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慮了一天,又折騰了一個晚上,杜仲揚疲憊的上床睡覺。對於沈熙文說要辭職的事,他沒有力氣放在心上,或許明天說些道歉的話就會沒事的,如果不行,大不了就再請一個。
隔天一早,不到九點他就被劉管家叫起來。
劉管家平日不會進來房間打擾他的睡眠,但今天她反常地直接走到杜仲揚的床前喊他:「仲揚!仲揚!醒醒啊!」
她照顧杜仲揚和小黛兩個人一路長大,所以也習慣直呼他們的名字。
杜仲揚皺眉地翻了個身,由喉嚨裡輕哼一聲。
劉管家扯開嗓門問:「仲揚,你知道沈老師到哪裡去了嗎?小黛一直在找她,沈老師房間的私人用品都不見了,老爺叫我來問你。」
「什麼?她走了?沈老師真的走了?」這下子杜仲揚全醒了。
「是啊!找不到人,只留下一張字條說抱歉,還說原因問你就知道了。」
「問我?」杜仲揚疑惑地指著自己,想不到這女人說話算話,一點玩笑都開不得的。
「對!要問你。老爺問是不是昨天你們一起出去找小黛的時候,你說了什麼話得罪了沈老師,才會讓沈老師離開。」
「劉管家,請你去告訴爺爺和小黛,沈老師辭職不做了,我會打電話請黃教授再介紹一個來,不要擔心。」想走就走好了,只要出錢,什麼樣的家庭老師隨時都可以找得到。
想不到劉管家卻說:「仲揚,老爺說,不管沈老師為了什麼事離開,他要你去找她回來,小黛也想要沈老師回來。」
「為什麼非要沈老師不可?外面人選到處都有,我會找個比沈老師還要好的家庭老師。」
「可是小黛喜歡這個老師。」
杜仲揚沒好氣的說:「小黛做錯事還在處罰中,沒有說話的權利。算了,你先下去,我還要睡一下,等一下我會去解釋的。」
劉管家不為所動地站定在床前,神閒氣定的說:「仲揚,你不會想再睡的。」
「我為什麼不會想睡?我累得要命,可以睡到下午呢!不過一個家庭老師而已,有什麼好煩惱的!」杜仲揚留戀舒適的枕頭,說完倒頭又想繼續睡。
劉管家不慌不忙的回應:「老爺說,如果你不馬上找沈老師回來,他就要開始絕食抗議。」
杜仲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床上跳起來。
「什麼?爺爺說什麼?」
「絕、食、抗、議!」劉管家一張國字臉全無表情,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又重又清楚。
晚上,劉管家端著原封不動的晚餐,從杜老爺的房間走出來。她特意到杜仲揚的書房,把飯菜放在他的書桌前面。
「爺爺他玩真的?」杜仲揚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飯菜。
劉管家點點頭。
「他早餐和午餐真的都沒有吃?」
「思。」劉管家又點頭。
「他連那盤梅千拙肉也沒吃?,」他憂心爺爺已經兩頓飯沒有吃了,不管醫生的交代,請劉管家準備爺爺最愛吃的梅干拙肉,畢竟心臟病死總比餓死好,以為爺爺絕對無法抗拒那香噴噴的大塊肥肉。
「思……」劉管家連頭都不點了,又哼了一聲。
=坦個老頭子真的要絕食抗議?」
劉管家面色凝重的說:「仲揚,老爺是玩真的,你快點去找沈老師回來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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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多,昏暗的路燈照著一排低矮的屋舍,讓杜仲揚聯想起日本恐怖片裡鬧鬼的老屋。
=告正什麼鬼地方啊?」杜仲揚從後車座的窗戶往外探,司機把他帶到一個從來沒有來過的老舊社區。
車子用極緩慢的速度彎彎繞繞的開進來,停在一個斑駁的紅色木門前,不遠處還走來一個嚴重駝背的老太太,斜著眼睛打量車子裡的人。
杜仲揚滿心不自在,踏著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從寶士車跨了下來,不小心踏到積水的小坑洞,晶亮的皮鞋沾到髒水,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小巷子裡只能勉強容過一輛汽車和一個行人,司機無法在此處多逗留太久,他交代司機先離開,等候他的通知。
