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納提急忙跑回家,開了那部白色舊轎車往薩庫羅蒙駛去。
黎芷若一定是去找她的生母,他確定地直驅吉普賽人穴居聚落。
然而,他似乎遲了一步,開著車子一個個穴居尋探,均無黎芷若的蹤影。她用徒步,怎麼會那麼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想到或許可以去問那吉普賽小男孩,這小男孩偷過黎芷若的錢包,成天在山腰及市區內亂跑,不是當乞丐就是當扒手,或許會再遇到黎芷若。
結果,他仍然失望,尋遍小男孩平時常跑的地方都未見蹤跡。
他頹喪地開著車子亂兜亂竄。在人海茫茫中尋找他失去的夢中情人,夢中情人像曇花一現,瞬即消失得令他徬徨、令他心亂如麻……。
此時的黎芷若正與那吉普賽小男孩同行前往哥拉第斯的途中。
語言不通的他們為什麼會逗在一起?原來黎芷若拿著照片到處詢問,詢問的話語是從語言翻譯機裡發出來的。似乎沒人見過照片上的女郎,黎芷若在失望之際,瞧見那吉普賽小男孩又重施故技向觀光客討錢,大概又準備伺機下手扒竊了。
黎芷若跑過去,大叫一聲,擒住那小男孩,向觀光客揮手示意他快離開。小男孩想逃脫,卻被她緊緊扣住手腕,小男孩以為她會將他交給警察,其實不然,黎芷若將照片在他面前晃了晃,見他好奇的不會逃才放開他,打開語言翻譯機問他。
沒想到那小男孩點頭表示曾看見過像照片的女郎,他拉著臉皮,裝得皺垮樣,表示比較老。
黎芷若意會,當然老,她都二十歲了,這照片上的生母經過二十年,怎會不老?但是,有任何蛛絲馬跡,她怎能放過?
她按著「帶我去找」的西班牙話,那小男孩搖頭表示沒錢他不去。
她掏出一塊美金給他,並按出「不許再偷」的西班牙話警告,那小男孩才微笑地點頭,取出身上阿卡納提鬥牛的小照片,指指他做出揍自己屁股的動作,表示他會教訓自己,不敢再偷她的錢了。
黎芷若笑了,這小男孩畢竟還有良心,她抽過照片來瞧,阿卡納提的鬥牛英姿的確又帥又酷,深深牽動她,只可惜他個性優柔寡斷,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照片給我好嗎?」注視良久後,她透過語言翻譯機拼湊著。
小男孩搖首伸手示意要回。
還給小男孩照片,他們就開始上路了。路上兩人就靠著語言翻譯機溝通,所謂溝通,也不過是黎芷若單向下指令,那小男孩好像沒唸書,也不會寫字,話倒說得流利,黎芷若只能從他發音所報的名字翻譯成「羅尼」。
一個大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共同去流浪似地,路上需要吃的、喝的,由羅尼去交涉,黎芷若付帳就是,偶爾還免費地白吃白喝,端賴居民的體恤之情。
羅尼不會搭車,但十三歲的他記路的印象特別強,他憑著前兩年從哥拉第斯隨吉普賽族群移民般地用走路的來到格拉那達的方向反回去走。
這種記路的好頭腦,大概是吉普賽人的天性和傲人之處。因為他比手勢表示很快就到目的地,黎芷若就信賴地跟著走。
他們風塵僕僕地走了三天,才到哥拉第斯,黎芷若可也第一次嚐試到流浪式的趕路,趕路式的流浪。
走得她腳底都起泡,她才後悔應該事先問清搭車路線,不該太信任羅尼自認的專業好頭腦。
想搭車,都已到了哥拉第斯的市鎮,到處可見石灰岩的穴居,這裹可謂吉普賽人大本營,黎芷若雀躍,心想這兒一定可以找到生母,興奮的心情使得腳底疼痛暫時忘懷。
穴居的居民大都製造或販賣陶製品為生,琳瑯滿目的陶器紀念品,特殊石灰岩的景觀帶給吉普賽人另一種生存契機。
羅尼挺熱心地,帶著黎芷若一家家的探訪詢問,老天,這市鎮裡大約有兩千個洞穴,他們耐著心挨家逐戶,地毯式搜索,幾天下來,可筋疲力竭得很。
黎芷若一度喪氣地想放棄,羅尼卻鼓勵她不要氣餒,吉普賽人的堅強韌性由羅尼身上散發出來,黎芷若遂再拿出勇氣建立信心。
近一星期的朝夕相處,兩人有點相依為命的感覺,他們由語吉翻譯機的溝通進步到可說簡單的生活會話。
人與人相處,在語言上的隔閡像似很大,很遠,一旦沒有排斥又無利害衝突與恐懼心態,只要身在需要應變的環境裡,自然而然就會有適應能力,學起語言也就快了。
