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兩側都是身著舞衣的應試者,她們個個身形優美,姿態高雅,身上的舞衣、舞鞋,彷彿都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般耀眼。反觀她,身穿寬鬆滑板褲、厚底球鞋,馬上就被比下去了。
映嘉低頭快速穿越人群,找了個最不起眼的座位坐下。
越看,她心裡越是猶豫要不要繼續留下。但是一撇眼,她卻被玻璃牆後的寬敞教室吸引了視線。
那晶亮的褐色地板映著晨光,熠熠生輝。鏡子鑲成的牆面,讓寬敞的空間凝聚著一股寂靜的氛圍……這就是她一直嚮往的練習場地。
映嘉深呼吸,忍不住起身想走近,這時突然有人走過來叫她:
「這位同學,你的報名表呢?」姚倩手捧文件夾站在她身旁,打量的目光帶著些許鄙夷。
「什麼報名表?我沒有。」
「沒有?那是誰通知你今天的考試?」她睜大眼睛將她看得更仔細。
「是……淳於拓叫我來的。」
映嘉翻開背包,掏出那張捏皺的名片,理直氣壯的遞過去。
姚倩認出拓的字跡,於是回望映嘉的眼神暖和許多。
「總監跟我提過了。就算是推薦的,我們還是得照規矩。來,先填張報名表,等著叫號吧!」
「喔。」她跟著姚倩往報到處走去。
在她填表之際,姚倩拍拍手,在走廊這頭朗聲宣佈:「大家好,我是森舞團的執行經理姚倩。首先我代表舞團歡迎各位參加今天的應試,也提醒大家注意自己的順序,等一下我會……」
姚倩簡單的將規則說了一遍。正常要結束時,走廊這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只見一位雍容美艷的中年婦人,穿著米色的褲裝,優雅的走來。而她身後跟著一個高挑纖瘦,淺褐的卷髮垂肩,像個洋娃娃般美麗的女子。
映嘉抬頭,用欣羨的目光注視這兩人。
「湄姨。」姚倩滿臉驚喜的迎了上前,先來個熱情擁抱,「你終於來了!我真怕你們趕不上呢!」
「從接到你的電話,菱菱每天就催促著我。好不容易打點好英國的事,才能陪她走這趟。」湄姨看看身旁的石菱說。
「媽咪,你別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你自己也說好多年沒見到拓,真想他不是嗎?其實你比我還想回來呢!」
「這孩子,就不能給媽咪留點面子嗎?」湄姨拍拍她的臉笑說。
看著母女倆,姚倩這才如釋重負的說:「唉,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你們回來我就放心了。」
「怎麼啦?」湄姨關心的問。
「這次選角一波三折,現在石菱回來,拓心裡的重擔終於可以稍稍卸下一點了。」
「真有這麼大的事能讓拓煩惱?」湄姨懷疑的說。
「唉,他始終胸有成竹,煩惱的是我。先別說這個,改天吃飯的時候再好好聊。來,先進去吧!拓見了你們一定很開心。」
姚倩輕攏著湄姨,在眾人的注視下走進了試場。
正在評審桌前忙著檢視應試名單的拓,一見久違了的恩師,臉上露出難得的笑,立刻起身迎接。
「湄姨,你怎麼來了?」拓上前,久久抱著湄姨不放,「你最近好嗎?師丈好嗎?」
「好好……你呢?阿拓,你瘦了。」湄姨輕拍他的背說。
「是老了吧。」拓溫柔的笑應著。
「在我面前提老,真是……」
「喔,Sorry,我說錯話了。」視線一轉,拓這才注意到湄姨身後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石菱,他微笑上前招呼說:「石菱,才三年不見,你已經……是個大女孩了。」
「我不是大女孩,我已經是女人了。」
石菱嬌媚一笑,不但主動上前擁抱,還大膽送上一個熱情的吻。
「時間過的真快。」拓輕輕推開,用父兄般的關愛眼神望著她。
石菱確有令人難以忽視的美麗。
除了精緻的五官遺傳自湄姨,那一頭美麗的褐髮,翹長睫毛下的晶亮棕眸,挺鼻,豐潤嬌嫩的雙唇和高挑的身形,都是遺傳自英籍的父親。
她的美,是令許多男人魂牽夢繫。但從小看她長大的拓,除了因湄姨而對她衍生出親人般的感情外,實在沒有其他的了。
儘管如此,石菱的眼裡、心裡,都認定拓是百分百屬於她的男人。
「對了,你們怎麼會突然回來?」拓避開石菱的目光,詢問湄姨。
「你自己說。」湄姨轉頭看著石菱。
「媽咪是陪我回來參加考試的。」石菱挽上母親的手回答。
「考試?這不是在開玩笑吧?你們怎麼知道……」
