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睦平興奮的聲音從門口飄向病床,後頭跟著阿龍、阿虎兩個大塊頭,三人臉上的表情是一掛的同仇敵愾。
但這激昂的情緒被窗旁的那雙黑眸一掃,頓時減弱了氣勢。
「在醫院裡要安靜點。」從窗外調回視線,硯熙低聲告誡。
「大哥,你別伯,我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了,你再也不需要顧忌了。」睦平得意地笑著,為自己的聰明陶醉不已。
他就不信,這樣一來那個妖女還敢跟他們大小聲。
「你做了什麼?」對睦平的驕傲視若無睹,硯熙翻開手中的書,隨口問了句。
老大不當一回事的態度令睦平有點受傷,但阻擋不了他高張的情緒。他敢保證大哥一定會滿意這樣的安排!
「我調派了一些人手埋伏在醫院大門以及病房四周,還吩咐阿龍、阿虎負責坐鎮,這樣就不怕那個妖女囂張了。她要是有一點風吹草動,兄弟們絕對會好好跟她『切磋』一番的。嘿嘿……」睦平嗜血地笑了。
自從萸君出現後,他們的行動都變得綁手綁腳了,現在若下乘機發威一下,豈不是被她徹底看扁嗎?
流連字間的雙眸撥空瞧了三個手下一眼,硯熙波瀾不興地開口:「不需要。」
「怎麼不需要?」
睦平不服地尖聲抗議,身旁的龍虎二煞也是一臉不認同。
「大哥!你還看不出來她對我們的敵意嗎?昨天她可以毫無理由地指著你的鼻子破口大罵,甚至無禮地甩門離開。天曉得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還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我們不得不防呀!」睦平苦口婆心地說著。
他不懂,為什麼大哥跟二當家總不把他的建議當一回事?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那個新來的護士對他們有多不爽,就連瞎子也能用耳朵聽到她對他們不善的言詞!事實這麼明顯,大哥怎能如此泰然?
「她沒有惡意。」不被旁人的情緒影響,硯熙沉著地說。
「哼!她那樣叫沒有惡意?大哥,你還真寬宏大量啊!」睦平不屑地嗤鼻,他活到這麼大,還沒見過有人的「善意」是這樣尖銳刺人的呀!.
「她不會傷害人。」發覺屬下的不滿,硯熙專注的目光終於栘向床邊的兄弟。
「你為什麼對她這麼有信心?難道你忘了她昨天的態度有多惡劣嗎?」睦平不死心地勸著,俊秀的臉上滿是焦急,他絕對不能讓大哥冒險。
「這是一場誤會,我會跟她解釋清楚。」
硯熙給了他們一個內斂的微笑,卻安撫不了兄弟們急躁的心情。
「她個性這麼潑辣,不是個可以溝通的人,這行不通的啦!」
睦平堅持反對到底,吃過萸君排頭的阿龍、阿虎也在背後猛點頭。
「你懷疑我的能力嗎?」硯熙淡淡地問,又堵得睦平無話可說。
「大哥,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事情已經決定了,先讓我跟她談談,若不行再想其它方法。」老大一聲令下,部下沒有反對的餘地。
睦平仍有顧忌:「不然……至少今晚得讓我們留下來陪你!今天她值大夜班,也是為非作歹的最好時機,我們無法放心。」
「我就這麼需要人照顧嗎?」硯熙低聲回了一句,聲音不大也沒啥火氣,其中的殺傷力卻讓部下們難堪。
「可……好吧,我知道了。」睦平頹喪地停下口,再繼續說下去只會讓他們更挫折。
三個大男人摸摸鼻子自動撤退,心裡很不爭氣地暗自祈禱,希望今晚他們敬愛的大哥不會發生不測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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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夜晚真的清涼如水,配上暈黃的上弦月,整個夜空更顯遼闊。西風吹得空中花園裡的樹影搖晃,寫意的景色讓人忘了白天的喧囂。
深夜兩點半,萸君沒有吟風弄月的雅興,她支著下巴大刺刺地蹲在花園入口,默默地打量裡頭的人。
院子中央杵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他時而仰望天際、時而低頭沉思,靜謐的姿態隊尊亙久的石像,和諧地融入週遭的環境,平和得讓萸君愈瞧愈奇怪。
她本來只是上完廁所路過這裡,隨便一瞥居然讓她找到戚硯熙在這裡神遊。基於看護他的職責,她順勢在門口停了下來,結果這麼一停頓就是一小時,累得她乾脆蹲在地上跟他耗。
院子那頭的硯熙透足了氣準備回房休息,視線一收,意外地發現蹲踞在陰影中的她。
他緩緩走近,在她面前停住,居高臨下地問:「有事嗎?」
萸君沒出聲,定定地盯著他瞧。
清涼的微風吹過兩人的對視,吹得她渾身雞皮疙瘩,心頭染上一股不自然的窒悶覺。
她沒空研究奇怪的情緒反應,她跟他還有其它事得先處理。
她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這麼晚了,你還有賞月的興致呀?」
「只是睡不著罷了。」硯熙笑笑地說。
「很好,既然你有時間,我也有空,那我們來聊聊吧。」萸君在附近找了張木椅坐下,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過來。
硯熙眼神轉了一下,有點意外她的舉動。
見他有些遲疑,萸君不耐地催促:「伯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的表情讓他好笑地靠了過去。
這個護士小姐的行事風格,還真教人難以捉摸呀!