他們鍥而不捨地,就怕掛一漏萬,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被他們找到羅尼所形容的那個婦人。
乍看之下,黎芷若以為真的找到生母了,未問明就跳上前摟擁對方,那婦人見陌生女孩子是不同種族者,深感納悶,推開黎芷若詫問。
經羅尼居中解釋,那婦人猛搖手向羅尼表明,她不是黎芷若的母親,並指著照片說她從來沒有公開表演過舞蹈,而且也未曾到格拉那達。
羅尼來回翻譯,黎芷若終於放棄這看似生母的長相,其實比生母還老還守舊的吉普賽老婦人。
不過,那老婦人提供了一處尋找的地方||拿哈勒的小城美莉達,那兒每年十月的女兒節,有更多的吉普賽男女會趕集似地去相親,許多適婚的吉普賽男女都會由父母作陪去挑選一個好歸宿,或許黎芷若的生母也會帶兒子或女兒去找對象,而美莉達這山地小城是每年十月女兒節最隆重的地方,他們可以去碰碰運氣。
黎芷若本來認為生母未必再嫁生小孩,但在急欲尋覓生母的心情下,也未曾思考過這一點。
那婦人表示吉普賽人熱情大方,不會因失去愛人寂寞過一生。黎芷若也旋即想起養母巫曼芳所言,生母不願和父親回台灣,且愛上另一個男人,這麼說有可能再生小孩,但小孩絕對比她小,既然比她小,就未到適婚年齡,也不可能到美莉達小城去。
她打消去美莉達小城的主意,羅尼給她建議,距十月的女兒節還有一個月,不如先到別處多尋一尋,再回到美莉達碰碰運氣。
黎芷若認為別無他法,便由羅尼問那婦人還有哪裡可以找得到吉普賽人的行跡。
經老婦人的指點,黎芷若一一記下,然後又和羅尼踏上流浪尋親之途。
* * *
遍尋不著黎芷若的阿卡納提,憂鬱了好幾日,其母馬汀娜縱然有些心痛兒子愁眉不展,但知道黎芷若已經離開格拉那達,竊竊私喜外,便鼓勵兒子去騎馬散心。
阿卡納提沒騎馬散心,反而投入鬥牛活動,他想藉搏鬥的表演和觀眾熱情掌聲來暫忘自己的憂鬱,然而在觀眾熱烈掌聲與熱情飛吻之後,所遺留下來的仍是空虛和傷情。
除了童年記憶,未普愛過任何女孩的阿卡納提,一方面是心中始終有自己的夢中情人條件,而這點剛好和母親的旨意犯沖;另一方面因為自己是鬥牛士,隨時瀕臨死亡危險,故拒絕很多西班牙女人的青睞。再者,他臉上的傷也是他裹足不前的原因。
當遇上黎芷若的那一刻,他心底就產生奇妙的感覺,乃至她道出血統,他的情感血液整個奔放起來,他瞬即對她萌生愛意,不但嚇到她,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完全原因,只知道如獲至寶似地,興奮不已。
然而這瑰寶馬上飛離手,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他發覺自己一付出愛,便收不回了,尤其心底的空虛感比往昔來得強烈,強烈得使他徹夜難眠。
唯有鬥牛表演時,那緊張的搏鬥教他不得不為珍惜生命而聚精會神應戰。曾經一次的失利所造成的傷疤使他記憶猶新,他不能再重蹈覆轍,因此,儘管情場不得意,鬥牛戰場他可疏忽不得。
他的失戀情緒化為高亢的力量,瀟灑優美的鬥牛技巧,在碩大的牛如山崩般驟倒時,群眾情緒歡呼聲下,忽有一頂漂亮的禮帽朝他飛擲而來,他急忙拉下,往丟帽的方向瞧,原來他是贏得看台上一位光鮮亮麗的成熟婦人的青睞,他一看婦人的長相,不禁驚喜,那不是黎芷若的生母嗎?但在必須謝場下,他暫時按捺浮動的情緒。
等他疾出鬥牛場,找尋那位婦人,一輛嶄新華豔廂型的馬車就停在他系的馬匹旁。坐在馬車前座駕駛的中年馬伕,面無表情,阿卡納提覺得馬伕有如機器人般的僵直,沒有命令就不動。
馬車的車邊窗簾被掀起,有人探出頭來,是那婦人。
「嗨,瀟灑的鬥牛士,我正在等你哩!」她的西班牙話流利得很。
阿卡納提高興地走過去自我介紹。那婦人心想,既然自動上門,她就不必多費口舌騙他上車。
「我在海報上已經認識你了,來,上車。」
阿卡納提依言上了馬車坐在她身邊,陣陣撲鼻的環香薰繞著他,可見她灑了過重的香水。就近瞧,阿卡納提發現她的容顏豔麗四射,華服下的身材曼妙婀娜,看來不過三十左右,令他懷疑自己是否看錯,此婦人並非黎芷若的生母?