「是我通知湄姨的。」姚倩承認自作主張。
拓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但神情卻充滿濃濃的指責意味。
「拓,難道你懷疑我的實力?」石菱主動問。
「當然不是。」拓連忙解釋,「你剛拿下世界芭蕾舞蹈大賽青年組冠軍,誰敢懷疑你的實力呢?」拓拍拍她的肩,說:「姚倩,你帶去準備一下吧。」
石菱一聽,開心的像只蝴蝶,跟著姚倩走向更衣室。
「那我不耽誤你們,我到旁進去……」
「ㄟ,湄姨,你就當我們今天的主審吧!」拓拉湄姨走到評審的主位上,輕按她坐下。
「不不不,我怎麼能參與你們的考試呢?我沒資格……」湄姨忙推辭說。
「若你都沒資格,那我們更不敢坐在這了。」拓說。
就這樣,這位享譽國際舞壇的資深舞者關湄,成為這次複試的主審之一。她的加入,頓時在以內應試者當中引起騷動,甚至有人開始恐慌。
大家議論紛紛,唯獨填表的映嘉還搞不清狀況。
十分鐘後,考試正式開始。
雖是複試,但一連十幾個舞者看下來,毫無令人驚艷之處。
正當評審失望之際,穿著一身火紅舞衣的石菱翩然走進試場。
她跪坐在地上準備,現場鴉雀無聲。場外的人全擠向玻璃窗,爭睹世界冠軍的精采表演。
音樂響起,只見蜷縮在地上的石菱雙臂突然一揚,修長的雙臂舒展,就像是朵盛開的玫瑰,狂傲的綻放著。
她從小受過嚴格訓練,總是能仔細精確的詮釋每個動作。她時而輕擺,時而奔躍、旋轉,眾人目光跟隨著她的動作,讚歎之餘,也都甘拜下風。
她結束動作,靜止場中不動時,場內外立刻響起熱烈的掌聲。就連極少稱讚舞者的拓,嘴角也都帶著滿意的微笑。
在一片喝采聲中,唯獨映嘉退坐回椅子上,深深的被挫折感擊敗了。這才叫跳舞吧!她想。
石菱的身影不斷迴盪在她腦海裡,那種優雅的氣質、柔美的姿態,就是給她十年的時間,她也跳不出來。
當下不再猶豫,她將背包往後上一掛,起身轉向出口,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離。
誰知就在她經過試場入口時,姚倩拿著報名表攔住她說:「苗映嘉,你是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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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嘉被拖進教室時,視線不斷搜尋著拓的表情,因為他是她唯一認識的人。但從頭到尾,淳於拓不是側過頭去跟湄姨說話,就是刻意低頭不看她。
來到準備室,姚倩微笑的說:「你是總監推薦的,可得好好表現啊!」
「對不起,我不……」
「別浪費時間,快去換舞衣舞鞋,五分鐘後上場。」
騎虎難下的映嘉只有硬著頭皮走進更衣室。當她穿著舞衣惴惴不安的走出來,姚倩又問:「你的自選音樂呢?」
「啊?我……我沒準備,我接到名片就來了,根本不知道要考什麼。」
映嘉正想坦白說出想要離開,拓卻突然出現在映嘉身後。
「怎麼啦?」
姚倩簡述問題後,只見拓一臉冷漠,這才看了她一眼說:「就放『仲夏夜』的序曲吧!還有……把鞋穿上!」
拓說完,立刻轉身走回評審桌。
映嘉望著他的背影。同樣的深色襯衫,長髮披肩,可是冷漠讓人猜不透的表情,卻和那天初見時的急切判若兩人。再看看身邊所有的人,映嘉頓時明白,這根本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
她帶著一種決然的心,光著腳走到教室中央。
「我可不可以不穿鞋?」映嘉望著評審席上的拓說。
「既然是自選舞步,不必拘泥形式,愛怎麼跳就怎麼跳吧。」
映嘉本想刁難他,然後讓自己全身而退。
這下,毫無退路的她,硬著頭皮上了。
本來熱絡的現場,也因為她的出現瀰漫著一股詭譎的氣氛。
四周寂靜無聲,當大提琴低沉厚實的琴聲傳來時,她愣了幾秒,僵直的站在原地不動。
場外傳來一些嘲笑聲,但映嘉閉上眼不理會,迅速的將記憶裡學過的舞步全部重新編排,然後隨性的跟著旋律擺動身軀。
才剛順手的跳了幾小節,不知怎地雙腿一絆,竟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這一跤,立刻引來哄堂大笑。
但映嘉沒有停止動作。
她心想既然沒希望,這也可能是今生唯一一次的表演,何不盡情跳個夠?
