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來,醫院的醫生、護士及長期住院的病人都可以在黃昏時候,看到一個高大英挺的背影,用輪椅推著一位睡著的女孩在附近公園散步。他總是溫柔的蹲在她身旁,輕柔的說著一天的瑣事,不厭其煩的一說再說,深情的眼光教人羨慕那個女孩,恨不得能代替她坐在輪椅上。偶爾會有數名面容與她相似的男子來探望,他們與那個男子短暫交談會暫代他的工作,與女孩交談聊天,好像她真的聽得懂似的。
今天雷向揚在來醫院的途中發生了一點小車禍,因此延遲了帶方天平散步的時間。
「對不起,平兒,路上出了點事所以才會晚到了,我們現在就去散步哦!」雷向揚向看護打了個招呼後推她出門。
冬末春初的微風略帶點涼意,他幫方天平把身上滑下去的厚毛毯拉高。
黃昏的夕陽早已不復見,只剩下一點點餘震,中庭裡的人群散了,只剩下幾名佝僂孤單的老人坐在長椅上,長椅邊還躺著一隻滿臉皺褶的老狗。
「你今天過得好不好呀?有沒有乖乖的聽話?是不是在偷偷罵我遲到?」
「不要否認,我聽見你在心裡罵我是囉嗦的老頭子,可是你也不想想我今天工作了一天,好累哦!」
這時,一位年輕少婦帶著三歲稚子走過,好奇的看了他們一眼,朝雷向揚微微一笑,覺得他這個年紀竟還向一個女孩撒嬌感到很好笑。
小孩子看到母親微笑,也天真的跟她一起咯咯笑。
雷向揚用著抱怨的語氣說:「你看看,都是你啦!害我被人家嘲笑。」
「先生,你女朋友很可愛。」少婦覺得他們看起來很相配。
「謝謝,她是我的未婚妻。」雷向揚很客氣的接受,然後驕傲的介紹方天平。
「恭喜,你們見時要結婚?你們一定是一對最出色的新人。」少婦心想這一對壁人,男的俊偉多情、女的俏麗嬌媚。
「快了,等她不再跟我嘔氣而張開眼,我們就結婚。」他捏捏方天平的手,表示她淘氣的在跟他玩遊戲。
「小姐,你的未婚夫真的很愛你,你不要跟他嘔氣了。」少婦當她是故意和未婚夫吵架而不睜眼說話。
「聽到了沒?平兒,別那麼小氣嘛!我只是遲到一會兒而已,不要生氣了。」他在低垂的臉上輕啄。
少婦笑了笑,身旁的小孩拉拉地的卡表示肚子餓,她遂握著小孩的手,轉頭向方天平說道:「小姐,不要再生氣了,要和你未婚夫早點和好,我先走了。」真是個幸福的女孩,少婦在心中羨慕著方天平,說完隨即帶著小孩走出中庭。
不久,中庭裡的路燈亮了起來,表示夜晚來臨,雷向揚怕吹風受原,便緩緩的推著她往醫院病房而去。「平兒,天涼了,我們回去再聊。」
風依舊淡淡的吹著涼意,北斗七星的天機星今晚特別明亮,好像天上神仙偷窺的聖光。
驀然!厚毛毯下的手指動了一下,雷向揚驚覺的震了一下,停住腳步,急急的問:「平兒,你睡醒了嗎?再動一下好嗎?」
他緊盯著方天平,生怕錯過了什麼似的,過了一會看她沒有動靜,雷向揚才失望的搖搖頭,心想八成是輪椅壓到了小石頭彈了一下,致使他在燈光下有些錯眼。
「平兒,你知不知道,我剛才被小石頭騙了,還以為你睡膩了,準備起床活動筋骨呢!你說好不好笑?」
「今天風翔還向我抱怨工作量太多了,其實這哪能算多,只是他太懶的借口而已。」雷向揚邊推輪椅邊說著。
當輪椅沿上完成道時,毛毯下的手莫名的顫了一下,可惜雷向揚只顧著控制推輪椅的力道沒瞧見這一幕。
「晚安,雷先生。」
「晚安,護土小姐。」
護士小姐走過他們身旁時,突然停下腳步回望,她似乎有看見輪椅上的女孩睫毛眨動著,她偏著頭思忖著,隨即用食指搓搓眉頭,聳聳肩當作自己眼花。
雷向揚推著輪椅,走過長長的迴廊,上了電梯到了三樓後,他們走向三○二號病房,這是他每天要重複的步驟。