「請問妳芳名?」
「瓦達莉。」
「噢,妳真是黎芷若的母親。」
「你說什麼?誰是黎芷若?我從未有過孩子呀!」為了青春,她早已把靈魂奉獻給撒旦,並下了毒誓,記憶中已不願去追尋這件事。
「妳曾經和一個中國人相戀,生了個女兒,因為妳不和他回台灣,又愛上別人而分手,妳不記得嗎?」
瓦達莉搖首:「阿卡納提,你在編故事。」
「我說的是真的,妳二十歲的女兒黎芷若一直在找妳。」
瓦達莉大笑:「哈,你看,我還這麼年輕,怎麼會有二十歲的女兒?」
這點,阿卡納提無法辯解,他起先以為認錯人,但是名字相同,長相一樣,就是年齡有異,她本人也不承認此事,這就教阿卡納提頭痛了。
「妳住哪裡?」唯一的辦法便是留下地址,期盼黎芷若趕快回到格拉那達來確認。
「我正要帶你去哩!」
「我騎馬跟著妳的馬車走。」
於是阿卡納提隨著瓦達莉的馬車,來到了格拉那達最有名的紅宮阿爾罕布拉宮附近被遺棄的一個廢墟要塞,這裡和薩庫羅蒙的吉普賽穴居遙遙相對。
阿卡納提覺得很奇怪,這裡的王宮只供遊客參觀,並未有私人住宅,而要塞算是遺跡,被蔽不堪。乘坐著顯耀馬車的瓦達莉居然會住在這破蔽的要塞地窖裡。
其實地窖裡別有洞天,就像穴居似地,堡外殘垣舊瓦,堡內地窖裡裝飾得五彩夢幻,凹凸不乎的牆壁安有壁燈,窖內屋頂彩繪著魔鬼撒旦的壁畫,從屋頂上懸吊而下的水晶燈,金光散射,閃爍明亮,還有四面牆都裝有圓鏡,人立其中,燈鏡相映,形影返照璀璨晶瑩,在地窖裡如此的裝飾實在不怎麼相稱,尤其在一向不被人喜歡的撒旦注視下的七彩豔麗大睡床,像彩棺般設下陷阱,彷彿人只要一躺入就會被吞噬似的。
這裡的氣氛美得詭異,美得恐怖。
「瓦達莉,妳怎麼會住這裡?」
「我是一個四處旅行的女人,沒有固定的居所,每到一個地方,就會住一陣子,我必須要找一個安謐、適合我住之處,而這裡,沒有人知道這兒有個地窖,我很幸運免費得到它,把它佈置一下,光亮無比,而且在撒旦的護衛下,我住得很安全。」
阿卡納提抬首,撒旦的眼睛活凸凸地瞪著他,嘴角似揚起邪魅的笑,好像張牙舞爪要對付他。他懷疑瓦達莉怎麼會去奉撒旦為神?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迅速離開這裡。
「瓦達莉,謝謝妳邀請我來參觀妳的住處,我該告辭了。」
瓦達莉不讓他離去:「看了我跳舞再走。」
阿卡納提不疑有詐,很自然望向她,不看近好,一看,他的肉眼被迷懾了。
瓦達莉似野豔的眼眸、妖嬈的舞姿,嘴裡唸唸有詞地傾向他,並拉他走向大睡床。
阿卡納提身體不由自主地跟著,但他的意識裡很清楚對他不利的事將發生,他想將項上的十字架取出,無奈四肢受控,唯有乖乖地任瓦達莉擺佈躺在那床上,那床似有一股魔力,逐漸把他吸住,使他動彈不得,而地窖天頂上的撒旦得意邪惡的嘴臉呈現勝利在望的樣子,教他想奮力抗爭拚搏。
瓦達莉魅惑地說:「阿卡納提,不要抗拒,妳是我青春咒精挑的最後一個奉獻者,把你的心奉獻給撒旦,你的身將被我使用,我會再青春五歲,二十五歲是我要達到的完美句點。」
