道。
「你怎麼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白小楓奇怪地問道。
「我天賦異稟,可以從他的京劇扮相看出他穿時裝的潛力。」易子衿硬拗,乾笑了兩聲。
「好你個天賦異稟!果然是值得讓我指定為下一樁大案子負責人的最佳人選。」梅姐笑著說道。
「有案子?」易子衿一看老闆興奮表情,精神立刻亢奮了起來。她熱愛工作,最愛挑戰,正愁手邊沒有大案子,好讓她能忙到忘了宋路平呢!
「子衿——」梅姐和她四手緊緊交握,兩人雙眸同時閃閃發亮。「我們揚名國際的機會來了!」
「快說!接了什麼案子?」
「開普藝術邀請宋路平下個月來台,而且從來不以京劇外扮相示人的他,打算在台灣以原來面目召開記者會。」梅姐驕傲地大聲宣佈道。
易子衿下顎一鬆,豐美雙唇再也合不攏。
宋路平……要來台灣!
「媽啊!這不用公關公司,也會引起大騷動啊!」白小楓尖叫出聲。
「什麼話!我們要讓報紙、媒體每天都是宋路平的全版消息。要演出場場爆滿,最好是加演十多場。」梅姐馬上敲了下小楓的頭,神采飛揚地嚷著。「多跟子衿學學,你看她高興到都說不出話來了。」得員工至此,梅姐心中甚是安慰啊。
宋路平要來台灣……易子衿覺得耳鳴,她揉著耳朵,偏偏整個腦袋卻還是在吱吱叫這件事。
「梅姐,這個案子——」我不要接。
「這個案子——你當然是最佳人選!」梅姐用力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做出個石破天驚的好成績來讓梅姐瞧瞧。」
易子衿的世界開始天旋地轉了起來,她的血液全流到了腳底,腦袋呈現當機狀態。
「我先回座位上了。」易子衿四肢無力地飄出會議室,飄回她的座位上。
她看著電腦螢幕上的工作日報表,頭鬢兩側開始陣陣地抽痛起來。
這下可好了,難道要她裝出完全不認識宋路平的樣子嗎?
他幹麼選擇在台灣露出真面目,而且還這麼巧地挑上了她的公關公司?
這其中必有詭怪之處!易子衿抓起一枝鉛筆,雙手無意識地扳著,雙眉擰結成兩座小山。
梅姐從會議室門口探頭一看,但見易子衿正一臉深思地看著電腦,她馬上就對女兒機會教育了起來。「看啊!馬上讓自己進入狀況中,這就是公關的特質。」
「子衿真的好認真喔——」白小楓佩服地說道。
易子衿根本沒聽到別人說了什麼,她此時只知道她臉綠,心寒,四肢發抖,全身無力。
自作孽不可活,原來就是這個意思……
一晌貪歡,後患無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