雷向揚拉開床單,把方天平抱起來平放在床上,不小心壓到了她及肩的髮絲。
「好痛。」方天平身上似乎有些沙沙的的聲音發出。
他動作頓時停滯,像是在演默劇般的放慢動作,他慢慢的看向懷中的人兒,只見她雙眼緊閉,眉頭有著明顯皺褶,他不敢肯定,怕又是一場玩笑,他小心翼翼的問:「平兒,你在喊痛嗎?我怕又是一次聽錯,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嗎?對了,今天我忘了告訴你:我愛你。」
「我……也愛……你。」方天平翦翦羽扇緩緩掀起,畏光的半瞇著,她像剛出生的寶寶,迷檬星眸有些慵懶地看著絢麗的世界。待眼睛適應了燈光拂照,她遂張開一雙比星子更耀眼的雙眸。
雷向揚的心感到得無以復加。「平兒,你……你醒了。」那份喜悅不可言喻,幾乎要淹沒他的頭頂,他急急按下緊急鈕,通知醫生、護士前來,他們檢查過後,高興的宣佈方天平已恢復正常了。
「你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嘰嘰咕咕的,吵得我都睡不安寧。哦!我的聲音好難聽。」萬天平在醫生、護士走後,向雷向揚說道,她快半年沒有開口說過話,聲帶有些生硬,不像以往一般清脆甜亮。
「誰說的,這是我聽過最甜美的嗓音,就像天使吟唱著聖歌般悅耳。」這聲音美得他想落淚。
「你又說謊了,這些日子以來,我聽到你說了不下上百個謊言,你愈來愈不老實了。」方天平覺得眼睛濕濕的。
「我說了什麼謊?」雷向揚俯下身輕吻她眼角的淚滴。
「很多……例如,我是你的未婚妻還有我愛你。」她在睡夢中不停的聽到這幾句話。
「這些都是真的,我真的好愛你,平兒,我愛你。」雷向揚激動的擁緊她,再也不放手。
「我一直想醒過來回應你,告訴你我也愛你。」方天平抱緊他寬大的背,流下高興的眼淚。
「平兒,我的平兒。」他一聲聲深情的輕呼,是累積多少日子的殷切等候。
接著四唇相印,他們如溺水者緊捉著浮木不放,彼此用最深的情意去付出,許久之後才不捨的分開。
「以後不許再這麼嚇我,我年紀大了禁不起嚇,你聽聽我的心跳都不整了。」雷向揚將她的側瞼輕按在他胸口。
方天平傾聽著怦怦的心跳聲,溫暖的胸膛訴說著無限愛憐,一絲絲、一裊裊的幸福感包圍著她,今生她再也無憾了,因為有他。
「我睡了多久?」
「一百八十三天零七個小時又……三十六分十秒整。」他抬起手瞄了腕表一眼。
「討厭啦,算得這麼精。」他竟連分秒都算上,她嘟嚷道。
「不算精準一點怎麼行,以後你要賠我,哦!對了,差點忘了算上利息,這麼吧!我打個折,一輩子就好了。」
「一輩子可是很長的,好像我比較吃虧。」方天平玩弄著他的扣子,調皮的戳戳他的胸肌。
「人家說吃虧就是佔便宜,所以便宜你了。」雷向揚寵溺點點她的鼻尖,笑看她如花的俏顏。
「哼!你的算數一定是重修,哪有這種算法。」她是甜在心裡,口頭的爭辯有著嬌嗔的味道。
雷向揚朝她揚揚眉,狡猾得意說:「你不是常說我是大奸商嗎?現在我只是要展現一下商人本色。」
「哈,果然,我一直沒看錯你的本質,夠奸詐。」
失而復得的珍寶,讓雷向揚有點不敢相信她是真的,雙手始終緊攬著她,用著專注的眼神凝睛的容顏,他深情款款的說:「願意當個商人妻嗎?我保證絕不會有『重利輕別離』的故事發生。」他再也不想與她分開。
「我不會煮飯、洗衣,不喜歡社交、應酬,更討厭打扮得像只孔雀,最重要的是我還要唸書,娶一個這樣的妻子是很蝕本的。」
「沒關係,就當慈善樂捐,還可以節稅。」雷向揚開玩笑的打趣著。