阿卡納提見瓦達莉的表情邪氣十足,不禁汗流浹背,毛骨悚然,看來她準備活祭他。
瓦達莉又尖又長的指甲塗著紅色蔻丹,那帶有血腥的手正欲往他心臟處戳去,阿卡納提項上的十字架在他默念:「耶穌救我」下發生了效用,只見十字架閃出光芒,反射瓦達莉的眼睛,逼使她以手抵擋,跌倒於地。
咒語破解,阿卡納提身子活動自如,立即跳下床,趁瓦達莉尚未回神,跑出地窖找馬。
可是,他的馬不見了,甚至瓦達莉的馬車也消失了,他再折回要塞,卻發現往地窖的門也成了一片瓦牆。
他驚悟,難怪瓦達莉說沒有人知道這兒有地窖。
他在四處再次搜尋勘探,仍覓不著入口,心裡開始發毛,心有餘悸,那瓦達莉是人是魔,她到底是不是黎芷若的母親?
天已逐漸黑了,不宜久留,阿卡納提在性命第一下,趕緊離開這奇詭恐怖的地方。
* * *
黎芷若和羅尼幾乎跑遍西班牙境內吉普賽人的聚落,仍舊一無所獲,他們把最後的希望放在拿哈勒的美莉達小城。
十月的第一個星期最後兩天和第二個星期的第一天是西班牙吉普賽人的女兒節,不遠千里而來趕赴這偏僻小城做「現場交易」男男女女為數不少。
所謂「現場交易」,即是女兒節來臨,住在山區的吉普賽男人,為了要討老婆,穿上最亮眼的服裝,女的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節日開始時,男人瘋狂飲酒,顯示男性威風勇猛,女郎們則在窗口或花車旁悄悄掃視,如果雙方來電,就進入「考試」。「考試」的目的是測試女郎的才能,一個吉普賽女郎要經過十次口試。
考試及格,就論及嫁娶了。談到嫁娶,由雙方父母出面,男女主角不能參加,若酒過三巡,就表示雙方父母都同意,於是便討論婚期與聘金,如果雙方都是急著趕路回家,說不定洞房花燭夜就選在當晚呢!
沒有家長的吉普賽男女,反而不受限制,自由戀愛更方便,這裡是因應吉普賽人生活艱苦,為了討生活無暇戀愛,女兒節才應運而生,卻也提供不少來此碰運氣的適婚男女機會。
黎芷若三天來,穿梭在小城裡,除了觀賞女兒節傳統之外添加的詼趣,她的收穫依然是零。
長途跋涉,筋疲力竭的她氣餒了,她帶的旅費也用得所剩無幾。
「回格拉那達……熱鬧……可賣東西……賺錢……吃飯。」羅尼斷斷續續地說著簡單的西班牙話讓黎芷若能懂。
黎芷若攤著無奈的雙臂下垂著:「只有如此了!」
這段期間,羅尼和她朝夕相處,已建立姊弟般的情感,多多少少也有默契了。
他們回到格拉那達這日,正是鬥牛季節的最後一次表演,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羅尼很想念阿卡納提,表示要去看他鬥牛,黎芷若這下子才想起阿卡納提這個男人,記得曾說要去看他鬥牛,既然是鬥牛季最後一次表演,豈能錯失良機?但門票的費用倒教她蹙眉了。
「我有辦法。」羅尼拍著肚子很行的樣子。
黎芷若隨著羅尼到了鬥牛場,羅尼向售票的窗口低語幾句便萬事OK,拿著票大搖大擺地進場了。