於是她幻想自己正身處幽暗森林,琴聲很遠,遠得像在森林的另一端,而周圍只剩她一個人,孤獨、恐懼隨之而生。
為了驅散恐懼,她開始舞勁四肢,而且越跳越快。感覺身體就像被風緊緊包裹,一種無拘無束的自由充斥全身,像是背上長了翅膀,盡情遨遊在天際。
飛吧!她張開手臂,在心裡吶喊著。
就在這時,音樂戛然停止。
映嘉睜開眼,幻想的場景消失,她又回到尷尬的現實世界中。
場內外一片寂靜,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反應。
最後,還是淳於拓起身打破僵局說:「你到外頭等,下一個。」
映嘉愣了一下,才轉身走回放背包的牆邊,拾起衣服,走出了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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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分隔符可以混雜試用。
「如果沒問題,入選名單就這麼確定了。」
舞團所有參與評審的老師都坐在會議室裡。姚倩作完最後的詢問,準備將名單張貼到公佈欄。
「姚倩,等等!名單公佈之前,我有句話要說。」這時,一直沉著臉,不發一語的淳於拓突然招手叫住她,「首先我要感謝湄姨參與評審,讓選角順利完成。還有……我要在名單中加一個人。」
「說啊?」眾人一片嘩然。只有湄姨一臉微笑的望著拓。
「我要將苗映嘉加入名單。」拓肯定的說。
「什麼!?」
「別開玩笑!她哪有資格入選?」
「是啊,她是誰推薦的?怎麼會讓基本動作都不會的人參加考試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批評,就是沒人讚成。
最後,湄姨終於開口聲援:
「我瞭解大家的質疑,不過,我也贊成把她列入名單中。」
「可是……」
「我知道,你們認為苗映嘉舞技平庸,技巧拙劣,她的舞姿用滑稽來形容都不為過。但我想問問,誰敢說在考試當時沒有被她的舞姿吸引呢?」
「這……」大家面面相覷,沒人敢否認。
拓滿意的點頭繼續說:
「技巧不好,後天可以補足,但她的天賦,那吸引眾人目光的魔力,卻是再多時間也訓練不來了。說句失禮的話,我認為她在舞台上的魅力甚至超越石菱。若一個舞者只有技巧,少了舞台魅力,最多也是個跳舞的機器罷了。」
拓用目光向湄姨致歉,臉上卻充滿自信的神采。
湄姨不但不生氣,反而微笑的補充說:
「我贊成總監的話。那孩子身上確實有股力量,只是能否發揮,還得看後天的訓練了。」
拓為了不讓決定引起爭議,且計劃好好的訓練苗映嘉,於是說:「留下苗映嘉由我單獨訓練,三個月後,我會將成果展示在各位面前,證明我的決定是對的。」
聽到拓這麼堅決的保證,其他人也不敢多說什麼了。
等不及散會的拓,先行退出會議室,準備當面跟苗映嘉宣佈這個消息。
但在走廊上來回尋了兩遍,卻都沒看到她的身影。一問之下,才知道她跳完就走了。
拓回到頂樓的辦公室。
她的離開並不讓拓感到意外,而這點小阻礙也不至於影響他的計劃。按了分機,他要姚倩將映嘉的報名表送上來,拿了住址,他決定親自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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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
暗夜長巷,酒吧裡七綵燈光閃爍,每個人都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扭動身軀。喧嘩聲中,音樂突然停止,燈光瞬間也暗下來,大家全都將目光投射到旁邊高聳的舞台。
砰的一聲火光四射,頂端光束投射,身穿紅皮衣的長髮女孩佇立舞台中央。此時迷幻樂四起,低胸緊繃的衣服將映嘉的身材襯托得惹火性感。
表情冷漠的她,在歡呼聲中抓起台上的銀色鋼管,熱辣狂野的熱舞起來。場內氣氛在她撩人舞姿的帶動下達到沸點。
但在這近乎失控的場景裡,坐在吧檯前的淳於拓心卻冷到了極點。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能接受自己賞識的舞者,會在聲色場所裡用舞姿取悅眾人。
難道當時的直覺只是錯覺?
