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姊姊沒事,而姊姊愛的那個男人也沒事,只剩下他們之間的事還需要解決,她就放心了。
戀人之間的事,通常也只有戀人自己可以解決,外人插不上手。
那麼她自己呢?如果現在他出現,她能說什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她不能期望他會知道該怎麼辦。
他們都有各自的堅持,誰也不願退讓,那麼,該怎麼辦呢?
可是,在她不斷自問、自我掙扎的時候,有一份感覺在她心底卻是再清晰不過--她想他。
她想見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找他;她知道,問賀剛或問Chen也許可以找到他,可是相見對他們現在的情況,卻是一點幫助都沒有,就算見了面,難道要再吵一次嗎?
不要……不要,那好累。
當對手是自己所愛的人時,無論贏了、還是輸了,都不會快樂。
為了不讓自己無事可做的胡思亂想,溫雨華決定恢復到教授那裡打工;有事忙,至少她會好過些。
按了兩次電鈐,沒有人應,教授不在;溫雨華拿起教授給的備份鑰匙,自己開了門進去。
辦公桌上一片凌亂,活頁夾呈放射狀一層層的迭著,溫雨華可以想見,教授在這堆文件裡苦著臉的模樣,她不自覺揚了抹笑。
教授最不擅長的事就是將文件歸檔處理,他知道做好數據,卻很難學好適當去整理、分類,而她收拾文件的功力就從這裡練出來;她動手開始先將文件分類,不意翻到一項會計文件。
她打開來看看內容,打算依會計時間歸檔,不意卻看見帳目內容;她的微笑頓時消失。
八十八年三月十八日新維--十號工程圍標案謝款一仟萬元整
八十八年三月二十五日黑--高雄毒品進貨謝款*八佰萬元整
九十年八月十七日法--接頭人檢舉******三十萬元整
**************************(記功一次)
九十年九月二十日法--接頭人檢舉******三十萬元整
**************************(記功一次)
九十年十月十五日新維--參選合作******六佰萬元整
**********新維--賄款******二仟萬元整
這些……是什麼意思?不會的,不會是她想的那樣……
妳以為只有黑道裡才有壞事嗎?那些政客、那些司法界的名人、那些自以為是的偽善者,他們私底下所做的勾當才更令人噁心。
他冷冷的批判聲突然出現在她腦海,一陣明顯的腳步聲同時在她身後響起;她立刻合上文件轉過身。
「教授!」她努力維持平靜。
「妳怎麼突然來了?」教授的笑容跟往常一樣親切,但她卻覺得有股寒意冷冷的竄上脊背。
「我……我沒事可做,就想早點回來工作;看到桌上一堆文件,我想應該是要整理的,所以我就動手分類了一下。」溫雨華力持平穩的道,希望自己露出的笑容不會太僵硬。
「怎麼不先打電話通知我一聲呢?」他慢慢走近她。
「我沒想到教授會出門。」她輕聲回答,緊張的無法大口呼吸。她在轉身的那一剎那已經將文件放回桌上角落,她希望教授沒注意到她那個小動作。
「我記得你上次還在為妳的戀情苦惱,這麼快就解決了?」施炳松終於走到她面前。
溫雨華費了好大的氣力,讓自己不因為害怕而後退。
「解決了,那只是一些小小的不愉快。」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她想說一些漂亮的話,但是她沒有辦法,剛剛的震撼太大了;這比文權是黑道分子的事實,更令她難以承受。
「解決了就好。兩個人在一起,難免會有摩擦,妳要學習忍讓和更多的溝通才行。」他伸手撥動那些文件。
「是。呃,教授,你吃過早餐了嗎?要不要我去幫你買回來?」她需要離開這個地方,她的手掌心不斷在冒汗。
「不用,我吃過了。妳別忙,先去坐下,教授想跟妳談一談。」他推著她往沙發的方向走。
「噢。」她應了聲,只好順從的點點頭。
溫雨華才轉過身,腳步都還來不及踏出去,施炳鬆快速的出手,將她反制住壓在桌上。
「呀!」她根本來不及防備,也無從防備,只能驚慌地瞪著眼,手臂被反折在背後,連動都不能動。她從不知道教授懂得武術!