原來羅尼的票費是記在阿卡納提的頭上,自從認識阿卡納提後,他就提供羅尼免費觀賞鬥牛的權利,只要他來看,就可以記帳,由阿卡納提付費。
鬥牛場內正面附屬建築物是牛欄,看台像一層層梯田,圓形的場中心以黃沙鋪地,十分平整。場內都有堅固木柵圍著,以防危險意外。
他們坐定後,便聽到號角聲準備掀開鬥牛序幕了,在鼓樂齊鳴下,穿著中世紀異色官服的前導率先出場,騎馬走向裁判席,從裁判手上接過牛欄的鑰匙。
按著三位披金繡銀,衣著華麗的鬥牛士踏著音樂節拍走出,瀟灑地舉帽向觀眾微笑致敬。
在他們身後緊跟著的是助手和矛刺牛手,大家繞場一周接受觀眾的歡呼、群花及飛吻。
黎芷若瞧見三位鬥牛士其中之一是阿卡納提,因為他的黑眼罩,使得他的形象更為突出,他在鬥牛場氣宇軒昂的帥勁,吸引她激賞大叫其名。
阿卡納提聞聲眺望,瞥見黎芷若出現在看台上,等於迭給他一帖興奮劑,他高興地朝她和羅尼揮手致意。
華麗奔騰的序幕之後,場內變得緊張萬分,觀眾都屏息以待。這時,突然一頭發怒帶著火紅雙眼的公牛衝出來,尋找攻擊的目標,首先由鬥牛士的助手抖開火紅的披肩,向鬥牛挑釁,使鬥牛士能仔細觀察牛的脾氣。
按著由矛刺牛手騎馬進場,待牛衝過來時,矛刺牛手就用手上的長矛刺戳牛脊,那頭受傷但兇猛的公牛,倏地撞得矛刺牛手人仰馬翻,引起看台上觀眾驚聲四起。
然後投槍手又進場,面對飛奔而來的公牛,即將撞上那一剎那,閃身躲開,將裝有彩色飄帶,槍尖帶有鉤刺的短槍刺人牛背。
經過幾個回合,公牛已經傷痕纍纍,渾身是血,雖無初時的銳氣,仍兇猛無比。這時,鬥牛士才正式出場,生與死的決鬥才真正開始。
一場鬥牛,共要殺死六頭牛,鬥牛傳自野種,體態雄偉,勇猛頑強,極易被激怒,面對任何移動的物體,都會變換方向加以攻擊,因此,每位鬥牛士在一場鬥牛中要刺殺兩隻牛,非准、猛、快、妙不可,否則牛沒死,自己就身先士卒了。
黎芷若見阿卡納提以披肩裹劍引誘牛的攻擊,而人則保持原地不動,不免為他捏一把冷汗。
第一次牛衝撞過去,他迅速迴避了。鬥牛的技巧愈是驚險愈能表現鬥牛士的優越。往復三次,他臨危不亂,都很順利避開牛的攻擊,黎芷若才冷靜下來,相信阿卡納提能應付自如。
公牛橫衝直撞,如瘋若狂,總是撲個空,被逗得氣乎乎地,體力受創的牛更加狂怒,往阿卡納提衝撞,不知是他稍微疏忽,還是牛的餘威十足,沖猛有力,阿卡納提踉蹌跌得差點四腳朝天,觀眾驚呼,在牛即將撞上他的千鈞一髮,他矯捷地爬起,從旁瀟灑的避開了。
這次他不再與牛作困獸之鬥,乘著公牛再奔沖而來之際,拋去紅巾,利劍對準牛的心臟,精確刺下。公牛身中要害,倒下地,牛眼圓睜,氣喘吁吁,臥而復起,勉強作最後掙扎,終究潰敗而亡。
阿卡納提步入場中央,高舉雙手,向觀眾誇耀,這是鬥牛士殺牛後的例行動作,榮譽已大於虛榮心。
觀眾以歡呼相報,有的人丟來手帕、帽子,黎芷若見大家都擁護阿卡納提,也掀帽丟擲給他,同時,另一頭也飛擲而來一頂禮帽,阿卡納提的視線當然是盯著黎芷若,見她丟帽,躍起接住,至於另頂禮帽當然落地囉!