「五百五十二巷二十五號……」杜仲揚確定了門牌號碼,按了按滿是灰塵污垢的門鈴。
等了半天還不見人影,他失去耐性,用力猛敲起紅色的木門。
「誰啊?」門裡面響起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杜仲揚還來不及回應,大門一開,兩個男人面面相覷。
同樣的高度,同樣俊秀的五宮,兩人對望打量彼此。
開門的男人是沈熙文的大哥沈熙軍,他是個汽車推銷員,靠著俊美的外型和舌粲蓮花的口才,每年都有相當驚人的銷售佣金。雖然有豐厚的收入,卻還是喜歡住在家裡,這是杜絕一些難纏女人最好的方法。
「我按了好久的門鈴,都沒有人來開門。」杜仲揚不太高興的說。
「門鈴壞了二十年了,連郵差都知道。」沈熙軍咧開一口白牙,狡獪的說。
「沈熙文在嗎?」
「你是誰啊?」沈熙軍反問,毫不理會杜仲揚的問題。
「我是杜仲揚,我……」
沈熙軍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個小女生的爸爸。」
「不是,我是小黛的哥哥。」
沈熙軍似乎替他鬆了一口氣。「厚!我還以為你年紀輕輕就這麼不小心,現在的女孩子心機都很重,要玩就要小心點,千萬不可以出事,尤其是還沒玩夠就搞出愛情結晶。」
「你在說什麼?」杜仲揚皺眉,這人真是越講越誇張了。
「沒什麼啦!你是來找熙文的吧?」沈熙軍看他一臉嚴肅,不再繼續開玩笑,趕緊回歸正傳。
「對。」
「進來進來!」
沈熙軍帶領杜仲揚穿過一個小庭院,打開一道紗門,又打開一道薄門,放眼一望,是一個四四方方、擺設簡單的客廳。
「坐啊!」沈熙軍指著沙發,杜仲揚依言坐下。
中沈熙軍馬上坐在旁邊,又開始滔滔不絕的說了:「你好!我是熙文的哥哥,我叫沈熙軍,軍人的軍,我老爸是退休軍人,所以也希望我去當軍人。只是啊,事與願違,我現在在賣車,Mercedes-Benz、BMw、Porsche、lexus都有,都是頂級的好車,有興趣可以隨時來找我,我絕對會給你特別的優待和服務,這是我的名片。」
「好,謝謝。」杜仲揚接過名片。
「你們杜家我聽過,聽說以前不得了啊——」
沈熙軍又要開始長篇大論了,幸好他口袋裡面手機的鈴聲在這時響起,杜仲揚暗暗鬆了一口氣。
「對不起,我接一下電話,等一下我有約會,對了!熙文的房間就在裡面最後一間,你自己進去找她,那個書獃子可能還在看書,我走了!有機會再見啦!」
沈熙軍說完,拿起電話就開始交談,一邊大聲說話,一邊走出客廳,整個屋子裡恢復了沉寂。
杜仲揚看著沈熙軍消失在眼前,依言走到屋子最裡面的房間,敲了兩下門,聽不到回應,索性輕輕地推開房門,不料卻看到一幕令人屏息的鏡頭——
沈熙文穿著白色睡袍斜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
她戴著耳機,床邊有著她打開的CD盒,是個不知名小提琴手的樂集。她那厚重的近視眼鏡擺在桌上,一旁層層疊疊地擺了十幾本書,他低下身看了看那些書,都是一些古典文學、詩集,還有近代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作品。
從這裡可以看出,她是個喜愛音樂、文學,有內涵的女孩。
他悄悄走近,站在床邊望著她,意外地發現——她竟然是個這麼美麗的女孩。
不再綁著馬尾,她一頭烏黑秀麗的長髮像瀑布一樣披散在胸前:拿下了古板的黑框眼鏡,長長的睫毛格外誘惑人;雪白柔嫩的臉龐是這麼光潔完美,令他想起那天在車內的親吻,記憶中的觸感又清晰的回到他的腦中。
斜倚在床上的她,小嘴半開著,沒有搽口紅的嘴唇依舊鮮紅潤嫩,小小的鼻樑俏皮的冒出幾顆小雀斑,他看得不禁微微地笑起。
不忍叫醒她,他回頭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就這麼端詳著她,研究著她——
許久。
沈熙文漸漸甦醒,耳朵裡面的音樂已經停止,她半張開眼,模糊中看見一個男人坐在房間裡面,正凝望著自己。