「妳看到了,對嗎?」教授的語氣森冷無比。
「看到……看到什麼?」她心口吊高。
「那份會計文件。」
「什麼……什麼會計文件?我……我不知道。」呆子也知道現在不能吐實。
「妳真的不知道?」
「教授,我……我才剛到,你就回來了……有什麼會計文件?很重要嗎?我……我不能看嗎?」
「桌子上的文件,妳真的沒有動?」
「沒有。」她心跳飛快,試探地反問:「教授,你……你為什麼要壓著我?難道……難道真有什麼事,是我不該知道的嗎?」
施炳松沉默了下,難道他真的想錯了?但是,既然已經做了,現在要再掩飾也來不及了。
「雨華,妳一直是教授心中最優秀的學生。」施炳松暗暗歎了口氣。
「教授……也一直是最好的教授。」她回應,心中不安的感覺升到最高。
「教授希望妳以後不要怪我。」
「教授……你要做什麼?放開我!」她尖叫。
施炳松將她押上樓,推她進入一間房裡,將她綁在椅子上。
「教授,放開我!」她不能置信的望著他,剛剛所看到的……都是真的!
「告訴我,妳都怎麼和唐聯絡的?」施炳松問。他怎麼聯絡,都無法真正和唐接觸,而讓人轉達的結果,永遠只有「拒絕」這個答案;他和孫老都沒有時間再等待了。
「唐?」
「那個來載妳的男人,他是黑道聯盟刑部堂的堂主,難道妳不知道?」施炳松懷疑地反問。
「我沒有和他聯絡。」溫雨華別開臉。
「說實話!」他可沒有時間和她耗。
「這是實話。」她望著自己一向敬重的老師。「我不能接受他的身份,我們幾天前就分手了。」
「不可能!」
「這是實情。」
「妳在騙我!」
「我沒有必要騙你,他是黑道的人,我跟他之間根本沒有交集。」她閉了下眼,不必假裝,她的表情一樣痛苦。
施炳松懷疑的看著她,「妳說的是真的?」
「如果我們沒有分手,你想,他會願意讓我到這裡來嗎?」她低低的反問。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麼文權要她辭職。
施炳松瞧著她好一會兒。
「那麼,妳必須在這裡委屈幾天了。」
「什麼意思?」她臉一白。
「我會想辦法聯絡上唐,至於妳能不能活著離開這裡,要看妳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說完,施炳松轉身便走出去,鎖上房門。
「教授、教授……」她的呼叫戛然而止。
他已不是她的教授了,他只是一個被利慾熏心、自私自利的罪犯;而……這就是她所認為:「公正廉明」的司法界名人嗎?
妳以為只有黑道裡才有壞事嗎?那些政客、那些司法界的名人、那些自以為是的偽善者,他們私底下所做的勾當才更令人噁心。
這是文權的話,他的話……
她難過又無助的靠著椅背,心痛的直流淚。
她一直以為,他所處的地位才是罪惡的淵藪,結果,事實卻在今天告訴她,她一向相信的公理代表,才是卑劣、骯髒事件的集散地;她一直以為對的,原來才是最錯的,而她還以話傷了他、罵了他。
文權、文權……她還有機會可以見到他嗎?她還有沒有機會:向他說對不起?
*****
唐文權瞪著阿蒼。
「她不見了!什麼意思?」
阿蒼硬著頭皮道!「我叫小陳和小忠去保護大嫂,他們說……說大嫂在早上進了施炳松的事務所之後,就再也沒出來;而施炳松在回事務所沒多久之後,又進出了幾次,他們一直等到晚上,都沒看見大嫂出來,只好回來報告。」
「有沒有進屋去查看過?」
「等他們發現不對的時候,施炳松就一直待在屋裡,他們沒有機會進去。」
「該死!」唐文權立刻往外走。
「堂主,你要去哪裡?」
「去找小雨。」
「可是……施炳松還在,怎麼找?」
唐文權回身瞪了他一眼。「有人在,你就不知道怎麼偷東西了嗎?」
「我當然--」知道。哦,阿蒼恍然大悟;見堂主走了出去,他連忙也跟出去。
*****
當房間完全變暗,只留一盞昏黃的小燈時,她試著想動一動,可是她被繩子綁的太過密實,根本動彈不得。
送晚餐的時候,教授好心的解開她的繩子,讓她自己吃、也可以順便使用廁所;但是他威脅,如果她想逃跑,就別怪他接下來都綁著她。
在鬆開她的那幾分鐘,教授緊跟著她,她根本沒有機會逃跑;然後在吃完晚餐後,她又被綁住了。
奇怪,她們溫家的人最近怎麼和「成為人質」那麼有緣,先是姊姊、然後是她。不過姊姊顯然比她幸運一點,因為姊姊沒有被綁住,所以她可以想辦法逃;而她,卻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
事情發生的時候,她幾乎不能相信,但是被綁著一天了,她就是有再大的震驚,到現在也都過去了;她現在只想著一件事:該怎麼讓自己脫困。
教授想以她來威脅文權,也許交換文權替他做一些事,不管那是什麼事,肯定都不會是好事;會計帳上記載的數據……應該就是教授不可告人的暗帳。枉費教授在司法界還享有盛名,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教授逍遙法外。
可是,有誰會知道她被關在這裡呢?