「大奸商,你怎麼這個時候還能想那麼無趣的事?節稅!虧你想得出來。」方天平不滿的捏了他一把。
「那你的意思呢?小娘子,不要讓我的話變成謊言好嗎?」他眼中的深情令人動容。
方天平微泛著紅暈。「你都叫我小娘子了,不答應成嗎?我可不想跟你一樣淪為三流的說謊家。」至少要成為一流,方天平在心中暗忖。
「太好了,平兒,謝謝你讓我成為天下最幸福的男人。」雷向揚不斷的細吻落在她額上、眼皮上、頰上及唇上。
「我也要謝謝你,讓我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我會讓你幸福的,平兒,我愛你。」
「雖然很俗氣,可是我喜歡聽,你以後一定要常常說給我聽,不然休了你。」
雷向揚擺出一副我好怕的表情,然後大笑著說:「我愛平兒,平兒,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方天平開懷的回答他一句,「向楊!我愛你。」
「不公平,我說了那麼多句,你才說一句,看來你比我更適合當奸商。」雷向揚不滿意的討價還價。
「真會計較,大不了以後我每天說十句補回來,你還是有賺頭。」方天平大方的允諾。
「可是我每天也想跟你說十句我愛你,那我不是虧大了。」他假意猶豫著,好像對這件買賣有意見。
方天平可愛的眨眨眼睛。「你剛剛不是說吃虧就是佔便宜,唉!真是便、宜、你、了。」
「你哦!小鬼靈精。」
☆☆☆
一大早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忙裡忙外,方家「七德」見人都咧著一張大嘴傻笑,活像技票的街頭助選員,不停的說著謝謝。
在這團熱鬧和氣中,只有一個人非常的不高興,一張小嘴嘟了好幾天,不管人怎麼哄都不成,就是今天的女主角兼新娘子——方天平。
「小平,你今天好漂亮哦!像教堂裡的天使。」刑知廉羨慕的看著她一身柔美的白紗禮服。
「有什麼好漂亮,一點自由也沒有,活像只可憐的老狗。」方天平不耐煩化妝師在她臉上撲粉,厭惡的皺皺眉,看來她是氣得不輕。
「怎麼會?雷總裁英俊帥氣又多金,而且還那麼愛你,你不要埋怨了。」刑知廉還真想擁有她的好運道。
「我就是被這個愛字害慘了,糊里糊塗的失去自由。」方天平覺得這比失貞更悲慘。
「嘖嘖嘖!小嫂子,穿上白紗略加裝點一下,你比表哥辦公室上那副天使畫像更像天使。」難怪表哥一眼就相中她,死捉著不肯放,原來她的本質才是「真天使」,風翔在心底挪揄著。
「閉上你的千年烏龜嘴,什麼天使不天使,小心我踹你一腳。」她非常不文雅的拉高裙擺,露出一截小腿。
「唉!虛有其表的天使,難怪你那些兄長叫你火藥庫,一開口就是易燃的火藥味。」他心想,這小丫頭只能遠觀不能近察。
「嗟!你進來幹什麼?怕我逃婚呀!」說到逃婚她不是沒試過,可是孫悟空再怎麼能翻,也翻不過如來佛的手掌。
「想讓你老爸多幾根白頭髮就逃吧。」風翔諒她也不敢在太歲頭上……濫砍山坡地。
方天平聞言一時沉默了下來,當她清醒之後再見父親時,才知道他為了煩心昏迷不醒的女兒而白了近半的發,一下子彷彿老了十歲,教她愧疚不已。一直以來,她就知道父親對她有私心,總是偏愛她幾分,有好吃的總不忘叫她先用,以免被哥哥們搶光。為了不讓父親再為她操心,所以她才答應這場婚禮。
「怎麼新娘子一臉憂鬱?」一聲打趣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
「方四德兄,你不在外面賣笑,進來幹什麼?」他風翔可是進來「催婚」的,雖然尚未達成使命,但這會方天愛倒是進來幹麼?