「啊——」她驚訝地大叫,瞇起眼睛想要看清楚闖進她房間的男人是誰。
「沈熙文,是我。」杜仲揚快速的跳起身說。
「唉呦!」沈熙文一個翻身太快,從床的另一邊跌落下去,「砰!」的一聲,手撞到了衣櫃角。
「小心!」杜仲揚急忙繞過床想要扶起她,不小心又碰到她剛剛撞傷的手臂,她痛得猛然抽回手,杜仲揚只抓住她的長袖,兩個力道往不同的方向猛拉,白色的睡袍經不起這一拉扯,薄薄的布料應聲撕裂開來——
啪!沈熙文一手抓回自己的衣服,一手又狠狠地猛摑他一個巴掌。
「你想幹什麼?」她怒目問。
杜仲揚感到臉上熱辣辣的,這已經是第二次被她打了,霎時很想發火,但看她驚惶失措的樣子,也知道是自己太過冒失,他冷靜下來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沈熙文一臉慌亂又驚懼,衣袖不但被撕破了,前領還在拉扯中鈕扣應聲掉落。
杜仲揚不知道是該還回手上那塊白色的破布,還是再繼續剛剛的動作,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沈熙文大聲問。
「是你哥哥叫我進來找你的。」
「可是你……」
「姊,你還好吧?」就在此時,門口探出一個小男孩英氣勃勃的臉,兩道眉毛濃濃的斜飛到髮鬢邊,沈家人都有一雙迷人的大眼,這男孩長大肯定也會充滿魅力。
「姊,你不是被強暴了吧?」沈熙政狐疑地看著他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
「沒有啦!」沈熙文困窘的大叫。
「那……這是什麼狀況啊?」沈熙政又問。
「沒事!是我自己從床上摔下來。」沈熙文說完,一把扯回自己的白色衣袖,低頭把胸前的鈕扣扣好,又發現掉了一顆鈕扣,急忙低頭尋找。
「糟糕!我的鈕扣呢……」她四處搜尋。
「在這裡。」杜仲揚在衣櫃旁找到了鈕扣,遞給她。
「謝謝。」她緊握著鈕扣,扶著牆站起來,用最鎮定的態度走到房間的另一邊,抓起眼鏡戴上,並快速套上一件外套。
「沒事就好。」看他們好像是熟識的朋友,沈熙政放下了警戒心。
沈熙文替他們互相介紹:「他是我弟弟沈熙政,他就是杜仲揚。」
沈熙政恍然大悟。「哦!你是那個小女生的爸爸。」
「我是小黛的哥哥。」杜仲揚黑著臉又解釋了一次,開始懷疑沈熙文到底是怎麼跟她家人說的。
其實不能怪沈家的人搞不清楚,因為當初沈熙文要去當家教前,大家只知道小黛有個八十歲的老爺爺,並沒有人知道小黛還有個這麼年長的大哥。
「沒關係,現在單親爸爸到處都是。」沈熙政不理會他的解釋,自以為瞭解地回應。
杜仲揚沒好氣的說:「我還沒有結婚。」
「哦!未婚生子也很普遍。」沈熙政回答。
杜仲揚耐下性子說:「我沒有結婚,也沒有生過孩子。」
沈熙政冷冷的說:「你怎麼會生孩子,只有女人才會生孩子,除非……」
他從頭到腳打量著高壯的杜仲揚,杜仲揚馬上說:「我不是女人。」
「我看得出來,你要是女人,肯定會沒人要。」
「你……」杜仲揚翻了個白眼:心想真是遇見鬼了,而且還是個沒有大腦,完全無法溝通的外星小鬼。
「熙政,沒有你的事情,回你的房間啦!」沈熙文打斷他們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姊,你男朋友很奇怪,做後母的下場都不好,別太快答應他。還有,妨那個學生讓你氣得跑回來,可見不想要你嫁過去,後母不好做,白雪公主的後母最後被七矮人亂箭射死,還是白雪公主下的命令,你最好小心點。」
沈熙政說完,丟下兩個完全聽不懂他說什麼的男女,逕自走出房間,還禮貌性的隨手關門。
「你弟弟在說什麼?」杜仲揚回頭問。
「他科幻片看太多了。」
「白雪公主是卡通片吧?」
「好了!你是特地來這裡和我談電影分類的嗎?」沈熙文大聲打斷這無意義的對話,鐵青著臉問:「杜仲揚,你到底來幹什麼?」
「我是來請你回去的。」他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要找人也要看時間啊!我哥哥沒有時間觀念,才會叫你進來找我,難道你自己不知道,一個大男人來女生的房間,是很不恰當的嗎?」
沈熙文指指桌上的小鬧鐘,經過這一折騰,都已經十點了。