她曾經那麼嚴厲的指責他,他會原諒她嗎?
夜漸漸深了,整棟房子靜悄悄的,她試著移動椅子,希望可以靠近桌子,找到一些刀片之類的物品,那麼她就有希望可以割斷繩子;但是首先,她必須轉個彎。
她面對著房門,背對著窗外,而書桌在窗戶邊,所以,她至少必須先轉個彎,才能看清楚書桌上有什麼東西;但是才轉了一點彎,她的眼睛正好可以看見窗戶時,一具身影突然站在窗戶外。
溫雨華差點嚇的驚叫出來,但是她的叫聲梗在喉嚨,雙眼一瞬也不瞬,只是注視著那道身影。
上鎖的窗戶難不倒他,他在看清楚鎖的型式後,從細縫裡塞進一根像鐵絲的東西,頂端的圓圈勾住鎖把,然後輕輕一拉,鎖輕易打開。
他打開窗戶立刻跳進來,對著窗外先打了個手勢,才轉過身。
她看著他走到她面前,他的步伐是那麼沈穩,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直到看見他的手在幫她解繩子時透出微微的顫抖,她一直忍住的淚終於湧進眼眶。
他在擔心她。即使他們吵架了,他還是擔心她,知道她被關在這裡,他親自來救她了。
她講不出話,全部的精神都在努力自制,不讓自己真的大哭出來;但是當他將她的雙手從椅背中解放、又彎身去拆開綁著她腳的繩子,扶她站起來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地撲進他的懷抱。
「文權!」她在他懷裡哽咽地低叫。
「噓,別怕。」幾乎在她抱緊他的同時,他也伸出手抱住她,低聲安慰著。
他來了、他來救她了,他真的來了!
她緊緊的抱住他,生怕他會突然消失似的,激動的身軀甚至不斷顫抖,讓唐文權有股想殺人的衝動。
不論松老想怎麼樣,他都不該把小雨扯進來,甚至那樣把她給綁起來。她只是個毫無反擊能力的平凡弱女子,不是什麼十大槍擊要犯,而他居然像對待重刑犯那樣,把她的四肢跟椅子的四腳綁在一起!
可惡……他氣的想殺人!
「你……你怎麼會來?」緊緊擁抱了半晌,她的情緒終於比較鎮定,才能清楚的問話。
「待會兒再說,我們先離開這裡。」他擁著她走向窗邊,她卻停下腳步。
「等一下。」
「怎麼了?」
「教授還在樓下嗎?」
「幾分鐘前,他出去了。」而他向孫大中借來的五個隨從,早就被他和阿蒼擺平。
「那我去樓下拿一點東西。」
「什麼東西都比不上離開這裡重要。」他拉開窗戶。
「不行,我一定要帶那些數據走;文權,你讓我去拿那些資料好嗎?」她拉著他懇求,剛剛在他懷裡流的淚痕還掛在臉上。
唐文權低聲詛咒。
「妳可以拿,可是動作要快,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她連連點頭,立刻想打開門,可是門從另一端被反鎖,她根本打不開。
「我來。」唐文權走過來,沒兩三下就開了門。
溫雨華立刻跑下樓。
她想問他怎麼開窗、怎麼開的門,怎麼讓那些精密的鎖失效,但那些可以等他們離開後再說。
客廳已經被整理過,凌亂的文件也早已被收起來;那麼重要的數據,教授絕不可能放在明顯的地方,但教授也可能會反其道而行,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檔案櫃不可能,因為都已經沒有空位,那些活頁夾如果被動過她會知道;那麼……客廳的電視櫃!