幾分鐘後,映嘉的『舞蹈表演』在尖叫和掌聲中結束。她淺淺一笑回報眾人的歡呼,在另一個女郎上台接替時迅速轉身下台。
拓緊握酒杯,一口飲盡杯中殘酒後,快步穿越人群追了上去。
「映嘉!苗映嘉等等……」
他正要跟進員工休息室,旁邊突然伸出幾隻手攔住了他。
「喂!你幹什麼?」幾個男人不客氣的推著他說:「別亂闖,出去!」
「我要找苗映嘉!」
「是誰找她?」一旁的阿泰聽到映嘉的名字,立刻走過來問。
拓一眼就認出了三分頭的阿泰。
「喔,又是你啊!」阿泰瞇著眼,認出他就是比賽那天搭訕映嘉的男人。
「我有重要的事找映嘉,麻煩你叫她出來好嗎?」「什麼重要的事?窮追不捨……我看你是另有目的吧?」阿泰上前,不客氣的拍一他的胸口。
拓揮開他的觸碰,「小鬼,我沒空跟你解釋,走開。」
才說完,拓推開他們,硬闖進員工休息室,接著關上門,擋住那些上前來抓他的人。
見裡頭沒人,拓打開後門,看見苗映嘉已離開,距離他有一段距離,便立刻大步追上。
那些要抓拓的人,終於撞破休息室的人,跟著跑出後門,其中一個小伙子怕追不上,騎了機車要上前阻攔。油門一下子加到底,來不及轉彎便直接撞上了拓。
小腿劇烈的疼痛讓拓無法站立,他重心不穩立刻跌坐在地上。
「阿泰,你又打人啦?」
遠遠聽到碰撞聲的映嘉回過頭來,推開圍觀的一夥人,才發現坐在地上的人是淳於拓。
「你沒事吧?我看看……」
映嘉檢查拓已經紅腫的小腿,發現他手掌也破皮流血,身上的衣服也髒了,於是趕緊拿面紙幫他擦拭。
「映嘉,你不是不認識他,幹嘛對他這麼好?」阿泰醋勁大發的問。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只會動手打人,什麼時候才能像個成熟的男人?」
「這傢伙不懷好意,我怕他對你……」
「他不會對我怎麼樣,就算有,我自己也能應付。」映嘉斜了他一眼,又轉過來柔聲問拓:「你覺得怎麼樣?」
「還好,這點傷不算什麼。」拓知道自己傷的不重,只是疼痛讓他暫時行動困難。
「我看,還是送你到醫院好了,免得……」
「算了,他們是你的朋友,事情鬧大了不好。」
「都這時候你還為別人著想。那好吧,不去醫院就到我家吧,我那有藥能幫你處理傷口,包紮一下。」
「等等!你幹嘛帶一個陌生人回家?禍是我闖的,後果我負責,出錢出力都行,總之……你不能帶他回家。」阿泰阻止說。
「你鬧夠了沒?再這樣我就跟你絕交!」
映嘉威脅的重話嚇得阿泰趕緊閉嘴,不敢多說一句。拓就在映嘉的扶持和大家的注視下,坐上計程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