阿卡納提微笑親吻黎芷若沾滿灰塵的帽子,偷瞥了丟禮帽的方向,瓦達莉正杏眼圓睜呢!想必是生氣阿卡納提不接她的帽子。
羅尼與黎芷若跑到休息室找阿卡納提,他一見黎芷若,興奮忘形地馬上抱起她,親吻她已長出微髭般的短髮。
「妳願為我留頭髮了,妳愛我了?」他自以為是地。
「啐,是為了尋找我母親沒時間理。」
「嗨,我看到妳母親了。」
「真的,在哪裡?」
「可是我不知她是人還是魔?」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阿卡納提換好衣服,領著她和羅尼走出鬥牛場,指著場外的亮麗馬車:「那是瓦達莉所乘坐的交通工具。」
他們跑向馬車,阿卡納提同時發覺多出一頭馬匹竟是他失去的馬,俟他們一接近,車窗簾掀起,瓦達莉露出深沉又漂亮的微笑:.
「阿卡納提,我會再找你的。」她兇瞪黎芷若一眼,就命令馬伕離開。
黎芷若見她模樣,追道:「媽咪!」
然而雙馬的馬車跑的速度特別快,瞬即遠離他們了。
阿卡納提拉著她:「別追,等我告訴妳真相,妳一定會嚇壞,再也不敢認她。」
踏破鐵鞋無覓處,原來媽咪在格拉那達,她不辭辛勞白跑了數千里,真是枉然。但是阿卡納提這一說,她不禁呆愣了。
從阿卡納堤道出恐怖的經過,黎芷若更是目瞪口呆,阿卡納提口中的瓦達莉會是她的生母嗎?
「阿卡納提,你帶我去那裡看看。」
阿卡納提縱然心裡仍有所畏忌,但憑鬥牛士不屈不服的精神及膽識,義無反顧的回去開那部老轎車,帶著她和羅尼去尋找那地窖入口。
可惜他們徒勞無功,黎芷若完全相信阿卡納提所述,但是,她有三個深深的疑點:
「為什麼瓦達莉選中你而不選別人呢?為什麼她今天不架走你?」
「可能是我身上的十字架讓她不敢輕舉妄動,而且有妳在身旁,她大概怕引起別人注意,破壞她的好事。Honey,妳還要認她嗎?」
「經你這一說,我也不敢確定,不過,我總得求證,既然她要你的命,我們就以你為釣餌引她再出現。」
「妳是說要我坐以待斃?而妳一點都不憐惜?」
「西班牙鬥牛士,你那帶有悲劇性藝術的鬥牛表演,已經將死亡赤裸裸的呈現在陽光下,還會怕死嗎?」黎芷若似乎對死無所畏懼。
「為鬥牛而死和這樣的犧牲不一樣,鬥牛士是為了榮譽而生,所以死而不朽,是中國所說的重於泰山;而死在瓦達莉手上,是輕如鴻毛,不值得。」
他說得正義凜然,令黎芷若對他刮目相看,不禁又多欣賞他一點。
「我們得想個萬全之策,在這之前,我看我們必須常守在一起,避免她偷襲,因為我看她對妳似乎懷著仇恨。」阿卡納提提醒著。
「她下手的對象是你,會波及到我嗎?」
「我不敢斷定,必要時,我將用劍刺死她。」阿卡納提想到刺死公牛的狠勁與準確度,為了自衛,他要開始隨身佩劍了。
「你要殺她?如果她真的是我媽咪怎麼辦?」
「我是說迫不得已時,我不出手,她也會置我於死地,妳要我做何選擇,況且她說她根本沒有女兒,我認為她不是妳母親,不過是一個同名同長相的女人,是一個女魔。」阿卡納提差點失去性命,再也不輕忽了。
現在強辯也無用,黎芷若流浪已久的疲憊腳步只想歇腿休憩了。
阿卡納提依言把她和羅尼載回薩庫羅蒙羅尼的穴居處。
「妳確定要住在這裡?」阿卡納提不想帶她回家住,再向母親求情,可是黎芷若拒絕了。
「這裡雖不是很舒適,但它是自由的。」黎芷若話中帶話。
阿卡納提咬咬嘴唇,無奈地說:「好吧!芷若,妳會再離開格拉那達嗎?」他的熱情深藏在心中蓄勢待發哩!
黎芷若回頭撫著羅尼的肩,笑道:「暫時不會,直到我搞清楚那個瓦達莉是不是我母親為止,還有你要教我騎馬呢!」
她仍不放棄探尋的心,望著穴居的家徒四壁,她有一種要靠自己把它興盛起來的念頭。