「什麼賣笑,真難聽,是有個人想見八德。」
方天愛近半年來急速竄紅,什麼歌友會、影友會、國際愛迷會如雨後春筍冒了出來,害他忙得疲於分身。今天有些迷哥、迷姐知道他當婚禮招待員,全都不請自來在外觀禮,為了不使他們失望,就算笑僵了臉也得撐下去。
「誰要見我?」方天平心想,四德應該不敢陷害她。
「進來吧!她手上沒有彈藥。」方天愛眼睛一飄、一勾,隨後就走進一位滿臉愧意的男人。
「小辛,你怎麼也來了?看來全世界都知道我今天結婚。」都怪雷向揚那個白癡,在所有報紙版面向全台灣宣告他們要結婚了,真是丟死人了,好像她沒人要似的。
「對不起,我一直想對你說這句話。」辛凱生自覺無顏見她,半年來一直退居幕後經營蒂蘭妮。
方天平不在意的搖搖手。「這件事與你無關,何況我現在不是好好的,能吃能睡。」
「像頭豬。」方天愛接著她的話尾脫口而出。
「是嗎?四豬哥哥。」本是一家親,既然她是豬的話,那他們家不就豬門滿天下。
「罵到自己了吧!四德兄。」方天愛年紀比他小,偏偏方天愛妹子卻嫁給他表哥為妻,論輩分風翔著實矮了一截。
「看到你能清醒並覓得良緣,我才有這個臉來見你。」辛凱生為他三姐的罪行愧見朋友。
「良緣?!我是鳥園,被關在籠子裡。」現在的她,被保護得密不透風,陽明山別墅換成干坪大的林園住家,二十四小時有保全人員分三班制在屋裡、屋外巡邏。園丁、司機、廚師,甚至五、六個傭人,都把她看得死死的,好像她連摘片葉子都會手骨折似的。
「你的個性還是沒變。」辛凱生露出好久未見的笑容。
「子彈打中的是我肩膀不是腦子,想要我這個天才變白癡,不、可、能。」
「希望你能原諒我姐的惡行,她已經接受法律的制裁了。」他十分痛心的說著。
辛玫瑰因綁架、妨礙自由、傷害及殺人未遂四罪被提起公訴,辛家無人出面為她聘請律師,因此被判入獄二十年。
王諒迅因自首再加上救人一事,雷向揚及方家念在他有悔改向善之心,請了律師幫他,只判了兩年緩刑。
衣希堇雖未被供出來,可是眾人在反覆思索罪行時,心中都有了譜,對她自然冷言以對,最後她以在職進修為由,自我放逐到泰緬地區,幫助貧苦孩子以贖罪。
方天平淡淡的笑著,「過去的事就算了,你看我不是像只浴火的鳳凰,再次浴火重生。」
「一次就夠嚇破大家的膽了。」方天愛心有餘悸的說著。
「喂!我不是叫你進來催催平兒,怎麼你們盡站著聊天。」雷向揚身著一身白色英挺的西裝,他這新郎官可是十分火大。
「嘿嘿!表哥,我正要提呢!」風翔一臉無辜的堆滿笑,好像被人打斷話題的模樣。
「人家不想這麼早嫁。」她高中都還沒畢業呢!
雷向揚輕摟著她。「你不是答應了要嫁給我?早嫁、晚嫁還不是都得嫁。」他可是怕得很,怕有條件比他好的年輕男子出現,搶走了他的小娘子。為了讓自己安心,還是早早把她娶進門供著,以免夜長夢多。
「可是也不能這麼快,人家昨天才出院,今天就當新娘子。」她覺得坐火箭也沒那麼快,從醫院直接移監到夫家,一點也不浪費時間。
「好了,別生氣了,岳父大人正在外面等著牽女兒的手進禮堂。」雷向揚知道這招一定有效。
「奸商,大奸商,我真是年幼無知,才會被你給騙了。」方天平自個把面紗放下。
「騙得好,我這妹子以後多偏勞了。」方天愛自覺嫁妹子多少有些感傷,他們已經不能像以前一樣常鬥嘴了。
雷向揚著重的點著頭。
☆☆☆
音樂響起……
方井生挽著女兒的手,慢慢的步向禮堂的那一端,當他把女兒的手交給雷向揚的大掌時,一陣身為父親的驕傲和失落感同時湧上心頭,他對雷向揚說:「我這個女兒任性驕縱、脾氣火爆,但是她心存善良,有時會正義感氾濫,希望你能多包容她。」
「爸,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平兒,不會再讓她受一絲傷害。」
「丫頭,當了人家的妻子要學著長大,不要再讓人擔心了。」方井生有些不捨的紅了眼眶。
方天平意會到將脫離父兄的保護圈,再也忍不住的淚水直淌。
在眾人及神的見證下,雷向揚和方天平正式成為夫妻。
「我終於等到你了,小娘子。」在儀式終了親吻新娘子前,雷向揚說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