昨天還罵他罵得不共戴天,現在卻要他坐到她身邊?是她太善變,還是他不瞭解現代女子的作風?
看他乖乖地坐好保持著禮貌的安全距離,萸君滿意地點點頭決定先找個話題開始,再慢慢進入主題。
「真稀奇,你的嘍囉們居然放心讓你一個人獨處,他們不站崗、不守衛了嗎?他們不怕我趁著值班的半夜對你下手嗎?」
「你不會。」他簡單地說,投向她的視線充滿肯定。
對於他的信任,她居然會覺得臉紅。為了排除尷尬,她刻意粗聲地說:
「昨天我那樣對你,你也無所謂,不擔心嗎?」
「那是誤會。」他的話依舊簡短,眼神灼亮得教她無力招架。
萸君受不了地閉上了眼,再跟他對看下去,她肯定會被心頭那詭異的感覺煩得捉狂。
深吸口氣她睜開眼,焦點盡量放在前頭的水池,努力忽略他的視線。
「關於那件事,我道歉,是我反應過度了。」她終於說出思考了一天一夜的結論。
跟卓伶談過後,她徹底反省一遞,不管事實為何,她昨天的舉動的確是太誇張了。不止是他們被刮得莫名其妙,也打擾了整層樓的安寧,為此她已經跟護士長懺悔過了,剩下的就是給他一個道歉。
「我沒關係,你也別放在心上。」看她一臉做錯事的模樣,他居然有種衝動想摸摸她的頭,給她安慰。
望著自己的手掌,硯熙難得地失神了。
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萸君繼續認錯。
「我的朋友說我是個衝動又懶得用大腦的單細胞生物,這樣的評論我是不承認啦!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我想賴也賴不掉。不過我已經反省過了,以後絕不再犯同樣的錯。」
「你只是個性直了些,並不笨。」硯熙笑著幫她找台階。
萸君立刻抬眼看他,大大的眼裡閃的是晶亮的感動。
「你果然是個好人!我已經好久沒聽到這麼有人性的話了。」她包住他的手,整張臉皺出感激的線條。
長年跟卓伶那群怪女人相處,說話總是直來直往的,就連傷心沮喪時那些安慰的詞句從死黨們口中吐出,聽起來就是搞笑多過打氣,哪裡能聽到這麼善良的天籟?
現在被他這麼一說,她的感動可是常人的千萬倍呀!
看看自己被她握疼的手,再看看她誇張的表情,硯熙更不懂她了。
她的情緒變化太快、也太直接了,難怪她的朋友會說她是單細胞生物。
不過這樣的人也非常有趣。
「不過話說回來,你是個好人,也是個奇怪的人。」萸君突然想到什麼地鬆開了手,拉平的五官是一臉正經。
逐漸熟悉她的善變,硯熙很適應地接續她的新話題:「哦?是嗎?」
「看吧!這就是你奇怪的地方。一般人被批評一定會追問原因,而你卻不然。總是笑笑地說『是嗎』,就堵住了人家的千言萬語。你知不知道,這種態度讓人很難接話耶!」萸君不客氣地指責。
不是她愛找麻煩,但當個好人也需要改正缺點,現在她就是在幫他修正。
「謝謝你的提醒。」
他的回答又引出她一個白眼。
「你還是沒聽懂我的話,你這樣子讓我不禁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讓自己不要聽太多,保持寡言內斂的形象,這樣就能省下許多麻煩。所以很多事你並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讓自己不涉入。我說得沒錯吧?」綜合她的觀察,他這個大哥的確很反常。
明明很有魄力,卻常常一問三不知,讓人不懷疑都難。
硯熙始終保持著笑容聽她剖析,眼底的驚喜愈積愈厚。
她還真的是不笨啊!