她跑到電視櫃前,打開底下關著的門,一個保險櫃立刻顯現出來,但同樣被鎖上。
「文權,你能開這個鎖嗎?」她回頭問。
「我看看。」唐文權走過去,先看了下。這是密碼鎖,除非是破壞它,否則要在短時間內試出密碼幾乎不可能。
「退開一些。」他吩咐,然後拿出一把特製的隨身小刀,輕易的割開鐵製鎖,保險櫃立刻打開。
溫雨華很快的翻動裡頭的東西,挑出幾件後,她又試著將保險櫃的門關回去。
他伸出手幫她把門推回去扣上,鎖已經不能用了,但他們至少可以暫時維持表面的完整;如果松老沒有來檢查裡頭的東西,他就不會知道保險櫃裡的文件少了一些。
處理完後,唐文權將客廳裡的東西盡量恢復原狀,然後帶著她回到二樓她原來被關的房間。
「為什麼我們不從大門走?」她問。
「我想,最好不要讓他知道我們到過一樓。」唐文權打開窗,然後打個手勢要阿蒼到底下等著,再回過頭,「小雨,妳只要抓緊繩索,順著往下爬就好,其它的不要擔心,阿蒼會在下面接著妳。」
他抱她坐上窗沿,然後把她抱著的東西拿過來。「我先幫你拿著,待會兒下去後再還給妳。」
「嗯。」她點點頭。他知道帶著那些文件,她根本無法攀下去;他的關心,讓她又想哭了。「文權,我……」
唐文權點住她的唇。「有什麼話等我們回去再說。」等她安全了,她會知道他有多想把她抓來打頓屁股。
「嗯。」
「下去吧。」他教她抓緊繩子,看著她慢慢下去。
然後唐文權轉回身,在離開之前,再將房間弄的亂一點,故意將窗戶打破,還順便翻了小雨堅持要拿的文件數據,看了幾眼,一抹了悟飛進他眼底!他露出了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
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結束,等他把小雨安置好,他會再回來,好好跟松老算這筆帳。
*****
等他們回到北投的住處時,已經過半夜了。
溫雨華乖乖的跟著他下車,然後看阿蒼很自動的消失。
等一進屋裡,確定了現在所處的地方是他所熟悉、絕對安全之後,唐文權回身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緊緊的抱住她。
溫雨華手上抱著的文件隨即散落一地,但沒有人理它。
「妳到底在搞什麼?為什麼會被他抓住?我不是叫妳辭職、不許再接近他嗎?為什麼妳不聽!」他低吼。
「我有聽……」她小小聲地道,還沒辯解完,他又吼。
「有聽為什麼還會被他抓住?我告訴過妳松老是個危險的人,妳就是不肯相信,對不對!」
「教授就是松老?」
「妳就是以為那些所謂有頭有臉的人不會說謊,妳那個天真的小腦袋瓜,就是不肯相信他們會做更卑鄙的事,對小對?妳知不知道當我知道妳失蹤的時候有多擔心?妳知不知道當我知道妳可能被松老抓住的時候,我有多擔心?」他第三度大吼。
她還是被緊緊箍在他懷裡,而他的吼聲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她的問題根本進不到他的耳朵。
當所有的擔心過去,唐文權的怒氣就爆發出來了;他真不敢相信,他堂堂一個黑道聯盟的刑部堂主,居然會幹出這種宵小才會做的事,更別說--他真的幫她偷開了別人的保險櫃。
「你對我吼叫。」她抬頭,淚眼汪汪的指控。
「我還想打妳一頓屁股!」
「我又沒做錯事。」也沒有做壞事。
「還說妳沒錯!如果妳聽我的話,怎麼會被別人抓住?」他很凶的問,決定自己絕對不可以在她的眼淚下心軟。
「你那麼氣我,那你可以不要理我、不要來救我!」她掙不開他的抱摟,雙手只好掄成拳不斷捶打著他,可是他的手臂卻愈收愈緊,根本沒打算要放鬆。「放開我!」
「不放。」
「反正你氣我,幹嘛不放開我?!」她沒力氣再捶打。不想和他吵、也沒力氣再與他吵,她好累,手背用力的抹掉眼淚,低道:「教授要拿我來威脅你,你也可以不要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