「對不起,如果不是很緊急,我不會在這個時間打擾你。」
「什麼事情很緊急?」
杜仲揚難以啟齒,沉默半晌後說:「我爺爺……」
「杜爺爺怎麼了?」
「他要你回去。」
「請你告訴杜爺爺,我很抱歉不能回去繼續教小黛,請他諒解。黃教授還有很多人選,你們不怕找不到家庭老師的。」沈熙文兩手環胸,想起離開的原因,情緒又高昂起來,臉色更是紅得像顆熱透的蘋果。
「不行。」
「為什麼不行?」
「我爺爺說,如果你不回去,他就不吃東西。」
「哈哈!這是什麼把戲?你以為我這麼容易上當啊?有誰會為了一個小小的亥庭老師鬧絕食,我才不相信。」沈熙文一點都不為所動。
「你最好相信,我爺爺已經一整天沒有吃任何東西了,晚上我叫劉管家準備他最愛吃的梅干扣肉,想不到他也不碰,我才知道我爺爺是認真的。」
「怎麼可能?」沈熙文還是不信。
杜仲揚從口袋中拿出手機,伸到沈熙文的面前說:「不相信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問小黛或是劉管家,她們不會騙你。」
「杜爺爺真的一天都沒有吃東西?」看他的樣子不像在說謊。
杜仲揚點點頭說:「嗯,我就是沒有辦法了,才會這麼晚趕來找你。」
「怎麼會這樣?我……我已經決定不回去了,你們不要用這種方法騙我回去。」沈熙文的心意有些動搖了,但仍是嘴硬。
杜仲揚走到她面前,用罕見的誠摯神情望著她說:「對不起,熙文,都是我不好,是我一個人的錯,不是小黛的錯,也不是爺爺的錯,他們這麼喜歡你,就請你回去吧!」
「當然都是你的錯!我從沒見過你這種人,魯莽粗野、沒有禮貌、自大驕傲、自以為是,還……還……還……」逞強吻我,那是我的初吻,你知不知道?大笨蛋!
「好,我承認這些都是我的缺點,我會盡量在你面前改進。」
「不只這些!」沈熙文怒火難消。
杜仲揚猜出她的心思,知道她還在介意那個魯莽的吻。
「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吻你,不過這也沒有什麼,我以後不會再犯了。」不過一個吻而已,在國外,這根本沒有什麼。
她一臉驚訝.「什麼叫隨便吻別人沒有什麼,你吻過幾個女人啊?」
他搔搔頭,說不出答案,不知道什麼樣的吻才算數。
「什麼?你連吻過幾個人都搞不清楚?」簡直是個亂七八糟的花心大少爺!
杜仲揚一臉無辜,不甘心的反駁:「那你說!你吻過幾個男人,你記得嗎?」
他隨口問問,卻想不到看到她的表情由尷尬變成無措、慌亂。
好長的一段沉默。
看到她越來越紅的眼眶,他恍然意識到一件事。
「對不起……你沒有吻過男人。」他終於得到了結論。
沈熙文咬了咬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了。
「我不知道。」他抓抓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回去!我不想再看見你。」沈熙文又羞又氣,轉過身背對著他,不願他看見自己快要掉淚的表情。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你的初吻。」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做錯事了!
她頭也不回,只是指著門口說:「你管我是不是初吻,還不快走!」
「好……我走,但是我還是誠心的希望你能夠回去,而且我保證,絕對不會再對你無禮,只要你能夠繼續當小黛的家庭老師,我什麼都願意配合。還有……我爺爺的絕食抗議是認真的,我相信你不會狠心的看我們杜家鬧出人命。如果你今天不能和我一起回去,那明天早上,我會派司機來接你,希望你能夠接受我誠意的道歉和請求。」
沈熙文還是不願回頭,也不願做任何回應。
「那……我走了,明天見。」
他相信他的一番話一定會在她心中起作用,反正明天一早就能知道答案。
「對了!我怕以後沒有機會說——」臨走之前,他又回頭說:「我發現你的內心和外表都一樣漂亮。」
沈熙文震了一下,這兩句話好像有魔力一樣,她滿肚子的氣憤和委屈,在這一剎那問全都煙消雲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