「如果我說你猜對了,會如何呢?」他問。
「這樣我就可以向我的朋友證明,我不是沒大腦,只是懶得用罷了,一旦動起來也是不得了的!I她驕傲地拍拍胸脯。
「那猜錯了呢?」他再問,加深了唇上的笑意。
「猜錯了我也沒有損失,反正我就是不擅長思考,錯了是應該的。」這話她也說得理直氣壯。
看著她細緻的臉蛋以及上頭不搭調的豪氣,硯熙再也忍不住胸膛裡的竄動,一個呼氣,不受控制地大笑爆了開來。
萸君被他突來的笑聲震到,楞楞地看著他從一座大山變成一個人。
「你真的好奇怪喔!」她不解地搖頭,不明白一個大哥怎麼可以笑得這麼沒有形象?要是被他的弟兄們看見,不就威嚴掃地了嗎?
「抱歉,我很久沒有笑得這麼放肆了。」斂起笑聲,他臉上仍掛著笑意。
有她在,他之後的住院生活應該不會無聊到失眠了吧。
「做你們那行的壓力很大嗎?」聽到他不常笑,她不禁起了同情。
「壓力是有,但樂趣也不少。」
「是嗎?」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過沒多久她又觸電般的跳了起來:「啊——你等我一下!」
說完就馬上衝出花園,不到一分鐘見她氣吁吁地折回,手上多了個便利店的提袋。
「我差點忘了我的宵夜,一起吃吧!」她遞給他一個三明治。
硯熙眼神怪異地盯著那個三明治,遲遲沒有接下。
「不要三明治嗎?我還有麵包、肉包、飯團跟便當,你想吃什麼?」萸君收回他不要的三明治,一一報告袋中其它食物。
「我不餓。」他搖頭,眸裡那抹奇異的光彩並未散去。
「你擔心我會下藥害你嗎?放心,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怎麼會陷害朋友呢?」她貼著他坐下,豪氣萬千地摟著他肩膀。
當初她還以為他們一定當不成朋友,想不到現在她會這麼高興認識他,緣份這種東西真的不是她駑鈍的腦子想得透的。
看著她搭在肩膀上的手,硯熙眼裡的困惑更濃了。
剛剛她拿三明治給他時,他的眼皮莫名抽了一下,之後就一直跳個不停。
這是一種預兆嗎?
是吉兆,還是凶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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萸君照常推著治療車定在路上,明顯地感覺到週遭的氣氛變了。
雖然他們的愛慕者沒有減少,但成員起了變化。
男性擁護者增加了不少,而且每個人都目光閃閃,像極了垂涎的惡狼隨時準備撲殺過去。
剩下的死忠女fans,有的人眨著一種嚮往的光彩,視線放在遙遠的幻想中;有的則是異常熱血,好像在計劃某項革命、捍衛某樣寶物。
走廊上瀰漫的不再是和諧的粉紅香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劍拔弩張的煙硝味。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出現,也不再有怨恨的瞪視,他們各組人馬早已鬥得白熱化。
萸君愈定愈奇怪,她不過是一天沒來醫院,怎麼所有事都不一樣了?
她納悶地轉進病房,才剛進門就被人喝住。
「把門關上!」睦平難得大聲說話,吼完之後立刻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
萸君被凶得一頭霧水正打算反擊,一轉身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呆。
這是戰場吧?
原本寬敞舒適的單人套房現在擠了五個大男人,空間立刻縮小一半,剩下的一半則被滿地爬的電線、紙張跟計算機器材佔滿了。
滴滴答答的鍵盤敲擊聲從沒斷過,不時夾雜著幾句刺耳的咒罵或痛苦的呻吟,裡頭的男人們像瘋了似的不停地在屏幕前搖頭晃腦。
萸君被嚇得退到門邊,用力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才有力氣爆開聲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她的大吼只引來他們短暫的一瞥,之後又回頭機械性地敲鍵盤、抓鼠標。
得不到響應,莢君氣急敗壞地穿過重重阻礙,直殺向首領。
「你最好能給我一個解釋!」她叉腰站在窗邊,等著硯熙發現。
硯熙先丟給她一個稍待的眼神,手指利落地將工作停在段落,這一等又讓她的火氣悶燒了十多分鐘,就在她再次噴發前,硯熙和煦的微笑及時讓她降溫。
「抱歉,讓你久等了。要換藥嗎?」
「你先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甩甩頭,不讓自己被他的溫和迷惑。
自從發現他是個好人之後,她對他的好感直線狂飆,現在他隨便一笑都能讓她心跳加速;
這種種異狀她歸因於久違的人間溫暖,因為受慣了冷嘲熱諷,現在好不容易有人對她輕聲細語,她當然要感動很久。
「我們在工作啦!你趕快把藥換一換,不要浪費大哥的時間。」睦乎又隔空大吼,邁遏的樣子完全覆蓋了他俊秀的臉蛋。
「工作?你們居然要一個受傷住院的病人工作,而且還是在醫院裡?你們有沒有良心啊?」萸君殺氣騰騰地刮到睦平面前。
她已經原諒他一次了,他居然敢再吼她,不給他一點教訓她就下是柳萸君了!
「沒辦法,這案子很急,老大又休息了好幾天,工作已經累積到我們所能應付的極限,老大再不出馬我們都得死。」睦平沒空看她,隨口敷衍了事。
他的態度讓萸君忍無可忍,她冷冷地勾起嘴角,在地上摸索一會後,用力一扯,睦平的屏幕畫面立刻消失。
「你……你幹了什麼好事?I他氣瘋地跳了起來,使勁攫住她的領口,表情很是猙獰。
「啊,不小心踢到了。」
她毫下愧疚地說,手輕輕搭上他的手腕,不經意地一掐,就讓睦平痛得甩手大叫。
「該死!你又做了什麼?」
「沒什麼,替天行道罷了。像你這種沒天良的下屬,這樣對你算是客氣了。」她不屑地拍整被他抓皺的衣服,氣也消了大半。
「你知不知道,你剛剛這麼一鬧,我們辛苦了近二十個小時的心血就這樣付諸流水了。這樣算來,到底是誰沒天良啊?」盛怒的睦平差點衝上前去揍人,要不是阿龍阿虎拉得快,他恐怕要破了不打女人的戒了。
互相看不爽的雨人就在原地對瞪了起來,緊繃的空氣隨時可能引爆。
「睦平。」
硯熙低聲一喊,立刻熄火,對峙的兩人同時轉向窗邊那個安定的角落。
「你的資料我有存盤,我已經傳過去了,開機後你再把之後的補上就行了。」他的話像聖旨一般,睦平馬上領旨謝恩。
解決了睦平,硯熙表情嚴肅地看向萸君。
被他這麼一瞥,她馬上羞傀地低下頭去。
她可以跟任何人硬碰硬,就是受不了他譴責的目光。
「這次你做得太過份了。」他淡淡地開口。
「可是他們把工作帶到醫院來,還把病房搞成這樣……」她小聲地抗議。
她是標準的吃軟不吃硬,只要是她認定的好人,她會不自主地降格禮讓,絕不敢逞氣鬥狠。而這種現象目前只對硯熙有效,誰教他是她人生中遇見的第一個好人呢?
「若造成醫院的困擾,我道歉,並且保證不再犯。可是你也必須跟睦平致歉,那種行為很不成熟。」硯熙耐心地說著,心裡卻是直歎氣。
他當這群年輕人的大哥已經夠累的了,現在還要做一個莽撞護士的導師。是他天職如此?還是自找麻煩呢?
萸君受教地點點頭,轉向睦乎不是很情願地說:「對不起。」
「嗯哼!」
睦平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從鼻子哼出聲,那神氣的樣子讓她差點又失控,但一瞧見硯熙,她緊握的拳頭很自然地鬆開。
也許他們還是當不成朋友,因為他總是吃得她死死的,說是剋星可能比較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